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婚事他一开始就想拒了,却耐不住薛夫人的强硬,他只能无奈摇头,回去对着阮小眉苦笑道:“六王爷他们的心思打量我不知道吗?他那艘船是那么好上的吗?可惜我这个女儿啊,虽跟着我姓闻人,身份却到底还是薛家的人,我是没办法插手的了。”

他长长一叹:“六王爷看中的,哪里是我这个手无实权的奉国公啊,不是我嫁女儿,而是伯阳侯府嫁外孙女,从此他们倒成一家了……也罢也罢,只当我独善其身,落得清闲了,反正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是不想管了,也管不了了。”

无奈的叹声中,阮小眉听得似懂非懂,她对那些朝堂纷争一知半解,闻人靖见她那副模样,忍俊不禁,不由就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这些东西你听听就好了,不用去多想,你不明白,我反而更喜欢,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个牵马走在柳树下的小眉,一点也没变。”

“好呀,这句我听懂了,闻人靖,你笑我傻是不是?”

阮小眉抬起下巴,故作恼怒,娇俏的模样还像个小姑娘似的,闻人靖终是笑了,知晓她在逗他开心,不由将她一把揽入怀中,轻轻抚过她的乌发。

“我的傻夫人,我只愿你一辈子在我身边,这么傻下去,不用历经任何改变……我当年将你带回盛都,还担心这深宅大院损了你的心性,还好千帆过尽,岁月悠悠,你依旧是你……”

他眼眶渐渐湿润:“总之我多么庆幸,还好有你,有阿隽在我身边,这个家才像一个家……未来不管朝局如何动荡,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们母女,不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阮小眉靠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水雾也一点点模糊了视线,她弯起唇角:“现在可不止你了,阿隽也有自己的归宿了,她的男人可比你厉害,将阿隽托付给这样的人,我才算放心……”

“是是是,丈母娘看女婿,可不就是越看越喜欢吗?”闻人靖笑了笑,语带调侃,将阮小眉揽得更紧了。

屋外夜风飒飒,房中却安宁静谧,暗流汹涌的盛都城里,脉脉流淌着这一点万家灯火的温暖。

大婚前半月,闻人靖邀骆秋迟来府中吃了一顿饭,亭里简简单单的几个菜,也没有外人在场,只有他们四人,俨然民间普普通通的一家四口般。

“我这个女儿,从此以后,便要正式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一生一世都不能辜负她……”

闻人靖多喝了几杯后,话也多了起来,他看着为自己夹菜的闻人隽,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渐渐泛红:“阿隽,爹从小到大都对你……算不上很好,你别怨爹,爹错了许多年,还好明白过来,也想通了很多东西,这么久以来,是爹亏欠了你……”

闻人隽按住酒壶的手一顿,吸了吸鼻子,为闻人靖又满上一杯酒,不知不觉间双眼也红了:“爹,哪有什么亏欠啊?我这些年不都过得很好吗?将来还会更好,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和和顺顺,永不分离,就是世上最好的事情了……”

夜里风凉,骆秋迟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闻人隽肩头,他一手揽过她,轻轻拍了拍,无声地将暖意传达给他。

闻人靖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饮下一杯酒,抬头望向骆秋迟,话锋一转道:“你小子日后可一定要对我闺女好啊,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他叹道:“说起来,年少时我也曾游历四方,看过春烟柳绿,大江大海,有过凌云壮志,憧憬过逍遥自在的一生,但那些美好的愿景到底没能实现……”

“人这一生,总归有太多无奈,我只希望我跟眉娘没能做到的事情,你们能够实现,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无所顾虑地选择自己的人生,不用为任何东西所困。”

他说着说着眼眶又泛红了,阮小眉赶紧夺过他的酒杯,不让他再喝了。

她转过头,面向闻人隽,头一回有些忸怩,慢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了一物,“阿隽啊,娘,娘给你缝了一双绣鞋,只是还差一小半呢,等你成亲那天,肯定,肯定就能穿上了……”

她到底是个藏不住东西的人,唯一的女儿就要嫁人了,她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亲手缝制一双出嫁的绣鞋。

可惜她手笨,拿惯了大刀,却拿不惯针线,反倒是闻人靖,学起来比她都要快,这双绣鞋,可以说是凝聚了他们共同的心血。

见阮小眉拿出绣鞋,闻人靖不乐意了:“这还没做完呢,你怎么就拿出来了,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他醉眼朦胧,还想说多说几句,已经被阮小眉一把捂住了嘴,“就你话多,反正就差半个月了,拿出来给他们瞧瞧不行吗?”

