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远之扭过头,有些意外:“阿隽?”

事态紧急,闻人隽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开门见山,深吸口气道:“世兄,你是否有熟识之人,会那金石针灸之术?”

月下,相府门前,付远之更加意外了,却终是意味不明地一叹:“阿隽,你,你瞧出来了……”

“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你有任何细微的变化,我都会发现的……世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刚为什么不说呢?你是在顾及什么吗?”

付远之在闻人隽一番追问下,沉默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因为那个人,或许,或许……是我的母亲。”

他急忙回府,就是想去郑奉钰的医室中确认一下,她所研习的那种针灸古法,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金石针灸之术”。

郑奉钰曾经为了治好付远之,自学医术,后来越发沉迷,当上了相府的大夫人后,便在府中为自己设置了一间小小的医室。

那里面一应俱全,常年萦绕着草药的清苦芳香,郑奉钰每日都要在里面坐一坐,翻阅各种古老的医书,久而久之,她身上也便带了那股清苦的味道,每次都伴随着拐杖的叩击之声,飘到付远之跟前。

付远之并不喜欢那股药味,也几乎从不踏足郑奉钰的那间医室,那里能让郑奉钰的心静下来,却让他觉得压抑。

似乎经年累月,人世浮沉中,母亲始终还是一个……走不出来的病人。

但今夜,他必须要去里面探一探了,为了几百条人命,为了他对郑奉钰说的“朋友“二字,也为了他自己的……良心。

闻人隽临走时,呼吸急促,对着付远之颤声道:“世兄,一切全都拜托你了!”

付远之握紧了双手,一字一句:“放心,人命关天,我知道该怎么做,无论如何……我都会全力一试。”

他们全然没有发现那朱红大门后,站着一道阴冷的身影,拄着拐杖,双眸透过门缝,迸射出骇人的寒光。

冷月无声,夜风瑟瑟,树影斑驳间,付远之提着一盏灯,按捺住纷乱的心跳,一步一步踏入了那间医室。

他完全没有发现,身后那双眼睛,如影随形,已无声无息地注视了他一路。

提起那盏灯,付远之屏气凝神,一层层书架找去,当终于在最角落中,翻到了郑奉钰亲手所撰的一本笔记时,他呼吸一颤,欣喜得几欲泪流。

屋外冷风呼啸,昏暗的医室之中,付远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取出了那本书,一目十行地翻阅起来,越看双手颤动得越厉害。

是了,就是这一本!郑奉钰果然研习的是那金石针灸之术,还撰写了满满的心得,那西夏神医要找的那个配合之人,踏破铁鞋无觅处,正是他的母亲郑奉钰!

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时,付远之耳后忽然响起一记冰冷冷的声音:

“你在高兴些什么?你莫不是以为我真会去救那帮人?”

他吓得一哆嗦,扭过头,只看见阴森森的白月光下,站着一道瘦削的身影,拄着拐杖,双目阴骘,风中飘来清苦的药香,一如他过往数年梦魇中的味道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郑奉钰的条件

第一百章:郑奉钰的条件

“母亲,母亲……求求你出手,求求你救一救赵家人吧!”

医室之中,烛火摇曳,付远之跪在案前,再一次苦苦哀求着。

郑奉钰拿起案上那本手札,幽幽道:“我的确会那金石针灸之术,也能医好那史副将,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帮人的死活,关我何事?又关你何事?”

冷冰冰的声音中,付远之身子颤了颤,艰涩道:“人命关天,赵府上下几百口人命,连同那姬世子的命,难道还不值得母亲出手吗?母亲不是每日诵经礼佛,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母亲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礼佛?”郑奉钰冷笑了声,面露嘲讽之意,将自己手上那串佛珠往付远之跟前一抛,逐字逐句道:“我为何日日礼佛,你心中难道不清楚吗?”

