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面面相觑,然后各自进行了一会艰难的思索,最后,又都将目光无助地集中到丁仪身上。由于答案太力气,使我们连进一步提问的能力都没有了。

“一个足球那么大的电子。”丁仪补充说。

“电子……怎么会是那样的呢?”有人傻傻地问。

“那么你们认为电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一个不透明的致密小球?是的,这是大多数人头脑中电子、质子和中子的形象。在这里,我首先要告诉大家现代物理学所描述的宇宙图象:宇宙是几何的而不是物理的。”

“您不能说得稍微形象一些吗?”

“换句话说,宇宙中除了空间之外什么都没有。”

大家又静下来各自进行着力所不能及的思考,刘上尉首先发话,他晃晃手中的半根羊骨头说:“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怎么会都是空间呢?比如说这烤全羊就是实实在在的,难道说我刚才吃下去的都是空间?”

“是的,您吃下去的都是空间,您自己也是空间,因为羊肉和您是由质子中子和电子组成的,而这些粒子,都是在微观尺度上弯曲的空间。”他挪开一些盘子,在桌布上比画着,“假如空间是这块布,原子粒子就是布上微小的皱折。”

“您这么说我有些明白了。”刘上尉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这与我们传统的宇宙图象真有很大差别。”林云说。

“但这是最接近真实的图象。”丁仪说。

“这就是说,电子像一个空泡?”

“一个自封闭的弯曲空间。”丁仪郑重点点头。

“可是,电子……怎么可能这么大?”

“在宇宙大爆炸后极短的时间内,整个空间都是平滑的,后来,随着能量级别的降低,空间出现了皱折,这就诞生了各种基本粒子。一直让我们迷惑的是,这些皱折为什么都是微观尺度?难道没有宏观尺度的皱折吗?或者说没有宏观尺度的基本粒子吗?现在我们知道有的。”

我这时第一个感觉是可以呼吸了,我的思想已被窒息了十几年,这期间,我像是潜行在浑浊的水中,到处是一片迷蒙。现在突然浮出了水面,粑搅说谝豢诳掌吹搅斯憷奶炜眨と烁疵饕嗖还钦飧龈芯酢?br>“我们之所以能看到空泡,是因为这一处弯曲的空间使经过它的光线弯曲,这形成了它可见的边缘。”丁仪继续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认为它是电子,而不是质子或中子呢?”许大校问。

“问得好,其实答案也很简单:空泡被闪电激发成球状闪电再恢复成空泡的过程,实际就是电子由低能级被激发成高能级,再跌回低能级的过程。在三种粒子中,只有电子能够被这样激发。”

“也正因为它是电子,才能够沿着超导线传输,并在超导电池中像循环电流一样永不停息地运行。”林云恍然大悟地说。

“可很奇怪的,它的直径与那节电池差不多。”

“对于宏电子来说,波粒二像性中波的形态占很大比重,所以它的大小的意义与我们常识中的完全不同。它还有很多令人难以置信的特性,我们以后会慢慢看到的,我相信这会改变大家对世界的看法。不过现在,我们要先给这些大电子取一个名字,它们是宏观尺度的电子,就叫宏电子吧。”

“那么,像刚才说的,是否存在宏质子和宏中子呢?”

“应该存在,不过由于它们不能被激发,我们很难发现它们。”

“丁教授,你的梦实现了。”林云说,除了丁仪和我,别的人还不太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是啊是啊,真有西瓜这么大的基本粒子摆上物理学家的桌面了,下一步我们肯定要研究它们的内部结构,那也是由弯曲的空间构成的结构,虽然也很难,但我相信比研究微观粒子的结构不知要容易多少倍。”

“那也存在宏原子了?三种基本粒子应该是能够组成原子的啊!”

“是的,应该有宏原子。”

“我们所捕获到的那个空泡,哦,那个宏电子,是自由电子呢,还是一个宏原子中的电子?如果是后者,那这个宏原子的原子核在哪里呢?”

“呵呵,你问住我了。不过,原子中的空间很大,如果一个原子有一个剧场大厅那么大,原子核只是大厅中央的一个核桃大小,所以,如果这个宏电子真的属于一个宏原子,那它的原子核距离我们是相当远的。”

“天啊,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存在宏原子,那一定有宏物质,也有宏世界了?”

