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妃笑着挽了挽女儿鬓发,“我不饿。”

“我去洗漱,你等我回来。”七皇女说着赶紧去净房洗漱,她要陪阿娘一起用哺食,七皇女暗暗自责,她真是太不孝了,居然忘了陪阿娘用膳。

王贵妃笑着摇头,这丫头一辈子都学不来淑女样了,不过她是公主,也不需要当淑女。

女官上前禀告:“娘娘,五娘子和八娘子求见。”

她们来做什么?王贵妃眉头微挑,“让她们进来吧。”

“娘娘。”王珞和王琼进来就给王贵妃请安,然后王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王贵妃磕头说:“我错了,我被猪油糊了心窍,做了糊涂事,您饶了我这次吧。”

王贵妃扬眉望着王珞,只见王珞眼观鼻、鼻观心的跟王琼一起跪着,一言不发,她能说什么?王琼犯蠢不假,可她和王琼是亲姐妹,一根绳上的蚂蚱,王琼要来请罪,她也要跟着。王贵妃轻笑对王琼说:“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进来就赔罪?这是闯祸了?没事,宫里有姑姑给你们做主。”

王贵妃的一番话,说的王琼眼眶都红了,她忍着泪哽咽道:“是侄女糊涂,侄女明明是来入宫读书的,却不好好珍惜这机会,只顾着贪玩,枉费了娘娘一番好意。”这番话是王珞让她说的,她身为七皇女的伴读,却去伺候八皇女这事,大家心里即可,不用明着说出来,不然就是挑拨贵主姐妹之情。王琼也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何犯糊涂,见七皇女厌弃自己,就不敢靠近她,明明贵妃娘娘是自己姑姑,她还担心娘娘会罚她不成?

王贵妃不可置否的一笑,看着王珞的目光又意味深长了几分,是她让这蠢货来求饶的吧?她倒是好心,就是不知道王琼不会领她心意了。她对王琼和蔼道:“知道错就好,弘文馆的先生都是饱读诗书的鸿儒,旁人求都求不来指点的机会,你这么贪玩,浪费这大好机会多可惜?”王贵妃对王琼要求就是在宫里太太平平的呆到元旦,然后把她打发出宫,崇文馆的课业能学就写,不能学便罢,只要让陈司籍教她如何管家礼仪,这样出嫁后也不会丢脸,她也算全了自己跟大崔氏的情分。

王琼见贵妃愿意原谅自己,连连点头应是,她再也不想留在八皇女身边,八皇女居然会打人!王琼生气时也拿下人出气,但也只是骂几句而已,从不打人,她也完全没想到自己还有被人打的一天。

王珞见她想起身,不由看了她一眼,王琼见王珞看自己,就知道她不赞同自己的作为,怔了怔才想起她还没求的七皇女的原谅,不过贵妃都原谅自己了,她还要一直跪着吗?

王珞撇开脸简直不想跟她说话,贵妃这是原谅你了?她根本就是不想再理会你。反而是七皇女年纪还小,还拉不下脸面,只要让她点头原谅了,她才有可能继续留在宫里。不过王珞也没多提醒她,谁不能对谁的人生负责。

王贵妃看着这对姐妹的眉眼官司,无声的一笑,她抬手让两人起来,贵妃都这么说了,两人顺从起身,贵妃拉着王珞的手说:“用过哺食了吗?”

王珞说:“没呢。”

王贵妃笑了,对她亲昵的说:“正巧我也没用过,你回去换衣服,一会过来陪我和小七用膳。”

王珞应声告退,王琼也低着头跟王珞一起回两人暂住的屋子。两人刚走入堂屋,就见内侍们忙进忙出的搬动的家具,为首的人是王贵妃身边得宠的内侍何贵,他见王珞进来,弯腰笑道:“姑娘回来了。”

“何内侍。”王珞也笑着招呼他,看到内侍在裴九房里来来去去的样子,就知道裴九已被送出宫了,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室友是谁?

没想何贵却道:“姑娘,娘娘说你爱读书,原本的屋子太狭小,有些委屈您了,正好裴姑娘染病离宫,她的屋子就跟您当书房了,您看里面摆设可还合心意?”

何贵的话让王珞、王琼同时一怔,王琼垂下头,心中暗忖,每一次都是这样,每次大家喜欢的就是王珞,难道自己真比不过王珞?王琼一时有些心灰意冷,她对王珞淡淡道:“我先回去了。”横竖贵妃娘娘也没让她过去用哺食。

王珞也没留她,她回自己寝室,芳池忙着给王珞打水,王珞抬手,芳池替她褪下镯子、挽起衣袖,撩着清水先伺候她洗手,又换了一个铜盘伺候她净面,再给她换上家常的衣服。王珞发现自己又多了两个伺候的宫女,也不知是临时过来帮忙,而是以后就一直伺候自己了。

王珞眉目微垂,这么多伴读,就自己一个人特殊,王贵妃对自己女儿可真爱护,什么都替她想到了,王珞讥讽的笑了笑,要是她知道,将来郑玄在青史籍籍无名,反而萧长之是名留青史的千古名相,恐怕就不会用心的对自己了吧?

