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珞说:“他不是要伺候郑大郎吗?”

宫女道:“他手下有专门跑腿的小太监,有些小事不用他亲自去做。”

王珞听完宫女的话,大致了解了些,她没想到王福顺居然伺候郑大郎的,听起来还是个有实权的太监,难道真是指挥使暗中授意?王珞默默否定这猜测,太荒谬了,她情愿相信是那位吃了四个、拿了四个猪蹄的人授意。

人家好心,王珞也乐意投桃报李,回头让眉绿多加点好吃的送那人。郑指挥使身份太高,巴结了他用处也不大,还不如巴结他身边人,说不定自己在宫里能过得更舒服点,县官不如现管嘛,她又问宫女:“你叫什名字?”

宫女道:“奴以前只有一个乳名被人胡乱叫着,还没有正经的名字,还请姑娘开恩,赐个名号给奴。”像她这种伺候人的宫女,哪有什么固定名字?主人喜欢叫那种名字就叫哪个。

王珞想了想说:“我有一个小丫头叫荷风,你比她大点,就叫芳池吧,芳池鱼戏芰荷风。”

“多谢姑娘赐名。”芳池立刻给王珞磕头,她不认字,也不知道什么叫芳池鱼戏芰荷风,只觉芳池这名字挺好听。

王珞摆手:“我不信这套,以后也不用动不动就磕头。”

芳池应了。

王珞指着桌上的点心说:“我吃不下了,这些点心你拿下去吃了吧。”她本来也没有吃点心的习惯,倒是那碗羊乳还挺合她心意的,她用干净的勺子舀了小半碗羊乳慢慢喝着,大冬天喝碗热羊乳,挺舒服的。

宫女见王珞小口轻啜羊乳,也不是太惊奇,宫里娘娘哪个不是小鸟胃?大夏以丰腴为美,但丰腴又不是胖,她三岁入宫,在底层打杂十年才熬到了庆春宫,从没见过得宠的娘娘中有发福的,宫里唯一不用担心变胖的也只有皇女。她替王珞将食盒收好,在收到娇耳和开花蒸饼时,她劝了一句:“娇耳和蒸饼都是蒸品,再热一遍也不会不好吃,姑娘不如留下来,下午饿的时候也能垫垫肚子。”

“好。”王珞喝了小半碗羊乳,放下调羹,指着大碗里没动过的羊乳说:“羊乳你也收走,我今天不喝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到了中午喝不完也倒了,别留到下午,免得喝了拉肚子。”

“奴婢谢姑娘赏。”宫女兴奋的说,王珞没给她赏钱,可这些点心比赏钱还稀罕,毕竟这都是贵人才能用的点心,平日庆春宫几个姐姐得了这些点心,都是自己吃的,从来轮不上她们。

王珞吃完点心,让宫女给自己打水洗漱,古代没有牙医,她格外注意保护自己牙齿,不然蛀牙怎么办?蛀牙不治疗有可能会危及生命的。

“三姑娘在吗?”幔帐外再一次响起声音,这次声音很熟悉,王珞起身亲自掀帘,“陈司籍,你怎么来了?”

陈司籍提了一个食盒站在幔帐外,她眼尖一下注意到王珞屋里已经收好的食盒,她笑着说:“我本来担心你肚子饿,特地让人去膳房拿了些点心过来,没想这丫头机敏,已经给你拿来了。”陈司籍说着场面话,芳池是她亲点的宫女,她是什么底细,陈司籍了若指掌。她行事稳重、踏实肯干,是个好苗子,但绝对没本事一会功夫就从膳房拿点心来给王珞用,三姑娘身后显然另有人护着。

“是您给我选的人好。”王珞侧身让陈司籍入内,又吩咐芳池将她带来的茶叶取出,她要给陈司籍泡茶。陈司籍不点破,王珞也乐得把功劳都推倒她身上,自己初入宫,不宜太打眼。

陈司籍见王珞已经把屋子打点的整整齐齐,心中暗赞这姑娘办事利索,她笑着说:“您入宫东西带的少,茶具没带来吧?我一会让人去库里拿一套崭新的,您想想还少了什么东西?我一并让人拿来。”

王珞闻言也不客气:“我一会写个单子,劳您替我都置办了。”

陈司籍微笑着说:“你早点写了,我今天就让人送来,明天就不一定有时间了。”

王珞道:“明天还有人要入宫吗?”

陈司籍说:“宫里贵主的伴读要有六个,今天只有你跟大姑娘,明日余下几位是一起入宫的。”

王珞一怔,她还以为只有四个伴读,没想一个公主要六个伴读,“这屋子不是只能住四人吗?”

陈司籍说:“这里住四人,余下的人都住东西侧院的后罩房。”王珞觉得住的地方小,其实王贵妃正殿的后罩房还算宽广,即使住了四个人、分出五间房,地方也不算太狭窄,寻常低级宫妃也就住这么大的地方,但侧院的后罩房比这里小了三成,也要住四个人,地方就小了不少。

王珞暗想这宫里人可够多的,她问陈司籍:“不知那些伴读都是哪几家的姑娘?”

