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小小的孩童乌发披散,赤着雪白的双足,琥珀色的眼眸望着面前那道清隽身影,目光幽深,如一片静寂的海水,无边无际。

宫里的人已经来了一趟,传递了梁帝的旨意,那是个折中的结果,既没有直接应允这场结亲,也没有断然拒绝,而是全凭千岚天君自己的选择——

他若愿意再应下一场挑战,胜了便可将人带回扶桑,输了也怪不到大梁头上。

那夜大殿上,骆秋迟提出的正是此法:“扶桑此次来大梁,本就是以切磋对决为由头,若要再带走一位女公子,不如也来上一场比试,由千岚天君亲自应战,他若胜了自然能够‘抱得美人归’,若是败了也无话可说,这等于将决择权又抛回了他们扶桑手中,最终的答案由他们交出,不用再让大梁陷于两难,无法决断,陛下以为如何?”

梁帝思忖了番,最终认可了此折中之法,既能给千岚天君一个交代,又能彰显大梁的赫赫国威,结果也公平至极,扶桑当无可指摘。

他这便下达了旨意,千岚天君若愿意应下挑战,便任意择一项目,宫学这边由骆秋迟作为出战代表,以一场比试决定闻人隽的去留。

驿馆中,檐上的风铃随风晃动,发出空灵的响声,五官妖异美艳的孩童目视着闻人隽,轻轻道:“我答应这个要求,愿意同你们的人比上一场,你不用再劝说了,无论什么也不能动摇我的念头。”

闻人隽呼吸一颤,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她随传旨的人一同前来,就是想单独见上这千岚天君一面,心底仍存有一丝希望,看能否说服他“知难而退”,主动放弃这场比试,将带她回扶桑的念头打消掉。

可惜,这个身形永远停留在四岁,看起来纤弱楚楚,惹人怜爱的“孩童”,比想象中还要坚定百倍。

闻人隽踏出房间时,身后只传来一个低沉的少年声音:“瑕走了,我不会再……让你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失神地望着虚空,每一个字都含着难以言喻的哀伤:“世上冰冷冷的,我只希望有个人,能再给我一些暖意,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带回扶桑,永远陪在我身边。”

闻人隽站在门边,背对着那道小小身影,深吸口气,终是幽幽道:“瑕已经离去了,就算你把我带回扶桑,我也不会成为真正的瑕,你将我当作她的替代品,能骗得了自己一时,能骗过自己一世吗?这种做法不管是对我,还是对瑕,都是一种不公平,也亲手亵渎了你对瑕的那份感情,我不奢望你再改变主意了,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悲,瑕在天上如果看见这样的你,应该也会同样的痛心。”

顿了顿,她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大梁有句古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与其执念深深,不如就此放下。”

说完,她径直踏出门外,一抬头,却是对上了骆秋迟一双复杂心疼的眼眸。

廊上的风铃随风而动,他显然将他们最后的一段对话全部听到了,长风拂过他的一袭白衣,他望着她泛红的眼眶,什么也没说,只是心疼地伸出手,将她一点点拉进了怀中。

“小猴子,没事的,别难过……”他在她耳边温柔安抚,轻轻道:“大不了就跟他比上一场,我纵是豁出性命也会赢的,绝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你相信我。”

闻人隽靠在那方有力的肩头上,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肆意流出,她咬紧唇,重重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不管发生什么,他一直都在,从未舍她而去过。

闭上眼,庭中风掠过两人衣袂发梢,心跳相贴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相伴相依,不离不弃。

千岚天君的回应很快送到了梁帝手中,他择定的比试内容让梁帝有些意外,简直是梁帝从未想过的一项——

比武。

这其中“玄妙”梁帝不得而知,骆秋迟与闻人隽却再清楚不过,小天皇身如四岁稚童,体内却有着几近百年的功力,奇诡异常,若他当真全力以赴,骆秋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当夜,奉国公府,烛火摇曳的房中,骆秋迟第二次见到了眉娘。

“这扶桑的小鬼头要是真敢带走我闺女,我就跟他们拼了,就算漂洋过海也要把阿隽抢回来!”

