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隽倒结巴了:“可,可还不算太晚,能再来一局的……”

“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娘就要担心了,万一举着杀猪刀冲过来怎么办?”

“什么杀猪刀……”闻人隽扑哧一笑,耳边一缕碎发被风吹起,“那是斩月双刀,很厉害的!”

她有些眷恋不舍地看了眼棋盘,深吸口气,站起身来,拍拍长裙,“那就回去吧,咱们下屋顶吧?”

“嗯。”骆秋迟应了声,却一抬头,忽地拉住了闻人隽,“等等,你想不想飞?”

“飞?”

月光似银,星河满天,风掠四野,草木摇曳生姿,如梦如幻。

长空中,骆秋迟白衣飒飒,背着闻人隽飞过月下,两人发丝随风扬起,闻人隽勾住骆秋迟脖颈,双眸在大风中熠熠发亮,她喊道:“我娘也带我这么飞过,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是吗?”骆秋迟勾唇一笑,“那有我快吗?”

闻人隽摇摇头,抱住他脖颈的手愈发紧了,“没有,你太快了!我心跳得慌,有些害怕!”

她气息萦绕在他耳边,似有若无的幽香飘来,一缕发丝更是撩过他脸颊,微微有点痒,骆秋迟心头一动,忽地放声长笑:“那就抱紧些呀!”

他衣袂翻飞,墨发如瀑,俊逸的面容在月下灵动飞扬,一个踏风疾行,吓得闻人隽尖叫出声,贴紧他后背,又是害怕又是兴奋,欢喜得像个孩子一样。

两道身影飞过月下,清姿无双,星光粲然,留下笑声一串。

盛都城里,此时若有人抬头望见,定会疑心,天上有谪仙踏风飞过,轻盈灵秀,浑如梦中一般。

轻巧落在奉国公府的屋顶上,闻人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一个趔趄,骆秋迟白衣一拂,一把揽过她腰肢,在她耳边一笑:“小心点,站稳了,别摔下去了。”

闻人隽耳根一热,心跳不止,在黑夜中定了定心神:“好,好,我站稳了……”

她话有所指,骆秋迟的手却还未放开她的腰,只是在月下含笑望着她:“今天飞得开心吗?”

还不待她回答,那张俊逸的面容已经一扬唇:“我今天很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

漆黑眸中映出她的身影,闻人隽心头跳动更快,夜风吹起她的发梢裙角,她也不禁莞尔一笑:“托你之福,做了一次月下仙,自然欢喜不胜。”

“不过,咱们要快点下去了,被府里的人撞见了可就不妙。”

“行,我这便送你下去。”

骆秋迟说着脚尖一点,便要旋身飞下屋顶,闻人隽却一激灵,一把拉住他:“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我可以带你去见我娘!”

“见你娘?”骆秋迟扭过头,神情一怔后,似笑非笑:“小猴子,你也未免太心急了吧?”

“你想什么呢!”闻人隽脸一红,在骆秋迟的手上一拍,“是让我娘看看你脸上的伤,她早年闯荡江湖,身上三天两头落下伤来,可她有特制的药膏,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过,你这点小伤,她也一定有办法治好的!”

第四十三章:采花大盗

房中烛火摇曳,骆秋迟站在屋中央,唇边含笑,大大方方地任阮小眉左三圈右三圈地打量。

“模样嘛,是挺俊俏,个头也挺拔……”阮小眉喃喃自语着,冷不丁一伸手,往骆秋迟胸前重重一拍,紧接着露出喜色:“啧,身子骨也结实!”

她似乎越说越兴奋:“还是个麒麟魁首,饱读诗书,前途无量,好,好,阿隽眼光就是好,比你娘强……但远之,远之那孩子可怎么办呢?”

她眉心一皱,似乎有些为难:“虽说上次赎人吧,远之是有点不厚道,但后面也补救回来了,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么好一孩子,毕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阿隽你也变得太快了……”

嘀嘀咕咕里,闻人隽再也忍不住,一把上前,红着脸就想捂住阮小眉的嘴,“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她听到耳边传来骆秋迟的一声轻笑,愈加不敢看他了,只用力拧了一把阮小眉的腰,“我是让你来看看骆师弟的伤,你扯哪里去了?”