付远之抬头,霍然煞白了一张脸,他望着母亲阴骘的眸光,脑中霎时闪过那一年,他两位双生哥哥祭日来临时,他一步步走进母亲的房间,跪在她脚边,失声痛哭的场景。

那时母亲在电闪雷鸣中对他说:“无毒不丈夫,成大事者当舍则舍,你是我郑奉钰的好儿子,你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就算上天真有报应,也通通来找我吧!”

从那一日后,她就开始吃斋念佛,还从灵隐寺求来了一串佛珠,日日不离手——

她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他,为了她唯一的儿子。

“远之我儿,你知道吗?母亲其实不信佛,母亲只相信命运握在自己手中,这些年母亲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你,就算死后要下阿鼻地狱我也在所不惜,你明白吗?”

付远之身子一颤,满面是泪:“我知道,母亲,我统统都知道,您为孩儿付出了很多,孩儿从来都不愿忤逆您的意思,可是这一次,这一次孩儿真的求求您,求求您出手救一救赵家吧!”

他向来沉静持稳,从未哭得这般汹涌过,一边哀求一边又磕了一个重重的头,字字句句犹如杜鹃啼血。

“孩儿这些年咬牙前行,活得不比母亲松快,也知道与母亲无所倚仗,一切只能靠自己,所以孩儿从不轻言‘朋友’二字,始终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可他们不同,他们是孩儿的同窗,也是与孩儿一起历经过生死的人,此番赵家蒙冤,孩儿亦从他们身上见到了外公所说的大情大义,母亲难道忘了外公的教诲吗?孩儿深受触动,真的不忍心眼睁睁地看他们去死,求母亲出手相助!”

“什么朋友?什么大情大义?还将你外公都搬了出来,不过是奉国公府的那丫头来找你罢了,莫以为母亲不知,母亲全部看见了!你竟还没有放下她,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对她痴情一片吗?”

“不,不是的,孩儿所说句句属实……”付远之泪如泉涌,磕头不住哀求道:“求母亲相信孩儿,这辈子孩儿只求母亲这一次了,从此以后,孩儿什么都听母亲的,求母亲了……”

“什么都听我的?”郑奉钰微眯了眸,冷冷一笑:“那母亲要你与那璇音郡主完婚,你也愿意吗?”

声音不大不小,在医室中乍然响起,却像一道雷电狠狠击在付远之心上,他霍然抬头,红着一双眼睛:“什么?”

那张俊秀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整个人难以置信,郑奉钰见他如此模样,又是一声冷笑:“怎么,不愿意了是吗?”

她忽然一拍书案,厉声道:“若是做不到,嘴上就不要轻易许诺!”

付远之慌了,忙跪着向前挪了几步:“不,母亲,不是的,除了这桩事情,孩儿什么都愿意答应母亲,只除了这一桩事……”

“够了!”郑奉钰眸中迸出精光,声音更加冷厉:“母亲只要你答应这一件事,你肯不肯?”

“我,我真的……”付远之摇着头,双目血红,身子颤抖得厉害,像一只挣扎在沼泽中的困兽。

“行了,不用再多说了!”郑奉钰冷着一张脸,霍然站起了身,将那本针灸笔记重重掷在付远之脚边,一字一句在他头顶狠毒响起:“你便看着赵家几百口人命,连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姬世子一同上断头台吧!”

她说着拄了拐杖,从付远之身边走过,踩着那串佛珠毫不留情地就要离去,付远之下意识地抱住她的腿,却被她狠狠甩开,她决绝的声音伴着清苦的药香字字传来:

“口口声声说得好听,却什么代价都不肯付出,还想救别人?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能救得了谁?”

说完,一脚踢开那串断线的佛珠,走向医室的大门,“这串佛珠母亲再也不需要了,佛渡不了世人,今生今世,唯有母亲才是你的指明灯,你自己想清楚吧!”

