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云点点头,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意有所指:“你是阿隽带回来的?”

“是,是……”骆秋迟没想到第一句话便是问这个,难得结巴起来,闻人隽赶紧上前,微红着脸对鹿行云道:“鹿叔叔,他是我的师弟,之前为了保护我,脸上落了一道伤,我将他带回来给娘亲瞧一瞧,上点药……”

鹿行云听后无甚反应,只是又深深看了骆秋迟一眼:“你还保护了阿隽?”

骆秋迟忙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鹿行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确是个俊俏的少年郎,脸上落道伤难怪阿隽会急……”

他低喃着,忽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精巧玉瓶,信手抛给了骆秋迟,“每日三次,拌温水细细涂抹,伤口不日便能淡去,光洁如初。”

骆秋迟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下意识道:“前辈费心了,可是不碍事的,只是条疤而已,并没什么大不了,前辈的好意我……”

“你不在乎,可有人会在乎。”

鹿行云按住骆秋迟的手,将玉瓶不由分说地推回他怀中,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闻人隽,闻人隽急忙摆手:“不是的,鹿叔叔,不是你想的……”

“行了,不用多说了。”鹿行云抬手打住,继而看向骆秋迟:“后生可畏,好好保护阿隽,日后如有难,可上破军楼来找我,报上我名号即可。”

“破军楼……”骆秋迟一怔,还要说什么时,那袭玄衣已转身一拂袖,掠窗而出,抱琴飞入月下,身影如仙,只渺渺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

“破军楼,十三袖,名号第三,白鹿长琴,追命行云。”

阮小眉几步追到窗前,万未想到鹿行云说走就走,如此突然,她还有不少话没来得及同他说,只望着那道身影在月下越行越远,不由喊道:“鹿三哥!”

玄衣飘飘,抱琴若仙,天边只传来一个悠悠回荡的声音——

“小眉,聚散有时,悲喜从心,来年再会。”

水雾一点点模糊了眼前,阮小眉久站窗下,心绪起伏未平,直到一只手蒙住了她眼睛,有人在耳边一声哼道:“人都走远了,还看呢,你是有多舍不得他?”

阮小眉将那手一把拍掉,脑袋扭到一边:“你别碰我,就是你把鹿三哥气走的,我都没来得及问他大家的近况,还有好多话没说……”

闻人靖一只手圈住阮小眉,另一只手慢慢滑下去,顺势一把揽住她腰肢,贴在她耳边,软了语气:“小眉,你有什么话,跟为夫我说也是一样的嘛,咱们也是当年一起闯荡江湖过来的,何苦一定要找那厮叙旧,好小眉,别闹别扭了……”

月光洒在他那张俊雅的面容上,夜风掠起他几缕乌发,任是谁也想不到,外头威名堂堂的一个奉国公,此时会像个毛头少年一般,贴在心爱姑娘的耳边,伏低做小,极尽讨好。

骆秋迟憋住笑意,扯扯闻人隽的衣袖,比出嘴型:“咱们出去。”

两人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却是一出门,骆秋迟就贴到了门边上,竖起了耳朵,闻人隽小声道:“你干什么呢?”

“嘘。”骆秋迟掩不住笑意,拉闻人隽一起蹲墙角,“听听,你不想听听吗?”

夜风飒飒,里头开始还是一阵推拒争吵,却闹着闹着,尽数变成了闻人靖的无赖撒娇:“小眉,小眉,为夫错了,为夫错了嘛,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好了,来来来,往胸口上使劲,别不开心了,笑一笑嘛……”

骆秋迟噗嗤一声忍不住,闻人隽也身子一哆嗦,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我也没想到,没想到我爹私底下这么肉麻……”

里头阮小眉似乎嗔怒了一声,却被闻人靖死缠不放,她嫌弃道:“别碰我,走开点,你干嘛,不行,今天说什么都不行,别拉我了……”

一阵激烈的推搡声响起,紧接着天旋地转,像是有人被扑倒在了床上,另一个身子随之压了上去,断断续续传来各番诡异的声音……

闻人隽尚自有些懵懂之际,骆秋迟已经意味深长地一笑,倏然伸手,堵住了她耳朵,“行了,再听下去就是一出活春宫了。”