王珞无声的一笑,她不怕别人利用自己,能利用自己,就代表自己还有价值,她起点太低,想要过安稳的日子,少不得要多盘算。她换了衣服,自去贵妃寝宫,陪同贵妃、七皇女用膳。

隔间屋里王琼食不知味的吃着膳房送来的哺食,因她使了银钱的关系,她的伙食还算丰盛,她愣怔的看着花罩外垂下的幔帐,早上还对自己趾高气昂的裴九就这么离开了?她还以为回来能看到裴九哭求,却没想到人居然已经走了,等那些内侍将房间整理好,她在宫里的痕迹就彻底消失了吧?

萧七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阿宝姐姐在想什么呢?”

王琼抬眼望去,就见萧七掀帘进来,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她眉头一皱:“你来做什么?”她还记得萧七跟裴九一起笑话自己,只是她没裴九那么过分,所以陈司籍没罚她。

萧七对她的冷脸视若无睹,她身子一扭,坐在王琼身边,“我是来替姐姐抱不平的。”

王琼冷眼看着她,萧七一脸推心置腹的说:“姐姐待人一片赤诚,结果被人暗地里当了踏脚石,不仅被八皇女厌弃,连娘娘那边也……”萧七一脸同情的望着她,下面的话也没继续说下去了,有些话不说出来,更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王琼对王贵妃的喜好并不看重,毕竟她马上快死了,但想到自己收服陈司籍不成,连七皇女都没有交好,她心里就糟心,圣人始于微末,当初若没有萧家帮扶一把,圣人也不会晋升这么快,萧长之萧家后来的族长,也是最支持圣人的人,不然为何他后世能成为朝堂第一人?她本来借着伴读机会,跟七皇女交好,日后嫁了孟郎,也能让孟郎早一步登天,不再受这等闲气,结果这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就在王琼胡思乱想时,萧七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这样说是替你出头,可是你在我们这里也不止一天了,贵主也不是第一天骂你,她什么时候不好出头,非要在大家出宫时替你出气?还不是因为当时陈司籍在?她这是拿着你当踏脚板呢。”

萧七的话让王琼如遭重击,她想起今天去给贵妃请罪时,贵妃对自己视若无睹,却让王珞陪自己用膳,甚至还把裴九的房间给她当了书房——所以她这次是当了王珞的踏脚石?王琼突然想笑,她怎么忘了,王珞打小心眼就多,前世自己糊涂的时候,还曾把父亲哄得对崔氏柔情蜜意了一段时间,要不是后来祖母把王珞赶走,让她光身嫁入孟家,甚至不许崔氏去探望,让崔氏天天在家跟父亲闹,两人说不定最后还能一对恩爱夫妻,没人回再记得自己可怜的阿娘了!王琼恨得咬牙切齿,她真是太蠢了!

萧七见王琼一脸愤恨,微笑的劝她:“姐姐也别气了,以后多防备她一些就好。”萧七暗想王珞也是蠢,要是她有这么一个长姐,早把她名誉毁得一干二净,让父亲远远打发她嫁了,何至于让她杵在跟前碍眼?

第65章 谈心(上)

萧七一番话说到了王琼心坎里, 但王琼面上却不肯表露出来, 王珞不是好人, 萧七也不是好人,她之前不也是跟裴九一起对自己落井下石?她哼了一声:“我们姐妹的事不要你管。”

萧七笑着说:“我自然不敢管贵府家事, 只是看不得姐姐被人骗罢了。”

王琼嘴角微晒,她不就是想挑拨她们姐妹关系吗?装什么好人!王珞再不好, 至少不会害自己,这点认识王琼还是有的, 不然她上辈子就可以收拾自己了。

萧七心里有些失望, 这蠢货居然没蠢到底?骗不了也不要紧, 她只要在王琼心里留个钉子即可,她就不信姐妹两人在贵妃面前待遇差这么多,王琼会忍得下去, 萧七笑着起身离去,她透过幔帐, 看着王珞那边垂下的华美幔帐,心里很是不服气,论手腕论心机, 她哪里比不上王珞?王珞也就胜在一个嫡出,可她爹不过一个小小翰林,她父亲却是堂堂三品大员, 贵妃就这么看不上自己?让自己去当了八皇女伴读,一个连亲娘都没有公主,能有什么前途?可她偏偏还要去伺候这么个只有虚名的公主……

王珞陪王贵妃用完哺食就回来了, 七皇女兴奋了一天,肯定跟贵妃有说不完的话,就像自己小时候一回家就跟在外婆身后,小嘴叭叭的非把一天在学校发生的事都告诉外婆不可。想到外婆,王珞嘴角隐隐浮起笑意,她一定要活得好好的,让外婆在天上安心的看着自己。

芳池问王珞:“姑娘可要洗漱?”

