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两情相悦朝朝暮

夜晚,宫正司后面的小房内,西鲁克氏对着幽暗的烛光独自发呆。

只听得房门吱呀一下打开,高大的身影立于门前一动不动,虽未开口,但目光柔柔似是蕴着浓浓的情谊。

西鲁克氏抬眼看了,神情稍滞:“王爷?怎么是你?”

福全进了房门,跟在后面的小六子绕到桌前,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一样一样将精致的粥点摆上,临退出去还欲将房门悄悄带上。

不料,福全制止:“福全与姑娘原是旧识,姑娘蒙冤被囚于此。福全前来探视,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这门若关了,倒显得鬼祟。”

“是。”小六子退了出去,就守在门口。

这房门虽是大开,但室内两人仍难免尴尬。

西鲁克氏原本幽静淡然的神色间多了一份柔和的笑意,那种纯然的笑容生动而质朴。这样的女子不管身处何境,总是那样淡定从容,虽然身陷囹圄,也不会让人感到半分委屈与柔软。她的容颜虽算不得绝色倾国,却也让人觉得芳华独在,令人赏心悦目。

“知你委屈了,来看看你。”福全说话总是那样简省,但正是这寥寥几个字,却越发显得珍贵。

西鲁克氏微微一笑,也不客套也不羞涩,只是起身走到桌前,从桌上拿了一只茶碗,细细打量着,然后掏出自己的素色帕子轻轻擦拭了许久,然后才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又十分安静地放在福全面前:“只有这个,不是好茶,王爷将就着润润喉吧。”

没有起伏的音调,没有一句为自己辩驳,越是这样,越让人尊重,越让人从心底怜惜。看着西鲁克氏,想到那个人的叮嘱,福全定了定神,便说道:“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样,只会让关心你的人难过。”

“王爷。”西鲁克氏眼波微闪,“是我阿玛求您来看我的?”

少女的矜持多少让一向稳重的西鲁克氏在问出此语时微微发颤,面色也渐渐添了些羞涩。

福全知道她的意思,如果是她阿玛所请才来看她,那只是缘于与她阿玛的交情。否则,才真是为了她。

烛光下,原本福全刚棱有力的轮廓添了些温和如玉的气质,嘴角微扬,似是淡淡地笑着,这样温柔如玉的样子于福全当真十分少见。

“固然是你阿玛来求我,但若我不愿意,又怎会来此处看你?”福全清澈的眼眸露出无比的真诚。

西鲁克氏几乎在一刹那相信了,可是,她认认真真地凝望着福全的眼睛,那清澈中悄悄蕴藏的情绪暴露了他的心思。

敏慧的西鲁克氏忽地笑了,笑过之后,决然说道:“王爷请回吧。”

福全一愣:“怎么?”

西鲁克氏道:“当日,阿珲有幸得王爷护送,能够同行回京,这一路上得王爷关照,又得机会了解王爷的性情为人,心中便倾慕不已。虽然自知是待选秀女,但阿珲想,我们满族儿女,性情爽直,故屡次向王爷表明心迹。那时,王爷并没有半分垂怜。今日,阿珲身处困境,众人皆疑心是我刻意陷害他人为得求宠出头,我心中虽是清白,奈何无法自辩。无奈之下,阿珲唯有绝食以表心迹。想不到这个时候,王爷能来看我,阿珲自是又惊又喜。可是却不能因此连累王爷,所以,王爷还是请回吧。”

福全听她说了这样一通儿,自知她的委屈,又知她疑心自己不是真情实意,但是又想到那个人对自己说的种种,不由得越发好性情地哄着:“不管旁人怎么看,福全相信姑娘的清白。”

见他言之切切,又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到底是小女儿情怀,西鲁克氏眼中微湿,背转过身:“有王爷此语,阿珲死而无憾。只是此时,万不要将王爷牵扯其中,您,还是赶紧走吧。”

“你千万不要做傻事。”福全呼吸一紧,起身走至西鲁克氏身后,“一切有我!”

“一切有你?”

屋外传来掷地有声的疑问。

福全与西鲁克氏均感意外,只见屋外小六子已经伏在地上,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屋门口站立的正是皇上,而在皇上身后几步跟着的居然是皇后。

“福全见过皇上。”福全略施一礼。

西鲁克氏怔愣过后,立即恭敬地给帝、后请安。

真想不到一向木讷的二哥福全还有这样一手,居然不声不响地和这个阿鲁克氏弄在了一起。康熙强抑着笑意,面上却刻意做出一副气恼的样子,似是极为不悦地进了屋:“你们孤男寡女深夜独处一室,在做什么?福全,你虽是朕的亲兄长,可是这秀女,也不是你想见就见的,难道忘记祖宗的规矩了?”