当郑奉钰久久离去后,付远之终是伏在地上,无声恸哭。

冷风萧瑟,最后一日来临时,大家都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从容的等待中,弥漫着一股慷慨赴死的意味。

付远之来到姬侯府时,姬文景正在院中为赵清禾画像,长空之下,赵清禾穿着那身鲜红美丽的嫁衣,泪眼涟涟,唇边却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遥遥望去,已经像极了画中人。

“或许,这是我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幅画作了……”姬文景一边画着,一边对旁边的骆秋迟淡淡一笑:“野蛮人,少不得求你一回了,待我们夫妻离去后,不仅要拜托你为我们收尸,还得将这幅画烧在我们坟头,你记住了吗?”

骆秋迟双手抱肩,明明红了眼,却仍勾起嘴角笑道:“小姬,你这是在为难老子啊?老子收金收银收什么都好,就是不想收尸,好端端一幅画,也别想着烧掉了,留着日后挂在新房里多好啊……放心吧,你们定能安然渡过这一劫的,实在不行,老子也能学你一回,闯一闯那了不得的刑场!”

这话中透着一股悍匪的狠劲,闻人隽在旁边一激灵,扭头脸色微变:“老大,你……”

倒是姬文景,仍旧淡定十足,只是一边作画,一边毫不客气道:“你拿什么学?你家也有献帝钦赐的免死金牌吗?还是你乃罗汉转世,铜墙铁壁打不死?省省力气吧,野蛮人,留着给我们挖坟去。”

他言辞犀利惯了,到了自己头上也照旧刻薄无误,骆秋迟却是敛了笑意,在风中一脸正色:“没有免死金牌,也非罗汉转世,但有双手双脚,血肉之躯,纵是战到最后一刻,又有何惧?”

声音清晰地回荡在院落中,姬文景长睫一动,手中的毛笔终是顿住了,他扭过头,看向骆秋迟,久久的,才低声道了五个字:“野蛮人,谢了。”

深吸口气,却又扭回头,继续执笔作画,“不过黄泉路上够挤了,你还是别来添乱了,赶百年后的下一趟吧,这次就留给我们夫妻二人一个清静吧,行不行?”

话中明显还带了一丝嫌弃,总算把骆秋迟逗笑了:“行你大爷的!”

风掠长空,笑闹中带着悲凉,他们没有发现,付远之悄悄靠近,拉了拉闻人隽:“阿隽,世兄有话想对你说。”

侯府外,一棵茂密的大树下,闻人隽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世兄,是不是伯母答应了?她愿意来医治史副将了?”

付远之望着她,避而未答,只是看了许久后,才对她轻轻开口:“阿隽,你那日在朝堂上,说君如磐石,妾为蒲苇,情意无转移,是当真的吗?”

闻人隽有些愣了愣:“世兄,你,你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有为什么,你回答我。”付远之面目沉静,看不出悲喜,只是定定道:“你与骆秋迟当真情投意合,今生今世认定彼此了吗?”

闻人隽与他四目相对,深吸口气,终是点头道:“是。”

她一字一句,笃定万分:“我们约定过,再也不会松开彼此的手,此生此世,我非他不嫁。”

付远之身子一颤,眼眶骤然泛红,他俊秀的脸上忽然布满了无以名状的哀伤:“阿隽,如果世兄从前,从前没有受家族所迫,几次三番扔下你,你还会不会,会不会……”

有些什么想要问出来,却始终不敢问出口,闻人隽见付远之的样子,心中也一酸,忙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都不用再记挂于心了,至少现在,我们都好好的,不是吗?”