陈司籍道:“跟你们同屋的两个姑娘,一个是萧家的姑娘,一个是裴家的姑娘,这位也是德妃娘娘的亲侄女。”

兰陵萧氏、河东裴氏?王珞暗忖,她那两位室友身份都不低啊,论家族势力都比成国公府高。

陈司籍调侃王珞说:“怎么?想不想换个屋子?”她跟王琼选了两个最好的屋子,而萧家和裴家的姑娘论宫里靠山,都不比王珞、王琼差,家族势力又比王家厉害。

王珞嫣然道:“有娘娘撑腰,我才不怕。”王珞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现在局势不明,她在宫里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王贵妃,贵妃让她选最好的屋子,她就一定要选最好的屋子,不然就是给贵妃没脸。她傻了才会自家人不讨好,去讨好外人。萧家、裴家的姑娘,跟两家的掌权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陈司籍笑着说:“这才对,别怕,一切有娘娘做主。”

王珞听得心中微沉,圣人年过五十,却迟迟未立太子,而几个成年皇子都已过而立之年,这宫廷比任何时候都险恶,但她要是不入宫,对政局就更不了解更被动……

“陈司籍。”王琼接到陈司籍送来的点心,又见陈司籍去了王珞的屋子,有些坐不住了,端着点心过来找陈司籍,“您费心了,还给我送点心来。”

王珞和陈司籍起身相迎,又让芳池再拿了一个蒲团给王琼坐。

陈司籍笑道:“这是娘娘吩咐的,我可不敢居功。”

王琼赧然说:“我这次入宫行李带的有点多。”王琼的行李何止是有点多,是太多了。

陈司籍道:“姑娘家出门总要多带点东西,不过屋子太小,委屈姑娘了,您先把要用的都收拾出来,别的只能暂时安放在库里了。”她们早猜到入宫的贵女行李会多,前几天就让人整理出一个空库房,专门给这些小贵女安置行李。

王珞就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所以没多带东西,带了用不了放在库房里,还不如不带,她不习惯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别人库房里。

王琼又试探的问:“陈司籍,不知我们的同伴何时会到?”

陈司籍将她们未来的同伴又同王琼说了一遍。

王琼听说伴读里居然还有萧家和裴家的姑娘,脸色微变,萧氏和裴氏即便到了圣人立国,家族依然屹立不倒,裴氏还是德妃的娘家,她迟疑的问陈司籍:“要不我现在换个房间?”

“长姐。”王珞不得陈司籍说话,就提点王琼道:“贵妃娘娘是心疼我们,才让我们提前入宫选房间的。”要在家里,王琼怎么出丑,王珞都不会管,但在宫里她跟王琼是一体的,有事她不能袖手旁观。

王琼张嘴想说话,但见王珞对她微微摇头,她心中微动,王珞行事圆滑,她说不需要,想来是真不需要,她将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等陈司籍走了,她可以私下问王珞。

陈司籍饶有趣味的看着这对姐妹,王琼明明是从心底看不上王珞,可偏偏王珞一说话她就能听进去,这对姐妹平时相处想来挺有意思。

第48章 入宫(三)

王琼因行李过多, 足足整理了一天, 也亏得贵妃有先见之明,提早让她们入宫, 不然明天这么多人在一起, 也不知道有多乱。

王琼给每个帮忙的下人都一个大大的红封, 连芳池都收到了。她向王琼磕头谢了赏,回头就把红封给了王珞, 王珞碰都没碰,“既然是大姑娘赏你的, 你就收下吧。”

芳池给王珞磕头道谢:“多谢姑娘赏。”

王珞莞尔:“这是你收到的打赏, 跟我有什么关系?”

“奴是姑娘的丫鬟, 奴的一切都是姑娘的, 姑娘赏奴的,才是奴的。”芳池说, 她三岁入宫, 在宫里熬了十二年才有资格进入庆春宫伺候,跟她一起入宫的女孩子,不是死了, 就是还在做杂役,教她的老宫人曾跟她说过一句话, 主子只喜欢忠心的下人。

只是在庆春宫最不缺的也是忠心的下人,以她的资历是不可能贴身侍奉贵妃娘娘。幸好自己踏实肯干,在庆春宫又熬了三年,得了陈司籍的青睐, 才得以伺候王姑娘,陈司籍隐晦提点过她,王姑娘将来是要入宫的。但今天看到王德顺对姑娘这么恭敬,又特意提点自己姑娘爱吃什么,她还能不明白,姑娘哪里还要入宫拼什么前程?眼前就有一份大前程等着她。芳池决定死心塌地的跟着王姑娘,哪怕她将来不是姑娘身边最贴心的人,也是资历最老的。

王珞没想这姑娘居然会说这样的话,不管是不是真心,至少她率先对自己释放了善意,她微微笑道:“你放心,我不是严苛的人,只要你好好干活,我不会亏待你的。”王珞对员工向来赏罚分明,只要他们干活认真,她每月都会给奖金,年底还会提薪、给年终奖,只是这话她不会跟芳池明说,日久见人心。

芳池见主子领情,心中一定,她起身对王珞说:“姑娘明儿想吃什么饭菜点心?可要奴去庖厨打点?”

王珞对宫里情况不了解,虚心求教问:“我初进宫就去庖厨点菜式,会不会太打眼?”

芳池说:“姑娘恕奴婢大胆。”

王珞点头:“你说我不怪你。”

芳池道:“依姑娘的人品相貌,走到哪儿都是大家关注的对象,姑娘心善,想要低调行事,就怕有些人不领情,反而看轻了姑娘。点菜是宫里的惯例,得宠的都点。”芳池心中暗忖,您老后面有指挥使撑腰,谁敢说您行事张扬?大家都只敢捧着您。

王珞哪里知道自己送出去的八个猪蹄,引来的是自己身上打了郑玄的烙印,如果知道她肯定不送了,“那以往伴读都是膳食都是按照什么标准?”

芳池说:“伴读膳食宫里惯例是按照美人的品级来的,美人每天有十六道菜式点心,但姑娘爱喝的新鲜羊乳不在美人的分例中。”宫里都将兽乳做成甜美的酥酪,可是姑娘不爱喝这种酥酪,新鲜的兽乳算另外的饮品。

王珞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喝新鲜羊乳?”

芳池说:“王德顺说的,他说姑娘饭菜爱用清淡口的,让我以后点菜的时候注意别点太重口的。”

王珞:“……”古代情报系统是不是太发达了?王珞这是错怪八个猪蹄了,他只跟王珞相处了一段时间,大部分心思都在烤猪蹄上,哪里知道王珞口味?王珞的口味还是上回入宫时被王德顺记下的。太监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他那会就觉得王珞长得好,将来前程不会坏,故有心记下了她饮食爱好,这次全告诉芳池了。

她想了想问:“宫里是不是常做酪樱桃?”