福全躬身抱拳,一脸歉意,刚待开口却被西鲁克氏抢在头里。

西鲁克氏朗朗说道:“皇上以天子之身,原也不该御临此处贱地。如今既然来了,就该明察秋毫。秀女西鲁克氏被囚此处,裕亲王受我阿玛之托前来探视,为的不过是人之常情。然,裕亲王是守礼的君子,皇上没见此处房门大敞还有太监值守,又何来孤男寡女独处之说?西鲁克氏生死事小,裕亲王名节为重,皇上与王爷的手足之情更是珍贵,万不能为此事起了嫌隙!”

这一番话虽是有理有据,但西鲁克氏如此慷慨直言多少有些犯上,就是一向大度沉稳的皇后听了也不禁微微皱眉,刚想出言申斥,不料皇上却朗声大笑:“好好好!”

皇上甚至走到福全跟前,重重拍了拍福全的肩膀:“好个二哥,平日看你闷声不响的,原来眼光如此独到。这西鲁克氏看着沉静柔顺,但实则芳华暗藏、坚韧凌厉,就刚刚这一番话,还真是驳得朕无言以对。如此甚好,有这样的福晋帮二哥打理裕亲王府,朕也可放心了!”

此语一出,除了皇上与福全,就是西鲁克氏和皇后都惊了。

夜凉如洗,东珠站在殿门外翘首而盼。

春茵见了,不由得扑哧一笑,与云姑姑打趣道:“瞧咱们主子,病了一回性子倒大改了,入宫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像个皇妃的样子!”

“皇妃的样子?”云姑姑没解春茵话里的意思,拿眼打量了东珠,穿着冰蓝色上好丝绸做成的旗袍,冰蓝的袍子上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与乌黑发髻上别着的上等羊脂玉相呼应,原本就亭亭玉立,在夜色中倚门眺望,如昆仑山上洁白的雪莲花一样动人。

“嗯,宫里的主子,皇妃、贵人,还有皇后,到了晚上,可不就得这样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皇上才像样吗?”春茵捂着嘴乐了。

云姑姑听了,这才明白,也淡淡地笑了,春茵说得不错,昭妃这两日的确反常,昨夜与皇上柔声细语地聊了一两个时辰,今儿早辰还早早起来用心费力地给皇上做了碗鸡丝汤面,又巴巴地差人送到乾清宫去,现在刚用过晚膳,就一直站在这里等着。

看来今儿晚上,说不定就是皇上与昭妃燕好之时。

想到这里,云姑姑朝春茵使了个眼色,招春茵近身,又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个人便赶紧下去张罗。

又是换了香炉里的香,又是将床上的被褥、靠枕换了新的,还在各处宫灯的罩子上蒙了一层红纱,一时间,整个殿内一派迤逦。

她们这边折腾,东珠全然不知。当眼看皇上进了承乾门,一路穿过头殿往里面走来,东珠笑意连连迎了上去,第一次在殿外的月台上给皇上郑重请安。

康熙很是意外,上下打量起东珠,皇上眼睛里含着笑意,嘴上却没有好话,只哼了一句:“无事献殷勤。”

说着,抬腿便往殿里来。

东珠怔了,赶紧跟上,一面走一面问:“那边情况怎么样,快跟我说说啊!”

忙不迭,这脚刚迈过门槛,身子就撞到皇上的背上。东珠退了几步,揉着脑门,越发意外。只见皇上正不怀好意地瞅着她,更是莫名其妙。

原来进的殿内,皇上看到这屋里的变化,心中便多了些意思。此时皇上眼中含笑,一动不动看着东珠,心中难掩兴奋,心想这可是你自己想明白的,不是朕强迫来的。

想到此,年轻的天子便心神荡漾、激情澎湃起来。

东珠看到皇上那充满爱意与欲望的眼神不由得头大,目光扫过室内,这才发现有异,立即开口解释:“这个…这不是我的意思…”

“哦?”皇上哼了一声,索性走了几步坐在东珠舒服的雕花大床上把脚一跷,“不是你的意思,难道是朕的意思?”

东珠羞愤难当,回头看到云姑与春茵:“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没事瞎张罗什么?”

云姑老成,当着皇上不敢也不便回嘴,春茵仗着东珠平日宠爱,便撒娇道:“主子别又来怪我们。您今儿一早巴巴地起来,亲自给皇上做汤面,又心思不宁地挨了一天,晚饭也没怎么吃,就站在这风口里眼巴巴地等皇上,这样的心思不是想承宠是什么。怎么如今皇上来了,您反羞涩起来怪我们会错了意?”

