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再寻个由头去找她,恐怕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一个武将,一个才女,还有什么比请教学问来得更“光明正大”的呢?

只是究竟该挑选哪一本呢?情窦初开的少年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常年在外征战,所涉猎的书籍实在太少,总不能揣着本兵书去找人家吧?

《三字经》?不行,太简单浅显了,衬得他学识粗鄙,胸中毫无点墨般。

那就这一套古籍,不好,也太枯燥无趣了些,姑娘家不一定喜欢……或者这一本《游仙传》?不行,净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实在轻佻,不够庄重,仿佛他别有企图似的……

杭如雪生平从未为挑一本书这么百般为难过。

他修长的手在书架上流连不止,终于,停在了最下面的一本上,他目光一亮,轻轻念出那三个字:“《山海经》。”

就是这本了。

内容既丰富又有趣,包罗万象,洪荒九州,能聊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杭如雪抽出那本《山海经》,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气。

月亮静悄悄的,帘幔飞扬间,少年仰面朝上地躺在床上,怀里揣着那本“真命天书”,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里翻涌着一股不可告人的隐秘兴奋,怎么也睡不着。

他听着夜间的风声掠过庭院,草木飘来幽香,第一次这么期盼……天亮。

晏山,星辰漫空,一堆火光袅袅升起。

闻人隽撕下裙角,低头小心翼翼地包扎着伤口,那孩子倚在她怀中,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乱发下的一张脸竟然异常精致,带着一股妖异的美。

骆秋迟在旁边哼哼道:“喂,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山林之中?你一身邪功跟谁学的呀?小小年纪却有……”

他话还没说完,那孩子已经扭过头,恶狠狠地向他一瞪,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戾气。

骆秋迟一怔,反倒气乐了:“有没有搞错,你居然还瞪我,刚才要是没有老子,你早死了懂不懂?”

他伸手欲向那孩童脑门上一弹,却被闻人隽赶紧拦住了,她一把搂紧孩子,护犊子般:“行了行了,老大你别玩了,不要吓坏小妹妹了……”

那“小妹妹”抿了抿唇,抬起琥珀色的眼眸,望了一眼闻人隽,指尖动了动,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什么小妹妹,我看她身体里可是住了个老妖怪,藏着近百年的功力呢……”

骆秋迟仍是扑上前,不依不饶地笑道:“我还真想问个清楚,你这小妮子从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你莫非是个哑巴不成?”

闻人隽将人护在怀中,躲避着骆秋迟的“骚扰”,她索性坐得远了点,低头去看那小女孩,柔声哄道:“你冷不冷啊?为什么没有穿鞋?”

小孩定定地望着她,一言不发,闻人隽莞尔一笑,声音更轻柔了:“姐姐帮你暖脚好不好?”

她说着握住小女孩一双雪白的赤足,往自己怀中放去,那孩童呼吸一滞,琥珀色的眼眸倏忽瞪大,目不转睛地看着闻人隽。

骆秋迟在一旁打趣道:“啧啧,小猴子,你是不是母爱泛滥了?”

闻人隽啐了他一口:“就知道瞎说,我只是觉得这小妹妹很惹人怜爱,你看她生得多灵秀啊,像个瓷娃娃似的,是不是?”

她说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了抚那孩童散下的长发,嘴角噙着笑道:“我上头有四个姐姐,还从来不知道有妹妹是什么感觉,我一见到这小姑娘,心里就喜欢得很,觉得无比投缘,要是可以,我还真想认她做妹妹呢……”

怀里的孩童听着这些话,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却是一动不动,乖巧地依偎在闻人隽怀里。

骆秋迟快被这“姐妹情深”的一幕酸掉了牙,正要凑近再说些什么时,林中忽然掠起一阵怪风,几道黑影闪过月下,冷意肃杀。

骆秋迟神色一凛:“不好,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小天皇

第七十八章:小天皇

数道黑影霍然闪现,杀意冷冽,火光映照下,他们腰间佩着武士长刀,个个脸上戴着漆黑的面罩,行头古怪,眼神骇人。

为首者上前一步,一指那长发孩童,对着骆秋迟发出凶狠的声音,似乎带着警告的意思。

骆秋迟懒洋洋地站起,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闻人隽身前,“说的什么鸟语,老子听不懂,说人话!”