他将她腰肢一揽,拂袖踏风,窃笑着飞入月下,闻人隽一声尖叫生生卡在喉咙里,只埋首紧紧勾住骆秋迟脖颈,心头狂跳不止。

大风猎猎,迎面掠过长发衣裙,星河满天,月光如水,不似凡尘人间。

屋顶之上,一片清光如银,闻人隽与骆秋迟并肩而坐,看着漫天繁星,眸中映出一方粲然夜空。

“真是没想到,你爹与你娘相识得那般传奇,难怪你这个金刀大菜牙,能够写出那么多侠客话本,原是亲耳摘自身边,笔下才得快意平生……”

骆秋迟对月爽朗而笑,却又扭过头,望着闻人隽清婉柔美的侧颜,道:“但是,你说你爹不喜欢你,这不应该呀,他对你娘的疼爱绝不作假,怎么会……”

闻人隽轻叹了一声,撑着下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从小到大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安慰我说,爹是因为太看重我,对我寄予厚望,才会严苛要求我,从不溺爱我,他的冷落都只是表象……”

“瞎扯吧,你爹那样的,明明是不想搭理你,跟什么严苛要求,寄予厚望,才没关系呢……”骆秋迟一口打断道,却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忽然兴冲冲地抓住闻人隽的手,道:“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

闻人隽瞪大眼望着他,骆秋迟一字一句道:“会不会是因为,你越是承袭家风,循规蹈矩,你爹越是不喜欢呢?”

“怎么可能呢?”

闻人隽惊愕不已,这猜测实在过于离谱,是她从未想过的方向,可骆秋迟依然抓住她的手,继续道:“那我问你,你爹喜欢你,还是喜欢你娘?”

这一下,闻人隽哑然了半晌,“喜欢……我娘。”

“这不就结了!”骆秋迟愈发兴奋,像窥中什么玄机一般,“你爹那么爱你娘,毫不计较她的出身,没道理反而会嫌弃自己女儿是个庶出,他对生儿子也没什么执念,说大不了过继几个侄子进府,而你从小又那么听话,同他一个模子刻出似的,没做过一点出格的事,他依旧不喜欢你,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闻人隽慢慢抽回手,骆秋迟盯住她的眼眸,逐字逐句道:“他就是喜欢你娘那种性子,喜欢她那般的明媚动人,你越是不像她,越是做个无趣规矩的世家女,反而越叫他生厌,你说对不对?”

这几句话重重击在闻人隽心头,叫她如醍醐灌顶,拨开云雾见青天般,整个人豁然开朗。

她缓了好一阵,才在风中望着骆秋迟,喃喃道:“难怪,难怪从小到大,只要爹瞧见我在廊上看书,就会一脸阴沉地走开,我以为是我不够努力,学问还不足,不能达到他心中的要求,所以我更加刻苦,更加手不释卷,我告诉自己,一定要争气,一定要让爹满意,要像一个真正无可挑剔的世家小姐,让爹以我为傲,能够正眼瞧一瞧我……”

那话到了最后,分明带着几丝不为人知的酸楚,骆秋迟心中又涩又涨,怜惜无比,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搂住了闻人隽单薄纤秀的身子,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叹道:“傻姑娘,你已经这么好了,不是你的错……”

闻人隽在骆秋迟怀中,久久未动,有温热的湿意浸透了骆秋迟的白衣,也氤氲了他一颗心,不知过了多久,他怀中才传来闻人隽闷闷的声音:“所以,其实一直以来,是我猜错了爹的想法?”

骆秋迟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温柔道:“想知道你爹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来测试一下,就知道了,你说呢?”

“怎么测试?”闻人隽抬起头,脸上泪痕还未干,几缕发丝还贴在脸颊上,像只楚楚可怜的小花猫,骆秋迟扑哧一笑,掏出怀中一方素色手巾,一边替她擦干净脸,一边道:“明天就是你娘的生辰了,你先前说,你爹每年都会为你娘办一次盛大的宴会,那过往数年,你都为你娘准备了些什么贺礼呢?”

