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禾顶着日头,却是每走近一步,身子就发颤一下,短短一段路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似有所感,姬文景眉心微动,扭头望来,脸上神情看不清,人却是一下站起了身。

赵清禾吓得脚步一歪,脑中有个声音不断尖叫着,糟了,糟了,要向我兴师问罪了!

她几乎下意识扭身想逃,却还来不及拔足,身后已传来姬文景遥遥的一声:“喂,赵清禾,怎么还不过来,磨磨蹭蹭干什么呢,今日为何这么迟?”

这一声唬得她又是心口一跳,脚步却再也迈不动了,只能转过身,对上长亭那袭蓝裳,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姬,姬师兄……”

“干嘛?脸色这么差,路上遇到鬼了?”

长亭里,两人对坐,赵清禾额上冷汗渗出,几乎不敢对上姬文景的眼睛。

姬文景眉心微蹙,才要开口,赵清禾已经抬起头,鼓足勇气,一副要坦白从宽的模样:“没,没遇鬼,是遇上了孙梦吟,她,她跟我说……”

“说什么?”

姬文景凑近了些,赵清禾身子一哆嗦,索性把心一横,捂住脸,犹如千古罪人般一声哀呼,悔恨不已:“游湖那晚,我喝醉了,将你轻薄了!”

亭内霎时静了下来,只余风声穿袖而过,像静了一辈子那么长,赵清禾满脸绯红地抬头才欲说话,姬文景已经盯住她眼眸,面目平静地望着她,语气淡定道:“对,没错,当夜小舟之上,你的确轻薄了我。”

倘若此时赵清禾手中有杯茶,那么她一定会手一抖,尽数洒出!

然而姬文景却依旧与她四目相对,淡定万分,仿佛遭受玷辱的不是自己一般。

“我未料你酒性如此之差,被酒酿过的糕点都一丝沾不得,醉成那般模样,我也是吓了一跳,好心去扶你,你却将我压在身下,摸来摸去,占尽便宜,我怎样挣扎都无果……”

像兜头一阵烈日袭来,赵清禾难以置信,一张脸都快被烤熟了,整个人只恨不能有条地缝钻进去。

她从没有一刻那么希望自己是聋的,但很不幸,姬文景还在说,她都根本来不及堵住耳朵——

“你醉得厉害,不仅将我全身摸遍了,你还亲了我,嗯……亲了很多地方。”

说着,姬文景抬起手,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眉心、眼睛、鼻子,以及……嘴巴。

赵清禾像被一道雷劈中脑门般,身子剧烈一震,傻傻地看着姬文景,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姬文景淡然目视她,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其他地方也就罢了,但这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双唇,对着赵清禾一字一句道:“这里非同寻常,我还从未让人碰过,你是第一个。”

仿佛有一只手将赵清禾的灵魂拽出了体内,她整个大脑都轻飘飘的,盯着那双好看的唇,晕晕乎乎的,乱如丝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我真的做了那些……禽兽不如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赵清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姬文景对上她颤抖的长睫,点头道:“是。”

“那,那你脖子这里,也是我……亲的吗?”

赵清禾冷不丁指了指姬文景的脖颈,姬文景一愣,伸手抚去,心中陡然反应过来,那是当夜回去,自己辗转难眠,燥热难安,做了些旖旎纷乱的梦,不小心落枕留下的痕迹。

可是正当此刻,巧合如斯,不拿来一用简直浪费了,于是,姬文景没有多想,从善如流地继续点头道:“自然是的,你那晚嘴里声声喊着‘美人’,手脚没一刻空闲,又亲又摸的,我身上还不知留下多少这样的痕迹。”

这回当真像有一道雷劈了下来,赵清禾“嗷”了一声,像只丛林逃窜间被劈焦尾巴的小兽,羞窘欲死,猛然捂住脸:“我,我居然都把你亲肿了!”