“是啊,都好好的……”付远之喃喃着,神情又渐渐平静了下去,只是那股哀伤依旧挥之不散,他意味深长地道:“只要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闻人隽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上前一步道:“世兄,你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付远之微微仰头,望着白茫茫的长空,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心口,“只是这里,大概不会再活过来了。”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闻人隽一时未听懂,仍要再问时,付远之已经向她红着眼道:“阿隽,世兄要走了,你多保重。”

冷风拂过他的衣袂发梢,他字字轻缈,眸含悲怆:“以后的日子还有那么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世兄会远远望着你,默默守护在你身后,只盼你每日都快快活活,无忧无愁,平顺一生。”

他挥了挥手,已是强忍着泪水向闻人隽道别:“这一回,真的要走了,阿隽……”

闻人隽心头无来由慌了起来,神色急切道:“世兄,你到底在说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付远之却是摇摇头,孑然一身,转头而去,“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世兄大概要走一条再也不能回头的路了……”

他大步踏入了风中,闻人隽忽然心头一悸,痛得无法呼吸,她匆匆追出几步,泪水莫名地落了下来:“世兄!”

付远之背影动了动,长发随风飞扬,却正像他所说的,再没有回首,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远方,义无反顾。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埋葬风筝

第一百零一章:埋葬风筝

郑奉钰提着药箱,去了一趟史副将的府邸,局势陡然扭转。

与此同时,相府也正式上了王府提亲,付大公子与璇音郡主的好事转眼传遍了盛都。

闻人隽直到这时,才霍然明白过来,世兄来找她时说的那番话,他在风中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一回,真的要走了,阿隽……世兄大概要走一条再也不能回头的路了。”

料峭春寒,街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闻人隽撑着伞到处都找遍了,却仍寻不见付远之的踪影。

直到回了奉国公府,她才知,原来,他去了她家。

远远的,她便看见他在儿时那棵树下,那棵他们曾各靠一头,共同念书的树下。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多年前那个春日,千鸢节上他们放飞的那只风筝,那已经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啊,但她还是一眼便能够认出。

因为那只风筝,曾经寄托了他们多么美好的愿景,带着他们的笑容与希翼,无拘无束地飞上了高高的蓝天。

那时春光正好,暖阳明媚,他们尚是无忧稚童,不知别离哀愁,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同样的春日,那只风筝,却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正被付远之一点点埋进了树下。

冷风掠过庭院,水雾模糊了闻人隽的眼前,她撑着伞,正想要过去时,付远之的身子却一顿,他看着自己亲手埋下的那只风筝,似乎难以割舍,又似乎想到了什么。

雨丝飘洒在天地间,他肩头一动,竟是忽然疯狂地挖开那些泥土,颤抖着手将那风筝又拿了出来,毫不嫌弃上面的污泥,只一把抱进了怀中。

他长睫颤动,双眸紧紧一闭,竟是放声大哭,在雨中不顾任何仪态,像个孩子一般。

树下,他哭得那样伤心,哭得忘却了周遭,忘却了世间万物,仿佛眼中只剩下自己怀里的那只风筝了。

那只再也无法飞起来的风筝。

闻人隽心痛如绞,终是忍不住奔上前,泪水夺眶而出:“世兄!”

付远之一激灵,抬头看见了她,双眼红通通的,一张湿漉漉的俊秀脸庞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水了。

他仿佛很慌乱,依旧抱着那只风筝不肯撒手,只对闻人隽不住道:“阿隽,飞不起来了,风筝飞不起来了……”

折断了羽翼,再也飞不上那片高高的蓝天了。

闻人隽泪流不止,扔了伞,一下跌跪在地,将付远之一把抱进了怀中,“世兄,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

她泣不成声,付远之却仍是慌乱着:“怎么办,我们的风筝坏了,再也飞不起来了……”

像是痛极了般,他在她怀中颤抖着,抱住风筝的双手紧紧不放,痛得指尖都泛白了。

“世兄!”

闻人隽心疼得揪作了一团,风雨越来越大,她咬咬牙,想将他扶起,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雨水滑过长长的睫毛,声音沙哑:“阿隽,你答应我,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们还要再遇上彼此,好不好?”