“书画、刺绣、玉石……跟几位姐姐送的差不多,虽然我知道娘不会喜欢这些东西,但她也要我跟着姐姐们一样送,因为宴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她怕我在爹面前出错,让爹失了颜面,又惹爹不开心……”

闻人隽红着鼻头,一动不动地任骆秋迟为她擦拭,月光照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模样透着说不出的乖巧可人,骆秋迟嘴边噙笑,心头愈发柔软。

“今年,你就不要送这些东西了。”

“那送什么?”闻人隽吸了吸鼻子,长睫微颤,月下显出几分天真懵懂:“总不能把我写的话本传奇送给我娘吧?”

骆秋迟但笑不语,收回手巾后,双臂一张,往屋顶上一躺,星子映入眸中,白衣随风飘扬。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他长吟着诗句,眉目说不出的潇洒落拓,就如闻人隽笔下的那些侠客一般,闻人隽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摸不准深意,正想要一问究竟时,骆秋迟忽然伸手将她一拉,她冷不防撞入他怀中,脑袋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清朗的声音自心房中传来——

“小猴子妹妹,你放心,一切有小骆驼哥哥,包准给你爹娘一个惊喜。”

第四十五章:万宝斋相遇

长空云卷云舒,清风凉爽沁人,姬文景背着画匣走过巷道,踏进万宝斋时,那吴老板恰抬头见到了他,立刻笑逐颜开:“文景公子,你又来了,这回新进了一色烟青染料,特意为你留着呢……”

姬文景也露出淡淡笑意:“多谢吴老板,我正是来挑几色染料,准备作一幅溪山芳菲图的。”

两人语气再熟稔不过,只因前前后后,打过不少次交道,每一次都十分愉快,时日久了也便熟识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姬文景发现这万宝斋里的好东西越来越多,而这吴老板更是与他颇为投缘,每回都给他最公道的价格,比之旁人要低上数倍不止,久而久之,他所有的笔墨纸砚几乎都离不开万宝斋了。

今日书院休沐,他也趁着天光正好,打算去后山湖边采风,顺道来这万宝斋挑点宣纸色料,竟不想又有好东西给他撞上了,今日委实没白来这一趟。

埋头在柜台前,仔细端详着那枚烟青色染料,姬文景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全然没有发现门边一道纤秀身影一闪而过,倒是吴老板眼尖,眉梢一抖,赶紧咳嗽两声,对姬文景热络道:

“你瞧瞧,这水色多润啊,南边来的好东西,我都还没开封呢,就等着你来……”

姬文景点点头,更加聚精会神地看向手中色料。

外头,赵清禾贴着墙壁,不住喘气,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拍拍胸口,又悄悄探了脑袋看进万宝斋内。

真是,真是没有想到……会撞见他!

她今天本想趁着休沐日,来这万宝斋结算一回,可现在看来,只能等里面之人走了,她才能去跟吴老板结账。

天上乌云飘来,风吹得店前招牌叮叮作响,赵清禾抬头,这天色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晴空万里,现下却阴云密布,似乎就要落雨的样子。

她有些心急,还好姬文景不多时,便背着画匣出了店门,手里还拿着一管烟青色染料,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赵清禾看着他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提裙尚未走近柜台时,那吴老板已经对她一拱手:“赵小姐,别来无恙啊。”

赵清禾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吴叔,我,我来与你结账了。”

风声呼啸,乌云翻卷,姬文景走在街上,仍不住把玩着手中这管新得来的烟青染料,却是冷气迎面,一点湿意落在长睫之上,他仰头,又有几滴雨珠落在了脸上。

“不好,要下雨了!”

话音才落,噼里啪啦的雨点已经兜头而下,街上行人纷纷四散躲雨,春夏之交,这场雨不期而至,又来势汹汹,不一会儿,天地间便黑沉沉一片,雨幕倾盆。

姬文景抱紧怀中的画匣,唯恐大雨将他的笔墨纸砚淋坏,他前后左右望了望,心中一动,忽地转身折回,又向万宝斋奔去。

大雨不知何时才能停,先去找吴老板借把伞好了!