“谁想承宠了?”东珠吃了瘪,看春茵一脸的嬉笑之色就来气,“我看是你想承宠!”说着,就把春茵往床边一推。

原是开玩笑,谁料春茵没防备,真的就势就往床上摔了去,皇上见她们闹得凶了,免不了伸手一扶,这样春茵似是跌到皇上怀里,立即羞了个大红脸,稍怔之后便捂着脸跑了出去,任东珠再怎么叫,也不回来了。

东珠乐不可支,皇上冷冷地看着她:“有那么好笑吗?”

东珠这才收了笑,讨好地给皇上端了一碗炖品:“燕窝八珍汤,皇上尝尝!”

“俗气!”皇上哼了一声。

东珠一愣:“这燕窝用来做汤羹是俗了些,但这八珍可不是寻常得来的,想来皇上在别处吃不到呢。”说着便拿过青玉柄金羹匙微微搅了搅,递了过来。

皇上正色道:“朕是说你俗气,想讨好朕也不肯多用点心思,就会弄两道吃食来糊弄。”

东珠恍然,便笑了:“民以食为天嘛,皇上也是人,得了美味,吃得舒坦,自然心情好。这心情一好,便通情达理,好说话。”

“哼!”康熙心道,得了美味朕就舒坦了,你嘴上说得明白,心却是糊涂的,眼前摆着你这一道美味,再吃什么八珍都是嚼蜡。

“阿珲那边怎么样?裕亲王可去了?他们俩的事情,皇后可听清了?”东珠忍不住追问。

皇上却伸着脖子:“你来喂朕!”

东珠瞪大眼睛,刚想发作,却见皇上一副威胁的样子,不禁耐着性子,拿勺子舀了汤羹喂着皇上,皇上却小孩子一样叼住勺子不松口了,东珠哄了又哄,才将一碗汤喂了大半。

皇上又有了新花样:“今儿这一天,真是累了,浑身都不自在,你给朕捏捏膀子吧。”

东珠瞥了他一眼,心里不乐意,但只得好生好气伸出手来在皇上肩背揉捏着。

“使点劲儿!”皇上说。

东珠刚加了些力气。

皇上又嚷了起来:“哎哟喂,你要弑君啊,不会轻点嘛?”

东珠啪的一下狠狠一拍,随即撂开手不再理他,只坐在床边生着闷气。不料皇上却哈哈大笑,伸手将东珠搂在怀里。

东珠怒了:“什么嘛,皇上也没个皇上样。不过是让你做件好事救人性命,倒成了拿住我的把柄,整天支使我做这个、弄那个的。”

皇上笑了,揽着东珠的柔肩,忍不住在她脸上嘬了一口:“什么支使不支使的,原本就是闺房里该做的事,别人巴不得的,偏你跟受了老大委屈似的。”

“说得好听,你喜欢做吗?”东珠驳道。

皇上听了,却瞪大眼睛:“当然了,朕求之不得。”说着便按着东珠,在她身上揉捏起来,不料又遭到一通粉拳,只好作罢。

“皇上,你再闹,我真的恼了!”东珠别过脸去,鼓着粉腮,仿佛动了气。

康熙便笑了,正经说道:“好了,一切都从你个女诸葛的计划,朕命春禧跟宫正司打过招呼,悄悄放二哥与西鲁克氏相会,然后又让人来坤宁宫报信。朕那时正好与皇后下棋,便一同赶去看看。接下来的事,便如你设计的一般,朕顺水推舟把西鲁克氏指给二哥。”

东珠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只是这忧虑是才下心头又上眉头:“那皇后是否继续追查下毒一事?”

康熙点了点头:“今晚上你设计的这一出‘相会’虽然表明西鲁克氏恋着二哥,不会真的下毒暗害其他秀女,但毕竟证据所在,一时也无法洗脱嫌疑。皇后跟朕说,无论如何要查下去。”

“那皇后的意思要怎么查?”东珠问。

“皇后的意思是,既然不是西鲁克氏,那就是易氏与董氏事发后诬陷。所以疑点重新归至她二人身上,皇后打算细细查问。”康熙细细解释。

“我已仔细问过阿珲,那董氏偷偷带了白果粉是为了每晚以白果粉来调面膜美容,易氏带芝麻糊是为了乌发。她们二人将这两样东西带进来,当初的查验自是躲不过去的,所以卢嬷嬷肯定知情。至于诬陷也算不得刻意而为,阿珲原是向她们各自要了一些,是想自服后害病避了复选,并没有放在众人的鸡汤里。而且就算放了,那点量也不够让这么多人发作。所以…”东珠思忖着。