额头烫得吓人,人像是烧糊涂了,嘴里不停说起了胡话:“到那个时候,我不要再做相府的大公子,你也别做奉国公府的五小姐了,换你来牵我的手好不好?”

“我就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你就是陪在我身边的那个少年郎,你要记住,一定要握紧我的手,千万不要松开,不要把我弄丢了,一定不要弄丢了呀……”

反反复复的叮嘱中,闻人隽胸口涌上铺天盖地的酸楚,她泪如泉涌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拼命点头,将怀中人紧紧抱住,失声痛哭。

大雨滂沱,天地间昏沉沉的一片,绝望如深渊般,无边无际。

这一年的大梁,史官笔下风云变幻,可谓是峰回路转,令人拍案叫绝。

赵家顺利脱罪,叛国逆贼摇身一变成了卧底英雄,不仅保住了府中上下几百条人命,还得了梁帝的各种封赏补偿。

那赵桓安更是因立下大功,仕途一片明朗,梁帝欲将他提拔重用,不知是否带了几分歉疚之心,几个不错的官职都任他挑选。

但赵桓安许是阴影过深,又许是志不在此,他竟不愿留在皇城中了,反而自请调回了青州,后来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与聪明才智,慢慢升上了副将之职,在青州待了大半辈子,为国效力,也算不负平生了。

一切雨过天晴,前线的杭如雪也传来捷报,那跋月寒被他打得节节败退,似乎有了休兵罢战之意。

朝野上下欢喜不胜,只有骆秋迟拧着眉头,隐隐觉察出不对,他思前想后,还是提笔给杭如雪写了一封信函。

太快了,这场仗快得不正常,跋月寒有备而来,绝不可能这样轻易休兵。

他与跋月寒交手过数次,他着实是个难缠的敌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要让他如此轻易放弃,其间肯定有诈,杭如雪需小心谨慎,切勿轻敌,尤其要注意几个副战场的动向。

信函送去了前线后,没多久,皇城里那桩众所瞩目的大考也终于来临,只是宫学之中,缺考了一人——

那一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前的竹岫书院第一人,相府的大公子,付远之。

自从史副将一事,相府与王府结亲后,他仿佛就销声匿迹了般,鲜少再在人前出现。

姬文景与赵清禾心怀感激,多次想要登门与他道谢,却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倒是相府与王府的那桩婚事,开始热热闹闹地筹办了。

他们心下黯然,知道付远之如今的处境,更知道他此刻会有多么痛苦难受,他们只盼他能早日走出,让他们能够为他做些事情,以报他这份大恩。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皇城之中,那场至关重要的大考终于来临时,付远之居然缺考了,众人始料未及,而有一个人,更是快要气疯了。

郑奉钰找到付远之时,是在一艘花船上,一群莺莺燕燕围着他,正在喝酒嬉闹。

郑奉钰拄着拐杖,踏上那花船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付远之全无往日半点清雅模样,衣襟散乱,双眸迷离,俊秀的一张脸喝得醉醺醺的,身上全是呛人的脂粉香,就像个放浪轻佻的公子哥儿,快要让郑奉钰认不出来了!

“混账!你们通通给我滚下去!”

郑奉钰痛心疾首,手中的拐杖敲得咚咚作响,恨不得就将那些莺莺燕燕全部打死,这些肮脏的女人玷污了自己清风明月般的儿子,玷污了自己这么多年一手栽培起来的希望!

那些歌姬们吓得四散开去,相府的人将她们赶下了船,船内很快就只剩下了郑奉钰与付远之两人。

付远之仍是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懒洋洋地抓着一块香帕,整个人坐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倚靠着床榻,帘幔飞扬间,对郑奉钰的到来毫无反应。

郑奉钰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拄着拐杖的手颤抖得厉害,她红了双眼,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像那个自律克己的相府大公子!”

付远之笑了笑,满不在乎地靠在那床头,张开双臂,又拿起手中的酒壶饮了一口,长眉一挑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喝花酒,寻欢作乐嘛,母亲难道看不出来吗?”

