福全心中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东珠究竟还是东珠,不管自己境遇是贵是贱,她还是如此侠义。

再看桌上两碟小菜,一盘是盐渍萝卜皮,上面撒着红通通的辣椒油,另一盘是黄澄澄的芝麻酱拌白菜帮子。

如此简陋的年夜饭,让一向敦厚的福全心里都动了气,面色越发沉郁。

“怎么了?难道王爷是觉得东珠这菜色太过寒酸,怠慢王爷了?”东珠会错了意。

福全看着她,摇了摇头:“那些奴才太过可恨,竟然给你这样的吃食!明日,我一定要告诉皇上。”

“告诉他?”东珠冷冷一笑,“王爷还是省省吧。我觉得没什么,他们以为这萝卜皮、白菜帮、剃干净肉的大骨头便不能吃了?却不知这些东西才最是养人呢,不信,王爷尝尝。”

福全将信将疑,用筷子夹起一块萝卜皮放在口中,拿牙一咬,脆生生的极有嚼头不说,麻辣咸香,唇齿留香。因为浇了辣椒油,虽是极为麻辣,但也不觉得燥,那萝卜皮又像是浸着冰碴,爽口极了。

“再尝尝这个。”东珠亲自拿筷子为福全布了些麻酱拌白菜,这菜的卖相实在不好,软塌塌的,但放在口中,却是极香的。

“不错吧!”东珠又给福全倒了一杯酒,两人对饮。

福全越发沉默,看着面前的东珠,福全觉得心里不知是难过还是欢喜。

东珠毫不以为然:“随高随低随时过,人生不过几十年,好又如何?歹又如何?最后谁也躲不过是黄土一,宝宫一钵。”

福全直愣愣地瞪着东珠:“大年下的,说话怎么也不知避讳。”

东珠笑了,一饮而尽。

福全抑制着心口的酸楚,也将酒灌入口中。

两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对饮着。不知不觉,将一壶上好的梨花白喝了个干干净净。福全从小由苏嬷嬷看管着,从未喝过这样多的酒,一时间只觉有些上头。

而东珠昔日在遏必隆府中时,是说一不二的大格格,又有老公主和额娘护着,自小和哥哥们一样,所以是有些酒量的。

此时,半瓶酒下肚,才是刚刚好。

她站起身,看着外面扬扬洒洒的雪花,只觉得是那样美。走出房间,来到洁白的雪地上,东珠仰着脸,淡淡地笑了。

今夜,原本她以为费扬古无论如何都会来看她的,所以才支走了宁香和苏云。当福全进入院子的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她等到了,可是目光一扫,她便知道她错了,来的不是费扬古,而是福全。

福全永远不会知道,在他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那两道小菜和牛骨汤,是她精心准备的,原是想做给费扬古吃的。

记得入宫前,每次自己带了精致的食盒子给费扬古送去的时候,他总说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能弃繁从俭,以普通的材料做出好吃的菜品,那才是真正的美味。

原本,她想见的是他啊。

好灰心。

东珠伸手接着那雪花,当雪花落在手心融化的时候,感觉好舒服,那沁入手心的凉意,真的可以解痛。

她喜欢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于是,像这雪花一样,她旋转起来。宝蓝色的旗袍下摆随着舞步翩然轻荡,上下翻飞的手臂如同一双灵翅展起,那感觉很像在花海中徜徉的一只蝶。

“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一朝眉羽成,钻破亦在我!”

福全看着在雪中起舞的东珠,不知怎的便吟出这句陆游的诵蝶诗。

于是,舞停了。

东珠回望着福全,竟愣愣地笑了,笑得那样酣畅淋漓,又有些伤感和绝望。

“刚才,你听懂了我的埙曲,而此刻,你又看清了我的舞步。福全,我认下你这个知己!”