她是知道自己有酒后调戏人的臭毛病,又兼之对姬文景的话深信不疑,所以此时此刻,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赵清禾,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罪人,这个天底下最无耻的女色鬼,你居然轻薄了那样高洁无双的姬师兄,你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姬师兄,你,你当时为什么不推开我呢?”

紧紧捂着脸,赵清禾无地自容,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然而姬文景却依旧淡定着面孔,恬不知耻道:“小船摇摇晃晃的,我不敢使力,怕你摔下去。”

赵清禾身子又是一颤,情绪愈加激动:“你,你在那般情况下,都还顾及着我,而我却,我却毁了你的清白,我真是,真是……”

她冷不丁一下站起,举起手就想往自己脸颊扇去,“我真是个畜生!”

姬文景眼皮一跳,迅速起身,手疾眼快地拉住了赵清禾,“做什么呢,谁让你打自己了?”

“我,我无颜面对你,我禽兽不如……”赵清禾红透了脸,咬着唇眼泛泪花,姬文景哭笑不得,心中又莫名柔软一片,两人正拉扯间,一道厉喝忽地传入亭间——

“姬文景,你在对清禾师妹做什么!”

孙左扬几个跨步,飞奔入亭,一把推开了姬文景,挡在了赵清禾身前,“你又想对清禾师妹做什么?那夜游湖还没做够吗?你这个人面兽心的……”

他一番痛斥还未完,赵清禾已经猛然摇头,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护在了姬文景跟前,仰头为他辩解道:“不不不,孙师兄,你弄错了,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酒后轻薄了姬师兄,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孙左扬如冷水浇头,霍然瞪大了眼,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姬文景站在赵清禾身后,与他目光相接,唇角一勾,似笑非笑。

孙左扬身子一震,霎那反应过来,扬手颤抖不已地指向姬文景:“清禾师妹,你被这家伙蒙骗了!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又气又恼,恨不能上去撕了姬文景那张美男皮:“这王八蛋存心算计好了,他明明知道你不能饮酒,却还故意哄你吃那水晶雪梨糕,他根本就是存心要对你下手的!”

“不,不是的,孙师兄,你误会了……”赵清禾急得拼命摇头。

姬文景袖手而立,冷不丁开口道:“孙左扬,你说清楚了,我如何故意了?我又怎么知道赵清禾不能饮酒?”

“你,你分明是知道的,因为我……”

“因为你什么?”

孙左扬像忽然被人捏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嘴唇翕动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偏姬文景还慢悠悠地催促道:“说啊,怎么哑巴了?我还等着你给我说个门门道道呢,嗯?”

有汗珠自孙左扬额头上一点点冒出,他捏紧双拳,神情憋屈至极,赵清禾也向他投去奇怪的目光,他咬住唇,心里快将姬文景骂了千遍万遍。

这叫他怎么说?那个醉酒的怪毛病,姬文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告诉他的呀,他又怎么知道的?因为那年,那年……这说了不就暴露他自己了吗!

孙左扬对上赵清禾澄澈的目光,看着她那张秀美的脸庞,咬牙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恨恨一指姬文景:“你这个无耻之徒,反正你就是知道!”

这龟孙子真阴,竟叫他有口难言,投鼠忌器!

相比孙左扬的憋屈,姬文景倒显得气定神闲多了,站在赵清禾身后,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孙左扬,好好说话,别发疯,如果没别的事,就打哪儿来滚哪儿去吧,不要在这亭子里妨碍我们温书。”

“你,你……这亭子是你家建的吗,我凭什么不能待在这,我就是要在这,我也要温书,我还要跟清禾师妹坐一块,免得你又动什么歪脑筋!”

“呵。”姬文景冷笑了声,全然未将孙左扬的怒火放在眼中,他掸掸衣袖,抱起桌上的功课,一派再无所谓的语气:“好,你慢慢温吧,这亭子以后就姓孙了,孙子亭里坐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随你怎么待,你就算在这看书看到死,看到天荒地老也没人管你。”

“赵清禾,我们走吧。”说着,姬文景一撩衣摆,转身踏出了长亭,赵清禾愣了愣,也连忙跟上。

“去,去哪?”