两人举止不拘,还像年轻时那般闹着,将骆秋迟与闻人隽都逗笑了,他们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涌起一股暖流。

月下亭中,四个人的身影随风摇曳,天地间静谧安好,红色的绣鞋笼着一层柔光,美如梦境。

随着大婚之期将近,太学阁设立一事也提上日程,就在梁帝准备下旨,封骆秋迟为太学阁第一任阁首,令他全权负责太学阁设立事项时,一封加急战报却传到了盛都城,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杭如雪中了跋月寒的埋伏,狄族大举来袭,杭如雪猝不及防,头一回吃了败仗,紧急求援!

那时骆秋迟所料果然未错,其中的确有诈!跋月寒有备而来,怎会轻易休兵罢战,他的节节败退,不过是种“假象”,迷惑杭如雪,诱其深入罢了!

尽管当时骆秋迟写了信函,提醒过杭如雪,但跋月寒还是太狡猾了,确切地说,是他身边那位军师太狡猾了,杭如雪千防万防,还是中了埋伏。

狄族来势汹汹,战火蔓延之快,令所有人始料未及,一时间,朝野民间人心惶惶。

那双大红色的绣鞋还未做完,骆秋迟便已经要先一步上战场了。

杭如雪的战报中,点明了他的名字,只说他乃不可多得的将才,他需要他的相助,前线的战场也需要他,对抗狄族这生死存亡的一役,非他不可。

若是从前,梁帝或许不会明白杭如雪这份强烈的信任从何而来,但现在,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在对抗跋月寒,对抗狄族一役上,骆秋迟有多么重要,换而言之,是“东夷山君”有多么重要。

他大手一挥,毫不犹豫,立刻下了一道圣旨。

一切计划临时改变,太学阁的的第一任阁首不再是骆秋迟,首要负责人从他换成了宣名初,宣少傅。

而骆秋迟,则是临危受命,被册封为“飞翎将军”,领兵十万,即刻奔赴前线,相助杭如雪,抗击狄族!

这决定令朝中许多人不敢置信,对骆秋迟的能力也持有怀疑,众说纷纭下,反倒是六王爷气定神闲,对前来密会的伯阳侯摇摇头,不屑一顾地笑道:“便让他去打这场仗嘛,侯爷莫不是以为此人当真是颗将星,能力挽狂澜,退击狄族吗?”

“不过就是多看了几本兵书,会写一些唬人的战术罢了,也敢提枪上马,去当这个所谓的大将军吗?实在是不自量力,可笑至极,就跟咱们龙椅上的那位主一样天真,所谓飞蛾扑火,不过如此。”

“咱们且慢慢等着吧,陛下既然要自掘坟墓,咱们也乐得旁观,倒还省了不少力呢,就看看这位了不得的文武状元,是怎么死在狄族人的手中吧!”

骆秋迟临危受命,整军出发前,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他——

盛都城中鼎鼎有名的花魁,莺歌。

在被莺歌一路引去长巷尽头,那方偏僻的小酒馆前,骆秋迟心中已隐然浮现出一人的身影。

果然,推开门,那张脸缓缓抬起,依旧是从前那副清雅文秀,从容如许的模样:“你来了,大将军,不介意我请你饮一杯,为你践行吧?”

莺歌低下头,默默退出房间,为两人细心关好了门。

骆秋迟仍旧站在门口,与那道青衫对视着,忽然一笑:“我就猜到是你,看情形……你是走出来了?”

