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顿了顿,拔高了语调,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在大殿回荡着——

“我大梁现在,又有几个杭如雪呢?”

座下的那身银袍心头一震,还来不及开口时,梁帝已将手边茶向殿中一洒,冷冷道:“朕肩负黎民百姓,肩负祖宗基业,一旦做出决定,便如此茶,覆水难收了。”

“朕赌不起,眼下也不想赌,狄族之事先暂且如此,朕心意已决,无需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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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书院接旨

梁帝的旨意来得很快,眨眼传遍了书院上下。

圣旨的意思清清楚楚,一是嘉赏,二是陛下将亲临竹岫书院赴宴,与师生同席,安抚宫学子弟。

狄族一事虽大而化小,但该赏之人还是得赏,除却杭如雪的功劳外,当日那几个留在林中,与狄族人周旋的宫学子弟亦是居功甚伟,不仅没有丢却宫学颜面,甚至某种意义上,算是阻止了一场“大战”的发生。

他们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没有去做那两国发兵的导火索,便是梁帝最为庆幸的地方。

其中八人之中,留下来独自对抗狄族,以一人之力拖延时间的骆秋迟,自然又是当居首功。

梁帝知道他出自寒门,又是宫学新一任的麒麟魁首,文武兼备,人才出众,是不可多得的俊杰英才后,沉思许久,大笔一挥,竟给了他一份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殊荣——

他以大梁君王的名义,亲笔替他写下了一封拜官帖,盖上玉玺,还赐他“义勇侠”的封号,将拜官帖与那“义勇侠”的令牌一同放入匣中,随圣旨一齐送到了竹岫书院。

先不说那“义勇侠”的头衔,单说这封拜官帖,可真是大梁史无前例的殊荣了,这可比赐下一千两黄金都来得贵重!

原先在大梁,等级森严,寒门想要打破阶层,入朝为官,需经历多达二十九项考核,为期五年至十年的“下放磨砺”阶段,如此苛刻的条件下,最终通过之人自然少之又少。

是故,大部分寒门子弟想要走上仕途,简直比登天还难,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王孙贵胄一大截,而世世代代如此延续下去,寒门便永远是寒门,贵族永远是贵族,如萤火之与日月,两个阶层之间始终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唯一能使寒门子弟跳过这些“巨石”,与世家贵胄站在同等起点上,公平竞争的,就是“拜官帖”。

拜官帖带着一种举荐性质,只能由官位极高的大员,或是世袭王侯这样的显赫身份写下。它等同于一块“敲门砖”,有了拜官帖,就能使寒门子弟免去那二十九项繁琐的考核,以及五年至十年的下放时期。

多少寒门子弟苦读诗书,怀揣出人头地的愿景,却败在了大梁对寒门无比苛刻的条件下,他们梦寐以求都想要一封“拜官帖”,以此改变命运,得到一个珍贵异常的机会。

可惜,大梁等级森严,一般世家贵族都是看不上寒门学子的,极少有大员或是王侯愿意写下这封拜官帖,他们都是身处显赫阶层,本便是既得利益者,又怎么会去扶持寒门,做动摇自身贵族根基的蠢事呢?

但现在,骆秋迟,一个无门无第的寒门学子,不仅得到了拜官帖,还得到的是大梁有史以来,份量最重,绝无仅有的一封拜官帖!

他等于瞬间跨过了阶层的障碍,同所有王孙子弟站在了同等的起点上,甚至比他们还要领先一步。

拿着梁帝亲笔写的这封拜官帖,他的仕途该有多么顺畅,未来官路等于直接打通,说一句“平步青云”都不为过!