王珞微微颔首:“要。”王贵妃既然愿意给自己特殊待遇,而裴九也离开了,下人们来来去去不会打扰别人休息,王珞乐得享受贵妃给的好处。

王珞舒服的洗完一个热水澡,坐在短榻上看诗经,芳池跪在她身后,给她擦湿发,陈司籍走了进来给王珞行礼:“姑娘。”

“陈司籍,你怎么来了?”王珞见是熟人,坐着没动,让人给陈司籍看座。

陈司籍坐在王珞对面,从袖中取出一只木匣:“姑娘,这是贵妃娘娘常用的暖香丸,对女子身体最是滋补,你将它放在神阙处,等一粒吸收完,再用第二粒。”这暖香丸是贵妃让太医开的秘药,宫里也只有四妃才有资格享用,贵妃是见王珞身体太弱,先让她用暖香丸调养身体,然后找机会再让太医给王珞诊脉,对症下药。

神阙?那是什么地方?王珞一脸茫然。

陈司籍见状轻咳一声说:“肚脐。”

王珞不由暗窘,心里默默的又给自己加了一堂自修课,她要看点医书,起码要把人体穴位背熟,免得再闹出这样的笑话。不过暖香丸是什么东西?王珞将信将疑的双手接过木匣说:“多谢娘娘赏赐。”

陈司籍见王珞在看诗经,微微笑道:“姑娘在看诗经?”

王珞点头说:“明天先生要上课,我想提前预习。”她重看诗经是因为裴璨说了诗经的重要性,但这话就没必要对外人说了。

陈司籍道:“孔子说《诗》三百,思无邪。多读诗经还是有益处的。”

王珞见陈司籍也是裴璨差不多的观点,心里有些羡慕这些受过专业教育的人,她也要跟他们一样,趁着在崇文馆的日子,能学多少就学多少。

芳池等陈司籍走后,拿来一条绑带说:“姑娘,这暖香丸要放在肚脐处,两三天才能吸收完,我替你绑上腹带吧。”

王珞摇头对芳池说:“晚上绑着睡觉不舒服,我们明天早上再弄。”王珞对所谓暖香丸的功效是存疑的,她不是不信中医,但是药三分毒,她傻了才在自己身上乱用药,再说王贵妃年纪跟自己差了这么多年,她用的东西能跟自己东西一样吗?她祖母绝经后天天吃燕窝,吃了几十年了,她能天天吃吗?能不能养颜另说,最大的担心是吃出子宫肌瘤来。

芳池没想姑娘居然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也笑着点头,“我去给姑娘倒水。”王珞睡前习惯喝一杯清水。

王珞等芳池离开后,打开香匣,还没看清里面的药丸,就被一股子花椒味熏得想打喷嚏,她连忙用手帕捂住鼻子,打了几个喷嚏后才泪汪汪的看清里面全是黄豆大小的小药丸,数量不多,才九粒,每一粒都用蜜蜡封住,味道是非常奇怪的花椒和蜂蜜的混合味,还有些别的味道,王珞没闻是什么药材。

她知道古人用炼蜜来搓药丸子,所以这些药丸都是用手混合蜂蜜搓出来的?王珞想想就头皮发麻,这些人手洗干净没有?制作环境肯定也不是无菌的。药材也没有经过提炼,谁知道有没有去除毒性,她傻了才把这玩意贴在身上,不说有毒没毒,光是有没有过期就是个大问题!她还不知道药丸的配方,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过敏源,万一过敏发炎怎么办?

再说胎儿离开母体后,就不能再通过脐带吸收营养物质,肚脐只是脐带脱落后留下的瘢痕组织,是一个封闭的盲孔,把药贴在肚脐上,跟贴在皮肤上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定要放在肚脐里?还要缠绷带,多麻烦!王珞完全无法理解古人的想法。也幸好贵妃只是让她外用不是内服,不然王珞肯定不吃。

王珞喝完热水,让芳池把药匣放好,她倒头就睡了。第二天一早,芳池就想着给王珞用暖香丸,王珞先围了一圈布带,再将药丸贴在布带上再次环绕,药丸很软,还很有黏性,贴在布带上也不怕掉,她带着满身的花椒蜂蜜味去上课了。跟她一起上课的七皇女也是一身同样的味道,她一脸同命相怜的看着王珞,王珞嘴角抽了抽,贵妃这是觉得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所以把她跟七皇女一起调养身体了?