那人又逼近一步,眼神凌厉,只是嘴里叽里咕噜的仍不知在说些什么。

自从这群人一出现,那长发孩童就勾紧了闻人隽的脖颈,在她怀里全神戒备,像只浑身尖刺竖起的刺猬,充满了敌意。

闻人隽靠近骆秋迟,在他耳边低声道:“老大,他们好像是冲着这小妹妹来的,是不是让我们把她交出去啊……”

骆秋迟哼了哼,微眯了眸:“废话,一看就知道,只是不清楚这帮人究竟什么来头,真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我们这趟来晏山,委实‘收获匪浅’啊……”

他扭头望向闻人隽怀中的那道小小身影,故意威胁道:“喂,小妮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再不说,我可把你扔给他们了,你信不信?”

那孩童勾住闻人隽的手一紧,琥珀色的眼眸冲骆秋迟狠狠一瞪,露出尖尖的白牙,像头凶悍的小狼。

骆秋迟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去拎她的脖子:“你还给我横,老子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闻人隽忙抱着孩子往后退:“老大别闹了,不能把小妹妹交给这些怪人……啊老大,小心!”

她话音还未落,一把长刀已携风劈向骆秋迟,说时迟那时快,骆秋迟反身一闪,白衣飞扬间,掌风迎面击出,“来真的了是吧,老子陪你玩!”

冷月飞叶,刀光森寒,林中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数道黑影齐齐围住骆秋迟,身形诡魅万分,招数前所未见,骆秋迟正缠斗之际,耳边忽然传来闻人隽尖叫的声音。

他心头一紧:“小猴子!”

扭头只望见一道黑影向闻人隽袭去,她抱着那孩子拔腿就跑,吓得东躲西窜,眼见就要被逮住了!

骆秋迟瞳孔骤缩,想要飞身过去,却被那几个“鬼东西”缠住了,他只得一边过招,一边急声喊道:“撒手啊,小猴子,你快把那小崽子扔出去,她一身邪功可比你厉害多了,压根用不着你保护,你快撒手啊!”

可惜闻人隽根本不听骆秋迟的,一双手始终紧紧抱着那孩子,狂奔不止间,不防被一块山石绊倒在地,天旋地转下,那道黑影紧追而来,闻人隽慌乱之中,陡然摸到了腰间杭如雪送给她的那把匕首,她咬咬牙,猛一转身用力划去。

那道黑影猝不及防,手臂上被刺伤了一刀,鲜血飞溅间,难以置信地望着闻人隽。

风掠四野,刀尖淌着血珠,闻人隽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勇气,挡在那孩童身前,握紧那把匕首,对准了眼前的黑影:“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面容妖异美艳的孩童抬头望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霍然瞪大,整个人仿佛惊住了,长发被风吹起,嘴边无意识地呢喃出了一个音节:“瑕。”

月下林中落叶纷纷,这画面映入琥珀色的瞳孔之中,似乎与另一道身影重叠了起来。

闻人隽举着匕首,身子微颤着,长长的睫毛上都沾了几滴血珠,就在那黑影要掠身上前,夺过她的匕首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记高声——

“やめろ(住手)!”

如一道威严的命令,那黑影倏然顿住了脚步,林中其余几人也齐齐回首,所有打斗戛然而止,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月下的孩童。

却没有谁比闻人隽还要吃惊的了,她一点点回过了头,看向月下那道小小的身影,吃惊的不是他一句话就喝止了那些人,而是风中响起的那个声音,竟是……竟是一个冷厉的少年声音!

“你,你是个……男的?”

对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闻人隽抖得手中刀都握不住了,不远处的骆秋迟白衣一翻,掠身飞至她身旁,将她一把揽过:“小猴子,你没事吧?”

那些戴着漆黑面罩的人像悄无声息的影子,也迅速围到了那赤足的孩童身旁,远处有大队脚步声靠近,一个惊喜的声音乍然响起:

“找到了,可算找到了,千岚天君在这里!”

骆秋迟与闻人隽霍然回头,只看见一位京官领着大批侍卫由远至近奔来,旁边还跟着一群脚踏木屐,身着奇异服饰的人,他们一见到那孩童就齐齐跪下,个个俱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闻人隽惊得话都说不出了,骆秋迟在她旁边幽幽道:“我好像知道……这家伙是谁了。”

那张漂亮的面孔隔着跪了一地的人,深深望着闻人隽,又轻轻发出了一个音节:“瑕。”

折腾了一宿,天已蒙蒙亮起,从驿馆出来时,骆秋迟吸了口冷风,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干他个兔崽子,长那样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自己也不吭声,就那样骗你抱了一路,他奶奶的还不是个小娃娃,居然都十四岁了,十四了呀!”

