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一旁,看着付远之又默写完了一张佛经后,才慢慢道:“璇音郡主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付远之笔尖一顿,脸色忽然冷得可怕:“母亲,您非要在这个时候,跟孩儿来谈这桩事情吗?”

“那不然什么时候?”郑奉钰显然也来了气,她重重用拐杖叩着地面,压低了声咬牙道:“六王爷明里暗里都找过你爹几次了,也送过好些东西到我这来,那璇音郡主是真喜欢你,若在平时也就算了,还能容你慢慢考虑,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要摆大公子的架子吗?”

她凑近一步,弯下腰,对着付远之狠狠道:“你就一点都看不出现在的局势有多乱吗?六王爷总归是棵大树,母亲一心为你考虑,你为何还要犯糊涂呢?”

付远之手中力道加重,几乎要将笔杆子折断,他极力咽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冷着声音道:“母亲,今日我不想谈这件事,请让孩儿一个人静一静。”

郑奉钰还想说什么,却看着案几前,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到底不忍再逼,只是出门时叹息了声:“我儿,生路就在你脚下,你再好好想想吧……”

狂风骤雨,天地间黑压压的一片,牢房中冷得锥心刺骨。

早春的夜里格外萧寒,姬文景与孙左扬撑着伞,在天牢门前长长的阶梯下,迎面不期而遇,看见对方时俱是一怔:“你也来了?”

他们手中提着被褥食物,除了来送东西外,身上还都带了不少钱,这种地方就是人间地狱,总要打点一二,赵家人才能在里面过得舒坦一些。

两人心思不谋而同,当下也没功夫寒暄了,只是一并上了阶梯,内心沉重无比。

牢里烛火昏暗,赵家的男丁与女眷分别关在了不同的地方,各有狱卒看守。

阴冷的牢房中,不时还有女眷发出啼哭的声音,大家瑟瑟发抖地围在一起,哪还有往日半分富贵人家的模样。

赵清禾的一位嫂子实在忍不住,扶着腰一点点摸到牢门前,哀求道:“两位官差大哥,我家老夫人身子不好,这里实在太潮湿阴冷了,可不可以拿床干净的被子来,让老人家好过一些?”

她口中的“老夫人”,正是赵家年纪最大的老太君,赵清禾的奶奶。

老人家一生尊荣,何曾受过这样的罪,赵家几位孙媳妇都围在她面前,轮流为她暖着脚,只怕老人家身子骨冻坏了,有什么不测。

开口想要棉被的正是赵清禾的大嫂,赵家府上这一任管事的女主人,她平日是个极其能干,也孝顺温柔的人。

如今她腹中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自己扶着腰都不方便,却还记挂着老夫人的冷暖,摸到牢门前想跟狱卒要被子,赵清禾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住了她。

“大嫂,你小心点,不要动了胎气。”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那两个原本在灯下喝酒,不闻不问的狱卒,忽然扭过头,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赵清禾的大嫂。

其中一个挑挑眉,促狭道:“看这娘们肚子也没多大呀,腰身也还细着呢,居然怀孕了,这要是没怀孕,她得漂亮成什么样啊?”

另一个笑了两声:“毕竟赵家是有钱人,娶的媳妇当然不一般了,天仙下凡都有可能,你以为跟你家的母老虎一样吗?”

“去去去!”那人一挥手,放下了酒壶,又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几圈赵清禾的大嫂,忽然对另一人露出猥琐的笑意:“喂,你玩过大肚婆没?”

另一人心照不宣,也跟着搁下酒壶,眼睛一亮:“要不,咱们试试?”

他们酒气熏天地走到牢门前,笑嘻嘻地要去抓赵清禾大嫂的手,“小娘子,陪两位哥哥喝喝酒,玩一玩呗?说不准咱们开心了,大发慈悲下,你家老夫人就有被子了,怎么样?”