裴九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在宫里消失了,裴九消失的第三天,八皇女身边又来了一个裴家女郎,同样也是叫裴九,这位姑娘容貌甚至比原来的裴九更美,身材也是凹凸有致,只是性情有些怯弱,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跟在八皇女身后一声不吭,萧七已俨然成为八皇女身边第一人,她容貌虽比不上新裴九,可她性子活泼,颦笑言谈间有种特别的魅力。

王珞暗忖,论眼光还是萧家比裴家好。前后两个裴九容貌都太美了,会让主母忌惮,但偏偏两人情商看着就不高,不能很好的笼络住男人,要是萧七这种比较好,容貌不丑、又善解人意,大部分男人都应该会喜欢,主母也不会马上对她起戒备。王珞想到王家对自己的定位,跟萧七、裴九是一样,就忍不住自嘲,她是不是还应该感激郑玄,她都被家人印上了当妾的烙印,郑玄都给了自己该有的尊敬,还准备明媒正娶迎她过门。

许是因为前后两个裴九对大家的震撼太大,不安分的伴读们太平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乖乖的伺候公主上下课,随着学业进度渐深,王珞、何大娘和顾三娘还多了给皇女代写作业的任务,不止是七皇女、八皇女的功课她们也要做,因为八皇女身边伴读的功课比两位皇女做的还烂,每天早上大家都可以看到萧七、裴九和另两个伴读,被先生的戒尺打的眼泪汪汪的情景。

不过谁也没闲心看热闹,因为不止萧七和裴九两人受罚,王珞、何大娘和顾三娘也几乎每天都要被打手心,无他,就是因为两位皇女上课不用心,功课又找人代笔。王珞三个跟皇女的笔迹相差太大,就是傻子都能看出皇女是找人做功课的。皇女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不能责骂,就只能惩罚伴读。莫说何大娘、顾三娘,就是王珞前世今生也第一次被先生打手心。

她前世祖母对她要求很严格,外语学不好关禁闭、钢琴谈不好关禁闭、跳舞跳不好关禁闭、偷吃零食关禁闭加断食……心理上有什么问题另说,至少祖母没打过自己。但王珞也没对先生有怨言,大家日子过得都不容易,先生对自己还是手下留情的,打自己的时候不疼,就是打完手心有点红,一会就退了。

这一日下课,七皇女惯例先去午睡,王珞也带着佛经书本去佛堂抄经,伴读们早知道王珞礼佛牵扯,只要有机会都会去佛堂念经,早见惯不惯了。王珞去佛堂也不是想见郑玄,自她上回跟郑玄见面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郑玄了,她就是喜欢佛堂书房的布置,每天在学堂一坐半天,每次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她才不想放学回家,还要再跪半天。当然王珞喜欢往佛堂跑,也不仅仅只有书房舒服这一点——

“姑娘。”陈忠站在佛堂门口给王珞行礼,王珞来佛堂时都带着芳池和陈忠两人伺候,陈忠会提早过来替王珞将书房打扫一遍。

王珞笑着对他说:“辛苦你了。”

陈忠腼腆道:“这是奴婢该做的。”他伺候王珞也有好几个月了,早发现王珞对下人的体恤是发自内心无意识的,并非为了收买人心,也正是这点让芳池和陈忠伺候王珞更用心了,在宫里想要找到这很和善的主人不容易。

王珞坐在椅子上,迫不及待的翻出被人整齐摆放在书案上的信纸,里面是厚厚一叠鬼画符,可王珞看着这叠鬼画符,眼眶都差点红了,这是王小四的鬼画符。

第66章 谈心(中)

王珞在宫里待了两天, 就开始无比思念阿娘和王小四, 她甚至还破天荒的给王小四做起了一双小袜子, 但想着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等她回去袜子估计就穿不下了, 王珞想到自己居然错过了小四的成长期,心里很是失落, 好几天提不精神来。

估计是被芳池和陈忠看出来她想家,不久之后, 王德顺就来找她, 说可以她想家人的话, 可以让他传信。王珞试探的给母亲写了一封信,第二天下午就收到了回信,字迹和说话的语气一看就知道是阿娘让眉绿代笔的。之后王珞就养成了每日写笔记的习惯, 每天在宫里遇到的趣事记录下来,等半月后一口气给家里送去。

而眉绿受了自己启发, 也每天将家里发生的趣事记录下来,等宫里来送信时,就一口气把十五天的日记都交给王珞。王珞从信中得知阿耶给王小四开蒙了, 估计是送走三郎后,他觉得太无聊,才想起这个被自己忽略已久的嫡子, 开始教导王小四读书认字。

眉绿送来的信件中还夹杂了王小四的字帖,几个月过去了,他的大字没有丝毫进步, 还是一如既往的丑,据眉绿说父亲已经快维持不住好父亲的形象了,每天看到王小四就想骂,随时在爆发边缘,王小四现在看到父亲就想跑,完全不像以前有机会就黏糊阿耶。

王珞皱眉,这么简单枯燥的临摹,怎么可能让孩子坚持的下去?父亲真是异想天开,而且小孩子手部发育还没齐全,这么小写毛笔对他有害无益,她给小四制作了认字卡片,还给他拼图、桌游,锻炼他专注力,可现在小四对这些都没兴趣了,都是被父亲管教管坏的!王珞有时真讨厌王朗,他不管小四就算,一管就拖自己后腿!