这圣旨一下,整个宫学几乎都轰动了,那传旨的公公也将骆秋迟看了又看,语气中也带着讨好的笑意:“接旨吧,义勇侠,那拜官帖与令牌均在这匣中,你可要拿稳了。”

这天大的殊荣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必须要拿稳,往后造化如何,也全凭他自己了,但万万不可丢了圣上的颜面,他只许进,不许退,前路漫漫,一定不能辜负皇恩,辜负今日这番器重。

这公公是个“老辣子”,话中有话,明显是在提点骆秋迟。

骆秋迟心知肚明,扬唇一笑:“皇恩浩荡,学生自然得稳稳接住才行,多谢公公提醒。”

说完,磕头接旨谢恩,衣袂飞扬间,气度从容,不卑不亢,那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

身后一众人也赶紧跟着接旨,一片欢喜的气氛中,唯独一道俊秀温雅的身影,深深埋下了头,紧紧捏住双拳,几乎要将银牙咬碎了。

等宫中的人一走,书院立刻像炸开了锅一样,每个人都围向骆秋迟,其中竹岫四少挤得最快,那谢子昀喜上眉梢,一副与有荣焉,比骆秋迟还要高兴百倍的模样。

“骆兄,骆老大,你实在太厉害了,你才是当之无愧的竹岫书院第一人啊!”

他旁边的齐琢言也挤上前,一脸狗腿子道:“叫什么骆兄啊,现在该改称‘义勇侠’了,这可是陛下钦赐的封号啊!”

“对对对,瞧瞧这块牌子做得多精致,这‘义勇侠’三个字,听说还是陛下亲笔提上去的呢!”

“还是咱们骆兄牛啊,一个义勇侠,一个麒麟令,腰间都有两块牌子傍身了,翻遍整个宫学也找不出第二人了吧,这才叫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最牛的还是这拜官帖,你见过皇帝给人写拜官帖的吗?要不是托骆兄的福,咱们这辈子都开不了这样一回眼界啊!你们说是不是?”

比起男学热烈的吹捧,女学这边关注的点就大不同了,她们个个兴奋上前,两眼放光地盯着骆秋迟,不住问道:“骆师弟,你那日当真在树林里杀了几十个狄族人吗?是真刀真枪,身披兽皮,凶如恶狼的狄族人吗?”

话才问完,挤进来的孙梦吟已经高高一抬手,大声囔道:“那还用说,何止杀了几十个狄族人,加起来上百个估计都是有的,还是骆师弟一个人杀的!他以身犯险,留下来拖住那群恶狼,就是为了保护我们先离开,他冲在最前面,一点都没有犹豫的!要我说,陛下封他这个‘义勇侠’还真没封错!就算再来几个头衔,骆师弟也是受得起的……”

激动的讲述中,女学这边响起一片惊赞之声,个个仰慕不已地望着骆秋迟,眼睛里的那道光芒都要将他燃烧起来了!

人群里,姬文景不知何时来到骆秋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清美如画的一张脸笑道:“野蛮人,恭喜你了,晚上打几只山鸡过来,给我们加加餐如何?”

骆秋迟拂袖转身,轻巧勾住了姬文景的脖颈,俊逸的面孔笑意飞扬:“山鸡就不打了,有你这只现成的美人鸡在这里,瞧着就秀色可餐了!”

“滚你的!”姬文景将骆秋迟一推,笑骂道:“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周围跟着大笑起来,一片兴奋跃然的氛围里,付远之薄唇紧抿,不知不觉竟被挤了出去,一个人伶仃地站在角落中,身影灰败,目光冰冷如刀。

往日他身旁还会有孙左扬常伴左右,但现如今,连孙左扬都在那人头攒动的包围圈里,绘声绘色地说着那日林中发生的事情,对骆秋迟大夸特夸,同孙梦吟一起宣扬骆秋迟那了不得的“英雄事迹”。

更别提那道清隽纤秀的身影,从一开始,她就一直紧紧站在骆秋迟身旁,笑意浅浅,听着众人对他交口称赞,仿佛比自己吃了蜜糖还要开心一般。

真热闹啊,哪里都是欢喜不胜的,只有他这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付师兄,你,你还好吧?”

耳畔倏然响起一道娇美的声音,付远之扭过头,正对上闻人姝关切的目光。

她遥望那包围圈中,看着那道众星捧月的身影,不屑地哼了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付师兄,你别往心里去。”她似乎很是为他忿忿不平,撇着嘴道:“若没有你带路,我们怎么可能走得出那树林?明明你才是最大功臣,怎么现在功劳全成了他骆秋迟的了?”