“不!”那大嫂尖叫了声,踉跄后退,牢门却已被打开,那两人弯腰一进去,便要粗暴地将她往外拖。

“把她拉出来,扒了衣服看看肚皮有多大!”

“不,不要!放开我!”大嫂吓得面无人色,那两个狱卒不由分说地给了她一耳光,其中一个恶狠狠道:“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在哪里,还以为是赵家的贵夫人吗?轮得到你说不吗?”

他说着就要将人拉出去,赵家的女眷们想要上前拦住,却被另一个一脚踹开,牢里哭天喊地,尖叫连连,霎时间乱作了一片。

赵清禾死死抓住大嫂的手,煞白着一张脸:“不要!放开我嫂嫂!”

她情急之下,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对着其中一个狱卒的手背就狠狠咬了下去,那狱卒吃痛,扬手就扇了她一个耳光!

“妈的!”他一双眼睛猩红暴躁,伸手就去揪赵清禾的头发,“敢咬老子,老子待会儿让你咬个够!”

“把这个小的拉出来!”两个狱卒把赵清禾粗暴一扯,她重重地跌了出去,两个狱卒又将牢门利索一关,这才转身看着地上的她,脸上带着狞笑,一步步向她走近。

“赵家的娘们果然个个生得漂亮,这个小的也不错,比刚才那个还水嫩些!”

两人步步逼近,赵清禾在地上浑身颤抖:“不,不要!”

她扭头就想逃,长长的秀发却被人一把揪住,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泪水模糊了视线。

“拖到那边去,咱们慢慢玩!”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只身赴刑场

第九十八章:只身赴刑场

“清禾!”

姬文景一记喝声响彻大牢,他与孙左扬才一进来,看见的便是那两个狱卒抓着赵清禾的长发,粗暴地要将她拖到一边的场景。

孙左扬双目圆睁,热血涌上头顶:“放开她!”

那两个狱卒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一阵强风迎面袭来,胸口已接连挨上两脚,他们被猛地踹翻在地,嗷嗷惨叫。

姬文景飞奔至赵清禾身旁,赵清禾长发散乱,陷在极度的惶恐中,未看清眼前人,还在拼命地哭喊,双手胡乱挥舞着:“不要,不要,走开,不要碰我……”

姬文景将她一把搂住,眼眶一涩:“清禾,清禾,没事了,是我,是我来了!”

赵清禾一顿,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姬文景,身子忽然颤了颤,一把埋进他怀中,放声大哭。

姬文景将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心头也跟着湿润了一片,他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后怕感,若是他与孙左扬晚来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边孙左扬已将那两个狱卒打得半死不活,甚至抓着他们两只胳膊,发狠般就要扭断他们的手骨,“我今儿要不废了你们这两个杂碎,我就不叫孙左扬!”

那两个人吓得鬼哭狼嚎,知道他们得罪的人来头不小,但也顾不上许多了,只想着保命要紧:“你,你敢动我们,可是大罪!这里面关着的不是普通犯人,是陛下点了名的叛国重犯!”

“什么大罪?”孙左扬还未及回应那两个狱卒,姬文景已经冷冷一眼扫来,他薄唇如刀,双目微微泛红,俊美的脸上带着从未有过凛冽杀意,一字一句在牢里清晰响起:“莫说废了你们一双手,就算我现在将你们弄死在这里,又有谁能治我的罪?”

那两个狱卒吓得一哆嗦,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你,你是……”

姬文景径直取下腰间令牌,抬手冷冷一举,高声道:“姬氏侯位,乃献帝所封,当年那一道诏令你们不会不知吧?日后无论姬家子孙后代,犯下任何事情,都不可追究,免罪免罚免刑免死,永保姬家世代长宁。”

“你说说,我堂堂一个世子,在这里杀了你们两个无名小卒,难道还要害怕不成?”

掷地有声的话语才一落下,那两个狱卒已面如土色,万万没有想到眼前之人竟会是姬家的世子!