王珞笔下不停,给眉绿写着自己的规划,让她陪王小四玩,就跟做游戏一样陪他临摹,每天不用写太多,一张就可,第二张都不要,给他一个期待,然后教他念童谣,讲点小故事,能记住很好,记不住就算,给他玩小拼图,尽量引起他的学习兴趣……

王珞对幼弟,简直比亲爹娘都操心,她写完了几张信纸还不放心,又取出一张完整的稿纸,在上面画了一些小动物,每张图里都有几个重复的小动物,让眉绿引导王小四把重复小动物找出来,这也是一种专注力训练。王珞觉得王朗对小孩子的教育太扯了,哪有上来就临帖的?三郎可以这样,不代表小四可以,每人都有每人的优点,长辈要做的事找出孩子的优点,引导他,而不是一味的强迫。

郑玄进来就见王珞一脸认真的画着奇奇怪怪的线描稿,他能看出这些线描画的都是动物,但外形都有点奇怪,郑玄并不知道这叫Q版画,他在一旁看了一会,等王珞搁笔,准备画第二张时,他问道:“这是什么?”

王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脸都白了,好悬没松笔,不然笔掉在画上,这幅画就完了,她小脸微白的仰头看着郑玄:“指挥使?”

郑玄见她小脸吓得煞白,对她摆摆手,示意她无需起身行礼,他撩起衣襟,坐在了王珞对面的胡床上,他还是不习惯坐胡床,但更不习惯自己比别人坐得矮, “你这画是什么东西?不伦不类。”

王珞说:“我给阿弟画的。”给小孩子画的东西,当然要可爱点,又不是上课交作业。

郑玄想起那个抢了自己玉佩的胖小子,眉头微挑,“你画这些动物做什么?”

王珞说:“我让小四把里面一模一样的动物选出来。”

郑玄等了一会,见王珞没了下句,他顿了顿问:“然后呢?”

王珞困惑的反问:“什么然后?”

郑玄沉默了一瞬:“我问你把动物选出来以后做什么?”

选出来还有干什么?功课就做完了,如果小四还有兴趣,就继续玩,没兴趣就不玩了,王珞说:“选出来以后功课就做完了。”

郑玄匪夷所思:“你画这么多画,就为了让他玩这么蠢的游戏?”果然他就不该对这笨丫头报任何指望,有她这么娇惯孩子的吗?难怪把好好的男孩子惯成小女郎。

王珞张口结舌,“这怎么是蠢游戏——”这是孩子专注力训练游戏好吗!再说王小四才多大,他又不是天才,怎么玩太聪明的游戏?

郑玄目光一扫,看到王珞书案上王小四的功课,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都练了三个月大字,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王珞:“……”他怎么知道王小四临帖临了三个月的?他偷看自己给家里写的信?

王珞嘴上虽不敢把这疑问说出来,但脸上的表情让人一目了然,郑玄嘴角微勾:“我哪有闲功夫看你信件?是陈敬之前跟我提过。”

王珞恍然,小四的作业纸张太大,都是另外送来的,王德顺能看见也不奇怪,王德顺知道,也等于陈敬知道了,“我是想寓教于乐,免得他厌恶读书。”

郑玄不以为然道:“读书哪来的乐趣?谁不是苦读读出来的?不想学就打。”

王珞:“……万一打了没用呢?”她不觉得打有用,她以前真没少揍王小四,可除了让王小四学会打人外,没有任何作用,王珞后来就不打他了,只跟他讲道理,但似乎也没什么用,这让王珞十分苦恼,教孩子太难了。

郑玄说:“那是打的不够重,拉下去打过板子就知道怕了。”

王珞:“……”你可真是亲爹,她起身默默的把手稿都收起来。

郑玄见状双手环胸道:“怎么?说了你几句生气了?”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王珞摇头:“不是,我觉得您说得对,我是不应该随便插手阿耶对小四的教育。”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教育方式,现代教育也不是完美无瑕的,同样也在改进,与其用她那套教育把小四教的格格不入,还不如让阿耶用时下的方式教育,她在一旁辅佐,尽量缓解两人的焦躁情绪,但郑玄那种动辄打板子的教育方式就算了,她舍不得。

郑玄见她受教,不由微微颔首,人笨没关系,肯受教就好,他最烦的就是不听教的人,他放缓了语气说:“你弟弟今年几岁?”