眉娘一袭红衣,还是一样的美艳动人,举手投足间英气飒飒,她将扶桑上上下下骂了个遍后,末了,拍着骆秋迟的肩头,以一种看“女婿”的眼神,微红着眼眶感慨道:“好孩子,阿隽果然没有看走眼,你是个值得托付的真男人,这一回要是没有你,阿隽恐怕已经……”

“娘,你在说什么呢!”闻人隽脸上羞红不已,上前一把拉住阮小眉,骆秋迟却在一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颔首施礼道:“眉姨言重了,这些都是晚生应该做的,此番比武,晚生必将倾尽全力,以命相拼也要留下阿隽。”

“好,有胆魄!”阮小眉不顾阿隽的拉扯,又将骆秋迟的肩头重重一拍,她上下打量着那身俊逸白衣,简直越看越满意,忽然间却是想起什么:“你等等,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灯下清光如许,打开的匣子中,装满了坚硬如石的干花,那正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奇株珍宝——

地狱浮屠花。

食一朵便可增进十年功力,每年鹿行云都会携琴踏月而来,送一朵给阮小眉,如今已有将近二十朵。

只是这明艳如火的“地狱之花”,早已风干封存多年,再食用下功效远不如摘取时,但数量之多,足足有近二十朵,凑一起涨个几十年功力也不成问题,再加上骆秋迟原本的实力,应当能与那千岚天君的一身奇功抗衡了。

这从天而降的“宝匣”,简直令骆秋迟与闻人隽都喜出望外,但拈起那些地狱浮屠花时,骆秋迟又骤然想起什么,望着灯下的红衣眉娘,有些迟疑道:

“眉姨,我记得你曾对奉国公说过,这些花会令你想起那些仗剑江湖,自由无忧的快活日子,它对你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也是鹿前辈几十年的心意,如今就这样一股脑地全部送给了晚生,恐怕……”

阮小眉还不等骆秋迟说完,已经一挥手,豪气道:“花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没有什么比我闺女更重要,要是鹿三哥知道这些花能有这样大的用处,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她说到这,又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骆秋迟,微带促狭:“再说了,你跟阿隽都已经到了这般关系,我这做娘的有什么不能给的,全当我给闺女添的一份嫁妆了……”

“娘,我们什么就这般关系了,你别瞎说……”闻人隽羞赧万分,几乎是扑上前,伸手就想捂住阮小眉口无遮拦的一张嘴,却被阮小眉笑着躲开:“好了好了,闺女脸皮薄,我不多说了……”

她又看向骆秋迟,长眉一挑,仿佛想到什么,正色道:“只是有一个问题,倘若一次性服用这么多地狱浮屠花,恐怕你的身体会吃不消,若是不能将这些花尽数化用,只怕经脉受阻,甚至还会有爆裂而亡的危险……”

骆秋迟眸光一紧,闻人隽更是脸色大变:“娘,会这么严重吗?那怎么……”

阮小眉不答,只是定睛看着骆秋迟,语意不明道:“这样大的风险,你还会选择一试吗?你怕吗?”

骆秋迟在灯下久久凝望着那袭红衣,俊逸的面容唇角一扬,忽然笑了:“为何不试?世间哪能每件事都万无一失?比起这未知的风险,晚生更怕输掉眼前的比试,留不住阿隽,任她远嫁扶桑,没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了,区区几朵地狱浮屠花,又怎能令晚生畏而不前呢?”