“去藏书阁,难道你想跟人一块当孙子?”

“不,不是的,我跟姬师兄走,去藏书阁温习……”

两道身影很快踏入暖阳中,一前一后默契非常,只留下身后亭子里的孙左扬,瞪大着一双眼眸,难以置信,他一激灵,紧追出几步,气到七窍生烟,又痛心不已:

“清禾师妹,你不要跟他走啊,你相信我啊,他真的不是好人,我才是好人,你别被他骗了啊!”

第五十六章:书阁斗嘴

藏书阁,长阳透过窗棂洒下,有细碎的尘埃扑簌舞动,染着金色的光晕,檀木的书架下,两道身影席地而坐,棋盘上黑白子错落交杂,山河璀璨。

姬文景携赵清禾登上顶楼时,见到的便是这副光景,他一愣,旋即笑开:“你们倒是闲情逸致,跑这儿下棋来了,那十方亭还不够你们私会的?”

对弈的二人正是骆秋迟与闻人隽,姬文景的调侃一出,闻人隽拈起棋子的手便一抖,红了半边脸:“什么私会呀,姬师兄注意措辞,我,我是骆师弟的投石人,大考将至,我是来督促他温书的……”

“哦,温书温到地上去了,他是个野蛮人不讲究,师妹你怎么也跟着学了起来?这倒让我想起一个成语,再贴切不过……”

“夫、夫唱妇随。”赵清禾在旁边脱口而出。

“清禾!”闻人隽嗔怒了声,赵清禾乍然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我,我不是跟姬师兄一块打趣你们,就是脑子,脑子转太快了,它自己就蹦了出来……”

她结结巴巴的话在阁楼响起,别带一股娇憨之味,叫人忍俊不禁,一时间,其余几人都不由笑了起来。

暖阳金黄,和风轻拂,四人像又回到了游湖泛舟那晚,气氛再好不过,却是一道目光从楼梯口遥遥望来,染了冰霜一般。

付远之抱着几卷书,像道静默无声的影子,不知在楼梯口站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个轻快欣喜的声音:“付师兄,你说的就是这一层楼啊,姝儿还从没来过这儿呢,这里风好大,阳光真好啊……”

一袭紫罗长裙摇曳而来,正是笑靥如花,眼睛一心往付远之身上扎的闻人姝。

书架旁的几人闻声望来,正对上楼梯口的两人,付远之神情淡漠,一双秀致的眼眸沉静如水,看不出所思所想,闻人姝却是一愣,神色有些不自在:“你,你们也在这啊?”

骆秋迟白衣飘飘,临风而坐,望也未望闻人姝一眼,只径直瞥向付远之,微微一勾唇,似笑非笑。

他一扭身,骤然朝闻人隽打了个响指,爽朗笑道:“小师姐,发什么愣啊,继续下啊,下完这一局,咱们就去后山钓鱼,不跟这些书呆子处一块了,你说好不好?”

“骆师弟,你,你说谁是书呆子呢?”

顶楼一众人间,闻人姝最先开口,还望了身旁的付远之好几眼。

骆秋迟扑哧一笑,悠悠下了一枚白子:“谁先吱声就说谁呗,师姐这么急着跳出来干什么,毕竟我可没点名道姓,你看人小姬、小禾苗怎么就不巴巴往上凑呢?”

“你,你怎么能……”闻人姝被一呛,脸上红白不定,她一直以来顶着书院第一美人的名头,还从未被人这样无礼对待过。

“行了行了,算师弟我说错行吗,我下完这盘棋就走,好不容易寻个僻静地方,还真不愿听麻雀叽叽喳喳的叫……”

“你,你简直是……”闻人姝一跺脚,又恼又羞,绞着裙角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闻人隽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拂袖将棋盘打乱,随手拉起骆秋迟:“不下了不下了,骆师弟,这局我认输,趁天色尚好,咱们现在就去后山钓鱼吧?”