王珞说:“快满三岁了。”

郑玄诧异道:“他才三岁,我以为他跟大郎差不多年纪,都满五岁了。”

王珞这才想起国人说年纪有虚岁和实岁之分,虚岁王小四的确算五岁了,她都快满十五了,但郑大郎居然跟王小四差不多年纪!王珞简直惊了,他看起来不知要比王小四成熟多少倍,“他是足岁三岁。”

郑玄暗忖王朗也够糊涂的,女儿教不好也罢,对唯一的孩子教育都如此忽视,五岁的孩子才刚开始启蒙,郑玄刚满周岁,圣人就让小太监给他读诗经了,等郑玄满五岁开蒙,不仅能背很多首诗经,连字都认识很多个了。他想着自己身边也不止一个幕僚想让自己给大郎开蒙,反正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正好两人年岁相当,可以一起读书。郑玄也算爱屋及乌了,他再看不上自己儿子,也不会给儿子随便找蒙师,都起码是饱读诗书的大儒,“你阿弟跟大郎年纪差不多——”

王珞一惊,连忙打断郑玄的话,“我阿弟太娇气了,不能给大公子当伴读。”

郑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王珞神色坚定的看着郑玄,郑大郎那熊孩子人见人厌,她才不要让阿弟落入虎口呢。就王小蠢那样,落在郑大郎手里,眼睛都能哭瞎。

郑玄指节轻敲扶手:“你不喜欢大郎?”郑玄是明知故问,王珞那样摆明就不喜欢郑大郎,郑玄倒也没生气,只觉得新奇。王珞是第一个在他面前表露自己不喜欢大郎的人,以前所有女人不管心理怎么想,都会在大郎面前努力当个慈母,毕竟时下嫡母养育庶子女的事太常见了,只要不下手残害子嗣,哪怕嫡母将庶子女养废,也没人会说什么,甚至连男人都不会在意。郑玄莞尔,他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他怎么会觉得这丫头乖巧呢?分明是只有爪子的小猫。他想到王家的情况,心中若有所思,或者是因为她父母的关系,让她对非亲生的孩子避之不及?

王珞腹诽,除了圣人和你,谁会喜欢大郎?但她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只能委婉说:“大郎身份尊贵,哪是我能喜欢的?”王珞也觉得自己长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郑玄面前嫌弃他儿子,但王珞真不想当慈母,她没那么多母爱分给陌生人,尤其是郑大郎这种熊孩子,想要把扭转过来太难了,王珞有这个精力不会培养自己亲孩子吗?要是郑玄能因为这点,放弃了对自己的想法就再好不过了。

他含笑看了王珞好一会,直到王珞不自在的开始移动身体,他才收回目光,随手拿起书案上一本手稿,漫不经心的问:“这本手稿是哪里来的?注释还挺详细的。”

王珞:“……”他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哪有这么吊人胃口的!但对上郑玄深邃的目光,她只能乖乖说道:“这是我阿耶送我的,大约是阿耶年轻时候的手记吧。”自从王珞知道自己古文根底差以后,就给王朗写了一封信,其中特地点出他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害的自己到处被人笑话,连肚脐又叫神阙都不知道。父亲估计是愧疚了,很快就送了一份手记过来。

郑玄翻了翻:“写的还不错。”就可惜不是王朗的手记,他要能写出这种手记,也不会年近不惑,依然只是翰林了,不过她既然不知道,也没必要点破。郑玄抬眼看了王珞一眼,轻笑一声,一个不开窍的小丫头居然也有爱慕者。

第67章 谈心(下)

王珞也觉得这手记写的很不错, 不止有生僻字注释, 还有课外扩展内容, 非常适合自学,她没想到她阿耶还有几把刷子的, 她真是小看阿耶了。

郑玄将手记还给王珞:“我也有几本手记,明天让王德顺给你。”郑玄比裴璨年长许多, 站得高、看的也远,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裴璨计较, 只是有些事也要做起来, 省得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人选又被人截胡, 虽然这丫头应该不至于蠢到犯杜氏一样的错误。杜氏是郑玄去世的未婚妻,也是给郑玄耻辱最深的人。

王珞问:“有春秋吗?”通过郑大郎的事,她对郑玄印象稍稍改观了些, 毕竟时下大部分男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庶子就是正妻的孩子, 正妻就应该爱护自己的所有子女、友爱妾室,不然就是不贤惠,但郑玄似乎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这点已经比大部分男人都好了。

郑玄看着王珞一脸期待,微微一笑:“有。”

“多谢指挥使。”王珞连忙起身行礼。

郑玄看了看天色,“今天早点休息, 明天就该回家了。”

王珞一怔,随即不可置信的问:“我明天能回家了?”