伸手徐徐斟了一杯酒,付远之对骆秋迟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是淡淡道:“骆秋迟,那日在林中,你说我们很早以前就是朋友了……你是认真的吗?”

骆秋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付远之对面,毫不客气地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后,对付远之眨了眨眼,歪头一笑:“我的付大公子,别再绕圈子了,你心底明明比谁都清楚,你若觉得是虚情假意,你今日还会叫我前来吗?”

付远之见他一身铠甲,英姿勃发,却是满脸无赖,一副十足的“军痞”模样,也禁不住笑了:“同蠢人打交道多了,我倒忘了,跟聪明人说话是不需要拐弯抹角的。”

他继续抬手,慢慢为自己满上一杯酒,动作优雅得像一幅画。

从前那个气度不凡,清风明月般的付远之,似乎又回来了。

骆秋迟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忽然又是一笑:“看来,你想清楚了,对吗?”

付远之端起酒杯,浅抿一口后,目视着骆秋迟,唇边也泛起清浅笑意:“正如你所言,天高云阔,我的前方未必没有一条新的出路,我能做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你说是吗?”

房中酒香缭绕,骆秋迟盯着付远之看了许久,笑意愈深,忽然一字一句道:“我如果没猜错,你想走的那条路,叫作……与虎谋皮?”

付远之的手一顿,抬头望了骆秋迟半晌,俊秀的面容终是笑了笑,缓缓道:“骆秋迟,早知与你这么心意相通,我应该在认识你之初时,便与你深交的。”

骆秋迟扬眉而笑,不客气地夺过酒壶,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酒,举到付远之面前,径直与他一碰杯,“现在也不晚啊,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什么时候深交都不算晚。”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吸口气,直直望着付远之,真心实意地叹道:“真的很高兴,你能回来,更高兴,接下来那段路,有你这么卓异的同行者。”

两人久久对视着,有什么无声浮动在彼此之间,一切再不需要赘言,他们抬起手,酒杯一碰,相视而笑。

天大地大,唯心近切。

骆秋迟领兵出发的第二天,付远之清晨便出了门,静静等在了六王府门前。

他不急不缓,在心中将自己最爱的一本算术书默背到第三遍时,璇音郡主的马车总算出现在了薄雾中。

郡主有狩猎的习惯,付远之不动神色地望着那辆马车靠近,一点点握紧了手心。

那道身影终是从马车中下来了,他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清了清嗓子,徐徐步出,笑道:“郡主今日又捕到什么好猎物了?”

璇音郡主扭头望来,惊喜不已:“远之哥哥!”

她欣喜地连车上的猎物都顾不上,只踏着一双明艳的靴子,裙角飞扬地向他奔来。

付远之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挂着从前一贯的笑容,只是眸中映出的,却是白茫茫的一片长空。

前路漫漫,与虎谋皮,还要多久,才能等到拨云见雾,重现清明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困于雪谷

第一百零五章:困于雪谷

半年后,括苍谷,大雪纷飞,天地一白。

主营前,两个守卫冻得嘴唇都发青了,睫毛上甚至都凝成了一层薄薄的霜,其中一个打了个喷嚏,搓着手道:

“奶奶的,这场大雪到底啥时候才能过去啊?狄族的狼崽子们就守在谷外,这援兵和粮草却到现在还没送来,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咱们不是死在敌军手里,而是被这大风雪活活冻死的!”

另一个年纪稍长一些,微皱了眉头,低声喝道:“行了!不要说这种丧气话,两位将军都还在咱们前头扛着呢,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年轻的那个继续搓着手,呵了口白气出来,依然满脸忿忿:“我才不是抱怨呢,我就是替两位将军感到不值!”

他一把揪起胸前的衣料,里面单薄至极,甚至可以说是空荡荡的,根本无法御寒。

“你自己捏捏!捏捏这身上的衣服,里面的棉絮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不知被上头吞了多少油水进去!”

“还有我们吃的米面,运来的大部分都发霉了,两位将军在前线冲锋作战,浴血杀敌,难道还吃不上一碗白米饭吗?”