她竟像男人一样,伸出手欲与之击掌。

第一百章 童年旧事忆真情

福全笑了,他也伸出自己的手。他愿意与她击掌为誓。知己也好,什么都行,不管怎样,只要她愿意,便都好。

“王爷。”无端搅扰这如梦之境的,正是小六子。他缩头缩脑不知从哪里蹿出来,此时面上带着三分讨好、七分惶恐,“天儿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福全看了看他,又瞧着东珠:“确实晚了,你早些安置吧。”

东珠笑而不语,只朝他挥了挥手。

“外面冷,你进去吧。”福全似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东珠笑了,转身进了屋。末了,将房门一带,轻轻上了闩。

直到那房门关上,福全这才起身。

和小六子一前一后往前边走,小六子忍不住低声劝道:“爷,刚刚奴才出来的时候,太妃和柏姑姑一再叮嘱奴才,让奴才多提醒王爷…以后,这咸安宫,王爷还是少来得好。”

“这是什么话?”福全皱了眉,“额娘在咸安宫里住着,我本该日日前来请安才是。”

小六子咧了嘴,哭笑不得:“理是这么个理,可是…”

福全瞪了他一眼:“愿意说你就说,不说就闭嘴,跟谁学的这毛病,吞吞吐吐的!”

小六子无奈,把头一伸:“得嘞,那奴才可就说了,您可不能生气,也不能怪罪奴才我。柏姑姑说了,这位昭主子如今待在咱们咸安宫里那是待罪。太皇太后是极不待见她的。您没看她来了这么些日子,皇上、皇后,就连以前跟她交好的仁妃都没来看过她吗?大家都躲着的一个人,偏咱们上赶着走动得太近了…这肯定会惹祸上身的。再说了,就算她没罪,那她也是皇上的女人,您…还是得远着点…”

小六子一边说,一边把头垂得低低的,他很担心这番话说完,王爷说不定会一拳重重砸在他头上,或者是狠狠在他屁股上踹上一脚。

小六子小心翼翼等了半会儿,也没见福全有动静。

他大着胆子悄悄抬起头,却看见福全面上没有怒色,只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福全大步向前走着,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看起来仿佛一切如常,但心思却如沸水般煎熬了起来。

小六子顿时觉得很纳闷,他也不知自己的话,王爷听进去了没有。

两人不再说话,只默默前行。

不多时,便走到御花园,在浮碧亭前,福全停了下来。被大雪浸染的浮碧亭如琼台玉宇,美轮美奂,同样的景致让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多年以前的情景重现眼前。

小六子自然不知道,但见主子停了步子,便也只能跟在后面。

福全此时眼前浮现的,是好多年前。

也是一个大雪天,也是一个年节。宫里设了宴,各王府、勋臣的家眷们都奉诏入宫前来饮宴。他便跟着一众阿哥、格格以及亲贵的子弟们在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了安,得了赏之后便来到御花园玩。

那些亲贵子弟们聚在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玩得热闹极了。他在旁边看得眼热,也想上前参与,却被简亲王之子狠狠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的福全愣住了。

只听简亲王之子说道:“谁要跟你玩?你个小瞎子,眼睛都没长全,还想跟我们玩。”

其他的亲贵子弟立即跟着哄了起来:“小瞎子,小瞎子!”

福全听了,自然难过得很。一只眼睛天生残疾让他原本就很是自卑,如今见大家这样起着哄嘲笑他,只得低垂着头悄悄从地上爬了起来,往角落里走去。

却听得蒙古巴林部贝勒鄂布尔说道:“别走啊,你要想跟我们玩,我们就带着你一起玩,咱们就玩打熊瞎子。”

他的提议立即让在场的男孩子们都沸腾起来,于是他们拿着雪球齐刷刷地向福全掷了来,福全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只得用手去挡。

只是哪里挡得住,一个一个的雪球掷在他脸上、身上,虽然不是很疼,但是耻辱的感觉将他压倒,让他喘不过气来。正委屈着,这时又不知是哪个调皮捣蛋的,竟然在雪球中混着弹子,正打在他的额头上。

疼得很彻底。但即使这样,他都强忍着没哭。他不想哭,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哭了,他们就会笑得更厉害,打得更彻底。

谁让他是个瞎子呢,活该受人奚落,受人欺负。福全觉得很冷很无助,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了冰窖一般。

“你们在做什么?”响亮亮的带着几分霸气的女孩子的质问声突然响起,让所有人都暂时停了下来。

只见一个小女孩身穿红艳艳的格格服,外披着一件镶着白狐狸毛的大红羽纱金丝织锦的棉斗篷,双手还插在兔子毛做的暖窝窝里。身后跟着一个侍女,侍女手中还抱着一个银白铜爪棱手炉。

那侍女显然不愿自家的主子这浑水,一个劲儿地要将主子劝走,可是小格格偏不听。

只见她气势凌凛然地瞪着大家,眼神甚是轻蔑:“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好不要脸!”