郑奉钰拄着拐杖的手更加发颤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是从来不沾惹这些风月之事吗?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你这是在往母亲的心口上插刀啊,你知道母亲有多疼吗?!”

付远之身子一顿,掀了掀眼皮,酡红的俊脸嘲讽一笑:“原来,你也会……疼啊。”

郑奉钰呼吸急促,眼眶红得更厉害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母亲若是不在乎你,就不会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翻遍皇城一处处地找你了,你这个混帐东西!”

“你为什么不去考试?你知道今天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吗?那个状元之席你不想要了吗?居然在这里醉生梦死,喝花酒,玩女人,你全然不顾自己的前路仕途了吗?”

“果然,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付远之喃喃自语着,抬头又是一笑,他俊脸酡红,酒气喷薄着:“考什么?这场大考重要吗?能不能考上状元,我现在还需要在乎吗?”

“我不是只要等着跟璇音郡主完婚,做他六王府的乘龙快婿就可以了吗?还要去考什么试呢?前途富贵唾手可得,这不就是母亲想要的吗?”

“你闭嘴!”

郑奉钰再忍不住,端起旁边的酒水便狠狠一洒,从头到脚泼了付远之一身,她含着泪厉声道:“再这样下去,你会毁了你自己的!”

“毁了?”付远之依旧坐在那一动未动,长长的睫毛上坠下一滴酒水,他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红着眼望向郑奉钰,对着她慢慢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一字一句道:“孩儿的一生,不是早已叫母亲亲手给毁了吗?”

郑奉钰身子剧烈一震,久久未动,她死死望着那双通红的眼眸,难以置信,忽然迸发出一声尖利的高喝:“你恨我?你是在恨我是吗?”

“所以你不去考试,你要自暴自弃,你要将自己毁了,是不是?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报复你的母亲,对不对?”

隐忍了大半辈子,拄着拐杖咬牙前行的女人,在这一刻,心神几近崩溃。

而那个她爱如生命,世上她唯一的孩子,唯一的指望,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却是背过了身,苍白着脸,疲倦一笑:“我报复不了任何人,我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上……”

闭上眼,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他沙哑着喉咙,是一种刻入骨髓的绝望:“如果母亲生下我,不是因为爱意,而是因为恨,那我宁愿自己……从未来过这个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文武状元

亲爱的小伙伴们:

书院要放几天假了,周五恢复更新!

因为我又老了一岁哈哈,今天过生日呢~想让自己出去透口气,放松一下,这段时间日夜不停地赶稿,耗费了无数脑细胞,每一章都是非常认真对待,经常在电脑面前一坐就是大半天,身心确实很疲惫,所以想借着生日稍稍放松一下,也希望大家能够谅解,就当书院放几天假,周五照常开课呢!

《宫学有匪》到现在已经连载了三个多月,很高兴有这么多可爱的读者一路相伴,每天追文,热烈讨论,许多老面孔都留给我很深的印象!虽然我忙于写作,没办法一一回复大家的评论,但真切感受到了大家对《宫学有匪》的喜爱,对老大、阿隽、付师兄、小姬、清禾、杭大姑娘、阿狐、孙家兄妹这些人的真情实意,他们因为你们变得更加鲜活,而你们也是我码字前行路上的最大动力!

好的作者遇见好的读者是一种缘分,共同心系一部作品,为其同悲同喜,更加是种妙不可言的感受,再次谢谢你们的支持!今年这个生日,或许对我而言是最特别的,因为有这样一部作品贯穿其中,陪我跨过了新的一岁,实在意义非凡,以后想起来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我爱宫学,也爱你们,希望未来继续与文字为伴,带给大家更多感动与温暖,在笔下的小天地中,与大家相伴前行,岁岁共陶然。

——吾玉

第一百零二章:文武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