“好!”阮小眉一声高喝,双眸有亮光迸出,她望着骆秋迟不住点头,眼角眉梢满带笑意:“你的性情我实在中意得很,不瞒你说,这个中风险我其实夸大了些许,若是你心生畏惧,不愿再涉险一试,我虽能理解,却难免失望,但还好你不仅胆识过人,对阿隽更是真心不假,我这做娘的,现下总算能够放心了……”

方才三言两语的试探,更像一种“考验”,骆秋迟的答复令阮小眉再无顾虑,彻底放下一颗心来。

她当下扬声道:“你别担忧,有我在,眉姨是绝不会让你出事的,只要你一服下这地狱浮屠花,我便来替你运功打坐,助你疏通周身经脉,保你安然无恙!”

这豪气干云的架势将骆秋迟逗笑了,他忙拱手道:“多谢眉姨,晚辈有眉姨相助,自当心定如石!”

阮小眉又是一挥手:“还谢什么谢,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这一次,闻人隽总算眼疾手快,猛地一上前,及时捂住了自家娘亲的嘴巴,她抬头对骆秋迟尴尬一笑。

骆秋迟却是望着灯下这对母女,眼底噙满了笑意。

夜凉如水,月光皎洁,树林里,两道身影席地而坐,正在紧张地运功调息,闻人隽守在一边,目不转睛,屏气凝神,心弦紧紧绷住。

天地静寂,风掠四野,阮小眉一袭红衣,双手一动不动地抵在骆秋迟后背,为他运功,他刚服下了所有的地狱浮屠花,此刻正是要紧关头,两人都不敢松懈,那股强劲功力流转在全身,经脉一点点疏通间,两人额上俱有细汗渗出。

杭如雪寻来时,运功正到了关键时刻,他一眼便望见了月下那道清隽身影,快步上前,遥遥道:“阿隽姑娘,你托我查的东西,实在抱歉,我没有查到,那小天皇的师父身份神秘,不知来路,也探不出一丝武功路数……”

“嘘!”

闻人隽忙对杭如雪比出手势,杭如雪走近了,扭过头,这才发现林中情景,他微微一惊:“这是?”

闻人隽踮起脚,贴在他耳边一番低语,他顿时明白过来,再度看向月下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时,禁不住喃喃道:“我只听说过这地狱浮屠花的传闻,没想到世上真有此物,更没想到……”

骆秋迟会为了闻人隽,甘冒大险,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一时间,他凝视着月下那身白衣,心头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何感受。

夜风掠过林间,月色愈发幽冷,时间一点点过去,闻人隽与杭如雪一同守在旁边,紧张而忐忑。

骆秋迟双眸紧闭,呼吸急促,身上有红光诡异闪烁,转过一圈又一圈,眼见着那光渐渐就要平息下去,功力化用大成时,骆秋迟忽然痛苦地一喝,眉心紧蹙,冷汗涔流间,像是体内有一处受阻了般,他神色痛苦难耐,周身的红光也遽然大亮,林中狂风骤起!

阮小眉双手颤动,咬牙吸了口气,死死坚守着,想要助骆秋迟挺过这一关,却是强力袭来,竟被猛然一个弹开,红衣如断线风筝坠落在地,口吐鲜血。

“娘!”闻人隽失声喊道,脸色煞白地飞奔上前。

那股强劲的功力在骆秋迟体内乱窜着,根本压不下来,间不容发之际,杭如雪一声高喝划破夜空:“骆秋迟稳住了,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他飞身上前,银袍在骆秋迟身后一个坐定,双手将他后背一抵,一阵暖流瞬间汩汩贯注进他体内。

骆秋迟在最初的痛苦难耐后,紊乱的呼吸渐渐稳定下来,体内的红光也趋于平缓。

大风猎猎,落叶纷飞,这生死一关终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林中另一头,阮小眉被闻人隽扶起,抹去了唇边的血渍,望向月下的两人:“阿隽,我没事,这就是……那位在青州将你救回的杭将军?”