“我们已经在进行宏伟的哲学思考了。”丁仪向提问者微笑着说。

“您说到底有没有宏世界啊?”有人追问。这时,我们就像一群被故事强烈吸引的孩子了。

“我相信宏世界,或者说宏宇宙,但它是什么样子,还是未知中的未知。也许与我们的世界完全不同,也许完全对应,像猜测中的正反物质宇宙那样,存在着宏地球和宏的你我他,要是那样的话,我在宏世界的脑袋一定大得能装下这个宇宙的银河系……这是不是平行宇宙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呢?”

这时,夜已降临,我们仰望夏夜灿烂的星空,每个人多极力使自己的目光横越广漠的星海,都想在银河之上,在宇宙天鹅绒般的深广虚空中,发现丁仪的脑袋那巨大的轮廓,我想象中的那个由宏原子组成的超级头颅因该是像水晶般透明的。我们都惊奇自己的思想竟一下子变得如此深邃。

宴席散后,充满醉意的我们在草原上散步,我看到丁仪和林云走在一起,他们挨得很近,谈得也很亲密。丁仪那三面旗帜在夜风中潇洒地飘扬,我知道,这个瘦得像麻杆的家伙可以轻易地击败了充满男性魅力的航母舰长,还有我,这就是思想的力量。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充满了一种难言的苦涩。

苍穹中的星海像那个泰山之夜一样灿烂,在草原之上的夜空中,无数幽灵般的宏电子正在飘行。

武器

自从对空泡的捕获成功后,研究的道路豁然开阔,进程也变得平滑起来,成果一个接着一个出现,真有种坐在过山车上的感觉。继我提出球状闪电激发猜想,丁仪从理论上描述了宏电子的存在后,林云的技术天才开始发挥关键性作用。

研究的下一步自然是收集宏电子,丁仪的理论研究所需的数量并不多,但对于基地的武器研究来说则所需数量十分巨大。这本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传统的电弧采集方式危险性很大,几乎不可能再次进行。人们想出了各种解决方法,其中被考虑最多的是使用遥控飞行器,这虽然可以解决安全问题,但对于采集大量宏电子来说,则耗资巨大,效率很低。

林云则考虑直接探测未激发状态的宏电子,她认为,既然宏电子在近距离能够被肉眼看到,那么它也一定能被高灵敏度的光学观测手段在远距离定位。她设想了一种大气光学探测系统,这种系统可以在一个巨大的空间范围内探测到透明但对光产生折射的实体,系统有两束扫描大气的激光,相互垂直,在地面有一套高灵敏度图象采集和识别系统,将两束激光在大气中的折射变化组合成三维图象,其算法与CT扫描相似。

一时间,基地里充满了许多不穿军装的人,他们是软件工程师、光学专家、模式识别专家,甚至还有天文望远镜的制作者。

系统建成后,我们在屏幕上看到的并不是宏电子,而是大气纷乱的扰动和气体流,这些大气运动平时是看不到的,这个系统则使其十分清晰地显示出来。我惊奇地看到,平时看去宁静如水的大气竟是一个如此骚动的世界,如同一个巨大洗衣机中的水流。我意识到这套系统在气象学上一定有很大用处,但由于精力集中在宏电子探测上,这方面并没有向深处细想。

宏电子的影象混在这庞杂的扰动气流影象中,但由于其显著的圆形形状,模式识别软件可以很容易地将它们从一片混沌中提取出来。这样,就实现了大批量宏电子的空中定位,定位后的采集就很容易了,因为未被激发的宏电子没有危险。采集时也不再用探杆,而是使用一张由超导线织成的大网,有时一次就能收集到多个宏电子,这过程很像在空中捕鱼。

现在,要获得球状闪电并将其变成人类的收藏品已是轻而易举了,回想人类研究它的艰难历程,那些像张彬和郑敏一样献出了毕生精力甚至生命而一无所获的人,那西伯利亚密林深处悲壮的3141基地,大家感慨万分,我们现在才发现自己走了多少弯路,绕了多么大的一个圈子。

许大校说:“这就是科学研究,以前的每一步不管多荒唐,都是必不可少的。”

他是在为直升机编队送行时说出这些话的。以后,为了节约资金,宏电子的捕获使用氦气飞艇进行,基地的研究工作再也用不着直升机了。我们与两个曾一同历尽艰辛和危险的飞行员依依惜别,那无数次拉着雪亮的电弧的夜航,将成为我们一生中最珍贵的记忆,我们相信,科学史也会记下这些。

临别前,刘上尉对我们说:“加油干吧,我们等着装备你们的雷球机关枪呢!”