他越说越激动,又是心寒又是气愤:“怕就怕我们在这天寒地冻的山谷里,跟着两位将军咬牙拼命,皇城里那些官老爷却吃香的喝辣的,踩着我们的血肉,发着国难财,坐享我们用一条条生命换来的金山银山……”

说到这,他眼前又闪过前几次血战之中,那些前赴后继倒下的兄弟,不由哽咽了喉头,眸中泪光闪烁,一时再也说不下去。

年长沉稳的那个也红了眼眶,却吸了吸鼻子,对他道:“祥子,忍一忍,别再说了,要不然……眼泪会在脸上冻住的。”

“眼泪冻在脸上不可怕,冻在心里才叫人难受呢,我就是为咱们两位将军不平,要没有他们,狄族的狼崽子早杀进皇城了……”

“这话可不能再说了,两位将军听到了,你定要挨骂的!”

这场从春跨越到冬的大战,谁也没有料到会如此艰难苦熬,那跋月寒带领的狄族士兵凶猛异常,恶狼一般,若非骆秋迟与杭如雪奋勇抗击,恐怕大梁早已陷入不堪境地。

他们辗转几处战场,一点点收回被攻掠的城池,如今退到这处括苍谷,战事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这括苍谷乃大梁一处重要关口,若是能将其守住,扛过狄族最后一波进攻,一举退敌,那么平息战火便指日可待了!

大梁有两位这么强硬的将军,狄族也耗不起,他们凶悍,那两个杀神比他们还要凶!

“相信咱们的两位将军吧,他们都不喊苦不喊累,誓死不退,寸土不让,咱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他们一定能干掉那跋月寒,打赢那群狼崽子,带咱们回家乡……”

营前年长的守卫正感叹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吼声:“杭将军中箭了!刘军医、霍军医、司马军医何在?速速前来,快赶到主营来救人,快!”

随着这一声乍然响起,几个满脸血污的士兵,抬着一具担架朝主营飞奔而来。

“骆老大,杭将军怎么了?”营前两个守卫连忙上前,对旁边紧随而来的骆秋迟焦急问道。

因骆秋迟性情洒脱豪爽,大半年里早已与军营的兄弟们打成了一片,大家对他熟络亲近,口头上都不叫他将军,反而习惯地唤他一声“骆老大”。

当下,骆秋迟挥挥手,脸上镇定如常:“没什么大事,别嚷嚷了,还嫌大家伙不够慌吗?”

担架被抬进了主营中,几位军医此刻却带着人手分散各处,一时难以赶来,杭如雪的部下又开始心急如焚起来:“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骆秋迟将他们统统推出了营帐,“没有军医,还有老子呢,你们别在这添乱了!”

他扫过哗啦啦围上来的兵士们,冷喝道:“干嘛呢?干嘛呢?不要做自己的事了吗,都围在这干什么?”

“不过中了支羽箭罢了,上头又没有淬毒,老子替他拔了就是,这点小伤你们的杭将军还扛得起,不要一个个摆出哭丧的脸来!”

“行了,老子现在就进去给杭将军拔箭,你们守住外头!”

骆秋迟顿了顿,冷厉的目光又扫过外面一圈兵士,单手叉腰,不怒自威。

“再说一遍,都他妈别慌!要是有谁敢借机生事,煽风点火,弄得人心惶惶,动荡不安,老子第一个斩了他!”

营帐里燃着火盆,骆秋迟踏进时,将披风一把脱下,随手抛在地上,抖抖身上的风雪,走向担架边。

“杭大姑娘,怎么样,死了没?”

他也不啰嗦,手脚麻利,一边拿出随身带的药粉,快速洒在杭如雪伤口处,为他止血止痛,一边比量着那羽箭深浅,问道:“还撑得住吗?”