他们自然听说过那道诏令,姬侯府在皇城世家中地位特殊,虽无实权根基,却因献帝的一道诏令庇佑,朝野上下无人敢去招惹,毕竟犯不着得罪姬家,他们有那样一道护身符镇着,无论犯下什么都将赦免无罪,谁敢跟他们硬碰硬?

当下那两个狱卒身子就瘫软掉了,孙左扬趁机将他们手骨一扭,只听咔嚓两声,他们头上冷汗涔流,却硬生生忍着断骨之痛,跪在地上不敢再说半个字。

姬文景冷冷盯着他们,寒森森道:“折了一条胳膊,换回一条命,你们值了。”

那两个狱卒闻言忙向他磕头,冷汗越流越多,哆哆嗦嗦地不停道:“谢世子饶过一命,谢世子饶过一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姬文景深吸口气,不再看这两个腌臜之辈,只是将头埋在了赵清禾发间,用力抓紧了那块侯府腰牌,他闭上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呢喃着:

“清禾,我不会让你有事,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有了孙左扬与姬文景的这一趟震慑,天牢很快换了狱卒,叶阳公主也遣人送来了许多被褥衣物,自己还在某个深夜,悄悄来探视了一番。

她与赵清禾隔着牢门,柔声细语地安抚着她,说自己跟骆秋迟与闻人隽乃是故友,一定会想办法将赵家人救出去,还他们一个清白的。

赵清禾隔着牢门,感动得热泪盈眶,叶阳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凑近对她轻声道,骆秋迟与闻人隽此刻正在外面调查一些证据,一有进展就会火速赶回,她也已修书去请西夏宫廷里的那位神医,大家分头行动,竭尽所能下,赵家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赵清禾重重点头,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叶阳临走前,只对她道了一句:“不要放弃,老天自有公道,赵家定能安然渡过这一劫。”

可惜,谁也不曾放弃,行刑的日子却来得太快了。

老天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太少,骆秋迟与闻人隽还没能赶回来,那西夏神医也尚在路上,梁帝已经命人去牢里将赵家上下提了出来,亲自监斩,以儆效尤。

那一日异常的冷,清晨薄雾弥漫,风中带着湿冷的凉意,天地间一片萧瑟。

姬文景起得很早,像往日一样梳洗换衣,面无表情,只是将一颗珊瑚珠郑重地揣进了怀中。

他有条不紊地打开了柜子,拿出了最下面的一方紫檀木匣,木匣中放着两样东西。

他凝视了片刻,修长的一只手缓缓伸出,将那两样东西都摩挲了一遍后,这才盖上紫檀木匣,挺起脊背,目光坚定地出了门。

整个过程无声而平缓,走进薄雾中的那道背影,却带着一股头也不回的凛冽悲壮。

法场外围满了书院师生,不少人眼眶红红的,看着场中赵家即将行刑的几百口人命,忍不住落下泪来。

孙左扬捏紧双拳,望向长空下那道纤秀身影,再压抑不住内心那股悲恸,血红着一双眼,咬牙就想冲进去时,却被身后的孙梦吟紧紧拉住,她眼中也含着泪,颤声道:“大哥你冷静点,冷静一点!不要冲动啊,你已经尽力了,事已至此,你不要再把自己搭进去了啊!”

孙左扬像头笼中困兽,胸膛剧烈起伏着,双唇几乎快咬出血来,身子挣了挣却终是埋下头,呜咽着失声痛哭。

他旁边的付远之望着寒意凛冽的刑场,一语未发,只是眸中布满了沉重的悲伤。

法场内,赵清禾跪在高台上,环顾四周,仍然没有看到那道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水雾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想,他大概是不忍来送她最后一程的吧?