“还有这陛下,也太过草率,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一个寒门学子写拜官帖呢?那什么‘义勇侠’也跟儿戏一般,难听死了,简直是……”

“别说了。”付远之忽然开口,语气凉凉。

闻人姝一怔,脸色讪讪,咬了咬唇,道:“我,我只是不甘心,替付师兄感到委屈,明明付师兄才是……”

“我叫你别说了。”付远之陡然一声低喝,吓得闻人姝一哆嗦,娇美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付远之却看也未再看她一眼,只是转身而去,背影被斜阳拉得很长很长。

他将不属于他的热闹远远抛在身后,却在经过宣少傅身旁时,忽地停住了脚步,只因他听见他对欧阳少傅道:“我就知道,骆秋迟不会让我失望的,他是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他未来的路一定光明无限,他还可以做到更好,走得更远,站到更高的地方……”

“阿宣,你别这么激动,弄得骆秋迟跟你亲弟弟似的……哎哟,你怎么哭了?阿宣,你怎么了这是?”

欧阳少傅手忙脚乱地去给宣少傅擦眼泪,宣少傅摇摇头,将他的手推开,“凌光,我没事,我只是高兴,太过于高兴而已……”

“那也用不着落泪呀,我还从没看你哭过呢,你这样的性子居然会为了学生掉眼泪,简直太稀罕了,这骆秋迟别真是你遗落在外的亲弟弟吧……”

付远之面无表情地走入风中,身后的对话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清楚。

夕阳笼罩着宫学,草木摇曳,金光粲然,瑰丽如梦。

赵清禾抿了抿唇,在黄昏中像一只怯生生的小白兔,她轻轻走到姬文景身旁,到底鼓足了勇气,拉了拉他的衣袖:“姬,姬师兄……”

姬文景回过头,见是赵清禾,原本的不耐变成了温柔的笑意:“怎么了?”

赵清禾双手背在身后,许久,才迎向姬文景的目光,拿出了身后那颗晶莹剔透的红色珠子,“这,这颗珊瑚珠,你那日说,如果我们能活着出来,让我,让我再还给你,现在,现在我们……”

“你先收着吧。”姬文景淡笑打断。

“啊?”赵清禾抬头,傻傻瞪大了眼,有些结巴道:“姬师兄,这,这是什么意思?”

姬文景在风中衣袂飞扬,眉目如画的一张脸淡淡含笑,比漫天夕阳还要美,他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不胜温柔:

“你希望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姐妹决裂

第六十九章:姐妹决裂

晚风轻拂,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将军府一片静谧。

房中,杭如雪对镜而立,换了身便服,清冷的眉眼染了层月光,比夜色更幽寒。

老管家在他身后恭敬道:“大人,今晚的宫学盛宴,您也要去参加吗?”

杭如雪整理衣裳的手一顿,意味深长道:“去,当然要去。”

他转过身,俊秀的少年面孔在窗棂月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一股清寒锐意:“去会会那位义勇侠,长夜漫漫,说不定能抓到一些惊喜……”

竹岫书院,烟花漫天,师生同席,热闹非凡。

赵清禾站在后台处,向外探了探脑袋,望着首座上正欣赏歌舞的梁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怎,怎么办,我第一次见到皇上,万一,万一待会在御前献艺时,我出了什么差错……”

她结结巴巴的话还未完,姬文景已经上前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低头笑道:“你别怕,有我在呢,就按我们前几天练习的一样,不会出错的。”

“是啊,清禾,你别慌。”闻人隽也走过来,她手里握着两把银光闪闪的短剑,眉心点着朱砂痣,一袭红裳随风飞扬,娇艳无比,端得一个英姿飒爽的侠女扮相。

“你瞧瞧我,我到时还要跳一段剑舞呢,那才叫紧张。”

赵清禾被逗笑了,伸手往闻人隽眉心摸去,“阿隽,你这样真好看。”

闻人隽莞尔一笑,也伸手捏了捏赵清禾的脸颊,“我们家清禾才好看呢,像只雪白的小兔子,谁看到了都会想要搂进怀里,好好疼爱的。”

她说着,胳膊撞了撞姬文景,冲他狡黠地一眨眼:“对吧,姬师兄?”

姬文景还不待开口,赵清禾已经脸一红:“又,又打趣我,坏阿隽!”