芳池道:“酪樱桃宫里娘娘们都爱吃,是膳房每日常备的甜点。”

王珞说:“你以后让人天天给我准备一小份浇酪樱桃的奶酪即可,奶酪里不要放糖,本来是什么口味就是什么口味。我早上点心惯用奶酪、蒸饼、水引,两顿主食要有一个蒸菜、一个拌菜,晚上用栗米粥之类的粥水,粥水里不要放味道,尤其不要蔗浆。”她顿了顿补充道:“你想吃什么菜也可以点一份。”

所谓蔗浆就是熬得十分浓稠的甘蔗汁,大夏制糖技术不发达,红糖很少见,大部分人家习惯把甘蔗汁熬浓稠当糖调味,王珞每次看到那一缸缸甘蔗汁就头皮发麻,在她看来这些甘蔗汁就是一缸缸细菌培养皿,她坚决不许家里人用,家里做饭都是用红糖调味。

芳池一一记下,姑娘口味果然极清淡,连蔗浆都不要喝,在芳池看来,蔗浆是天下至美味。

这天王贵妃和七皇女、八皇女很晚才回宫,王珞和王琼去拜见贵妃时,贵妃甚至没什么心思跟她们说话,王珞暗忖难道贤妃要不好了?说来贤妃年纪也不小了,以古代的医疗条件,随便一场病就有可能让人撒手人寰。

贵妃被贤妃的病闹得有些心浮气躁,她也不是跟贤妃关系有多好,舍不得她死,而是本来四妃中她年纪最轻、最得皇帝喜欢,一旦贤妃去世,万一圣人又看中了哪个小妖精,将她立为贤妃,她不是平白多了一个敌手?王贵妃是真心诚意的希望贤妃能熬过这一关。她也没心思跟侄女寒暄,赏了她们一套笔墨纸砚,吩咐她们好好读书后,便示意她们退下。

能让贵妃赏给侄女的笔墨纸砚,自然都是好东西,尤其是其中两方墨块麝香扑鼻,显然是最上等的麝墨,王珞前世就听过古代显贵将麝香溶入墨块之中,没想自己能亲眼见识到麝墨。王珞回屋后刚想让芳池给自己磨墨,就听到门口传来王琼的声音:“三妹可歇下了?”

“长姐。”王珞放下墨块,亲自起身迎王琼入内。

王琼径自对芳池说:“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三妹说。”

芳池站定不动,只看着王珞,见王珞对她微微颔首,她才屈身退下。

王琼冷笑道:“三妹可真是御下有道,这么点时间就把人收服了。”王琼入宫后就有点心浮气躁,王珞这边点心茶水不断,她却只能等着陈司籍派人送来,她让宫女去给自己拿点心,宫女却说不合规矩。真是好笑,王珞去膳房拿点心就合规矩了?

王珞说:“长姐来我这里就为了说着风凉话?”

王琼哼了一声,开门见山的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换房间?”

王珞就猜到王琼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她也不跟王琼兜圈子,“娘娘让我们提早入宫,就是有心让我们挑个舒服的房间,长姐想拂了娘娘的好意?”

“可是——”王琼真不想跟萧家和裴家的贵女对上,她们无论在大夏还是后来的大卫,都是顶尖世家。

王珞见王琼一脸迟疑,心中腹诽,你也就敢在家张扬,她提醒王琼道:“长姐,你不要忘了,我们有娘娘撑腰。”

“可是——”王琼暗想王贵妃快死了!她能给我们撑什么腰?

王珞见王琼完全不开窍,也不给她面子,直接说:“长姐难道想弃了贵妃,投奔萧家、裴家姑娘不成?就算你乐意,她们也不一定乐意,再说你待一段时间就要离宫嫁人,谁会跟你计较?”想入宫当伴读的,大部分都是想往皇子处使劲的,王家又不会送王琼入宫,她有什么好担心的?也不是王珞看轻王琼,只要裴家、萧家的姑娘有点脑子,都不会把王琼当成对手,但她们绝对会把王琼当成对付自己的最好工具。

王珞的话让王琼脸色一阵青白:“你——”

王珞淡淡道:“沈夫人不让你入宫,你偏要入,你当入宫是闹着玩呢?”王琼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就要离开。王珞冷笑:“这点话就受不住了?你真当这里是家里?大家都捧着你?”

王琼忍无可忍:“我不就问了你一声?你不想说就算,又何必对我冷嘲热讽?”

“你当我跟你一样闲?还对你冷嘲热讽?我还不如多练几个字。”王珞哂笑一声,“我是在提醒你,这里是皇宫,不是家里,就是贵妃和贵主都尚且不能随心所欲,你要还端着家里那套做派谁理你?人要有自知之明,我们是伴读,是陪贵主读书、贵主犯错了,要替她挨罚的人。”

王琼惊得目瞪口呆,她知道贵主犯错,伴读要替贵主挨罚,但——“我们是贵主的表姐!”要挨罚也是别人,轮不上她们。

王珞道:“贵主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除了皇子皇女,谁能当她兄弟姐妹?她喊你阿姊是尊敬娘娘,你真当自己是牌面上的人物了?”她警告王琼道:“家里你想做什么我都不管,但在宫里就要老实点,不然我会告诉贵妃娘娘,你看她会不会忍你。”

王琼听不下去了,掀帘就要离开,王珞也不留她,“以后说话动动脑子,别张口就来,让人听了笑话。”在丫鬟面前给自己没脸,她以为自己就有脸了?说她猪脑子都抬举她,猪脑子还能烫火锅吃,她能干啥?

王珞、王琼的对话,让芳池目瞪口呆,她本以为自家姑娘看着这么柔弱,会被大姑娘欺负,没想大姑娘居然如此——无知?