闻人隽走在冷风中,恍恍惚惚的,满脑子都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有那一对雪白赤裸的足……她现在只想挖个地洞,一脑袋扎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呢?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山里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居然会是扶桑国的小天皇,他随学府代表团一起来到大梁,半夜却从驿馆中偷偷跑了出去,他身边的护卫和代表团的人都在找他。

那些戴着黑色面罩的人就是皇室的护卫,好不容易在山里找到了自家小主子,却发现主子不仅受了伤,身边还有两个陌生的大梁人,他们第一反应就是主子被人“挟持”了,又加上扶桑与大梁语言不通,而小天皇在闻人隽怀里也一句话都不吭,那群护卫急了,这才动手“抢人”了。

事实证明,根本就是千岚天君不想跟他们回去。

这个有着一双琥珀色眼睛的“小娃娃”,之所以怀有一身骇人的功力,外表与年龄相差巨大,诡异无比,全是因为他在四岁时,教习他武功的师父就在弥留前,将毕生功力传给了他,他虽是平白得了近百年的内力,却也因此身体发生了奇诡的变化,此后十年都不再“长大”,一直保持着幼童的模样。

“瑕是跟在天君身边的死士,曾在皇室的斗争中,为了保护天君,牺牲了自己,她就死在天君的眼前,那一年天君还很小,受了不小的刺激,后来就总是会做出一些古怪的举动……”

学府代表团中有一位明本先生,是扶桑皇室的首席太师,也是千岚天君最贴身的一位老师,他送骆秋迟与闻人隽离开驿馆时,还满怀歉意:“这一次实在对不住二位,也多谢二位救下了天君,还好一切都有惊无险,二位是我扶桑国上下的大恩人……”

虽然他的大梁话说得有些生硬,但字字句句真挚无比,闻人隽离去时,正看见那道小小身影站在门边,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盯着她,嘴中又轻轻发出了一声:“瑕。”

她心头一酸,赶紧低下头,跟着骆秋迟离开了驿馆。

如今走在晨风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还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闻人隽忍不住叹了一声:“其实这小天皇也挺可怜的……”

“那你再去给他暖脚呀,他不是很喜欢被你抱着吗?”骆秋迟冷不丁冒出一句,闻人隽的脸瞬间羞红了:“老大,你不要再提这茬了!”

骆秋迟哼了声,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不好,竹筒里的冰都快化了,我得赶紧去一趟摘星居,不然这秋萤草可就白摘了!”

他摸向怀里的两个竹筒,对闻人隽道:“你先回书院吧,我去摘星居找那季师傅,秋萤草都给他弄来了,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脾气硬到不行的季师傅,曾松过一丝口,说倘若他们能弄来秋萤草,才足以证明他们的决心,他才有可能会教他们“秋夜萤心”这道菜。

如今这秋萤草已经拿到手,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成功在望了!

闻人隽点点头:“老大你先去摘星居送秋萤草,我晚点就来找你。”

清晨的风还带着飒爽的凉意,闻人隽回到书院,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打起精神后,正要去找骆秋迟,却没想到会在宫学门前,见到一身熟悉无比的银袍——

杭如雪站在树下,手里抱着一本书,抬头见到闻人隽,一张冰山似的脸难得露出笑颜:“阿隽姑娘,早啊,我,我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山海经》?”

树下,闻人隽翻了翻手中的书,见有几处折了角,做了记号,旁边写满了细小的笔迹,字里行间带着独到的思考与疑问,她不由有些意外:“杭将军,没想到你喜欢看这个,还看得如此认真……”

杭如雪腼腆一笑,不露神色道:“不只《山海经》,还有许多诗词歌赋,天文地理的书,我平日都会看一些,上了战场也不忘随身带着,毕竟人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书。”

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杭如雪脸尽力平复着呼吸,努力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

闻人隽果然抬头,眸含赞许地望向他:“杭将军有此境界,实在难得。”

“只可惜我现在有点急事,那两国学府比试在即,我要去酒楼学一道菜,可能没时间向杭将军细细解说了,不如这样吧,杭将军将这本书留在我这里,那些疑惑的地方,我都会在旁边做上详细的注释,到时送到将军府去,你看好不好?”

杭如雪一愣,薄薄的双唇动了动:“这,这,阿隽姑娘,我……”

闻人隽不等他说完,已歉意地笑道:“我当真赶时间,先走一步了……杭将军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标得清清楚楚!”