“你是说,不仅阿鲁克氏无辜,就连董氏、易氏也不是诬陷,也是无辜。真正的情形是,有人知道她二人藏着此物,便故意借题发挥,趁势作乱,再将事情推到她们身上。”康熙龙眸微闪,“如此,可将卢嬷嬷拿下细问,无论如何,秀女们出了这等事,她是难逃干系的。”

“罢了。”东珠叹了口气,有些灰心,“这件事,难查。不如就此放下,先将选秀之期过了,日后再做打算!”

“咦?”康熙仔细盯着东珠,“倒奇了,一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怎么如今学会半途而废了?”

东珠淡淡一笑:“还记得恪太妃吗?”

“怎么提起她来?”康熙皱眉。

东珠道:“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教训,很多事情,若胜算不大,原不必急于一时,否则逼得紧了,对方丢卒保车或是狗急跳墙,倒连累了无辜。”

“现在明白了?”康熙伸手轻轻触了一下东珠的鼻子,“朕帮你救了西鲁克氏,为她洗冤,又成全了她和二哥,你要如何谢朕?”

东珠调皮一笑,身子向后躲开:“为民洗冤原本是皇上的天职,而成全有情人,也是为人一大乐事。”

康熙盯着东珠:“能看出西鲁克氏与二哥有情,你是独具慧眼,可你怎么就看不到朕对你的情义,既然成全人家是一大乐事,你又打算何时成全朕?”

东珠面一红,低下头,悄悄说了句:“下月,等过了生日,就依了你。”

“下个月?”皇上大喜过望,“可是当真?不会是缓兵之计吧?”

东珠臊了起来,起身要走:“信不信随你。”

却被皇上一把攥住,拉入怀里:“信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 秀女大选群芳争

康熙七年二月,这一届的御前秀女大选,隆重而有序。

经过验身、初选、复选,能够在御前由皇上亲自检选的自然是八旗女子中的佼佼者。如今她们都身着统一的服饰,站在大殿外静静地候立,等着乾清宫总管太监顾问行清点名册,每六人一组,鱼贯入内。

大殿内,皇上端坐于宝座椅上。

皇后坐在下首,而皇后之下,一左一右坐的正是昭、仁二妃。

面对更为年轻、更为貌美的秀女,皇后心中百味杂陈,看到皇上的目光从那些如鲜花般娇艳的容颜上一一扫过,皇后不禁用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这个孩子来得太及时了,若是没有他,此时此刻自己恐怕很难如此镇定。

这一上午,皇上已经留了好几个人的牌子,有容颜堪称绝色的董氏、以十丈红绸舞出敦煌飞天之舞的易氏,还有来由江南织造选送的婉约柔美的王氏与李氏…这才刚刚开始啊,赫舍里心思微动,不禁把目光对上昭妃。

昭妃今儿极难得穿了一件亮色的皇妃品级的宫服,橘黄色的衣服显得她越发娇媚素雅,肩头对称而绣的石榴花水红娇艳,水红色衬着暖橘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之美,正如她晶莹如玉的白皙脸庞衬着耳际边那一对红水晶坠子。她的装扮永远是那样淡雅又不失高贵,更映衬了她的名字,虽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不发一语,便已是珠辉灵韵无人能及。她的衣服永远那么素净出尘,淡然中蕴着高洁,清丽而不流于世俗,她的美总让人黯然失色。

只是…赫舍里的目光突然落在昭妃的旗头上,很少正经梳上大拉翅的东珠固然因为这样的发式更为华美。但是,旗头配穗,已婚女子应为二支,未婚女子才为一支。而东珠的旗头正是只垂了一穗。

赫舍里的脸霎时变了颜色,不禁又转而去看皇上。皇上龙目炯炯对着手中的秀女名册无暇他顾,赫舍里暗自琢磨,当下要不要点破此事,趁机教训一下东珠呢?

似乎看出皇后有异,仁妃开口:“皇后娘娘,可是乏了?”

此语惊动了皇上,皇上把目光投向皇后,温煦说道:“还是仁妃心细,你才刚有孕,原该好好将养,谁料正遇到这起子事情,坐了一上午,若是乏了就先停下,你可到里间炕上歪一会儿!”