这是继雷球之后飞行员创造的第二个名词,以后在球状闪电武器领域,它一直沿用下去。

对未激发状态宏电子光学探测的成功,激发了我们的另一个希望,但最后只是证明了我们在物理学上的浅薄。系统首次试验成功后,我和林云兴冲冲地找到丁仪。

“丁教授,我们现在应该能够找到宏原子的原子核了!”

“是什么让你们这么想?”

“找不到宏原子核,是因为宏质子和宏中子不能像宏电子那样被激发,可现在,我们用光学手段就可以直接定位空泡了!”

丁仪笑着摇摇头,像是在宽容两个小学生的错误:“找不到宏原子核主要不是因为它们不能激发,而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

“什么?它们不是空泡吗?”

“谁告诉过你它们是空泡的?从理论上推断,它们的外形与宏电子完全不同,就像冰与火的外形完全不同一样。”

我实在想象不出还能有什么形状的宏粒子漂浮在我们周围,只是觉得周围这看似空无一物的空间充满了诡异。

现在,我们在实验室内就可以激发球状闪电。激发装置是这样的:起点是一个存贮空泡的超导电池,空泡从这个超导电池中释放出来以后,在一个磁场中被加速,然后连续通过10个闪电发生器。这些闪电发生器查声的闪电能量总和远大于以前在空中激发雷球时所用的电弧。开启几道闪电,依实验的需要而定。

对于武器制造而言,我们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宏电子能量释放时对目标的高度选择性,这也是球状闪电最令人困惑和恐惧的魔鬼特性。

丁仪说:“这与宏粒子的波粒二像性有关,我在理论上已经建立了一个能量释放模型,我设计了一个观察试验,将使你们看到最不可思议的景象。这个试验很简单:把雷球的能量释放过程放慢150万倍来看。”

“150万倍?!”

“是的,按现在我们已存贮的最小体积的宏电子,我粗略计算了一下,大概就是这个倍数。”

“这就是……每秒钟3600万幅画面!能找到这样快的高速摄影设备?”有人疑惑地问。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丁仪说,悠然地点燃了好长时间没动过的烟斗。

“能找到,我想应该有这种设备的!”林云肯定地说。

当我和林云走进那个国防光学研究所的实验大楼时,立刻被门厅里的一张大幅照片吸引住了:照片上是一枝握在手里的手枪,巨大的枪口正对着摄影师,枪口内有红色的火光,烟雾刚刚露出头。照片最吸引目光的焦点是悬浮在枪口前方的一个球体,它表面光滑,呈黄铜色,那是从枪口中刚刚射出的子弹。

“这是我们建所初期拍摄的一张高速摄影照片,时间分辨率大约为十万分之一秒,以现在的标准看嘛,只能算一般的快速摄影而不是高速摄影,达到这种标准的照相设备,现在你在任何一家专业摄影器材商店里都能买到。”研究所的负责人说。

“那么,拍摄这张照片的烈士是谁?”林云问。

负责人笑了起来:“是一面镜子,这是通过一个光反射系统拍摄的。”

研究所为我们召开了一个由几名工程师参加的小型会议,林云首先提出了要求,她说我们需要高速摄影设备,对方的几个人都面露难上午。

负责人说:“目前,我们的超高速摄影设备与世界水平还有一定的距离,设备在世界运行中还很不稳定。”

“先说明你们要求的指标,我们看情况再说吧。”一位工程师说。

我战战兢兢地说出了那个数字:“大约每秒钟拍摄3600万幅画面。”

我本预料对方大摇其头,没想到这几个人都哑然失笑,负责人说:“说了半天,你们要求的只是普通的高速摄影!而位对超高速摄影的概念是五十年代的了,现在我们能达到的最高拍摄频率是每秒4亿幅画面,世界最高水平是每秒6亿幅。”

这可怕的数字让我和林云目瞪口呆,我问:“什么样的胶片能经得住这样速度的圈动?!”