她连忙拉过姬文景,急急地往后台里头钻,“我,我们再去练习一下,快,快轮到我们登场了……”

闻人隽看着那两道背影而去,忍俊不禁,站在月下摇摇头,满眼温柔。

此番陛下亲临宫学赴宴,陈院首特意安排骆秋迟几人在御前献艺,依旧是按照树林演练的次序,两两分组,展示宫学子弟的风采。

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出头”机会,若表现出彩,令龙颜大悦,说不定能得到陛下青睐,家族面上也会颇添光彩。

为此郑奉钰百般叮嘱付远之,一定要与闻人姝好好配合,将所有人都比下去,不浪费这个在御前“露脸”的机会。

说来也巧,付远之与闻人姝今夜要在御前表演的,同骆秋迟跟闻人隽的正好相似,两组的节目算是“撞上”了。

两边均是以琴伴舞,一人抚琴,一人起舞,只是闻人隽这边跳的是剑舞,闻人姝那里却是盛装打扮,腰肢曼妙,要当众表演一段鼓上舞。

当下,骆秋迟与付远之尚在里间换衣裳时,闻人姝已经掀开帘子,盛装走出,风情婀娜,却不想一抬头,正好看见了闻人隽。

两人对视间,气氛微妙,闻人姝神色有些不自在,一句话也未说,刚想从闻人隽身边走过时,却忽地被闻人隽轻轻叫住:“四姐。”

她静立月下,红衣飘逸,风中倒有几分眉娘的影子:“我有话想跟你说。”

帘子放下,两人同处一室,闻人姝止不住的心虚,眼神飘忽不定,咬唇道:“你,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我还得和付师兄去……”

“那日在树林里,你是不是故意惊动了身下的马匹,将我扔下的?”

隔间里陡然间冒出的一句话,让闻人姝身子一震,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仿佛没有想到闻人隽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向她问出来,她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你,你在说些什么?”

闻人隽面无表情,又将话凉凉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在树林遇见狄族人那天,你是不是故意扔下我的?”

闻人姝呼吸一窒,美艳的红唇颤抖起来,她看上去慌乱至极,却还是强撑着笑道:“怎,怎么会呢?我,我当时或许是太惊慌了,才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我也没想到会惊动那匹马……”

“四姐,别再掩饰了,你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闻人隽幽幽打断了闻人姝的话。

她一双眼眸又清又亮,仿佛能看入闻人姝心底,将她彻底看个清楚一般,闻人姝心中一寒,刚想开口,却听到闻人隽一字一句道:“我们是一族姐妹,过往你怎样过分我都可以容忍,但这回,你却想置我于死地。”

“不,不是这样的……”

“青州那次,我明明是为了护住你,才与那东夷山君百般周旋,你却回去后向父亲诬陷我失身于匪,暗示他没有再搭救我的必要,若不是清禾替我解释,我的清白与名声就全完了,你可知这对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吗?”

闻人姝脸色煞白了一层,双手抖得厉害,闻人隽却冷冷望着她,还在继续说着:“从小到大,你做过多少回这样的事情,许多东西我不是不懂,只是我不愿去计较而已,我总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们是亲人,是一族姐妹,你的那些小心思和小动作,我都可以包容忍让的,毕竟你是我的四姐啊……”

“可是,我做梦也想不到,你竟然恨我至此,恨到想要我去死,这么久以来,你真的从未拿我当过妹妹吗?”

放声喊出的这句话,令闻人姝身子一颤,她双眼死死望着闻人隽,那张清丽的悲伤至极,眸中已有泪光泛起。

外头烟花漫天,里头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像是过了一生那么久。

终于,闻人姝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她撩过耳边一缕乱发,不再慌乱,而是美眸盯着闻人隽,嘴角勾出了一个凉薄的笑意:“是啊,我就是想让你去死,就是从没拿你当过妹妹,你想怎么样呢?”

她眸中迸射出狠毒的光芒:“我一个嫡女,凭什么拿你一个庶女当妹妹看?你是不是傻?做人怎能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呢,你在这里给我演什么姐妹情深,你怎么不去登台唱大戏呢?”