姐妹两人的对话也很快传到王贵妃耳中,王贵妃嘴角泛起浅浅笑意:“我就知道那丫头是个可造之材。”

女官道:“有八姑娘看着五姑娘,您也能放心了。”

王贵妃摆手说:“留上三月半载就送她出宫,让家里赶紧把她嫁了,嫁的门第低一点也没关系,这种拎不清的,嫁入高门是给家里结仇不是结亲。”听说大丫头看上了一个寒门武夫?她阿娘不喜欢,王贵妃倒是觉得挺适合的,王家迟早要走下坡路,与其端着架子跟那些不中用的士族联姻,还不如像三弟一样,跟寒门结亲,也能为家里多留几条后路。

女官迟疑了下,对王贵妃说:“娘娘,今天王德顺给八娘子送了点心,还让点名让喜桂伺候八娘子膳食。”

第49章 入宫(四)

“王德顺给小八送到点心?”王贵妃挑眉的问, “小八什么时候认识王德顺了?”

女官摇头说:“我听说去接两位娘子的是陈敬。”

“陈敬?”王贵妃错愕的望着女官, 见女官确定的给她点头,她迟疑的问:“难道那位看上小八?”陈敬是从小伺候郑玄长大的内侍, 郑玄年纪稍长, 不能长住宫廷后, 圣人让陈敬随郑玄一起出宫了,他目前在禁龙司伺候郑玄。因他内侍的特殊身份, 郑玄给宫里女眷送礼大多让他来的,别看这人长了一张娃娃脸, 俊秀又讨喜, 实则心狠手辣, 也就是郑玄才会用他。

女官说:“八娘子那么漂亮, 指挥使也是男人……”男人哪有不好美色的。

王贵妃匪夷所思:“他还缺美人?”这些年圣人都不知道给他挑了多少美人,都没见他喜欢过。

女官道:“可我们家八娘不是一般的漂亮。”女官顿了顿, 压低了声音说:“我听人说, 指挥使跟圣人说,想要找个小的,从小养起来。”

王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郑玄说出来的话, 他居然喜欢幼女?这点倒是跟圣人不一样。但转念想到郑玄那三个女人,又觉得他有这想法不奇怪, 别人家养大的,哪有自己亲自养大的乖巧?她发呆了一会,突然扑哧笑道:“你说这事要是让母亲知道,她心里会怎么想?”好容易选了一个好苗子出来, 结果被人半路截胡了。被郑玄看上,小八这枚棋子就彻底废了。

女官硬着头皮说:“指挥使年少有为,人又俊美绝伦——”下面的话她也说不下去了,郑玄长得再好看,也要有命嫁他!别的男人厌弃妻妾,女子顶多失宠,他是会杀妻的!且郑玄现在是风头盛,可圣人年纪大了,他将来到底如何?谁也说不上。毕竟郑玄跟大皇子、二皇子的关系都不好,尤其是大皇子还对郑玄做了那种事,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女官轻叹一声:“八娘——”可惜了。

“那是她的命。”王贵妃漠然道:“谁让我们是女人。”如果有可能,王贵妃也不想王珞嫁给郑玄,毕竟圣人驾崩后郑玄会有什么下场谁也不好说,即使王珞是出嫁的女儿,也难保她不会牵连王家。但只要圣人在一天,只要是郑玄看上了,哪怕王家再不乐意,也只能乖乖把小八送过去。希望小八能把郑玄哄好,能对她多几分怜惜,给她一个正妻的名分,不然没名没分跟着郑玄,那日子就难过了。

王珞还不知道八只猪蹄不止让庆春宫的下人认为她是郑玄的人,还让王贵妃都这么认为了,现在大家就差没下注赌她是妻还是妾了。她讥讽了王琼一顿,只觉神清气爽,晚上用新墨新纸抄写了两页经文后就睡下了,第二天卯时就醒了。王珞没赖床的习惯,醒了就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屋里阴沉沉的,一旁的榻上已经没人了,昨天芳池是睡在王珞房里的,宫女都要值夜,王珞不习惯有人在自己屋里睡觉,但也不想违背宫里的规矩。

王珞起身穿好了衣服,先去后面的隔间洗漱,洗漱完毕后她就在房里拉伸筋骨,这里不可能给她运动房,她就在屋里做运动好了。等芳池端着热水和食盒进来时,就见自己团成了一团的王珞,她吃了一惊,好悬没惊呼出声,她放下食盒:“姑娘,您这么早醒了?”

“你不是也起来了?”王珞慢条斯理的拉伸筋骨,芳池以后就是近身伺候自己的人,她天天运动的事瞒不过她,所以王珞一开始就没准备瞒着。

“奴婢是下人,自然要早起。”芳池见王珞浑身仿佛没了骨头一样,忍不住暗暗称奇,姑娘这身子骨软的就更没骨头一样。

王珞说:“我每天都差不多这时起来,你也不用急着起来,早上去拿个早点就行,剩下我自己都能做。”

“那怎么行?”芳池唬了一跳,她从来没听过主子自己洗漱的。

“我在家里也是自己的动手的。”王珞说,她真不习惯贴身的事给陌生人伺候。

芳池也大概猜到王珞的意思,她迟疑了一会说:“那我以后给姑娘晚上温一壶热水备着?”

王珞笑着说:“这才对,这样你也不用太早起来,天气冷多睡一会。”她以前早起是因为家里丫鬟多,工作量不多,大家晚上睡得都早,早睡早起对身体也好,可这里就芳池一个,万一她累病了怎么办?王珞知道宫女生了病,只能拖出去等死,她哪里忍心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么累?要在现代,哪个孩子不是爸妈手里的宝贝?就算整个大环境都是被人呵护着的。

芳池听得心中酸酸的,宫里下人有多苦,大家都知道,可像姑娘这般天生的贵人还愿意用行动体恤他们的却真没有,最多只是嘴上安慰几句,要说芳池之前奉献忠心是为了王珞身后的指挥使,现在伺候王珞更多了几分真心。她等王珞锻炼完,就替她摆早点,宫里一天只有两顿正餐,一顿在巳时、一顿在申时,别的时间段都只有点心。