杭如雪仰面朝上,羽箭伤在他腰腹处,那里正汩汩流着黑血,他脸色苍白,望着帐顶,“你少在我耳边吼两声,我大概能活久一点。”

骆秋迟扬唇一笑,按住那伤口附近,弯腰贴向杭如雪耳边,轻轻吹了口气:“老子悄悄跟你说一声,你有个心理准备,其实这羽箭上面淬了毒,我没声张,是怕动摇军心。”

杭如雪一双眼陡然瞪大,骆秋迟在他耳边接着道:“从前在青州跟跋月寒交战时,他跟他的那群狼崽子就老爱用这招,如今过了这么久,我瞅着这上面的毒居然还是一样的,也没精进个□□方子啥的,你说他是不是太不思进取了?”

杭如雪脸上的神情更怪异了:“骆秋迟,我现在不太想同你开玩笑,我想我需要一个军医……”

“一个军医顶个屁用,就算十个军医过来,只怕一下也难以解开这上面的毒!跋月寒之所以不思进取,就是因为这个毒够厉害,够猛烈,别说放倒人了,毒死几头牛马都绰绰有余!”

杭如雪眼睛瞪得更大了,脸色没有一丝血色,艰难开口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就必死无疑了是吗?”

骆秋迟在他肩头拍了拍,身子又弯下了些,嘴巴皮子都快碰到他耳朵了,“老杭啊,跟你打了这么久的仗,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吧,我也挺舍不得你的……”

“虽然有时候同睡一张床,你老说我身上有血腥味,嫌弃我,还爱把我挤下来。但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好几次战况紧急成那样,我哪来得及洗澡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有洁癖吗?再说了,我也不想抱着你睡啊,有那条件我还想抱着我家小猴子呢……”

杭如雪咳了两声,一张俊脸更苍白了:“说重点。”

“重点就是……”骆秋迟勾起唇角,气息温热萦绕间,眼中慢慢盈出笑意:“霍军医给的这麻沸散还真好用,老杭,恭喜你逃脱一劫!”

杭如雪一怔,骆秋迟已将拔下的羽箭往地上一扔,冲他眉飞色舞道:“怎么样,老子动作是不是快如闪电?无声无息就把你给办了?杭大姑娘,服不服老子?”

杭如雪还没回过神来:“你,你什么时候拔的?”

“就刚才啊,说老子跟你一起睡觉的时候!”

杭如雪如醍醐灌顶,心中霍然明白过来,难怪他方才乱七八糟说了那么一通,原来就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给他拔箭。

“那,那你说的那个毒……”

“是真的,不过没我说那么夸张,你放心,老子能用内功替你逼出大半,但剩下的一些……”

“剩下一些逼不出吗?那怎么办?”

骆秋迟叉了腰,往那伤口处看了又看,啧啧摇头,一副无奈模样:“还能怎么办,只好委屈一下我这个飞翎将军,纡尊降贵,勉强用嘴巴帮你吸出来了呗!”

杭如雪脸色陡变,嘴唇翕动着:“你,你当真的?”

“人命关天,老子还骗你不成?”骆秋迟又按了按伤口,打量着杭如雪道:“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老子还嫌弃你,压根不乐意好吗?你要是不想让我吸就算了,我现在就走,反正只有一些余毒,以你的底子,要不了命的,大多以后留点后遗症,腰间短一截,走路歪歪扭扭些,拄根拐杖,照样上阵杀敌,威风八面……”

“等,等等!”杭如雪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骆秋迟,“你,你……不要耍我。”

“爱信不信,男子汉大丈夫别磨磨唧唧了,吸不吸快点,一句话的事!”

营帐外,两个守卫焦心不已,年轻的那个耐不住了,压低声音道:“怎么,怎么这么久,不会有事吧?”

年长那个眉头一皱,一挥手,“别瞎说了,骆老大在里面守着杭将军呢,不会有事的!”

嘴上虽这么说,他心里却也七上八下的,一时没什么底。

那年轻的见他这副模样,再按捺不住,身子不易察觉地往后挪了挪,微微偏了头,伸手将那帘子撩开了一条缝 ,小心翼翼地往里瞅了一眼。

这一瞅,吓得他猛退两步,倒吸口气,脸上的神情跟见了鬼似的。

年长那个忙将他一拉,压低声喝道:“祥子你干啥呢,骆老大才说了咱们不要乱,别搞得人心惶惶……”

“不,不是,我是看见……”

“看见啥了?”