字字刻薄,每说一句,闻人隽的眼眶就多红了一分,她像林间一头受伤的小兽,哽咽了喉头,颤声道:“四姐,我曾经,曾经是真的以为,你将我视作过姐妹……”

“姐妹?”闻人姝尖声冷笑道:“我上头只有三个胞姐,从来没有一个下贱的妹妹!”

“你问我为什么丢下你?你用点脑子去想想就知道了,那日林中情况那样凶险,稍晚一步就会丧命,付师兄身体本来就天生孱弱,你让他怎么带我们两个一起走?”

“总共只有一匹马,你告诉我,怎么骑三个人?那还能跑得快吗?不扔下你难道要我们三个一起等死吗?”

尖刻的声音中,真相终是残忍揭开,那张美艳的面孔几近扭曲,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将闻人隽的一颗心划得鲜血淋漓。

她呼吸颤动着,红着双眼,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悲痛难抑:“所以你将我扔下了,看着我去死,是吗?可哪怕我不是你妹妹,我也是一条人命啊,你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像你们这种贱种,天生就是被我们踩在脚底的蝼蚁!”

尖利的喝声中,闻人姝的面目更加扭曲,她一双眼睛都快瞪出眼眶,煞是骇人。

闻人隽久久没有动弹,只是眸含悲怆地望着闻人姝,忽然一笑,声音轻不可闻:“四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你知道吗?七岁那年,盛都最热闹的上元节,府里一起去街上看花灯,我瞧上了几本志异小说,悄悄央着娘亲买给我,她却指了指前头的父亲,摇摇头,我本是沮丧无比,回府睡到半夜时,你却忽然在窗下叫我,将我唤了出去,递给我几本书,我一看,正是我心心念念,无比想要,娘亲却又不肯买给我的那几本志异小说,我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惊又喜,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站在我面前,冲我一笑,把书塞给了我之后就转身而去,那一刻,好像天上的星星都亮了般,你的背影映在我眼中,映进我心底,让我一记就记了好多年。”

“那时我就在想,虽然爹爹不喜欢我,但我是多么幸运啊,我有着世上最好的姐姐,她是那样美,那样温柔,长大以后,我一定要对她好,加倍地爱她、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够了,不要再说了!”闻人姝猛然一声打断,她呼吸急促,身子剧烈颤抖着,眼眸也激动地红了起来:“原来,原来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拼死保护我……”

“你这个蠢蛋,天下第一蠢蛋!”她尖声狠骂着,模样比之前还要癫狂,看着闻人隽好似在看一个笑话般,字字毒辣无比:“要我告诉你真相吗?你怎么那么天真啊?你真以为我那年给你送书是为了你好吗?你还记不记得后面发生的事?”

“那年我给你送书不久,爹就出了远门,我娘开始整顿后院,从你的枕头底下搜出那些□□,你被罚跪在院子里,狠狠挨了好几鞭子,你娘知道后,匆匆赶过来,看到你满背的血痕,当时就跟个疯婆子一样,冲上去要跟我娘拼命……”

“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你难道以为这一切只是意外,只是凑巧?通通都跟我没关系吗?你怎么可以蠢成这样?难为你这么多年都记着我对你的这点‘好’,将我视作你亲姐一般,掏心掏肺地待我好,我真是越想越好笑,世上竟还会有你这样蠢的人,你真是蠢得让我可怜……”

尖声犀利的讥笑中,闻人隽瞳孔骤缩,一股寒气从脚底蹿起,她手脚冰凉,从没有觉得这么冷过,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将她死死压住,她五脏六腑都要炸裂开一般。

闻人姝还在疯狂笑着,像个占尽上风的胜利者,闻人隽却已经失去了魂魄,整个人眼神空空,步子飘忽,从闻人姝身边走过,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她木然地掀开帘子,却没想到,外头站着两道身影,同时一抬头,正与她目光相接——

骆秋迟一袭白衣,背负着一把七弦琴,月下身姿俊挺,貌如谪仙,而旁边的付远之青衫飘飘,怀里也抱着一把琴,周身散发着温雅的光芒,清华如许。

两人显然在外头听了许久,各自神情都复杂难言,见到闻人隽出来,他们长睫动了动,同时上前,伸出手道:

“小猴子。”

“阿隽。”

闻人隽不知怎么,眼眶一热,月下一步一步,走到那身白衣面前,一头扎进了他怀中,泪如雨下。

付远之伸出的手一顿,僵在了风中。

里头的闻人姝脸色大变,看到他吓得话都说不清了:“付,付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御前献艺

写了一则姬禾小番外《落水记》,吃小甜饼指路公众号:作者吾玉/wuyu658

第七十章:御前献艺

画卷长长铺开在地上,姬文景低头执笔,信手游走,随着图景的展开,赵清禾云纱飞舞,身姿轻盈,足尖沾染着墨水,跃入画卷之中,配合着姬文景一同舞动作画。

这别出心裁的方式,可谓是灵动有趣,以人为画笔,脚下朵朵清莲绽开,令全场为之惊艳。

席上的孙左扬一双眼睛都看直了:“清禾师妹真是太美了,太美了……”

的确,月光笼罩在那道轻盈飞扬的身影上,衣袂飘飘,长发如瀑,人与画卷融为一体,美得便如琼宫仙子一般,叫一众宫学弟子都看呆了,不敢相信这如斯美人竟会是平日里那个默默无闻,胆怯结巴的赵清禾。

姬文景余光扫过,自然知晓周遭的一片惊艳之声,他望向正在月下翩然起舞的赵清禾,唇角一扬,手中画笔随着她的舞步勾勒开去,一时间,人在画中,画随人动,泼墨的山水仿佛活了过来一般,清雅灵秀,脉脉流淌,美得愈发如梦似幻,艳惊四座。

“大哥,擦擦口水,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孙梦吟与孙左扬同坐一席,没好气地将手巾向他一递:“一个赵清禾而已,至于让你痴迷成这样吗?你不觉得我们刚刚那一段大刀也耍得很不错吗?虎虎生风,多有力度来着,你说是不是?”

孙左扬身子一顿,扭过头,复杂地看了一眼孙梦吟,良久一叹:“梦吟啊,都是大哥的错,不该让你舞刀弄枪,你到底是个姑娘家,还要嫁人的……你看看人家清禾师妹,多么秀气,多么柔弱,再看看你自己,五大三粗,声如洪雷的,我真是担心,你日后怎么嫁……”

“大哥!”孙梦吟怒了,拿起碟中一块糕点就狠狠塞进孙左扬嘴里,“你这张臭嘴就该堵起来,少替我瞎操心,多想想你自己吧,那赵清禾明显喜欢姓姬的,有你什么事啊!”

这边两兄妹吵吵闹闹着,场中姬文景与赵清禾的画卷也已作完,两人相视一笑,向首座上的梁帝跪下行礼,齐声道:“今日宫学盛宴,陛下亲临,学生二人特献上此幅《锦绣山河图》,愿我大梁山河绵延,锦绣常春,陛下与天不老。”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风中,两人身姿灵秀,容貌气度无一不匹,简直像是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

那长长的画卷铺开在月下,更是熠熠生辉,夺目不已,梁帝抚掌大悦:“好,朕甚欢喜,今日可算一饱眼福!”

满座随之喝彩纷纷,一片热闹间,席中的欧阳少傅伸出手,悄悄拉了拉旁边宣少傅的衣袖,调笑道:“早听说这小姬公子画技了得,却没想到那小白兔也有一手啊,真是一对妙人,我看他们之间很有戏啊……”

宣少傅面不改色,只抽出衣袖,低声道:“凌光,别乱给学生起外号,也别乱调侃学生,你是为人师长,可要正经一点。”

欧阳少傅摸摸鼻子,笑意不减:“我哪里不正经了?就是跟你私下说说呗,这少年少女间相互倾心,情意萌动,是多美好的事情啊,你不觉得吗……”

宣少傅扶了扶额,无奈叹道:“是是是,你说的都有理,快别喧哗了……远之他们上场了,听说是以琴伴舞,古意悠扬,且一同看看吧。”

月下琴声飘渺,付远之一袭青衫,静坐风中,眉目俊秀沉着,白皙的手指抚过琴弦,从容娴熟,如行云流水,令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赞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