闻人隽点点头,后怕不已:“若是杭将军今夜没有出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娘你说他们能否顺利到最后……”

“放心,最难的疏通之处已经过去了。”阮小眉摆摆手,紧盯着月下的两道身影,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位小将军内功深厚,连绵不绝,有他替秋迟运功相助,绝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她一心放在月下运功的两人身上,完全没有发现身旁的异样,等到林中一番疏通终于结束时,她才兴冲冲地扭过头道:“阿隽你看吧,我果然没有说错,他们……”

却是身旁空无一人,林中冷风呼啸,阮小眉脸色大变:“阿隽,阿隽不见了!”

这一声响彻月下,不远处的骆秋迟与杭如雪陡然望来,他们才结束一场“险境”,在风中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骆秋迟神情别扭,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向杭如雪道谢时,却被阮小眉这一声叫得心头遽紧。

夜风凛寒,一道黑影闪过月下,骆秋迟与杭如雪相视一眼,齐齐拔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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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并肩闯塔

月冷风寒,骆秋迟与杭如雪两人一路飞奔,紧追那黑影不放,不知不觉间竟追到了西郊处,一座废弃的佛塔前。

他们抬头望了眼那黑黝黝的佛塔,心中同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里面必定有埋伏!”

骆秋迟伸手将杭如雪一拦,风中微眯了眸道:“杭将军,你就不要进去了,我会将阿隽救回来的!”

杭如雪看也不看地将他手一把打掉,飞身就要掠入塔中:“满嘴屁话,阿隽姑娘也是我的……朋友,我绝不会弃她于不顾的,你要是害怕,尽管待在这,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骆秋迟几乎快被气笑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死冰块,你们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

杭如雪一声冷哼:“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他银袍飞掠间,人已没入了漆黑的塔中,骆秋迟摇摇头,也连忙白衣一拂,紧追进了塔中。

佛塔的第一层里,幽深残破,窗棂上结满了蜘蛛网,月光斑驳洒入,空气中满是腐朽的味道,骆秋迟与杭如雪还来不及适应这昏暗的环境时,房梁上已倏然一动——

刹那间,四面八方窜出了无数条黑影,如蝙蝠一般,身形迅捷,向骆秋迟与杭如雪二人袭来!

“小心!”

骆秋迟将杭如雪一推,一脚踹飞他身前的一道黑影,掠至他身旁将他扯住,又气又急,就差揪着他耳朵吼了:“你怎么回事?看不见有人向你袭来吗?”

杭如雪眉心紧蹙,像个落水之人,下意识地抓住骆秋迟的手,他咬了咬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我有夜盲症,眼睛到了深夜就无法视物,这里太黑了……”

骆秋迟张大了嘴,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他简直快哭笑不得了,抓着杭如雪一边躲闪,一边道:“大哥,你既然是个夜瞎子,还逞什么能啊?先前在外头叫你不要进来,你还偏不听,牟着劲就往里头冲,你这不是存心给我拖后腿吗?”

“我,我……那你不要管我便是了!”杭如雪一把甩开骆秋迟的手,索性闭上眼睛,听声辨位,那些黑衣人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他呼吸一颤,出手间迅如闪电,将几道黑影打翻在地。

银袍一掠,摸到了佛座下,快速从怀中取出个火折子,用力一吹,照亮了佛像前的半截残烛,他不再迟疑,将那蜡烛一点,火光随风摇曳,映亮了他一张俊秀的少年面孔。

他总算松了口气,余光瞥向身后:“谁给你拖后腿了,这不就成了吗?你自己还有一身的功力没吸收好呢,万一在这里走火入魔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还想去救阿隽姑娘呢,做梦吧!”

骆秋迟正与那些黑衣人打得不可开交,闻言又是一阵哭笑不得:“好好好,大将军,我争不过你,你快过来帮忙吧,我快被这些家伙缠死了!”

杭如雪飞身一掠,落至骆秋迟身旁,与他后背紧紧相贴,两人并肩而战,不留一丝缝隙给那些黑衣人。

骆秋迟早已夺下了两把武器,随手扔了柄短剑给杭如雪:“喂,杭冰块,使得惯吧?”