王珞的早点是她昨晚点的象眼馒头和鲜奶酪,王珞先喝了一杯温水,又尝了一口鲜奶酪,口感顺滑酸涩、奶香扑鼻,王珞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宫里果然能人倍出,连鲜奶酪都做出来了。奶酪这食物很多国人吃不惯,王珞一开始也不喜欢,可后来她去国外留学,在国外待久了,口味也渐渐被老外同化,也变得爱吃起奶酪来,尤爱这种用新鲜酸奶做成的鲜奶酪。来古代后因她不知道该怎么做酸奶,就一直没吃上鲜奶酪,这次总算能在宫里过瘾了。王珞指着另外的点心对芳池说:“剩下的都给你吃了。”她的食物够两人吃了。

芳池见王珞只吃了两个馒头,不由惊讶的问:“姑娘,您不多吃点嘛?”这也吃的太少了。

王珞摇头:“我饱了。”她又问芳池:“庆春宫有什么僻静的地方?”

“僻静的地方?”芳池一脸茫然,庆春宫哪来什么僻静的地方?这皇宫都没僻静的地方,“姑娘要什么僻静的地方?”

“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抄经文。”王珞说,今天不是几个伴读要入宫吗?庆春宫肯定会乱,贵妃和两个皇女要去看贤妃,王珞也不想留在宫里,毕竟贵妃娘娘似乎并不想自己跟那两位伴读交好,不然也不会让她跟王琼提前入宫。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留在这里等两人入宫。

芳池想了想说:“宫里有个供大家进香的小佛堂,平时没什么人过去,姑娘想要抄经的话,可以去那里。”

王珞问:“哪里可以过去吗?会不会给贵妃添麻烦?”

芳池道:“那是平时让宫妃去礼佛的地方,但宫里妃嫔们大多都会在自己宫室里建个小佛堂,所以那里平时很少有人会过去。姑娘过去是抄写经文,没人会说姑娘没规矩的。”

王珞点头说:“带上暖炉和茶具,我们去那里抄一天经文。”

芳池见王珞提早离开,她心中暗喜,昨天听姑娘这么说大姑娘,还当姑娘会跟萧姑娘、裴姑娘正面应对,没想姑娘今天就没准备跟她们见面,芳池笑道:“姑娘是尊贵人,哪需要跟那些不入流的人计较,自降了身份。”

王珞发现芳池真的很会说话,要不是自己清楚自己只是伴读,她都怀疑自己成公主了,不然怎么能让芳池这么恭敬贴心?她笑了笑没说话。

芳池也不以为意,主子的心思要这么好猜,就不是主子了。

王珞吃完早膳,漱口完毕,等着贵妃起身给她请安,又送她和七皇女、八皇女出宫后,她也带着芳池施施然离开了。王琼见她居然带着芳池离开庆春宫,不由冷笑一声,昨天还让她收敛,结果她自己却一点都不收敛,早起还点了早膳,这庆春宫有几个妃子敢在庖厨点餐的?这么张扬的行事,迟早在宫里闯祸!

王珞跟芳池去佛堂时,心里也有些忐忑,但等看到这座僻静的小佛堂时,她就知道芳池真替自己找了一个好地方,离庆春宫不远,又人迹罕至,真是一个看书抄经的好地方。她赞许的对芳池说:“这地方真不错,你有心了。”

芳池腼腆一笑:“我去外面给姑娘生火。”她们带着暖炉过来,在大殿里生火味道太大,芳池拎着火炉去外面生火。

王珞将带来的佛经、笔墨纸砚摆放在书案上,正想抄写经文,却听到佛堂里有奇怪的窸窣声,王珞惊讶的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王珞吓了一跳,过一会才回神,发现佛龛下方的空间里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她眨了眨眼睛,迟疑的喊道:“大郎?”这男孩正是郑玄的长子郑大郎。

郑大郎看到王珞也吓了一跳,他恐吓王珞说:“不许告诉乳母,不然打你!”

第50章 佛堂相遇

王珞配合的说:“我不告诉你乳母。”然后继续摆放自己的笔墨纸砚, 又不是她儿子, 她管他在佛堂里做什么?

大郎在佛堂里待了好一会,佛堂里没有暖炉, 大郎是偷溜出来的, 身上穿的也不厚, 他见王珞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他从桌底爬出来, 颐气指使的对王珞说:“你的衣服给我穿。”

王珞端着和善的笑容问郑大郎:“大郎是觉得冷了吗?”觉得冷还不赶紧回去?

“阿嚏!”大郎对着王珞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 “我冷了!”

王珞嫌弃的远离了大郎, 看到大郎, 王珞确定自己心态没变老, 她对大郎就产生不了任何慈爱之心,她喜欢王小四估计是因为他是自己养大的。不过不喜欢, 不代表王珞会对一个幼童视而不见, 古代医疗不发达,一个感冒就可能要走一条命,尤其是抵抗力弱的幼童, 王珞解开身上的斗篷将大郎裹住,和声问:“大郎为什么会来佛堂?”

大郎不习惯被人这么亲近, 但实在是冻狠了,被柔软的斗篷裹住,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他嘴上依然凶巴巴的说:“要你管!”

王珞微微而笑:“我带了热茶, 一会等我丫鬟来了,您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可好?”

大郎哼了一声:“我不要吃热水,我要喝柘浆。”

王珞从善如流:“我让丫鬟去庖厨给你拿柘浆。”柘浆就是浓甘蔗汁,这和蜂糖也是王小四的最爱,不过王珞从来不许他吃这种东西,这两样东西最容易蛀牙了,王珞绝对不许自己弟弟有蛀牙。但大郎有没有蛀牙,就跟自己没关系了,只要安抚好他,他想吃龙肝凤胆她都可以答应,横竖郑指挥使的人肯定比她丫头来的早。

大郎戒备的看着王珞:“你是不是想让你丫鬟去通风报信?”