骆秋迟顺势收了棋盘,懒洋洋地起身,却脚步一歪,装作站不稳似的,往闻人隽身上跌去,闻人隽赶紧将他一扶,两人身子贴个正着,不远处的付远之脸色骤变,手心陡然握紧。

骆秋迟余光一瞥,视而不见般,只继续赖在闻人隽身上,笑嘻嘻道:“哎哟,下了半天棋,腿脚都坐麻了,不如小师姐你帮我捏捏吧?”

“呸!”闻人隽低声一啐,知晓骆秋迟的戏瘾又犯了,凑近他压低声道:“老大,快别闹了,你可重死了!”

骆秋迟“咦”了声,满脸欣喜的模样:“什么,到了河边再给我捏?那怎么好意思呢,小师姐,我看你不如现在就将我背下去吧?”

这无耻嘴脸姬文景都看不下了,目露鄙夷:“这家伙脸皮也忒厚了。”

闻人隽却是哭笑不得,搀着骆秋迟,伸手在他腰间暗暗拧了一把:“小骆驼哥哥,你改行去唱戏好不好?”

骆秋迟笑意不减,只站直了腰,亲昵地在闻人隽额头上弹了下,语气再自然不过:“好了好了,小师姐,不逗你了,小师弟背你还差不多,既然你发话了,那我们现在便去后山钓鱼吧,不跟闲人浪费时间了,走吧?”

他仿佛丝毫没注意到付远之眸中的异色,倒是闻人隽被肉麻得身子一紧,也不想再多待下去了,赶紧匆匆收拾了东西,才准备离去时,旁边的姬文景长眉一挑,上前道:“喂,你们两个家伙等等!”

他身影沐浴长阳下,脸庞清美如画,语态悠悠:“不叫上我一同去吗?闲情逸致也该多些人作陪才是,天光这般好,深锁书中也恁无劲,我也跟你们去后山走一走,画上几幅麻雀图,如何?”

不远处的闻人姝目光一动,被那“麻雀”刺得又是一番羞恼不已。

骆秋迟却是白衣一拂,一把勾住姬文景的脖颈,将他一扯入怀,绽开大大的笑容:“好呀,大美人作陪,求之不得。”

“喂喂喂,我说你这野蛮人,快给我撒手……”姬文景还在那头拼命挣开时,骆秋迟已经一扬眉,冲赵清禾吹了声口哨:“小禾苗,你去不去呀?”

赵清禾脸一红:“我,我不是小禾……”

“废话,她自然跟我一道了。”姬文景三两下将骆秋迟的手拍开,拉过不知所措的赵清禾,护犊子一般:“你们去钓鱼,我同她作画,别瞎叨叨了,要走快走,天光不等人。”

骆秋迟也不在意,笑了笑,四人结伴这便要下楼了。

付远之与闻人姝脸色均一变,几人自他们身边经过时,竟都默契非常地选择了无视,还是闻人隽迟疑了下,到底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四姐,世……付师兄。”

自从上回游湖赠簪之事后,闻人隽就再没同他们打过什么交道,对付远之甚至连面都不大见了,路上迎面遇到都要先一步避开,有什么东西隐然间发生了改变,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

毕竟,脾性再好的人,也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抛弃,被舍下。

这一点,莫说闻人隽,付远之更是心知肚明。

如今阁楼上巧遇,倒带了些避无可避的意味,付远之抱书而立,见到闻人隽闪躲的眼神,以及那生疏的称呼,心头犹如被刀尖一刺,鲜血染满了整颗心,叫他一时间都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很想开口唤她一声“阿隽”,但喉头像被烈酒浇灌了一般,怎么也无法张开,只呛得他满心苦涩,胸膛如火烧一般。

像是有意无意瞥了付远之一眼,骆秋迟一声嗤笑,径直拉起闻人隽的手,扬扬嘴角:“点什么头,你跟他们很熟吗?人家有拿你当五妹和世妹吗?别在不必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快走吧。”

“站住!”