“你是谁,敢管爷们的事?”就是在草原上,泼辣女子见多了,也没见敢和自己对着干的,鄂布尔立时吼了回去。

“嘘,她是遏必隆家的格格,大长公主家的孙女,咱可惹不得。”承泽亲王之子说道。

原来,这是遏家的格格。福全暗暗记下了,不管怎样,她能路见不平替自己出头,福全很是感激。

“我们没欺负人,我们是在玩游戏,是在打熊瞎子。”简亲王之子的气焰立即缓了下去。

“凭他是谁?家里再高贵能越过我们蒙古科尔沁?”鄂布尔不以为意,“小丫头,赶紧闪开,别耽误我们打雪仗,省得雪弹无眼,把你打个乌眼青。”

“格格,这鄂布尔的父亲是蒙古巴林王,其母是太宗皇帝五女淑慧长公主。”遏家格格身后跟着的侍女低声说道。

遏家的格格并不以为意,她仍然毫不示弱:“我管你是蒙古王还是铁帽子王,身家爵位那是你们老子爷的本身,关你们屁事。小孩子在这里玩,就得凭自己。你们若是好好地玩,本格格自然懒得管,可你们在这里欺负人,就是不行!”

“不行,不行你想怎么着?”鄂布尔几步上前,用力推了遏家的格格一把。

她吃不住力,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大家都笑了起来。

原以为她会哭,可是她并没有哭,没等侍女上前来扶,自己就爬了起来。

对上鄂布尔的眼睛:“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是好好玩,还是继续欺负人?”

“你管得着吗?爷就是想欺负他,一个小瞎子,怎么了?”鄂布尔气势更起,一脸叫嚣。

然而话音未落,只见东珠用手一扬,大家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鄂布尔头上就挨了一下,顿时,额上的血刷地流了下来。

福全看呆了,鄂布尔头上的伤原来是那遏家的格格从身后侍女手中夺过铜手炉砸的,她出手真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男孩们都吓呆了,侍女们立即下去喊人。

场面乱成一团,那遏家格格倒是极镇定,她大声说道:“我是遏必隆家的,我叫钮祜禄东珠,是我把你砸伤的,你记住了,要算账就找我,不与别人相干。”

东珠?福全仔细记下这个名字。

“你,你为什么打我?”鄂布尔很是委屈。

“你又为什么要打他?”东珠指着站在角落里已经看傻眼的福全。

鄂布尔没说话。

东珠又说:“因为他眼睛不好,你们就仗着自己比人家有力气,比人家强势,你们就欺负人。我打你就是想告诉你,千万别瞧不起人。你厉害,自有比你更厉害的人。若是仗着自己比别人强就随意欺负人,自己也会受报应的。”

东珠说完又走到福全面前:“你也是的,你眼睛不好,又不是腿脚不好,别人欺负你,你就任人欺负,这样长大以后也是个无用的。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眼睛虽不好,可这又不是你的错。但是若你事事胆小退让不知进取,往后成了一个无用的人,就是你的错了。”

这番话,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偏她如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股脑说出来,让福全一时难以消化,只怔愣在当场。

那一日,当所有人都散去的时候,他躲在浮碧亭下的假山后面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他便立誓,这一生,他不会去欺负别人,但也绝不再懦弱胆小、任人欺负。

从那日过后,他比健康的三阿哥玄烨还要努力学习摔跤、练习骑射,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是她说得对,自己的手脚还是好的,不能自暴自弃、甘心当个残废。

“爷,走吧。明儿一早还要跟皇上去奉先殿祭祖,接下来还得给太皇太后和各宫请安贺年呢!”小六子的催促声打断了福全的回忆。

看到站在雪地里冻得缩手缩脚的小六子,福全赶紧解下自己的皮大氅披在小六子身上,小六子受宠若惊:“这怎么使得?爷,这怎么使得?”