王珞这下真惊讶了,她仔细打量着大郎,这孩子看起来最多不超过五岁,反应这么灵敏?王珞不禁有些惋惜,这孩子要是好好引导,说不定能很聪明,“我不让人去通风报信,但我这里没有柘浆。”

大郎满脸嫌弃:“你这么没用?”

王珞佛系微笑。

大郎坐在王珞带来的蒲团上,对王珞说:“你的丫鬟呢?快让她进来,我都快冻死了!”说着他随手拿起书案上的墨块上下抛着。

王珞目光忍不住随着墨块一起一落,这是昨天贵妃赏她的麝墨墨块,王珞今天是来抄佛经的,特地带的是上好笔墨纸砚,现在都成了熊孩子的玩具。王珞腹诽,贤妃莫非跟郑指挥使有仇?不然怎么把这孩子宠成这种人神共愤的模样?

“砰!”大郎没接住墨块,让墨块重重落在地上,大郎一怔,但随即发现墨块落在地上居然没碎,不由高兴的说:“这黑玩意真硬!”说着又要狠砸墨块,想看自己能不能把墨块砸碎。

王珞心疼的不行,不是说郑玄神通广大吗?怎么儿子丢了都不知道?还不派人来找?她按住了大郎的手说:“大郎,这墨块危险,小心别玩了。”

郑大郎不满的说:“快给我!”

王珞一本正经道:“大郎,墨块太危险了,万一弄伤了你,你以后都不能再独自出来玩了。”

郑大郎一怔,不解的问:“为什么?”

王珞说:“您身份尊贵,您这次瞒着大家私下外出,要是受了一点伤,肯定有一群人要打板子。”

郑大郎哼了一声:“这关我什么事?”

王珞继续道:“下人没看好您,打板子也是活该,可他们打板子后自然无法伺候您了,一定会新换一批把你看得更紧的人来照顾你,这样您还能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偷溜出来吗?”

王珞的话让郑大郎低头深思起来,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墨块。王珞不动声色的取走大郎手中的墨块,看到墨块身上有几条裂缝,心疼的恨不得狠揍这熊孩子一顿,她接着忽悠大郎说:“您为何要单独出来?”郑大郎抬头瞪了她一眼,王珞也不以为意,“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不会只想来小佛堂受冻吧?”

郑大郎脱口而出:“当然不是!”他怒道:“我有这么蠢?”

以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大朗真不算蠢,只是孩子聪明有很多种,三郎那种是真聪明,而大郎这种聪明,如果不好好引导,很容易走歪路,王珞轻叹一声,“您这么聪明,当然不会,所以您想做什么?要不要我帮忙?”王珞只想快点满足了这孩子的愿望,早点把他送走。

郑大郎抽了抽鼻子,从怀里掏出一叠写了歪歪斜斜字的白纸给王珞,王珞不明所以的接过,发现这些白纸上每张都写了“十万贯”三个字,这是什么意思?饶王珞脑子反应快,都对不上熊孩子的思路。郑大郎见王珞没什么反应,他没好气骂道:“蠢货!”

王珞心态平和,就当郑大郎是甲方爸爸,她虚心求教:“请问大郎这是何物?”

郑大郎闷闷的说:“这是我给阿娘做的纸钱!今天是阿娘的忌日,我想给阿娘烧纸钱!但火折子不好!”说罢大郎狠狠的瞪着地上已经被他踩成一堆碎渣的火折子。

王珞淡定的神色终于变了,烧纸钱!这熊孩子居然想在佛堂里纵火!王珞简直不敢想象他点燃火折子的后果!他害了自己不说,说不定还要害死一群人!王珞长袖下的双拳紧握,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吐出,然后一字一句的温柔道:“大郎,这些纸钱就算烧了,您阿娘也收不到的。”

“为什么?”郑大郎不解的问,“你们过节不都烧纸钱吗?”

“可您这个不是纸钱啊。”王珞耐心解释,“纸钱是要有修为高深人士制成的,我们凡人是做不来的。”

郑大郎听得一愣一愣的:“可小德明明说,纸钱很便宜,我这蚕茧纸比纸钱珍贵多了!”

“那是因为他被骗了。”王珞不知道“小德”是谁,但一个能跟郑大郎聊纸钱的下人,显然不适合留在他身边,不是王珞冷血,而是在这个等级分明的年代,一个人的疏忽,就有可能造成无数人的悲剧,为了其他伺候郑大郎的无辜人,这“小德”也不能留了,“如果那些便宜的纸钱烧了以后,大家都能收到,那大家不都想死了?毕竟生前没法有权有势,死后只要让人烧几张纸就能大富大贵了。”

郑大郎被王珞说得一愣一愣的,王珞光看他身量高大,以为他有五岁了,其实宫里人说孩子年纪都说虚岁,郑大郎实际才三岁多,只比王小四大半岁而已,王珞这段话这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太复杂了,他没法完全理解。也幸好王珞不知道,不然她更要怜爱自己亲弟了,智商比不上三郎就算,连一个熊孩子都比不过。

王珞见郑大郎满脸茫然,就换了一个说法,“您说天下能有几个人,是想要什么的就有什么的?”

郑大郎理所当然道:“我就是。”

王珞点头附和道:“您是尊贵人,当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您说要是下人也变成如此,那会不会乱套了?”

“当然不能!他们不过是奴婢,哪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郑大郎脸色变了,“你觉得我阿娘是下人?”

王珞摇头:“夫人怎么可能是下人?她是尊贵人,可是您是被‘小德’骗了,您做的纸钱她是收不到的,只有让法力的人施展法术做法事,给夫人送的东西,她才能在九泉下收到。”所以你想要祭拜你娘,就正经找人做法事,千万不自己玩火!

郑大郎黯然道:“宫里的人都不让我祭拜我阿娘。”

王珞心中一软,再熊的孩子也有柔软的一面,“其实不找有法力的人,大郎自己也能给夫人送东西。”王珞也不知道郑大郎的生母到底是什么名分,郑指挥使好像没有娶妻吧?但对孩子私下说点好话也没什么。

郑大郎期待的望着王珞:“我能怎么送?”