阮小眉腰肢一扭,忙不迭点头:“好好好,看伤看伤……也没什么伤啊?这么条小疤,抹点九玉冰蟾膏就行了,毁不了这张俊脸的,你瞎急个什么?”

说着,阮小眉向闻人隽挑挑眉,一脸促狭,闻人隽伸手又拧了过去,生怕阮小眉再说出些什么,“娘,人家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不应该急吗?你别想太多了……”

阮小眉乐呵呵躲开,漂亮的两条眉毛似柳条儿一般,红衣在灯下美艳动人,“行行行,别挠我了,怪痒痒的,我知道你心急,我现在就去拿药,行了吧……”

“那,那你悄悄去,别让爹知道了……”闻人隽眨眼道,她素来清楚闻人靖的性格,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带了个男人回府,只怕又免不了一顿训斥。

阮小眉心领神会,笑道:“你爹现下又不在府中,哪能发现呢?”

“不在府中?”

“对啊,好像是去了娄尚书家里,商量如何对付近来城中那个采花大盗……”

“采花大盗?”

“是啊,你都不知道,这采花贼有多么张狂,专挑世家小姐下手,有几户大官的女儿都遭了秧呢,还有年轻貌美的妾侍也不放过,前两天娄尚书新纳的一房小妾就……哎呀不跟你说了,小孩子家家的,省得你担惊受怕,放心放心,你爹和几位世伯都正在想办法呢,这采花贼一定很快就能落网,掀不起什么风浪。”

阮小眉挥挥手,却见闻人隽仍瞪大眼睛望着她,她不禁一敲她脑袋,“瞧你这傻样,采花贼也看不上你,要是实在怕得厉害,回来这两天就跟娘睡吧,我勉为其难保护一下你好了,不过,只要这贼眼睛没瞎,看咱躺一块儿,都知道冲谁下手,你倒是安全……”

说着,阮小眉掐起闻人隽脸上的肉,长眉戏谑一挑,哈哈大笑,闻人隽又气又无奈,拍开阮小眉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我这种书呆子,怎么比得过你这种侠女风姿呢,你是谁啊,你是当年江湖一枝花,斩月双刀阮小眉啊,多少英雄豪杰拜倒在你的大砍刀之下,区区一个采花贼,你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呢……好了好了,快去拿药吧!”

“一张甜嘴,跟说书似的,净整这些大实话做什么,你呀,从小到大就是不会撒谎!”

阮小眉纤腰一扭,等到她笑眯眯离去后,屋内只剩下了闻人隽与骆秋迟两个人,烛火摇曳间,骆秋迟忽地扑哧一笑:“你娘当真是个妙人。”

闻人隽脸色讪讪,更尴尬了:“让,让你见笑了。”

“不不,我不觉得是见笑。”骆秋迟望着闻人隽,笑意愈浓:“你爹一定很喜欢你娘。”

他双手抱肩,吹了声口哨:“不过,我也可算知道了,你那金刀大菜牙的署名,原型是从何而来……”

闻人隽听他这么说,也有些忍俊不禁,刚要开口时,骆秋迟却忽然脸色一变,捂住她的嘴,一声轻“嘘”。

他指了指上面,与她四目相对,比出口型:“屋顶上有人。”

闻人隽一惊,头顶瓦片上传来窸窣动静,两人同时自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答案——

“采、花、贼?”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骆秋迟向闻人隽使了个眼色,慢慢放开了她的嘴,凑近她,压低声音:“你在屋里待着,关好门窗,千万别出去,我去会一会这淫贼……”

说着,他白衣一拂,便欲跃窗而出,却闻人隽一激灵,抓住了他衣袖:“你,你小心点,别,别再受伤了。”

他看着她紧张的神色,倏然一笑:“你这结巴是被赵清禾传染得吗?”

手指在那白皙的额头上一弹,骆秋迟抽衣而去,“行了,放心吧!”