“还有得挑吗?”杭如雪没好气地一哼,短剑寒光森森,将几把迎面飞来的暗器一挡,银袍矫捷如龙,开始与那些蝙蝠一般的黑影人缠斗起来。

塔中一片混战,打过一轮后,骆秋迟与杭如雪又退到了一块,背靠着背,机警地环视着周遭。

杭如雪呼吸微喘,凑近骆秋迟道:“我听说在扶桑那边,有一种忍术,诡魅莫测,习者以暗器与伏击为主,你看这些人,像不像扶桑那边的忍者?”

骆秋迟抓着一把铁甲手钩,在手心翻转了下,又看向四周那些黑衣人的怪异装束,点点头:“是挺像的,你是说这些人是千岚天君派来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逼亲不成,索性将人掳劫回去,又或者只是以阿隽姑娘为饵,目标在你这个应战者身上,只要你死在了这里,几天后的那场比试,千岚天君自然不战而胜,陛下当再无理由阻拦,他便可顺理成章地将阿隽姑娘带回扶桑了,这在兵家之中,是很卑鄙的手法……”

刀光剑影间,杭如雪一边皱眉道,一边又击飞了几个黑衣人,骆秋迟贴在他背后,眸光深深:“你分析得不无道理,可我觉得不一定是扶桑人设的局,除非他们真的蠢到了家,完全不顾两国邦交了。”

“你想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是掳劫阿隽,还是伏击我,大梁都会第一个怀疑到他们扶桑头上,他们唯恐不引火上身吗?况且那小天皇已经应下了比试,就没必要再做出这种事情,铤而走险,他若想掳劫阿隽,早就可以行动了,何必等到现在?反而更遭人怀疑,不是吗?”

“这在兵家中不是很卑鄙的手法,是很愚蠢的手法,那小天皇只是身形停在了四岁,不是脑子停在了四岁,我不认为他会蠢到这么不可思议的地步,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太师跟着,那明本先生是个聪明人,进退有度,绝不会放任自家国君任性妄为,更不会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觉得呢?”

杭如雪短短时间内未想到这么多,经骆秋迟如此一说,不由心生认同,点点头,沉声道:“你说的对,是我没想那么深,若非扶桑所为,那……难道有人蓄意陷害,意图挑起两国纷争?”

“也不像。”骆秋迟摇摇头,望着四周逼近的黑衣人,低声对杭如雪道:“你有没有发现,这群蝙蝠精虽然很烦人,但并没有对我们下狠手?”

杭如雪一怔,骆秋迟已经将手里的铁甲长钩又翻转了下,嘴边挑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些暗器上面也没有淬毒,对方其实并没有想取我们性命,瞧着来势汹汹,实则杀招尽藏,倒更像在试探些什么,有点意思。”

“试探?”杭如雪眉心一皱,疑惑不解:“试探些什么?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还不清楚。”骆秋迟随口道,他一点点握紧那铁甲长钩,对着周遭而来的黑衣人,深吸口气:“总之先找到阿隽再说吧,不管是人是鬼,是妖是佛,来意如何,若是对阿隽不利,烈焰地狱也给它踏破了!”

说话间,他白衣一拂,已将手中的铁甲长钩一翻,对着身前靠近的一片黑衣人就横扫而去,杭如雪长睫一颤,也赶紧亮出手中短剑,加入战局。

夜风萧萧,佛座下的那盏灯火飘忽不定,苍白的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斑驳洒入,两道身影并肩作战,眨眼间,就掀翻了一地的黑衣人。

他们俱无心恋战,摆脱了那群缠人的“蝙蝠精”后,就立刻飞身至那楼梯口,想要登上第二层佛塔!