这一声发出的,却不是付远之,而是再也抑制不住心头怒意的闻人姝。

她从未被人这样冷嘲热讽过,如今是再也忍不下去了,贝齿紧咬,但面上依旧极力保持着世家贵族的淑女风范,只是呼吸略微急促:

“骆师弟,你可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为人处事切忌张狂无知,你不过是夺了个麒麟魁首,就能在书院里目中无人,横行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吗?”

赵清禾和闻人隽都有些惊讶地看着闻人姝,她挺直腰杆,继续拔高声音道:“口口声声讥别人是书呆子,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吗?你有什么资格对别人品头论足?我只知道付师兄气度好,学问高,是竹岫书院第一人,至于你,真能跟他相提并论吗?”

这话有些尖刻了,阁楼里几人脸色都一变,付远之的眉心也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他并不喜闻人姝这样为他“出头”,这只会让自己和她显得同样愚蠢。

果然,那身白衣懒懒转过身,望着闻人姝似笑非笑:“师姐有何赐教?”

闻人姝捏紧指尖,咬唇道:“你,你……不如就看这次大考,你敢不敢同付师兄比比?”

她话一出口,付远之已经想要阻止了,却还是晚了一步,闻人姝以孤注一掷的口吻道:“宫学九门,十分为计,共划为甲乙丙丁四等,你不如就与付师兄比比,看九门总分谁更高一些?谁能在这次大考中更胜一筹?谁才是竹岫书院第一人?”

话音落下,阁楼静了静,付远之闭上了眼睛,心里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烦躁。

骆秋迟嘴角微扬,半晌,白衣一拂:“竹岫书院第一人这个名头,我并不稀罕,但我不介意与付师兄切磋一二,只是,不知道付师兄自己可愿意?”

闻人姝仿佛这时才想起付远之来,她扭过头,向付远之投去探询的眼神,付远之深吸口气,极力按捺下胸膛不快,目视骆秋迟,淡淡道:“同门之间,无需较个高低,只当切磋便好。”

言“切磋”二字,便是应下挑战了。

闻人姝松了口气,斜眼看向一旁愣住的闻人隽,脸上有些得意之色。

等在一旁的姬文景早已不耐,拉过骆秋迟,看也不想看闻人姝一眼了:“这下行了吧,我们可以走了吧?一次大考而已,至于唧唧歪歪,小题大做,扯上这么半天吗……”

闻人姝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姬世子,你……”

“得得得,别再抓我讲道理,我无礼,我张狂,我横行跋扈,我没世家风范,我更加比不上竹岫书院第一人……行了吧,我帮你把话都说完了,能放我们走了吗?”

姬文景素来呛人惯了,对闻人姝这种捏腔作势的贵族小姐更是没好感,当下拉着骆秋迟就想走人。

那头正纠缠着,这边不知何时,付远之已悄然走到了闻人隽身后,轻轻一拍她肩头。

闻人隽回首,窗棂投入的阳光洒了她半边眉眼,她有些怔忪,薄薄的双唇动了动,到底没能喊出那声“世兄”。

付远之目光有一瞬的黯然,却也没有多说,只是将手中一本笔记递给闻人隽,“你一向头疼算术一门,老规矩,拿我的去温习吧。”

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阿隽,对不起……是世兄让你失望了。”

阁楼的风拂过闻人隽额前的碎发,阳光细致入眸,她心神微微恍惚起来,仿佛还是昨日,付远之与她靠在奉国公府的树下,谈天说地,诗词歌赋,稚子无忧。

风筝飞过晴空,他摸摸她的脑袋,笑语温柔:“其实算盘很好玩的,以后世兄教你一些小窍门,你就不会觉得算术枯燥了。”