夜风猎猎,刮得窗棂呼呼作响,闻人隽心跳不止,在房中仰头紧紧盯着,屋顶上传来打斗之声,辨不清谁占了上风,她一时忐忑不安。

一边想着,这采花贼本事如何,会不会使些阴招,骆秋迟能不能打过他?一边又想着,娘怎么还没有回来,若能早些回来,凭她跟骆秋迟联手,一定能将这采花贼一举擒下……

心中正纷乱如麻时,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闻人隽眼皮一跳,盯着跃动的烛火,忽地福至心灵:“不好,这人不一定是采花贼,说不定,说不定是……”

她越想越确认,若真是那人,可就误会大了,骆秋迟也只怕要吃亏……她再顾不上许多,推开门便奔了出去。

长裙随风飞扬,闻人隽抬头看向屋顶,月下两道人影正打得不可开交,她尚未看清之际,两人已飞出屋顶,骆秋迟紧追而上,风中传来一记笑声:“淫贼,哪里去?!”

闻人隽心跳得更快了,来不及多想,提着裙子,也跟着往两人的方向追去。

夜色里穿长廊,过亭台,闻人隽跑得气喘吁吁,那两人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会儿在这个屋顶过两招,一会儿又飞到另一方院落上空,直把闻人隽累坏了。

她在迎面而来的夜风之中,越来越确认什么,在奔到前院正门处,看着屋顶上两道打斗的身影时,她正要出声制止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隽,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人隽身子一颤,扭过头,吓得话都说不清了:“爹,爹,你回来了,我……”

一袭温雅长袍的闻人靖站在月下,显然刚自娄尚书那回来,他眉心微皱,正要再开口时,却发现了什么,猛然一拂袖,指向闻人隽身后的屋顶:“那是什么?”

闻人隽吓得更厉害了,急急张开手,下意识想挡住闻人靖的视线,“没,没什么的,爹你累了吧,我扶你去……”

“你让开!”

闻人靖眼眶跳动,盯着那打斗的身影,电光火石间,忽地一声吼道:“来人,快来人啊!抓采花贼!”

奉国公府的护卫行动迅速,不一会儿,就个个举着火把,如长龙一般涌现而出,围到了闻人靖身旁。

闻人隽吓得更加魂不守舍了,再没办法瞒下去,只能拦住闻人靖,急声道:“爹,不要动手,不是采花贼,是一场误会,那人是,是……是鹿叔叔!”

“鹿……鹿行云?”闻人靖眸中迸出精光,捏紧了手,霍然看向屋顶,“是鹿行云那龟孙子?”

闻人隽顾不得回答,心急如焚,又提着裙子奔到院中央,冲屋顶上扯着嗓子喊道:“骆师弟,错了,那不是采花大盗,不要再打了!那是我娘的朋友,是鹿叔叔,别打了,你们快下来……”

“果然是鹿行云……”身后的闻人靖捏紧双拳,定眸看清屋顶上的人影后,脸色愈发阴沉:“明天,明天是眉娘的生辰,难怪……难怪这姓鹿的又来了,真是岂有此理,阴魂不散!”

他骤然一挥手,几乎是恶狠狠道:“来人啊,弓箭手准备,给我把那个抱琴的采花贼射下来!”

闻人隽吓得一激灵,赶忙回头相拦:“不行,爹你不能下令,不能让他们动手,那是鹿叔叔啊,还有我的一位师弟,你不能……”

闻人靖不耐烦地一哼:“来人,把五小姐拖到一边,看住她,不要伤到她了!”

立刻便有两名护卫上来,按住了闻人隽,闻人靖面色阴沉,拔高语调,继续下令:“看仔细了,你们别乱射,就对准那个抱琴的老淫贼就行!”

“是!”众护卫齐齐应声,夜风凛冽,只听“咻”的一声声,万箭齐发,穿破夜空,直向屋顶逼去。

“不要!”闻人隽脸色大变,却如何也挣扎不开。

皓月长空下,那屋顶上的那两道身影也瞧着不妙,共同反手一挥,拂开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箭矢。

两人暂停交手,只身形如风闪动,内力激荡,在屋顶上同时出掌相迎,只见月光之下,无数根箭矢连人都没碰到,便被掌风震落下去,纷纷扬扬洒满一地。

漫天箭雨齐发,火光在闻人靖眸中跳跃着,他紧盯那道抱琴的身影,“没用,真没用,至少挨到一片衣角啊,今天一定要给那龟孙子一点教训,谁能把他射下来,赏黄金百两!”