“我看见,看见咱们骆老大……蹲在杭将军旁边……”

“蹲在旁边?蹲在旁边干什么?”

祥子憋红了脸,再说不出口,那年长的见他这个样子,终于忍不住,也偷偷往后撩了下帘子。

这一看,他呼吸明显一颤,却是赶紧放下帘子,严肃地扭过头,对着祥子咳嗽两声,叮嘱道:“少见多怪,这分明在疗伤呢……那啥,把嘴巴闭严实了,不许说出去,听见没!”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跋月寒夜袭

第一百零六章:跋月寒夜袭

明月宛宛,飞雪簌簌,营帐里灯火摇曳,酒香缭绕,两道身影正对面而坐,静心下着一盘棋。

许是杭如雪年纪小,身体底子又强劲,骆秋迟也灌输了不少内力给他,他伤势恢复得很快,没几天就能起来与骆秋迟一边下棋,一边饮酒谈话。

军中上下虚惊一场,庆幸万分。

雪谷的夜晚十分静谧,只有外头风声呼呼,拍打着营帐,两人棋局过半,杭如雪忽然道:“不知盛都城里下雪了没?”

他轻轻摩挲着棋盘,眉心微皱,思绪似乎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看这棋盘上,局面这般错综复杂,究竟谁能赢呢?”

这番话来得没头没脑,骆秋迟却瞬间了然,放下一枚棋子,抬首笑道:“棋局再复杂也有破解之法,只要人心凝聚,信念坚定,什么魑魅魍魉都不在话下,只等天一亮,必定灰飞烟灭。”

他说着,目视杭如雪,笑容意味深长,压低了声音:“皇城那边你不用太过担心,宣少傅又给我来信了,太学阁筹办得还算顺利,集结了不少寒门中的有志之士,已初具规模,那辆载满了无数人希望的马车,已经开始朝着前方大步迈进了。”

“虽然过程之中遭到了一些世家权贵的阻拦,但有陛下力排众议,宣少傅也游说了很多宫学子弟,欧阳少傅更是帮了不少忙……”

欧阳世家在皇城里也算一门“老派”的权贵,势力不算极大,但多少也能说得上话,许多明里暗里的阻拦,便是叫欧阳一氏给化解了。

欧阳少傅说服了父亲与家中亲族,全力站在了宣少傅这边,支持推行寒门改革之制, 也算是变相站在了梁帝一派,与六王爷为首的门阀贵族对立。

除此之外,姬文景也成为太学阁的核心成员,帮宣少傅做了不少事,俨然像个江湖上的“副帮主”了。

赵家更是在财力上提供了不少资助,今年对抗狄族,战火不绝,国库空虚,又赶上了大灾年,许多处的百姓颗粒无收,梁帝焦头烂额时,多亏了赵家挺身而出,捐钱捐物赈灾,才使国家渡过难关。

更别说推行寒门改革之制,那太学阁的设立了,几乎都是赵家出的大头,梁帝深受感动,对赵家封赏不已,还赐了赵家一块匾额,扬其忠义。

除此外,皇城中暗流汹涌,还有多方势力掺杂其间,其中就包括那“竹岫四少”,谢、齐、王、柳四个大家族,也是六王爷极力拉拢的对象。

“可惜,六王爷千算万算,大抵没算到,这四个浑小子虽然是纨绔,但却是讲义气的纨绔。”

骆秋迟悠悠一笑,又放下一枚棋子,抬眸望向略带惊色的杭如雪,有些得意道:“我虚长他们几岁,那声‘大哥’他们可不是白叫的,我给他们写了亲笔信,一一寄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们平日虽然吃喝玩乐,啥正事也不干,却到底不是大奸大恶,不明是非之人,就在不久前,他们纷纷回应了我,恐怕六王爷那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棋局又要缺一角了,这四大家族不说完全支持寒门变革,但至少不会加以阻拦,站在六王爷为首的门阀贵族那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