毕竟这样残忍的事情,若易位而处,换过来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她也是做不到的……

日头一点点升起,梁帝坐在监斩席上,一脸肃然,眼看时辰将至,他伸手从案上的签筒中,拈起了一只红色的令签,慢慢摩挲起来,等着那个最后的行刑时刻到来。

便就在此时,长空之下,一人携一只木匣,旁若无人般地走进了刑场中。

冷风拂过那张清冷俊美的脸庞,他墨发如瀑,衣袂飞扬,不顾周遭惊诧愕然,只目不斜视,一路走向行刑台上的赵清禾。

围在刑场外的书院师生几乎快要沸腾了,人人不敢置信,又激动莫名:“姬世子,是姬世子!”

孙左扬抓着铁丝网,也沙哑着声音难以置信道:“姬文景?!”

旁边的付远之亦是眸光一紧,不可思议地望着那道平静又凛然的背影。

姬文景挺直着脊背,无视周遭喧杂,一路走到了行刑台下,对上了赵清禾噙满泪水的一双眸。

她长睫不住颤动着,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要来送她最后一程了……

长空下,他们四目相对,风掠起长发,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监斩席上的梁帝一拍案几,厉声道:“姬世子,你在做什么?怎敢擅闯法场?”

梁帝知他与赵清禾情意非同一般,此刻见他不答话,更加恼怒:“你简直胆大包天,马上就要行刑了,竟还敢一个人闯了进来,你当这是你家中吗?你意欲何为,难道你要劫法场不成?”

“不是的。”

姬文景终于开口了,只是头也未回,薄唇轻启,背对着梁帝吐出了这清晰的三个字。

他依然望着行刑台上的赵清禾,温柔地笑了起来,缓缓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令全场震惊的话——

“我是来娶亲的,天地为媒,红珠为聘,来娶我心爱之人。”

他说完,猛然将身上的外袍一脱,长袖翻飞间,里面竟是一袭鲜艳如火的喜服,他取出贴身揣着的那颗珊瑚珠,向赵清禾递去,是一个虔诚无比的姿势。

满场震惊难言,众人倒吸口气,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场上彻底沸腾,像炸开了锅一般,就连梁帝都是难以置信,喉头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姬文景却对周遭动静充耳不闻,只是打开了手中那方紫檀木匣,里面竟是一套美丽的嫁衣,与他身上所着俨然一对。

他走近那行刑高台,对着风中那张早已落满了泪的脸柔声道:“清禾,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嫁衣,你喜欢吗?”

赵清禾泪花闪烁,早就听不见旁边的声音,眼中只能望见那道俊挺的身影,她点点头,泪水落得更汹涌了。

姬文景便笑了,捧着那嫁衣,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上了高台。

他走到她身边,她双手被捆在身后,动弹不得,他便直接将那件美丽的嫁衣披在了她身上,对她轻轻道:“今日你是最美的新娘,我母亲看见这一幕也定会高兴万分的。”

冷风飒飒,场上弥漫开一股凄美动人的氛围,人群中隐隐有泣声传来,一时间竟无人去阻止他的举动,就连梁帝都看呆了,双眸沉沉,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令签。

姬文景一撩衣摆,也跪在了行刑台上,他与赵清禾两两相望,像要完成一种仪式般,对天地,对彼此,对着赵清禾的家人亲族,郑重其事地叩首三拜。

冷风拂过他们的衣袂发梢,当三拜的仪式完成后,姬文景拉起了赵清禾,温柔地笑了笑:“清禾,我们现在是夫妻了。”

满场安静无声,不少人落下泪来,监斩席上的梁帝也心生恻然,却终是深吸口气,长声道:“好了,姬文景,你现在闹够了,堂也拜了,亲也娶了,该心满意足了吧?”

“朕念在你是姬家人的份上,不予你追究,权当你为心爱之人送别一场,你快从行刑台上下来吧,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时辰就要到了……”

梁帝正催促间,行刑台上的姬文景却置若罔闻,依旧拉着赵清禾,甚至还为她将一缕乱发别到了耳后,他在风中笑了笑,轻轻对她说了九个字:

“吾妻,别怕,为夫在这里。”

说完,他一拂袖,霍然站起,目光扫过全场,一记高声响彻长空——

“不能行刑!”