福全没再说话,只快步向乾东五所走去。

虽然天寒地冻,雪花纷飞,但是他并不觉得冷。

咸安宫宁太妃殿里。

柏姑姑自外间入内,放好了棉帘子,悄悄走到炕边原想给宁太妃掖掖被子,谁承想冷不丁被宁太妃抓住手臂。

只听宁太妃声音发颤:“秋叶,你说福全,会不会犯糊涂啊?”

柏姑姑愣了愣,赶紧安慰:“太妃这是怎么了?您遇事一向沉稳淡定,如今怎么无端紧张起来?”

宁太妃索性坐了起来:“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踏实。自从昭妃到了咱们咸安宫,我就觉得福全的心思跟原来有些不一样。原本还只觉得是我自己瞎嘀咕,可是…你可记得九月里,苏麻喇姑来咱们这里,对我说的那些话吗?”

柏姑姑坐在宁太妃的炕沿上,撇了下嘴,哼道:“她那样说,您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是一阵风吹过也就散了。什么年轻叔嫂要避嫌?咱们爷一向沉稳自不必说了,那常宁才多大点?根本还没成人呢,那些话哪能当真啊。依奴才看,慈宁宫的太皇太后也真是闲得太久了,总要生出些事情来。好端端的,又要瞎折腾。”

“嘘,你轻声点。”宁太妃制止。

“怕什么,咱们都是身处冷宫的人,她还能怎样?”柏姑姑眼中渐渐浮起一丝水雾,“主子,不是我不懂规矩,自打当年从朝鲜千里迢迢来到大清后宫,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宫中的事,秋叶怎能看不明白?秋叶是想,您和王爷一味地忍让,一味地作小,苦熬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盼着王爷封了爵,又在外面建了府,只等王府一建好,你就随王爷出宫去。就这么个当口,她又整这些个事让您心烦,不仅让苏麻喇姑来提点您,还把咱们王爷在寒冬时节派到北边老城去弄那个苦差事。你说咱们招她、惹她了?这欺负人,也太过了!”

宁太妃听了,也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我害怕,我真是害怕。想想当年贵太妃,十一阿哥博果尔也是才刚十四就封了王,在宫外分府单过,贵太妃跟过去没享两年清福,便惹出那桩事情来,博果尔生生被逼死,贵太妃也疯了。我真怕,我的福全会走博果尔的老路!”

柏姑姑越发沉了脸:“太妃甭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了,奴才冷眼瞅着,那昭主子跟当年乌云珠可不一样,乌云珠一味地委曲求全,最后害人害己。昭主子可是极有主见的。再说了,奴才看着,她对咱们王爷绝没有那个心思。”

宁太妃叹息连连:“话虽如此,可是福全?你没看福全这么些年,他何曾主动和女人说过话。当年柔嘉公主、翠花公主、端敏格格可都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每每见了面,他也是一低头就过去了,看都不看一眼。可现如今,你没见他每次来到咱们这里,那后院就跟勾了他的魂一般,总要找个由头过去看看。”

“太妃别担心,许是皇上有交代,咱们王爷帮着皇上去看的也说不定。再说了,奴才还有个主意。”柏姑姑想了想,“今年开春,新一届的秀女就进宫了,奴才托人早早去打听打听,看这一届的秀女中,哪家的姑娘性子温良本分,您便去求了太皇太后给咱们王爷赐婚。这样一来,也表明了咱们的心意,太皇太后那边的疑心也可以消了。咱们王爷有了福晋管束,自然就好了。”

“真的?若真能如此,当真最好。”宁太妃点了点头。

“太妃放心!”柏姑姑越发肯定。

(《清宫谋》中 完)

清宫谋(第三册 )

第一百零一章 明惠被害命将绝

后海园子在北海的北边,据说在元朝时这里还是著名的港口,曾经繁华至极,在水面上每日往来的南北商船熙攘如织。正是“十里藕香连不断,晚风吹过步粮桥”,两岸也是店铺彼邻,宛如江南秦淮。但后来随着通州码头的开通,便渐渐繁华不复。