郑玄说:“你不想回家吗?都快过元旦了,你们上学也不安心, 还不如早点放假。”皇子是不可能现在就放假的,但皇女就不同了,横竖她们学不学都差不多,郑玄想着等明年两个皇女也该下降了,留在宫里做什么?上学都不用心。他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这药给你用来涂手。”

王珞接过一看,发现这是一个药瓶,她不解的望着郑玄,为什么大家最近都给她送药?她虽然想打出体弱多病人设,但不代表自己真愿意没事吃药。

郑玄解释说:“这不是伤药,是舒缓疼痛的药膏,你让先生打完后可以涂一点。”

郑玄本来等着她给自己说委屈,结果王珞提都没提,直接将药膏收下,“多谢——”

郑玄无奈道:“我不缺你的道谢。”他进门开始就听她不停给自己道谢。

王珞哑然,如果她想跟郑玄有发展,她自然可以接下郑玄的话,可王珞现在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答应嫁给她。嫁给郑玄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自然郑家应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显赫,这有利于自己的发展。

坏处是一旦郑太师逝世,郑家就很有可能没落,届时郑家就很有可能牵连自己,不过郑玄看起来这么厉害,即使郑太师走了,他也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吧?还是郑玄并没有籍籍无名,只是没有陈源、萧相那么出名?所以她不知道?

郑玄见王珞欲言又止,温声问道:“你想问什么?”

王珞没说话,郑玄也没不耐烦的催促,而是耐心的等着她,王珞考虑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指挥使,你家里有叫郑太师的人吗?”

“郑太师?”郑玄饶有兴致的问:“你怎么会问这问题?”

“我就是随便问问。”王珞吞吞吐吐道,她也知道自己冒昧了,但她除了问郑玄,也没什么人可以问了,阿耶不一定会知道郑家所有人,而她也不敢让千树去打听郑家的情况。陈源现在只是小侍卫,打听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但是郑玄本来就是禁龙司的人,被他发现自己在打听郑家的情况就不好了。她挺担心郑玄会派某个心腹送自己回去,万一被祖父母看到了,自己就逃不掉了,这大约也是仅有一次问郑玄这问题的机会了。

郑玄见她一脸羞窘,以为她是无意听到自己家里的情况才问自己的,他故意逗她:“我家郑太师有两个,你问的是哪一个?”

王珞闻言愣了愣,她本能觉得有点不对劲,像郑家这样的大家族,怎么可能会有同名的人?她不知道哪里出错了,但肯定其中有误会,她明眸流转,仰头看着郑玄:“我也不知道,要不您都告诉我?”

王珞双眸澄澈,波光流动,仿佛盈满了无尽星光,郑玄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笑容,低沉的语气中含着微微的笑意,“郑家有两位太师,一位是初代镇国公、还有一位我高祖,这两位老人家都是死后追封太师的,你听到是哪一位?”

王珞脸色空白了一瞬,死后追封?太师是官员?王珞简直给自己的文盲跪了,她不知道穴位就算,连官职都不知道吗?

郑玄见她神色不定,略一沉吟,便好笑的问:“你不会连太师是什么官职都不知道吧?你不是喜欢看史书吗?史书里没看到?”

王珞觉得自己还是挽救一下的,她弱弱的反驳道:“我以为跟徐夫人一样……”她当然看过史记里的官职列表,可她就注意里面的小故事了,哪里想到这么细节的问题?电视剧和百家讲坛里,大家都是郑太师、郑太师的叫,谁知道郑太师不是名字?历史上徐夫人不也是男人的名字吗!

王珞记得特别清楚,荆轲刺秦王里面,给荆轲匕首的徐夫人是个男人名字,他姓徐、名夫人,这是高中课本讲过的,她接触过的历史小故事太少了,当时扫一眼就记住了,所以哪怕她后来觉得郑太师这名字有点怪,她也以为是古今审美差异。

郑玄再也忍不住朗笑出声,别看他平素向来笑脸迎人,可能让他这么愉快的人她还是第一个,这丫头傻是傻了点,可傻得可爱。

王珞低着头,努力的维持镇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是缺乏古代常识,但她可以慢慢学,现在丢脸没关系,以后注意不要丢脸就好。她也有自己的优势,郑玄会弹钢琴吗?他会拉小提琴吗?他会说英语、法语、西语和俄语吗?

郑玄见她板着小脸,努力想要维持镇定的模样,好容易压下去的笑意再次涌出,他右手握拳轻咳几声,贴心的满脸通红的小姑娘找台阶下,“你说得对,都是他们取得名字不好。”说罢他又轻咳几声,压抑笑意。

王珞终究不是十来岁的女孩子,即使犯了错也没太羞愤,她坦然承认自己缺点:“是我读书不上心,我以后会认真细读的。”她量,记忆也好,这是优势也是缺点,快读容易不过心,看过就算,细读才能慢慢品味。

郑玄微微挑眉,不禁对王珞刮目相看,无知的人很多,即使郑玄自视甚高,都不觉得自己无所不知,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正视自己的缺点,郑玄突然有种捡到宝贝的欢喜,或许他真能期待下两人的婚后生活,只要她够安分,他可以给她想要一切,思及此郑玄和声问:“你过年以后还想当伴读吗?”