“杭冰块,话说你带了多少火折子出来?够不够用,万一上头又是漆黑一片,你可别一脚踏空了,直接身首异处,我先说好我晕血的,你得离我远点儿,别溅到我身上来了……”

骆秋迟一边飞身踏着楼梯,一边嘴中说着浑话,杭如雪冷着一张俊脸,压根不想搭理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你放心好了,就算我火折子没带够,无法视物,我也不会连累你的……”

杭如雪冷梆梆的一番话还没说完,骆秋迟已将他的手往自己胳膊上一搭,一双眼笑眯眯的,浑似个无赖:“还真容易动气,给我抓紧了,老子带你飞,夜瞎子!”

他说着已脚尖一点,施展轻功,白衣翩然而动,几下就飞掠上了楼梯高处。

杭如雪瞳孔骤缩,心头一惊后,才知晓方才骆秋迟纯粹在逗他,他不由恼了声:“你这人真是病得不轻,幼稚至极!”

嘴上虽这样斥了一句,手却还是将骆秋迟的胳膊抓得更紧了,这漆黑一片的环境里,他的确就是个“夜瞎子”。

骆秋迟白衣飞扬,一声哼笑道:“看你走个楼梯都小心翼翼的,老子是可怜你,你还不识好歹,真是个臭脾气的死冰块。”

月光笼罩着佛塔,外头夜风呼啸,犹如厉鬼泣声,骇人不已。

两人总算上了第二层佛塔,预想中的暗器埋伏,天罗地网却没有到来,首先闻到的竟是一阵酥媚入骨的香气,水声滴答,古色古香的宫灯下,简直是令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一幕——

热气缭绕的一方浴池中,一个绝色美人不着一缕,双眸妩媚动人,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向他们招着手,吟吟笑道:“两位小哥哥,奴家已等了你们许久,夜深露重,陪奴家饮一杯酒可好?”

这荒山野岭的,一座废弃的佛铁之上,居然会有这样一方浴池?浴池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全身赤|裸的香艳美人?

这画风实在诡异莫测,陡然变成了闻人隽爱看的志怪小说,荒谬中又透着些许旖旎。

杭如雪呼吸一颤,连忙背过了身,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片绯红来。

骆秋迟歪头凑近他一看,促狭笑道:“这么害羞?”

“我倒都给忘了,你年纪尚小,说不准还是个雏,只怕连初吻都……”骆秋迟一番打趣陡然止住,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身子一抖,脸上瞬间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那浴池中的绝色美人还伸着玉臂,蛊惑地向他们招着手,声音娇媚得能掐出水来:“两位小哥哥,快过来呀,陪奴家喝一杯,快来呀……”

浴池中的香气缭绕飘出,丝丝钻入杭如雪的鼻中,他呼吸愈发急促,脑中登然冒出那日在摘星居,他将闻人隽一把拉入木桶,动情含住她耳垂的画面。

还有那个柔软、甘甜、清香无比的……吻。

下身骤然一热,他长吸了口气,紧握双手,汗珠顺着脖颈流下,喉头里发出难耐的声响。

耳边那道酥软的媚声,似乎陡然间变成了闻人隽的声音,清冽得如泉水潺潺,她在他身后招着手,冲他俏生生地笑道:“杭将军,你为什么不转过身来,看我一眼?”

杭如雪喉头又滚动了下,汗水越流越多,双手紧握间,就在他几乎忍不住,便要转身之际,一只靴子狠狠踩上了他的脚。

“杭冰块,你还真容易发情啊,快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听见没?”

杭如雪吃痛之下,却是扭过头,双眸依旧迷离,如醉酒之人,他一点点靠近那身白衣,仿佛看见了另一道清隽身影。

“阿隽姑娘,阿隽姑娘……”

眼前那双水色动人的唇不住张合着,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他浑身燥热不已,盯紧那双唇,还是他每夜梦中回味无数遍,魂牵梦萦的样子!

心神荡漾下,他再也忍不住,竟是一把伸出手,将那人腰肢紧紧揽住,欺身就想要吻下!