等那道纤秀身影消失在了风中时,杭如雪仍旧站在树下,一动未动,久久的,他失落地叹了口气。

摘星居里,季师傅见到那微光闪烁的秋萤草,总算松了口,骆秋迟与闻人隽忙到了黄昏,那“秋夜萤心”终于完成了大半,只需小火再熬上片刻就可。

骆秋迟长吁一口气,在桌旁坐了下来,正要为自己倒杯茶喝时,眼睛一瞥,却发现桌上有本书。

他拿起来一瞧,神情一怔:“《山海经》?”

轻轻呢喃出这三个字,他看向了炉灶旁,正守着火候的闻人隽,目光若有所思。

风掠长空,晚霞满天,千辛万苦制作的一道“秋夜萤心”总算出炉。

闻人隽激动不已,正要招骆秋迟一同过来时,骆秋迟却是慢悠悠地走到她身后,一拍她肩头,递给了她一物。

“小猴子,书还给你,我懂你的意思,我仍然是那句话……不如惜取眼前人。”

他意味深长地道,末了,还冲她眨了眨眼,闻人隽不明所以,傻愣愣地接过书,低头一看,陡然明白过来,整个人哭笑不得,正要开口解释时,骆秋迟已经扑至灶台边,招手道:

“好了,别多想了,小猴子,快来看看咱们的‘杰作’……”

闻人隽随手翻了下书,发现里面的几处疑惑都已经做了注释,那字迹龙飞凤舞的,自然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她又想到方才骆秋迟对她说的那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忽然笑了起来,心里甜丝丝的,将书合上,回头道:“老大,我来了,这秋夜萤心总算大功告成了……”

外头风掠长空,万丈霞光照入屋内,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了一起,温柔无匹。

隔天,杭如雪就收到了一本注释满满的《山海经》,闻人隽给他时,虽然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但眼里噙满了笑容,整个人和平时都不大一样,带着一股少女的欣喜与娇羞。

杭如雪心中微微一动,脸上也跟着一红,她是否……察觉出了什么?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宝贝般地翻开了那本书,看着上面的一处处注释,心底柔软了一片。

他没有想过,她的字迹倒是飘逸不羁,很有几分疏狂的味道,不像她的人那样清婉秀丽,可是却带着普通女孩子没有的英气,叫他越看越喜欢。

更不用说那些字里行间的讲解,生动详实,妙趣横生,又让他对她更多了一层仰慕,她果然是个灵气四溢,聪慧过人的小才女。

捧着那本《山海经》,杭如雪将那些注释的地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角眉梢都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明月皎皎,一夜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两国比试

第七十九章:两国比试

秋风拂过书院,在众人紧张的准备下,两国学府比试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朝中文武百官俱到场,梁帝与扶桑国的天皇位列首席,只是那天皇比较特殊,整个人罩在一把黄罗伞盖下,边沿垂下白色的轻纱,将人遮掩在了其中,看不分明身形,旁边还陪坐着一位扶桑国的太师。

那太师正是明本先生,他隔着轻纱,不时与千岚天君侧身交流,评点场中的比试情况。

天高云淡,阳光下棋盘一字摆开,炉中点着清雅的檀香,两国学子俱是神情认真,每一步都下得深思谨慎。

第一场比试的是棋术,大梁派出的一组是骆秋迟与闻人隽,他们坐在长空下,分别对弈的是扶桑国最厉害的两位少年棋手。

杭如雪在席间遥遥望着那道清丽身影,见她沉着冷静,下的每一子都不慌不忙,更难得的是,滴水不漏的布局中,她还行了几招“险棋”,引敌深入,表面自绝后路,实则包抄围剿,早在棋盘上设下了连环陷阱,棋路风云逆转,精彩不已,颇有几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过人胆识。

杭如雪点点头,眸露赞许,这番棋路暗含兵家之术,对极了他这种武将的口味。

场上,玉铃敲响,闻人隽起身致意,满场抚掌喝彩,她率先夺下一局。

耳边却是响起了上场前,骆秋迟对她那几句至关重要的点拨:“小猴子,你的下棋风格其实对不上你本该有的实力,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棋风太过于小心翼翼了,永远都是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还记得你在青州时,为什么总是输给我吗?不是因为你真的与我相距甚远,而是因为你太放不开自己了,你想得太多,太害怕输,你的棋路太常规了,或者说太‘乖’了,总是要把每一步都想得很透彻才敢落子,将自己局限在一个方框里,丝毫不敢越界,但你可知有句话叫‘兵行险招’,适当的时候放开手脚,往前冲一下,你可能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

“小猴子,相信你自己的实力,做一个杀伐果决的将军,而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小兵。”

最后那句话还久久回荡在耳畔,闻人隽深深吸了口气,在满场的掌声中,看向对面那道正在对弈的白衣。

他恰好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地笑了。

骆秋迟不再拖延战局,干脆利落地放下一子,站起身来,笑如春风拂面:“承让了。”

玉铃再度敲响,大梁又夺一局,棋术一项上,大获全胜!