衣裳随风飞扬,长睫雨珠坠落,俊美的脸上湿漉漉的,姬文景一路小跑,人才到了万宝斋的招牌底下,还来不及松口气,察看怀中画匣时,里头已传来吴老板熟悉的声音——

“青玉砚台三方、松烟墨五锭、紫毫笔四支、桃记金云宣纸七盒、另有各色名贵染料若干……都记在这账册上了,赵小姐,你点算一下,看差价是否与老夫算得一样?”

“不用了,吴叔,我信得过你,这袋银子你收着,多出的部分按老规矩,先放在你那,你继续搜罗一些珍贵的纸砚染料就好,对了,姬公子似乎很喜欢太湖凤老的画,可惜留存在世上的真迹不多,我特意托人寻了许久,却一无所获,你看看你这里能不能……”

“赵清禾,你在做什么?”

姬文景大步踏入店内,带来一阵冷雨寒意,他眼角眉梢湿漉漉的,一张俊脸比之平时更添了几分水雾朦胧的美——

却将赵清禾吓得一个趔趄,手里的钱袋一抖,白花花的银子散落一地。

她慌不择路,提着裙子就要夺门而逃,却被姬文景一把扣住了手腕,“我买的那些笔墨纸砚,画册染料,全是你替我付的钱,补足的差价,是不是?”

赵清禾脸色煞白,摇头结结巴巴:“不,不是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姬师兄,你弄错了,我,我要回家了……”

她拼命挣扎,整个人魂都吓没了似的,竟猛一挣开姬文景,提裙就奔入了雨中。

“喂,赵清禾!”

姬文景伸手喊道,也顾不上许多,将画匣往万宝斋地上一放,便拔足追了出去。

大雨漫天,那道纤秀背影在雨中踉踉跄跄,慌乱不已,像只受惊的小白兔,姬文景在她后面紧追不舍:“你跑什么,当心摔到了,别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赵清禾提裙步子直哆嗦,声音透过雨幕遥遥传到姬文景耳边:“我,我什么也没做,你别跟着我了,姬师兄,我……我今日不曾见过你,你也不曾见过我……”

她慌张之下,一时踩到自己衣裙,当真脚下一打滑,便要摔下去之际,一只手扶住了她腰肢,将人往怀中一带,她天旋地转间,只对上一双乌黑清冽的眼眸,眸中清楚地映出了淅淅沥沥的大雨中,全身湿透的自己。

“什么见过不曾见过的,你是打量我眼睛瞎了,还是出现幻象了?”

瓢泼大雨中,赵清禾一激灵,声音抖如风中落叶:“不,不是的,我不是……”

“什么不是的?叫你跑慢点,你耳朵聋了吗?我就这么吓人吗?”

许是姬文景的脸色当真很“吓人”,赵清禾身子发颤,心跳纷乱,一张小脸煞白可怜,竟撑不住哭了:“姬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她手忙脚乱从姬文景怀里起身,一边胡乱抹着眼泪,一边惨兮兮抽噎着:“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擅作主张,姬师兄,我错了,我怎么能用银钱侮辱你呢……”

那张小脸苍白柔弱,哭得可怜兮兮,姬文景站在雨中,一时心头泛起微妙涟漪,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之前孙梦吟说的,那个与我有关的赌约,就是这个吗?”

“是,是她撞见了我,我帮你付钱,我怕你知道了,会心里难受,伤及自尊……”赵清禾两眼泪汪汪,哭得结结巴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姬,姬师兄,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故意要用钱侮辱你的……”

“把手给我!”姬文景忽然一声打断。

“做,做什么?”赵清禾怯怯抬眸,眼眶红红的:“你要打我手板心吗?”

“你可以再笨一点吗?”