“用心香。”王珞谆谆善诱:“您每天想着夫人,为夫人多做善事、积累功德,就是夫人最大的福报。”王珞这话简而言之,就是求郑大郎做个人。

“那我应该怎么做好事?”郑大郎被王珞忽悠住了。

“您现在就可以做好事啊。”王珞提议说:“您突然不见了,大家一定很焦急,您若能自己回去,大家心里一定很开心,这就是做好事,大家会感激你,也会感激夫人。”

郑大郎恍然大悟:“你就是想哄我回去。”

王珞微微屈身道:“儿说的都是真心话。”

郑大郎盯着王珞,“我回去会问王德顺,要是你骗我,我一定让他杖——”他想说杖毙你,但又觉得这人说话挺好听的,还是先不杖毙了,“让他打你板子!”

王珞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身后有人淡淡道:“不用问了,我就现在可以打你板子。”

王珞只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郑大郎听到这声音却吓得脸色惨白,他一下扑到王珞怀里,颤抖的喊道:“阿耶——”

郑指挥使?王珞顿时头皮发麻,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胡说八道吧?她忍了忍,才没把郑大郎丢出去,对一个动辄就要杖毙自己、打自己板子的孩子,她完全没有任何怜爱之心,只想把他尽快送走,最好他一把火放了圣人的寝殿或是禁龙司,让圣人和郑玄自食恶果。

“我的小祖宗,您走到哪里去了。”王德顺哭丧着脸跪在郑大郎面前,“您这是要奴的命啊!”

郑玄缓步走入佛堂,他今天紫袍玉带、头冠纱帽,笔挺的官服更衬得他丰神如玉、俊朗迫人,只是他这赫赫的官威也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尤其是他素来带笑的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让人胆战心惊,莫说是郑大郎已经被吓成小鹌鹑,连王珞都忍不住到退一步。

郑玄对王德顺挥手,王德顺上前抱起郑大郎麻利的退下,临走前他意味深长的看着王珞一眼,指挥使果然慧眼识人,这三娘子年纪不大,居然这么会哄孩子,指挥使有了夫人,也不用劳烦别人来照顾大郎了。

王珞看着一溜烟跑了的王德顺:“……”他怎么也不给自己一个提示?昨天还说的好好的,有什么事去找他!他这是人干事?

郑玄低头看着一脸忐忑的小丫头,半晌之后,突然对王珞微微一笑,嗓音温润:“三娘子,仆尚未娶妻。”

第51章 佛堂教导

王珞茫然的抬头, 对上郑玄阗黑的双眸, 她才想起她刚才称大郎的母亲为夫人,她尴尬对郑玄福身道:“儿胡言乱语, 还望指挥使见谅。”在现代, 只要是结婚女性都能叫一声夫人, 可在古代,夫人是诰命妇的尊称, 只有三品以上官员的母亲、正妻才能尊称夫人,郑玄尚未娶妻, 他的妾室哪来资格称夫人?就是大郎叫生母阿娘都是不合规矩的。

郑玄慢条斯理道:“旁人不胡言乱语, 都没法把那孽障哄住。”他来了好一会, 尚未入佛堂就听到王珞在糊弄自己傻儿子, 他一时兴起,就站在外面听了一会。

所以她刚才忽悠大朗的话他都听到了?王珞低头呐呐道:“儿只是将幼时听来的小故事说给大郎听。”她就说几个小故事, 也没有给大郎灌输不好的观点, 指挥使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自己计较吧?

王珞头微微低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的覆在一双秋水明眸上,玉般的肌肤在昏暗的佛堂中似乎微微发着光晕, 此时的王珞神情温顺,完全没有之前忽悠郑大郎时的伶牙俐齿, 郑玄又想笑了,这小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每一次见她,都能推翻他对她固有的印象, 他目光落在王珞摆在书案的佛经上微微挑眉问:“这佛经是你亲自抄写的?”

王珞一怔,还是乖乖点头说:“是的。”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写了一手好字。”郑玄很难得的夸了王珞一句,难怪会这么心疼一块麝墨,到底还是半大孩子,思及此郑玄含笑温声道,“大郎摔坏了你的麝墨,我赔你。”

饶王珞七窍玲珑、伶牙俐齿,都不知该怎么应对郑玄,他这过分客气的态度让她觉得有点怕,她迟疑半晌,终究屈身行礼:“多谢指挥使赏。”

郑玄问她:“你何时入宫的?为何今天来佛堂抄经?”

王珞如实道:“我跟长姐是昨天入宫的,我们是来给七皇女当伴读的,今日还有几位同窗入宫,我想我留在庆春宫也帮不了什么忙,所以就带着丫鬟来这里抄经。”这种事她不说,郑玄也能知道。

郑玄微微颔首,食指轻点砚台。王珞不解的望着他,这是什么意思?郑玄笑叹一声,这丫头看着聪明伶俐,怎么有时这么不开窍?他吩咐道:“磨墨。”

磨墨?王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让她磨墨?难道他也要留在佛堂抄经?不过王珞再不解,也乖乖的跪坐在书案前,伸手在水盂里蘸清水,冬天的水冰冷透骨,刺激的王珞打了一个激灵,她才恍然想起,她的斗篷被郑大郎拿走了,而芳池生火生得不见了?是被郑玄的人扣下了吗?

郑玄无奈的摇头:“滴水不会用水注吗?怎么行事如此冒失?”

王珞默然,她来佛堂抄个佛经,难道还要扛一套书房文玩过来?当然是能简单就简单。这是甲方爸爸的爸爸,她要忍!她默默的用手帕擦干水后,低头认真研墨。可她手还没动了几圈,就觉身侧一暖,她愕然抬头,只见几名内侍提着暖炉入内,又有人点亮了蜜蜡,让佛堂的光线明亮起来,同时一件貂裘斗篷也递到她面前,给自己递斗篷的正是接她入宫的内侍。这不是郑玄的斗篷吗?