满场欢呼,梁帝抚掌而笑,龙颜大悦。

长阳下,两人站在了一起,接受封赏,闻人隽悄悄对旁边的骆秋迟道:“老大,你明明早就可以赢了,为什么要拖到这个时候啊?”

骆秋迟在阳光中微眯了眸,懒洋洋地道:“傻啊你,两国比试的第一局,这样重要的开门红,老大难道不留给你吗?”

闻人隽一怔,骆秋迟却已经在她耳边接着笑道:“小猴子,看到你父亲了吗?你看他站在席中笑得多开心啊,他一定以你为豪,回去跟你娘好一番夸赞,奉国公府上下都会倍感荣耀的,我都能想见你娘那副眉开眼笑的样子了。”

微风拂过闻人隽的衣袂发梢,她听着这番话愣住了,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眼眶不知怎么忽然一涩,她心中温热难言,双唇翕动着:“老大,你,你真是……”

世上最好的老大,最好最好的……骆秋迟。

首席上,千岚天君坐在黄罗伞盖下,隔着白色的轻纱,目光始终追随着场中那道清隽的身影,旁边的明本先生低声道:“竟是他们二人,果真少年英才,尤其那位女公子,竟率先夺下了第一局,连雅子都败在了她手上,实在是令人叹服……”

千岚天君长睫微颤,琥珀色的双眸望着风中那张笑颜,目光深深,更添了几分异色,若有所思。

第二场比的是算术,除却珠算与心算外,还有一份长卷,上面列着十道大题——

“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平地秋千未起,踏板一尺离地,送行二步与人齐,五尺人高曾记;仕女佳人争蹴,终朝笑话欢嬉,良工高师素好奇,算出索长有几?”

“波平如镜一湖面,三尺高处出红莲。亭亭多姿湖中立,突逢狂风吹一边。离开原地六尺远,花贴湖面像睡莲,求湖水在此深若干尺?”

“行人街上走,提壶去买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遇到店加一倍酒,遇花喝一斗酒;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借问此壶中,原有酒几斗?”

“今有方池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

“有善行者行一百步,不善行者行六十步。今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善行者追之。问几何步及之?”

“今有共买牛,七家共出一百九十,不足三百三十;九家共出二百七十,盈三十。问家数、牛价各几何?”

“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丁?”

“今有客马日行三百里。客去忘持衣,日已三分之一,主人乃觉。持衣追及与之而还,至家视日四分之三。问主人马不休,日行几何?”

“远看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

这长卷题目量极多,比试所给的时间又很短,需要好几人共同完成。

大梁这边却只派出了一组,付远之携闻人姝上了场。

台下,欧阳少傅坐在宣少傅旁边,有些担心道:“阿宣,你会不会有些托大了?你看扶桑国那边,可是足足派了六个人出来呢!”

宣少傅淡淡一笑,看着台上面目沉静的付远之,轻声道:“事实上,只需派出远之一人即可,多上一人,还是为了顾及扶桑国的面子,不至于显得我们这边过于猖狂,不信,你便看着好了。”

宣少傅向来稳重自持,从不随意夸大,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对付远之有着多么大的信心。

果然,场上,付远之独自比完珠算与心算后,接过那长卷,一人埋头就飞速做了起来,闻人姝在旁边有些无所适从,全然插不上手,倍显多余,只得帮付远之研墨润笔,倒像个随侍一旁的小丫鬟似的,站在场上顶着众人的目光,一时尴尬不已。

当扶桑国那边才算到第三题时,付远之已经放下了手中笔,率先敲响那玉铃,平静地站起身来,淡淡道:“学生已完成了,监师可验卷。”

十题答案,无一有错,付远之的神算能力艳惊四座,全场都沸腾了,无论是大梁的人,还是扶桑的代表团,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目光,惊叹连连。

台上,付远之却站在风中,一派淡然,整个人不骄不躁,气度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