众护卫又齐齐一应,愈发奋力拉弓,飞箭疾速射出,气势浩荡,就在一片混乱之中,一道红衣身影踏风而来,掠入半空,长发飞扬——

“鹿三哥!”

素手抓住几只飞箭,头也不回地狠狠掷了出去,红衣烈烈,飞过月下,直朝屋顶而去。

闻人靖一震,嘶声急道:“快住手,住手,收箭!”

闻人隽也拼命挣脱了桎梏,几步奔上前,颤声喊道:“娘,娘!”

大部分护卫及时收手,却有些离得远的弓|弩手没听清,仍拔箭欲射,闻人靖心头一跳,大跨步上前,一把按住那弓|弩,抬手一耳光便扇了过去。

“蠢货没听见吗?都给我住手,没看到眉夫人在箭阵中吗?要是敢伤了眉夫人,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那弓|弩手一哆嗦,扑通跪地,连声求饶。

另一头,那袭明艳红衣已飞上屋顶,一声急道:“鹿三哥,你没事吧?”

月下男子一袭玄衣,面容冷峻,抱琴站在风中,颇有一番出尘气质,他对上阮小眉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不打紧,这些雕虫小技伤不到我。”

阮小眉长舒一口气,歉然道:“鹿三哥,真是对不住,城里最近出了个采花贼,专在世家贵族作乱,他们是误会了你,才这样……”

男子低沉一笑,看向已然惊呆的骆秋迟,“无妨,我知道是误会一场,并不想与这位小兄弟动手,奈何他身手敏捷,我绕了七个屋顶也没能甩掉他……”

骆秋迟如梦初醒,忙上前一拱手,颇有些哭笑不得:“前,前辈,实在抱歉,是我冲动了,冒犯了前辈!”

那男子一抬手,月下眉眼淡淡:“后生可畏,何来歉意?”

说完,他扭头看向了阮小眉,顷刻间变换了语气,低柔问出一句:“小眉,你还好吗?”

“好,我很好,鹿三哥,劳你挂心了,谢谢你每年都记得我的生辰,不远千里来看我……”

两人月下对望,口气熟稔自然,有风扬起他们的衣袂发梢,一玄一红,身影并立间,竟如一对璧人般。

底下的闻人靖再按捺不住,捏紧双手,咬牙道:“鹿行云这个龟孙子,小眉都嫁人了,还阴魂不散!”

他心中虽恼怒至极,却顾及着阮小眉的名声,一转身,不露分毫,只对着一院的护卫冷冷道:“你们先撤吧,是眉夫人的朋友造访,一场误会,谁都不要说出去了。”

正开口间,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琴声,他眉心一动,霍然回身望去,只见月下屋顶,那袭玄衣盘膝而坐,长发披散,对着阮小眉抚琴,琴声如行云流水一般,阮小眉在一旁伴琴而唱,歌声袅袅飞扬,两人身笼薄光,遥遥望去,如诗如画。

闻人靖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猛地转身,对着一院愣着的护卫吼道:“还愣着做什么,滚滚滚,等着我给你们发宵夜吗!”

第四十四章:白鹿长琴

屋里门窗紧闭,帘幔飞扬,烛光跳动,闻人隽与骆秋迟站在一边角落里,看着屋里对峙的三人,气氛颇为微妙。

骆秋迟悄悄拉了拉闻人隽的衣袖,同她咬耳朵:“你说,他们谁会先开口?”

闻人隽抿了抿唇,凑近骆秋迟,买定离手道:“我猜……是我娘。”

她这句话才落下,屋中央阮小眉已经拍案而起:“闻人靖,你什么意思,阿隽都说了是鹿三哥来了,你干嘛还叫人放箭?”