一块烫金令牌被高高举起,亮在了众人眼前,姬文景对着梁帝扬声道:“陛下你可识得此物?”

他手中举起的,正是他从那紫檀木匣中取出的另外一样东西,一样对姬家至关重要的“护身符”!

“此乃当年献帝亲手所赐的免死金牌,保的不是姬家哪一个人,而是姬氏一整个家族!”

振振有词的声音回荡在刑场之上,姬文景昂首挺胸,无所畏惧,一字一句:“献帝有令,凡姬家之人,无论犯下何事,都不可追究,免罪免罚免刑免死,永保姬家世代长宁!”

他挥袖一指行刑台上,披着嫁衣的赵清禾,高声道:“方才我已与赵清禾拜过天地,她如今便是我的妻子,是我姬家的少夫人!”

“她的父母,便是我姬文景的父母,她的亲族上下,便是我姬文景的亲族上下!”

“今日这刑场之上,全部都是我姬家的人,敢问陛下如何能斩?”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十日之期

第九十九章:十日之期

姬文景在刑场上的一场娶亲,震惊了朝野民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无不唏嘘感叹,大赞一番他的胆魄与深情。

但毕竟叛国大罪非同小可,即便他手持免死金牌,特赦加身,这样大的罪却也不是一句“姬家人”就能打发过去的。

皇帝当日在刑场之中,众目睽睽下,让他“钻了个空子”,挑衅了王权的威仪,心底也隐含怒气,便提出了十日为期,若是十日之内,仍是无法证明赵家人的清白,不仅赵家满门问罪,姬文景也难逃一劫。

“你可知,献帝所赐的这块免死金牌,是用来福佑姬家子孙后代,保姬氏一族长宁的,不是让你用来胡作非为,有恃无恐,替逆党脱罪的!你今日之行径胆大包天,荒谬绝伦,简直是辜负了献帝的一番良苦用心!”

“朕今日可以答应不杀赵家人,给你十天的时间,但这份特赦不是这么好求的,倘若十日后,这叛国之罪依旧无法洗脱,你仍是不能证明赵家的清白,不仅他们要上这断头台,你也要一同陪他们上路,你敢吗?!”

梁帝的厉声响彻长空,满场脸色皆变,赵清禾更是陡然抓住了姬文景一只手,满眼泪光地就想摇头,却被姬文景轻轻拍了拍,饱含安抚之意。

他目视梁帝,一身喜袍随风飞扬,俊美的面容宛若天神,一字一句道:“他们如今都是我姬家之人,陛下还要多此一问吗?”

“生便一起生,死便一起死,碧落黄泉,姬文景无所畏惧。”

好一句“无所畏惧”,书院上下震惊不已,孙左扬更是热泪盈眶,身子剧颤着无法自持。唯独他旁边的付远之,一动不动,面无神情,却又似受到了极大的触动,长睫微颤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日之期这便开启,每一天都无比宝贵,大家像跟阎罗王抢人般,一刻也不敢停歇。

赵府一大家子都被暂时安置在了姬侯府,书院不少人都过来帮忙照料,叶阳公主私下也来过一趟,带来骆秋迟与闻人隽调查的最新进展。

就在这样焦灼的等待中,西夏那位宫廷神医先来到了盛都,人才在驿馆安顿下来,一口茶都还未喝,便已被叶阳公主火急火燎地接去了史副将那,马不停蹄地进行诊治。

当治到第三天时,骆秋迟与闻人隽终于回来了,姬文景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跟着他们进了宫,一起去面见圣上。

从清晨一直到了傍晚,赵清禾忐忑不安地等在宫外,好不容易等出了他们几人,各自面上神情却都复杂万分,一时竟看不出结果好坏。

赵清禾不由慌了:“怎么样,怎么样?陛下相信了那些证据吗?赵家能够脱罪吗?”