赫舍里摇了摇头:“臣妾无碍,只是看到昭妃今儿的服饰略有些意外。”

“昭妃的服饰?”皇上喃喃重复,于是认真打量起东珠,只觉得今日她的穿着与往日的素服比起来娇艳了许多,正在心里赞着,并没觉得哪里不妥,便说道,“皇后与朕想的一样,昭妃平日服色太过素净,年轻女子还是要鲜亮些,像今日便是又庄重又好看。”

昭妃淡淡一笑:“皇上日理万机,不想着国事政务,倒专在女子的服色上用心,也不怕人笑话。”

康熙听了,嘴角溢出暖暖的笑意,一双眼睛越发极认真地盯上东珠:“朕在自己的爱妃身上多用些心思,也是人之常情,谁又会笑话?”

皇上的龙目中浸着温情脉脉,那眼神里的欣赏与向往呼之欲出,原本搭在龙椅上的手悄悄伸出三个手指头,别有意味地晃了晃。

皇后与仁妃见状有所不明,东珠的脸却唰地变红了,东珠似是要恼,起身要走:“皇上还选不选了,若不选了,咱们就散了。”

“昭妃。”皇后眼见东珠越发无礼,而皇上丝毫不怪,还一味宠溺着,心里十分不爽,便正好借此发作,“如今宫中又进新人,以往种种就算了。现在你是皇妃,宫里除了本宫,就是以你和仁妃位尊,你们凡事一言一行都要给诸嫔、宫人们做好样子。圣驾之前,你言行也太越礼了。况且,你这旗头上的穗子又是怎么回事?”

东珠一愣,没接上话。

仁妃一瞧,也变了脸,赶紧悄悄与东珠耳语。

皇后却低喝道:“云妞!”

在东珠身后站立的云姑姑立即跪了下来。

皇后只拿她来发作:“你是承乾宫风仪女官,你且看看昭妃今日这服饰可哪里不妥?”

云姑低头颔首:“是奴婢的错,奴婢晨起侍候主子上妆未曾留意,所以致使主子御前失仪。”

皇上不知皇后为何突然发作,目光看着东珠又瞧着皇后,有些迟疑。

皇后又道:“既如此,你就自己去宫正司领罚吧,二十板子是少不了的。”

“是!”云姑低头叩拜不敢多言。

昭妃挑了挑眉:“皇后娘娘罚得太过武断,请问东珠哪里失仪了?”

皇后看了看她:“你已入宫三年,还不知宫里的规矩,这旗头上的穗子只缀了一支,不是失仪,难道说你是故意向众人表明你还是未嫁女子?”

皇后此语一出,皇上这才明白。果然,皇后与仁妃旗头的穗子都是两支,又看了看东珠,原本并不觉得怎样,现在倒是有些怪异。

东珠轻抚着那单支穗子:“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我们满人的规矩是出嫁女子双穗,未嫁女子单穗。然而这嫁与不嫁与这入宫不入宫可是两回事。宫里有的是入宫十年、二十年仍未嫁的女子,难道她们也都该戴了双穗,扮作妇人?”

皇后没料东珠如此胡搅,一时倒有些语迟:“你是皇上正式纳的妃子,怎么算是没嫁?”

东珠笑了笑,又把目光对上皇上:“皇上来评评理吧,东珠算是嫁了吗?”

东珠朝皇上眨了眨眼睛,那意思很明确,你要说我算是嫁了,哼哼…

皇上心里想的是,你若算嫁了,朕就亏大了,朕还得着下月给你过完生日,好好来个龙凤和谐呢。

眼见东珠与皇上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皇后面上越发难看。

皇上眼中此时唯有东珠,只觉得她与往昔淡然聪慧的形象毫不相衬,有一点娇纵,有一点跋扈,还有一点恃宠而骄。但是说也奇怪,自己真是被她这副德性给吃定了,这样蛮横无理的东珠更是生动可爱,让他欲罢不能,又怎好帮着皇后去怪她。

皇上假装清了清嗓子,充作和事佬:“这个嘛,其实都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也未正式纳入后宫服饰典章,这次依朕看就算了。这样,皇后有孕,不能劳累,也不能动气。云妞不必罚了,就帮衬着你家主子,好好把后宫各品阶的服饰冠戴礼仪典制修订一番,也算小惩大戒了。”

听了此语,东珠越发笑得灿烂,云姑仍是低眉顺眼叩拜称是。仁妃自不多言,皇后却着实恼恨,皇上这心偏得越发厉害了。

顾问行在皇上跟前当差,是何等的眼色,此时便想岔开话茬儿,赶紧上前回话:“万岁爷,下一班秀女可以宣了!”

“宣!”皇上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