骆秋迟勾住闻人隽的一根小指,晃了晃,冲她露出一个叹服的神情,闻人隽得意收下,口型动了动:“知母莫若女嘛。”

屋中,闻人靖也一下站起,冷哼哼道:“我没听清,把他当作采花贼了,谁叫他鬼鬼祟祟,窜上我家屋顶。”

他说着,转向灯下抱琴坐着的鹿行云,气不打一处来:“还每年都来一次,一点都不避讳,你知不知道小眉已经嫁给我了,你这样阴魂不散有意思吗?”

“你别冲鹿三哥撒邪火!”阮小眉上前一步,红衣明艳照人,灯下竟有几分娇俏味道,“我与鹿三哥亲如兄妹,你不是不知道,他每年都会为我来贺生,在屋顶上抚上一曲,我们举止恪守本分,从未逾矩过,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闻人靖怒极反笑:“小眉,你问问自己,你拿他当哥哥,他是拿你当妹妹吗?你别装傻了,当年若没有遇上我,你只怕已经嫁给他了吧……”

“闻人靖!”

“怎么,比谁嗓门大呀,你吼我也没用,我说的就是事实……你既已嫁给了我,就不该还跟这江湖粗野之人不清不楚,藕断丝连,你莫忘了,我才是你的夫君,在你心中,究竟是他重要一些,还是我更重要?”

“你这是胡搅蛮缠!”

“究竟谁在胡搅蛮缠?他对你存的什么心思,你会不明白吗?你以为我傻啊?”

“你、你……你就是傻子!你不仅傻,你还毫无肚量,暗箭伤人,卑鄙无耻,若是在江湖上,你这种人是要被各门各派追杀到天涯海角的!”

掷地有声的话语中,角落里的骆秋迟听得啧啧惊叹,晃晃闻人隽的小指,“你娘好厉害啊……”

“不,我爹更厉害。”闻人隽淡定表示。

果然,场中的闻人靖哼了哼,俊雅的面容忽地凑到阮小眉跟前,挑眉一笑:“我又不是没被江湖上追杀过,那时是谁寸步不离地护在我身旁,替我挡刀挡枪,同我水里来,火里去,天天‘靖郎’、‘靖郎’的唤我呢?我哪里磕到碰到一小块儿,都心疼得不得了,还会在月下悄悄给我缝衣裳,你说说,有这般死心塌地的姑娘照顾我、保护我,我纵是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又何妨……”

“你,你,你不许再说了!”阮小眉一把推开闻人靖,又羞又恼:“当年那姑娘就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闻人靖占尽上风,不气不急,顺势抓住了阮小眉的手指,哼笑道:“那姑娘眼睛也瞎过,在盘龙崖那里,遭了对家暗算,我给背着走了几天几夜,那姑娘趴我背上,让我放下她自己逃命去,我咬牙不肯,最后那姑娘哽咽不成声,说一辈子都跟定我了,我去哪她去哪,永远不会和我分开,相守生生世世,你说说,这人瞎了眼还是看上了我,要是没瞎眼,岂不是更加爱我入骨……”

“闻人靖,我撕烂你的嘴信不信!”

角落里,骆秋迟心悦诚服,探向闻人隽耳边:“你爹是够无耻的,你娘全然不是对手。”

“没办法,文人嘴皮子狡猾,我娘老实侠女一个,又不能真的打我爹,还能怎么办呢?”

闻人隽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骆秋迟啧啧摇头,又感叹了番,继续津津有味地看向场中。

灯下,一直静坐不语的鹿行云抱住琴,微微抬眸,忽然低沉唤了一声:“小眉。”

阮小眉与闻人靖的争执戛然而止,只见那袭玄衣抱琴,一步步走向她,她有些讪然:“鹿三哥。”

鹿行云却丝毫不顾闻人靖在一旁的瞪视,只望着阮小眉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朵明艳如火的花,递到她面前,轻轻说出三个字:“送给你。”

阮小眉目光一颤:“地、地狱浮屠花……”