骆秋迟凝视着她,许久,才意味不明地叹了声:“一半一半。”

“什么,什么是一半一半?”赵清禾愣住了。

骆秋迟眉心紧皱,语气沉沉道:“陛下信了证据,可那证据,只能抓到一些明面上的小虾小鱼,还不足以令赵家彻底脱罪,更不足以……扳倒那个背后的人。”

他们在破军楼一众高手的相助下,千辛万苦,的确揪出了好几个奸细,证实了赵桓安的许多“罪行”,实际上是被人陷害的,真正泄露军情的另有其人。

他算是被推出来的一个“替罪羊”,白白担了许多叛国大罪,让梁帝集中了全部火力在他身上,掩护了那些真正的奸细。

但赵桓安本身确实也有问题,他毕竟奉史副将之命,在那跋月寒身边卧底,总会有些往来牵扯,那些证据又是不假的。

所以,要完全摘清他与跋月寒的关系,只能靠一个人,那就是——

至今还昏迷不醒的史副将。

“现在最关键是等史副将醒来,亲自证实赵桓安的卧底身份,直到那个时候,赵家才算真正的脱罪,才可安然无恙。”

“只是可惜,这回到底让背后的那只老狐狸逃了,他老谋深算,那几个属下也忠心耿耿,死到临头都不愿将主子供出来,那老狐狸指天发誓,说自己忠君爱国,绝不可能做出与外族勾结之事,简直令人齿冷又可笑。”

“这次到底遗憾没能扳倒他,叫他撇得干干净净,未受一丝牵连……但陛下心中定然有数,他与六王爷之间那层脸皮也算是撕破了,这皇城里的风,怕是要不安宁了。”

晚霞落在几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一时间,风掠衣袂,天地寂寂,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凄寒萧瑟。

姬文景握住了赵清禾冰冷的手,将她揽进怀中,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对她一字一句地温柔道:

“你放心,史副将一定能醒过来,赵家一定能脱罪,就算老天不仁,真到了……最坏的那一日,也有我陪着你,黄泉路上,总不会让你孤单。”

离十日之期所剩无几时,那位西夏神医总算从史副将的房中出来了,他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诊治着,令史副将的病情有了很大的转变,躺在床上不再像一具“死尸”一样,毫无知觉了,至少身体会有微妙的反应与动作,偶尔嘴中还能含糊地冒出几个字。但整个人依然不算完全清醒过来,还是处于一种昏迷的状态,仍是无法替赵桓安证实清白。

西夏神医出来时,等在门外的一行人齐齐望去,个个俱是一样的神情急切,神医却摇摇头,对旁边的叶阳公主耳语了一番后,叶阳公主向众人传达了他的意思。

“拓木神医说,要想史副将彻底醒过来,还差最后一步,但这一步必须要有个人配合他才行。”

“什么人?要怎样配合他?”急性子的孙左扬率先问了出来。

叶阳公主表情凝重,逐字逐句道:“需要一位医者,但那医者必须会一种古老的针灸之法,名唤‘金石针灸之术’,可是……我之前已经让宫中所有的御医都来试过了,他们都只会施以普通的针灸,没有人会这种金石针灸之术。”

月冷风寒,满场死一般的沉寂。

还是孙左扬艰涩地开口了:“只剩不到三天的时间了,到哪去找一个会金石针灸之术的人,史副将岂不是……醒不来了?”

赵清禾眸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滂沱如雨落下,旁边的姬文景将她紧紧一揽,闭上了眼眸,喉头也滚动着微带哽咽。

众人悲戚之中,唯独闻人隽发现了付远之的异样,他在听到那“金石针灸之术”几个字时,神情就明显怔了怔,嘴唇翕动间,一副欲言又止之状。

待到众人散去后,闻人隽悄悄尾随了他一路,在他即将踏进相府时,将他一声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