一耳光却是迎面扇来,打得他不知东南西北,耳边响起一个熟悉无比,破口大骂的声音——

“我去你妈的,还想再占一次老子便宜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显露真颜

第八十四章:显露真颜

杭如雪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人却是终于清醒过来,身子颤抖间,捂着脸瞪向骆秋迟,难以置信:“什么,你说什么?”

他方才心神迷乱间,只想一亲眼前“芳泽”,骆秋迟那句话他并未听太清,只知自己受了蛊惑般,居然揽住他的腰,想亲他的嘴巴!

当下骆秋迟目光几个变幻,终是唾了口沫,上前一把揪住杭如雪的衣领,狠狠道:“我说你滚开,不要占老子便宜!”

他盯着他受惊的一双眸,咬牙低声道:“听着,把鼻子给我憋住了,别去闻这狗屁迷香,耳朵也给我堵紧了,别听那女人发浪媚叫,最要紧的是自己一颗春心收住了,冲老子发什么骚!”

杭如雪从未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难听地骂过,他又想起自己方才意乱情迷的举动,瞬间涨红了一张俊脸,羞怒交加道:“你,你,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知道扶桑有一种影子幻术吗?我数三声,我们一起跳到那池子里,你拿短剑刺那女人的左眼,我用钩子戳瞎她右眼,其他的什么都别想了,先破了这幻术再说,听清楚了吗?”

骆秋迟揪着杭如雪衣领,与他相隔咫尺,四目相对,鼻息以闻,杭如雪脑中一团混乱,呼吸急促间,却最终还是点点头,将各种翻腾的情绪都压了下去,一切听从骆秋迟的安排。

塔外的冷风呼啸着,水雾缭绕的浴池还散发着诡异的香气,朦胧的宫灯下,赤裸的绝色美人依旧声声媚叫着。

骆秋迟与杭如雪对视一眼,缓缓转过身,两人藏在袖中的武器蓄势待发,骆秋迟低声数起:“一、二、三!”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那浴池中的女人还在招手勾引时,两道俊挺身影已经一个跨步,携风而来,猛地跃入了浴池中。

水花四溅间,两人出手迅如闪电,一左一右同时刺向那女人的眼睛,女人猝不及防,失声尖叫,像个受惊无辜的柔弱姑娘般,杭如雪手一颤,骆秋迟在他旁边吼了一声:

“别犹豫,这娘们狡猾得很,不要被迷惑了!”

他说着白衣一拂,铁钩一个抓紧,狠狠地就要刺入那女人的眼睛,却是一股水花霎时飞溅起来,掩住那女人的身体,她内力激荡间,从水中一跃而出,眼看着就要飞出浴池,骆秋迟抓着铁钩猛一个扑上前:“想逃?”

他在电光火石间陡然出招,一把扣住那女人裸|露的肩头,对方却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般,灵巧地脱离他掌心,到底踏着水花,飞上半空。

杭如雪连忙闭上眼睛,骆秋迟却仰头还要去追,那女人一扫楚楚可怜的模样,在空中媚笑了声:“两位小哥哥好生粗暴,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亏奴家还用了这么好的香来招待你们,简直暴殄天物……”

笑语间,有什么迎风一收,奇诡的香气刹那撤走,杭如雪只觉脚下一凉,再睁开眼时,塔中哪还有什么浴池,只有不远处一盏宫灯下,美人穿着一袭艳丽斑斓的宫装,脚下踏着一双枫叶红的木屐,斜倚在一把香妃榻上,笑得两眼弯弯,妩媚入骨。

骆秋迟白衣飞扬,自半空落在了杭如雪身旁,铁钩一收,松了口气:“总算破了这骚娘们的幻术!”

杭如雪尚有些惊怔,骆秋迟已经甩甩胳膊,冲他斜眼道:“方才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才叫你不要手软,尽管刺下去,你倒好,一听人家软绵绵地叫两声就受不了了,你也太嫩了吧,说来你往日里到底是如何带兵打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