姬文景伸手一拉,不由分说地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拔足奔入了雨中。

锦绣阁里,暖烟缭绕,姬文景换好衣裳时,一回头,赵清禾也恰好撩开帘子,怯生生地走了出来。

姬文景整理衣服的手一顿,目光一亮。

锦绣阁的芸娘是个会说话的,当即上前,围着赵清禾转了三圈,啧啧夸赞:“锦绣阁在皇城里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卖了多少套衣裳出去,从来都是衣裳衬人,或是人抬衣裳,像今日这般,衣裳与人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完美融为一体的,还真是绝无仅有,我可开了眼了,这身烟罗流仙裙穿在姑娘身上,当真如烟似梦,霞光照人,活脱脱一个琼宫仙子,绝美动人啊……”

赵清禾面皮薄,这么一通夸赞迎面砸来,叫她顿时绯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道:“是,是吗?掌事谬赞了,我,我担不起什么琼宫……”

“老板娘,把这串花珠给她戴上。”姬文景淡淡开口,随手将选中的饰品递去,那芸娘喜不自胜地接了过来,笑弯了眼:“妙极,妙极,公子眼光着实好,我这便替姑娘佩上。”

“还有这枚水荷玉帛,替她别在胸前。”姬文景又拣了一物递去,目光在店中转了一圈,又信手一指:“嗯,另外这根腰链也要了,把两头的蝶翼纹饰去掉,只留下中间月白色的一段就好,给她系上,不要太紧了,清清浅浅三分便可,走动时若隐若现,如荷风月影,方得其最妙风华。”

一连串指点下来,堂中的赵清禾又摇身一变,添色百倍,这回是当真应得上一句“琼宫仙子”了,她站在铜镜前,一时都不敢相信镜中人真是自己。

锦绣阁里,芸娘抚掌惊艳,这下是真的叹服了,摇头不住感慨道:“公子若为女儿身,焉有我芸娘立足之地?可不知要夺去皇城多少人的生意了,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真真是别人再修炼几十年也赶不上的……”

姬文景淡淡抬了下眼皮,面不改色:“老板娘说笑了,我没那么清闲,日日操心别人的穿衣打扮,你的生意我半分也不感兴趣,且将心好好收回去。”

他平素呛人惯了,也不喜人聒噪奉承,芸娘一哑,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只得讪讪一笑,不再多言,知情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一时间,阁中暖烟袅袅,只剩下赵清禾与姬文景对面而立。

姬文景也换掉了湿衣服,此刻穿着一袭水湖蓝裳,身姿清逸,眉目如画,与赵清禾的烟罗流仙裙互衬彼此,匹配万分,两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对神仙眷侣般,光芒四射。

赵清禾手心微微发颤,绯红着脸,偷偷抬眼看向姬文景:“姬,姬师兄,谢谢你,我其实不用……”

姬文景淡淡抬手打断,眼睛上下转了一圈,自顾自道:“你肤色白,骨架子也纤细,穿这套很好看,若再添一对湖珠耳环就更佳了,可惜这里寻不到,你回去可以留心一下,平素不用弄得那般寡淡,你其实……”

他一顿,声音小了下去,赵清禾踮起脚,恰对上姬文景投来的目光,有温热的气息自他一双薄唇吐出:“其实挺好看的。”

话一出,两人脸上都透出绯红,赵清禾心头跳动不止,其间有微妙的气氛萦绕着,姬文景轻咳了两声,招呼芸娘过来,打算结账。

赵清禾这才如梦初醒,下意识摸出钱袋,却被一旁的姬文景抬手按住了,他淡淡瞥向她,语气意味不明:“即便姬侯府是个空壳子,这点钱我也还是出得起的,把你的钱袋收回去吧。”

赵清禾心头猛然一跳,涨红了脸急忙道:“不,不是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就是……”

却是越说越结巴,越说越错,那头姬文景已经付了银子,抬袖就将她嘴一掩,随手拉着她踏出了锦绣阁。

“行了,别咬着自己舌头了,我们走吧。”

春夏之交,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乌云散尽,雨过天晴,长空素净清亮。

两人又回到了万宝斋,姬文景背起自己的画匣,赵清禾站在一边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姬文景抬头望了望天,淡淡开口:“走吧。”

“走?”赵清禾长睫一颤,抬起头,怯生生道:“去,去哪?”