原来宽阔的水域与周围独特的景致被王孙贵戚们看中,纷纷用来建园,所以亭台楼阁、堆山水池甚多,是观景的佳处。大清开国以后,这里连同北海、西海、前海等一并被划为皇家园林。冬日冰嬉,夏时赏荷,春季观柳,秋时落缨,一年四季皆有美景。

然而,此时此刻,这里对于重症缠身的纳兰明惠来说,并不是一处休养调息的好居所。

园子水域北面,有几处用来观景的亭台,这里四面开窗皆可观景。亭台之上,向北可观紫禁城高大的宫殿,景山、北海也清晰在目,朝南则可看清那一汪碧水。然而此时正值隆冬,水面已凝结成冰,人还未近身,扑面而来的寒气便让人瑟瑟发抖。

就在观景亭台西侧,有一处很是狭小的院落,院内正房只是一明两暗的三小间,东西两侧一排小屋尽是灶台,这原是预备后宫游幸时,让宫人们歇脚和为主子准备膳食的地方。而此时,纳兰明惠就被安置在这里。

躺在硬生生的床榻上,看着屋里沾着灰尘的幔帐,还有那不断将冷风透进来的窗纸,纳兰明惠的心越发冷了。

隐隐地听到竹韵又在小声抱怨:“这地方能住人吗?他们也太心狠了,放着北海园子那么多宽敞洁净的殿宇不让咱们去住,偏选了这么个地方。这里又阴又潮又腌,没病的人也能住出病来。”

“你且省省吧。我看他们是认准了咱们主子好不了了,那北海园子当然比这里好得多,每年夏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要去住上一两个月避暑,就是皇后也喜欢把宴席办在那里。所以自是不愿意咱们主子在那儿咽气。而这儿,他们几年也不来上一次,想来自是无碍的。”蕊香一边说,一边往里看了一眼,见纳兰明惠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便又叹了口气,“从宫里带来的药也已经吃完了,还是不见好。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

竹韵进了里间,给纳兰明惠掖了掖被子,见她的面色似比平日要红润,不由得伸手在她额上摸了一把,这一摸倒好,把她吓了一跳,立即嚷开:“天哪,这怎么又烧起来了!这可怎么好!梁太医说过,若是烧起来,就怕是不好了。”

蕊香听了赶紧进屋,也在纳兰额上摸了一下,自然心惊:“这屋里太潮,这被子又硬又湿,都能拧出水来,好人也经不住啊。你快去,看看眉儿那边火盆拢好没有,赶紧端进来。我去宫里找人。”

见蕊香急匆匆地出了屋,竹韵赶紧去叫眉儿,在纳兰明惠床前摆了两个火盆,又是烧了热水倒了茶,可是这个时候,纳兰明惠怎么也叫不醒了,茶才灌进去便顺着嘴边流了出来。

“主子不会是已经不成了吧?”眉儿见了,吓得直哭。

竹韵伸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别胡说。你快去把咱们带来的那几件厚衣裳拿出来,都给主子盖上。”

眉儿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赶紧翻开箱子,拿了两件棉大氅给纳兰明惠盖好。

竹韵看了看时辰,嘴里嘟囔着:“蕊香怎么还不回来?真是急死人。”

眉儿道:“这里离宫门还有好大一截,蕊香姐姐就算进了宫,还要去太医院,等请了太医再来,怕是还要等上好一会儿。”

“真是急死人!”竹韵急得直跺脚。

“竹韵姐姐,要不您在这里盯着,我出去看看出了园子,这附近有没有医馆。”眉儿说。

“有医馆也不顶用。”竹韵不耐烦地说道,“主子虽然现在已经没了封号,但位分还在,宫中的女人,是不能让外面的医生看的。”

眉儿愣了,她是三等粗使宫女,进宫时间不长,并不知道这许多的规矩,听竹韵这样一说,也再没有半分主意了,只得蹲在榻前小心翼翼看着火盆。突然,眉儿说道:“姐姐,我见柴房柴火、木炭甚多,不如我们烧上一大锅水,给主子泡个热水浴,这样会不会好些?”

竹韵想了想:“也好,主子也好些日子没沐浴了,你去烧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