郑玄见王珞瞪大眼睛望着自己和陈敬,他好笑的问:“你想着凉?”

王珞连忙摇头,她才不要感冒。

郑玄见她听话的披上斗篷,满意的颔首,还不算太傻,他再次轻叩书案:“继续。”他公务繁忙,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王珞心中再次默念,甲方爸爸的爸爸!麝墨!王珞幼时为讨王朗欢心,曾专门研究过磨墨,她用的又是上好麝墨,墨块细滑,不消片刻便磨出不少黑亮的墨水。

郑玄提笔舔墨,在雪白的蚕茧纸上如行云流水般写下一页佛经,字体端庄秀美,不带半丝锋锐,反而有种精致的圆润,王珞不由看呆了,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这是郑玄的字。郑玄写完一页,搁笔对王珞说:“你的字匠气略重,我今天有事,先写一页,你照着临,回头我让人送来完整的摹本,你每日临上几页。”他说完,见王珞沉默不语,他挑眉道:“不愿意?”

王珞心头警铃大作,连忙摇头,不管这指挥使是吃错药、还是别有用心,他的示好都不是自己能拒绝的。

郑玄满意的点头,起身说:“入宫的萧七、裴九是冲着皇子孺人去的,不想入宫就离她们远一点,你今天来佛堂抄经就做的很好。”

王珞:“……”不,我觉得一点都不好,我就不应该来佛堂抄经。她见郑玄要走,连忙拉下身上的斗篷,“指挥使,您的斗篷。”佛堂里已经很暖和了,她不需要斗篷了。

郑玄“嗯”了一声,陈敬再次从阴影中走出,屈身接过王珞手中的斗篷,替郑玄穿好斗篷,郑玄转身走出佛堂。他这一走,佛堂里不少内侍也跟着离去,但也留了几人在角落伺候。

芳池等郑玄离开后,才敢缓缓的靠近王珞,她轻声喊道:“姑娘?”

王珞看了一会书案,问芳池:“你会磨墨吗?”

芳池羞愧的摇头:“奴不会。”

王珞安慰她说:“没关系,我教你。”她耐心的教芳池怎么磨墨,芳池心思灵敏,王珞讲了一遍就学会了。佛堂里多了内侍伺候,芳池都不用出门,早膳、午膳都有人奉上,菜色丰盛,而是都是合王珞胃口的清淡菜色,王珞吃的舒心,芳池也幸福无比,因为大部分美食都落入她肚子里。

王珞在佛堂抄了一上午经文,中午时分,还在佛堂后面的偏房里午睡半个时辰,起身后也没继续抄经,而是看了一会书,等用完午膳,她见天色不早了,才起身准备回庆春宫。

这时陈敬又领着几名内侍进来,他屈身给王珞行礼:“三姑娘。”

“陈内侍。”王珞已经从芳池口中知道陈敬的名字,也知道他在宫中没有职位,大部分时候都在禁龙司伺候郑玄,是郑玄的心腹。王珞很少听说非皇室中人能有内侍伺候的,这郑玄的圣眷太厚了……

陈敬笑着说:“外头天寒地冻,指挥使担心姑娘着凉,让奴婢给你送见斗篷来,你看这件斗篷可合心意?”陈敬说着捧出一件斗篷,这件斗篷通体纯白,没有一丝杂毛,白毛根根分明,在天光映照中隐隐透着浅浅的银色。

王珞前世家境很好,即使后来被净身出户,她也只吃了半年苦,后来赚了工资日子就好过了,她虽不碰动物制品,但顶级的裘皮大衣她还是见家中长辈穿过的,她一眼认出这是狐狸皮,在没有养殖技术的古代,这么纯色的裘皮大衣,要有多值钱她不敢想象,她下意识的婉拒道:“无功不受禄。”

陈敬赔笑道:“三娘子是贵人,一件狐狸皮斗篷有什么受不起的?宫中规矩大,奴婢也不敢给你挑貂皮。”按制貂皮仅限于皇室中人使用,郑玄身上的貂皮斗篷是皇帝赐下的,狐狸皮就没这规定。当然圣人宽厚,民间穿貂皮,只要不穿到宫里来,圣人也不会管。

其实郑玄哪会想到这种小事,他就吩咐陈敬要好好照顾王珞,余下的事就有陈敬做主了。王珞是郑玄第一个另眼相看的女子,哪怕她身份在贵女中实在不起眼,陈敬都不敢怠慢,就凭指挥使乐意花时间指导她写字,哪怕这姑娘入门当不了主母,也是女眷中的第一人。

皇室和勋贵人家是最不讲究嫡庶的人家,尤其是郑玄这等权势已几乎登顶的人,他未来的妻子无论是何等身份,嫁他都是高攀,他也不可能看妻族脸色,所以他身边的女人名分真不重要,重要的是郑玄对谁上心。

王珞还想婉拒,但陈敬说:“姑娘身上没有斗篷,这天寒地冻的,不如先穿上御寒?”

王珞沉默,她穿上了还能脱下来吗?她真不明白郑玄是什么意思?但再不明白,她也不能问,也不敢问……

陈敬抬眼望了一眼芳池,芳池犹豫了一会,还是顶住了陈敬的压力,抬头看着王珞,王珞也不想为难这些下人,无论是陈敬、芳池还是自己,都没有做主的权利,她压下叹息,对芳池微微颔首,芳池这才接过陈敬手中的斗篷给王珞穿上。

芳池反抗的举动没让陈敬,反而让他微微笑了笑,这丫头还算聪明。他叫来一名年纪才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内侍说:“姑娘,这孩子以前跟我我身边学过一阵,您在宫里也没个跑腿的人,有事就让他替你跑腿了。”

王珞向陈敬道谢:“劳烦您了。”

陈敬不敢居功:“这都是指挥使的意思。”

王珞暗忖你就忽悠吧?郑玄要能想到这种事才怪,能说他真不愧是郑大郎的亲爹吗?这对父子也就外在表现不同而已。

第52章 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