闻人隽眨了眨眼,有一点湿意漫上眼眶,她手心微颤着,迟迟没有去接那本算术笔记,付远之的双眸也渐渐泛红,他就那样望着她,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眼神中尽是无言的情愫与哀伤。

洒满阳光的笔记又向前递了递,闻人隽呼吸颤抖,依旧没有伸手去接,付远之的目光中甚至带了些哀求:“阿隽……”

就在他想要上前一步时,一只手横空伸出,将闻人隽往身边一扯,白衣翻飞间,那本笔记也随之被拍落在地,扬起斑驳尘埃,付远之的身子一僵。

“怎么还不去钓鱼,小师姐,你在磨蹭什么?”

骆秋迟笑嘻嘻地低头问闻人隽,目光又随意一扫地上:“咦?”

他仿佛根本看不见付远之的存在,只是故作惊讶地蹲下身,捡起那本算术笔记,惋惜一叹:“脏了呀。”

吹吹灰,又拍了两下,那身白衣这才站起身,递到脸色死灰的付远之跟前,扬唇问道:“是你的吗?怎么连本书都拿不住?”

付远之眼皮跳动,死死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一旁的闻人姝这才注意到他的举动,神色一变。

骆秋迟依旧笑嘻嘻着,将笔记往付远之怀中一塞,懒洋洋道:“自己的东西收好了,别再轻易扔掉了,付大公子。”

顿了顿,笑意愈甚,一字一句:“脏了的话……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五十七章:大考揭榜

骆秋迟与付远之大考比试的消息在书院中不胫而走,也不知是不是闻人姝有意传了出去,原本一次简单的分数切磋,被渲染得极度夸张,似乎变成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局,书院里也是愈传愈离谱,最后甚至演变成了谁输了就得向对方斟茶低头,奉对方为“竹岫书院第一人”,还得被对方当着书院上下的面,亲手烧掉身上那块象征着荣耀的宫学玉牌。

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时,闻人隽的一口茶差点喷出:“烧牌子?谁编的胡话?这是在效仿‘东夷山君’吗?”

十方亭里,她手忙脚乱地扶起茶杯,对面的骆秋迟却翘着二郎腿,临风而坐,吹了声口哨:“除了你四姐那脑子进水的蠢美人,还会有谁?”

他双手抱肩,冲闻人隽懒懒一笑:“她打量着我必输无疑,正咬牙切齿地准备借着付远之的手,烧掉我那块玉麒麟令,好好羞辱我一番呢!”

说完,又想到什么般,笑了笑:“在青州岩洞里怕成那副鬼样,回头居然还要剽窃东夷山君的手段,要不要脸啊?能不能有点独创精神,真是有意思。”

闻人隽长睫眨了眨,没有搭话,她只是遥望远方,不知怎么,在山风中发起神来。

骆秋迟白衣一拂,跃至她跟前,一弹她额头:“喂,小猴子,说起来,你希望谁赢啊?”

闻人隽一激灵,捂住额头,道:“你这人真讨厌,吓我一跳!”

骆秋迟笑眯眯着:“就是要吓你,免得你神游天外,又去想小时候的那些事情,惦记某个狗屁青梅竹马去了……”

他伸手往闻人隽脸上掐去:“小猴子,教你一句,人呐,不要太念旧,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豪杰。”

闻人隽龇牙咧嘴着,用力把骆秋迟手拍开:“我又不是豪杰,我只是个小姑娘,而且我也没想什么,我呀……”

她揉揉自己的脸,撑住下巴,看向前方:“我就希望自己这次大考好好发挥,考得好一些,叫我爹多欢喜一点,你们那什么比试,我还真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呵。”骆秋迟一声低笑,随手一扯闻人隽的发梢,“你如果在你爹面前耍套大刀,你爹估计会更欢喜,你觉得呢?”

闻人隽吃疼,夺回自己的头发:“觉得你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