地狱浮屠花,顾名思义,开在火凰岛的地狱岩附近,是江湖人口中的“地狱之花”。

它奇诡绝美,不仅明艳如火,还蕴藏着特殊的力量,食下一朵,至少能够增进十年功力,比任何灵汤补药都要奏效,江湖人无不心向往之,个个都想将这奇花收入囊中。

奈何地狱岩炙热难耐,终年火焰翻腾,周遭十里难以近身,要摘得一朵地狱浮屠花简直危险万分,犹如以命相搏。

从前闯荡江湖时,阮小眉就跟鹿行云去过火凰岛,见识过那“地狱之花”,当时尚是二八小姑娘的阮小眉,一见那花便挪不开眼,直说太美太艳,生平罕见。

鹿行云默默记在了心中,在阮小眉嫁人后,他不知怎么想的,每年在她生辰前一天,他都会踏月而来,抚上一曲之外,还会送上这样一朵地狱浮屠花。

因为此花开在火焰之中,极其特殊,只有在炙热的环境下才能保持火光不熄,所以他每年都要将花贴身放在胸口,耗损无数内力,一路源源不断地护住那花枝,保持它的鲜艳之态,不朽生机。

正因如此,在与骆秋迟对招时,他才一直未正面相迎,而是抱琴紧紧护住了胸口之处,护住了那朵要亲手送给阮小眉的花。

他知道她被关在了深宅大院里,关在了高高围墙中,再难看一看外头广阔的天空,再难有年少时闯荡江湖的恣意畅快,所以他每年为她送来这明艳如火的浮屠花,祈盼她能笑一笑,嗅到外头自由鲜活的气息,想起自己曾经那二八韶华奔腾热烈的生命。

这份用意阮小眉如何不知,她感念于心,每年收到花后,都会插在自己窗前悬着的一把剑鞘之上,看了又看,直到那花渐渐熄灭火光,干硬如石,她才会将“干花”珍重地收入匣中,藏到最隐秘的地方。

那匣子里藏着她的如歌岁月,如今不多不少,已近二十朵浮屠之花,这代表着,鹿行云也风雨无阻,携琴踏月地送了近二十年。

只是,这是他第一次,一步步走到阮小眉面前,当着闻人靖的面,亲手递给了她。

“小眉,送给你。”

见阮小眉怔怔的,鹿行云低低一笑,又轻声说了一遍。

闻人靖忍无可忍,抢上前道:“不许收!”

阮小眉这才一激灵,回过神来,闻人靖拦住她视线,恶狠狠道:“你生辰想要什么样的礼物,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我都能为你寻来,你就是不能收他这朵花!”

阮小眉胸膛起伏着,被闻人靖彻底惹怒:“你每年送的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在我看来,通通都比不上这一朵地狱浮屠花!”

她说着,将他一把拂开,看向鹿行云手中那朵明艳如火的小花,“那些都是死物,只有这朵花是活的,能让我再次回想起那些仗剑江湖,自由无忧的快活日子,你根本就不懂!”

闻人靖身子一震,阮小眉已经上前,珍重地接过了那朵花,指尖轻轻摩挲着,感受着那股温热流淌的生机,动情不已。

她深吸口气,看向鹿行云,眸中已有泪光闪烁:“鹿三哥,谢谢你,我很喜欢,也请你回去告诉兄弟姐妹们,小眉对大家甚是想念,总有一日会回到破军楼,看看大家的。”

鹿行云冷峻的面容浮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眼神饱含深意:“鹿三哥还是那句话,如果过得不开心,十三袖永远在等你,破军楼的大门也永远向你而开。”

再次听到“十三袖”的名号,阮小眉心潮起伏,手心颤动,刚要说些什么时,闻人靖已经将她往身边一拉,狠狠瞪向鹿行云:“姓鹿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这是要公然拐带本君夫人吗?!”

鹿行云看也不看闻人靖,只发出低低的一声嗤笑,他眼眸一转,伸手向角落里一指,遥遥望向骆秋迟:“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

骆秋迟一怔,正看戏看得入迷,不防会被戏中人点到,闻人隽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才踉跄上前,忙恭敬施礼道:“晚生骆秋迟,见过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