对方又笑了起来,一位工程师说:“现代高速摄影中的胶片是不动的,动的是镜头:有的用旋转反射镜成像到胶片,有的采用变相管来传递和记录瞬变的光学图象,但像我们刚才提到的每秒上亿股的拍摄频率,则是采用更复杂的科技。”

在我们放宽心后,负责人带领我们参观研究所。他指着一个显示屏问我们:“你们看这像什么?”

我们看了一会,林云说“好象一朵正在缓缓绽开的花朵,很奇怪,花瓣发光。”

负责人说:“所以说,高速摄影是最温柔的摄影,它能把最暴烈的过程变得柔和轻盈。你们看到的,是一颗聚能爆破穿甲弹击中目标时爆炸过程的记录。”他指着“花朵”正中的一束明黄色“花蕊”说,“看,这就是爆炸形成的超高温超高速射流,它正在切穿装甲。这个拍摄大约每秒600万幅。”

我们走进第二间实验室,负责人说:“我们下面看到的,就是能满满足你们要求的高速摄影,拍摄频率为每秒5000万幅。”

在这幅图象上,我们好象看到了一个平静的水面,有一粒看不见的小石子落到水面上,先是激起了一个水泡,接着水泡破裂,细碎的液体向各个方向飞散开来,一圈圈水波在水面上扩散……“这是高能激光束击中金属表面的图象。”

林云好奇地问:“那些每秒上亿幅的超高速摄影都拍些什么?”

“那些图象均属绝密,我当然不能让而位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那种摄影经常拍摄的题材之一就是托卡马克装置中受控核聚变的过程。”

对雷球能量释放的高速摄影很快进行了,试验中宏电子将经过所有的10道闪电,因而将被激发到很高的能量状态,起所含能量已远大于自然雷电所激发的球状闪电,这将使其能量释放过程更明显一些。被激发后的雷球进入靶区,靶区设置了形状和材料各异的靶体,如正方形的木块、锥形的塑料块、金属球、内部添满刨花的纸箱子、圆柱形的玻璃等等,它们被放在一个个高低不同的水泥台上,下面都铺着一张雪白的纸,整个靶区看上去像一个现代派雕塑展。雷球进入靶区后,将被一个阻尼磁场减速,在靶区中飘行,释放能量或自行熄灭。高速摄影机就架在靶区边缘,共有3台,它们的体积很大,结构复杂,如不说明谁不不会想到是一架摄影机。因为事先无法预知雷球能量打击的目标,只好期望能碰运气拍到那个目标。

试验开始了。由于危险性很大,现场热源全部撤离,试验的全过程由距实验室300米远的一个地下控制室遥控进行。

从监视屏中看到,由超导电池中释放出来的第一个空泡触发了第1道电弧,监视系统的拾音器传来了失真的哗哗声,但闪电的巨响从300米外的实验室直接传过来。被激发的球状闪电出现了,在磁场的作用下缓缓前移,在途中又接连触发了9道电弧,雷鸣声不断地从实验室方向传来。每触发一道电弧,球状闪电的能量就增加一倍,它的亮度并不随能量的增加而增大,但色彩却在变化:由暗红变为橘黄、纯黄、白色、鲜绿、天蓝、绛紫,最后,这紫色的火球进入了加速区,在加速磁场中,它像被卷入了一条急流一样,速度骤然增加,转眼进入了靶区,立刻像被冲进了一个平静的水池,速度缓下来,开始在靶标间悠然飘行。我们屏住呼吸等待着,发生了能量爆发,一道闪光之后,实验室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响,把地下控制室的几个玻璃柜震得嗡嗡响。这次能量爆发把一个塑料锥体烧成了白纸上的一堆黑灰。但操纵高速摄影机的摄影师报告说,这不是摄影机所对准的靶体,什么也没拍下来。后面又接着发射了8个雷球,其中的5个发生了能量爆发,但其击中的目标都不是3台高速摄影机中任何一台所对准的。最后一次能量爆发还击中了一个放置靶体的水泥台,把它炸塌可,纷飞的水泥块把靶区搞得一塌糊涂,不得不暂停试验,进入那充满臭氧味的实验室重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