“跟我走便是了。”

“……姬,姬师兄,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姬文景长眉一挑,摸摸自己的脸颊,“我是天生长了一副凶人模样吗?你每回见我都怕成这样?”

“不,不是的,我是以为……”

“你以为什么?”姬文景反问道,见赵清禾一哆嗦,似乎又被自己吓着了,不由微扬唇角,找到某种乐趣般。

他余光瞥向了门边,慢悠悠道:“吴老板,你大戏唱不错,窥戏本领也是一流啊?”

那门边窸窣一阵响,探出吴老板一张尴尬的笑脸:“那,那什么,我是想来问问,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热茶。”

“不用了,谁知道这杯茶价值几何,是请有缘人喝,还是转头就要记到账上,找人补足差价。”

那吴老板被一噎,自知理亏,忙赔着笑道:“文景公子,不要这么说嘛,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不容易的,我看赵小姐是真心对你,多好的小姑娘啊,一掷千金为……”

“吴,吴叔!”赵清禾脸上绯红一片。

姬文景瞥了她一眼,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对着吴老板挥挥手:“行了,嘴上抹了油似的,你哪天真可以关了这万宝斋,改行去酒楼说书了。”

他拉过赵清禾的手,踏出招牌下,扬声道:“走吧,趁天光正好。”

赵清禾不防又被牵住了手,心头一跳,呼吸紊乱,还来不及开口时,姬文景已偏过头,冲她一笑:“你不是想知道去哪吗?”

长阳笼罩下,这一笑当真如拨云见日,和风拂面,清美绝伦,看得赵清禾都呆住了。

“跟我去后山湖边采风,作一幅溪山芳菲图,不,是溪山雨后图,把你也画进去,你说如何?”

“后山湖边采风?把我也画进去?”赵清禾瞪大了眼,心跳不止,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对,当作我还你的一份人情,我的画薄有虚名,千金不换,我知道你家不缺钱,我便送你一幅画,你若不嫌弃,愿意收下吗?”

第四十六章:生日宴

夜凉如水,烟花漫天,奉国公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一派喜庆热闹。

付远之随父亲前来,落座许久后,都不曾在人群中见到闻人隽的身影,他心念一动,款款起身,悄然找到了正迎客的阮小眉。

“眉姨,您今天穿的这身衣裳真好看,衬得您光彩照人,还似十年前我随父亲赴宴时一样,只是我都长大了,眉姨却反而越来越年轻,这是个什么道理。”

阮小眉正在前厅迎客,与一帮世家夫人寒暄,早已不耐,见到付远之别提多高兴了:“这道理简单啊,就是你这孩子呀,生了一张讨巧的嘴,尽说些让人开心的话。”

“哪里,在眉姨面前,我可最老实了。”付远之笑道,俊雅面容在灯下清润如玉,文秀无匹,惹得不少世家小姐都望了过来,他却忽地压低声音:“对了,眉姨,怎不见阿隽呢?”

阮小眉道:“可能在房中换衣裳吧,稍晚些就会出来,她昨儿个同人说话说到夜深,今日又一大早出去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同人说话到夜深?”付远之眉心一动。

“是啊,不就是她带回来的那个骆师弟嘛,央我为他治脸上的伤,两人凑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今天一大早又约了出去,说去为我挑礼物,搞得神秘兮兮的,也不知道这些孩子呀……”

阮小眉话到一半,倏忽戛然而止,意识到什么,匆忙道:“远,远之啊,不是……你快去落座吧,阿隽应该马上就会出来了。”

却已经晚了,付远之站在灯下,俊秀的脸上看不出是何神情,只默了片刻,淡淡抬袖:“好,我知晓了,那眉姨您先忙。”

他转身而去,背影伶仃,带着些说不出的灰败黯然,阮小眉在原地懊恼不已,扬手一抽自己嘴巴:“岁数活到狗身上去了,阮小眉,你怎么老不长记性,你这张嘴呀,真是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