王珞抬头,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让自己离宫吗?她才宫里待了多久?不过如果她真嫁给郑玄的话,她也不需要当七皇女伴读,两人身份完全是平等,很多情况下甚至是七皇女巴结自己,只是站得高、摔得也重。

郑玄说:“你在宫里也学不到什么,先生说你很聪明,什么东西讲一遍就记住了,学堂这点课业对你来说太轻松,你与其留在宫里,替七皇女挨板子,不如在家上课,我给你请个先生,你可以从头开始跟他学。”

郑玄的话让王珞很心动,但又觉得自己好处收多了,万一还不了怎么办?

郑玄见她一脸迟疑,体贴的说:“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等过完年再告诉我。”

王珞微微松了一口气,“好,我过年以后告诉您。”

郑玄笑而不语,示意王德顺从她回去。等王珞离开后,郑玄对陈敬道:“明天姑娘出宫后,你和卫风亲自送她回王家。”

陈敬垂首恭敬道:“是。”郑玄和王珞相处的情景他尽收眼底,他第一次见指挥使被人逗得这么开心,他心里默默的将王珞的地位再次提高一个等级,不再仅仅把她当成未来的夫人,如果没有意外,这位姑娘入门后绝对能受宠很长一段时间。他见王珞还想着躲开指挥使,心里只能暗暗叹息,到底年纪还是太小,真以为指挥使会她选择的余地?指挥使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不成功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郑玄起身道:“你先回去,我去一趟紫宸殿。”他先去跟老爷子通个气,免得小姑娘又被人截胡了,郑玄脸上带着笑容,但眼底似乎没有任何笑意,说来他自己当年还是不够强,如果够强的话,又有谁敢碰自己的人?

郑玄已经大半个月没入宫了,只在上朝时觐见过,见他来请安,圣人心里十分高兴,但还是板着脸道:“你终于想着过来了?”

郑玄笑着说:“这段时间公务比较繁忙。”

圣人也知道郑玄为何公务忙,他摸了摸胡子,“进来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不然怎么会突然来紫宸殿找自己?肯定是来找自己做主了。

郑玄摇头:“没有,我今天过来是想告诉您一件事。”

圣人讶然问:“何事?”什么事能让他特地入宫跑一趟?

“我想成亲了。”

圣人闻言先是漫不经心道:“哦?你要成——什么!你想成亲!”圣人差点没跳起来,“你看中哪家姑娘了?”

第68章 预定(上)

郑玄说:“您之前见过的, 王贵妃娘家的侄女, 成国公三子的三女。”

不是长女?圣人眯起眼睛努力的回想了一会, 试探的问:“我记得那姑娘年纪不大?”也是王珞长相是还在出众,才让圣人有了一点印象, 那位长女是什么模样,圣人早忘了。

郑玄说:“来年就及笄了, 跟七皇女一般大。”郑玄可不会跟王珞那样,分实岁虚岁, 时下大部分都说虚岁, 谁提实岁了?

圣人啧啧了两声, “你真给自己养个小媳妇?”就算及笄也比郑玄小了十岁,他果然之前就有想法了?这是第一眼就看上了?王贵妃都跟自己提过了,想让七皇女十七岁再嫁人。

郑玄啼笑皆非, 但也没有跟圣人解释,自己看上王珞是因为她适合当自己妻子, 而不是想给自己养个小媳妇,圣人这话也没错,他现在教王珞练字、读书, 不就是教小媳妇吗?

“我记得成国公的三子官位不是很高?”圣人不确定的问,他日理万机,高级官员的名字还能记得, 像王朗这种连早朝资格都没有的人,又怎么能让圣人记住?

郑玄说:“他现在是翰林。”

圣人眉头一皱:“官职是不是太低了?”当初他给郑玄赐下的两个妾室,父亲官职都比翰林要高, 且都是家中长女,“我听贵妃提过,那姑娘是填房生的?”其实填房、原配生的孩子都是嫡出,一般人家也不会有高低之分,只是圣人对郑玄疼爱,对他未来的妻子要求难免高一点,不是长女,又是填房之女,难免让圣人心里有点不得劲。

要不是担心自己反对,儿子就顺势又不肯娶妻了,他早换给儿子换个人选了。圣人给皇子挑选的皇子妃都是高门大户的嫡系嫡长女,郑玄之前的未婚妻杜氏,也是京兆杜氏长房嫡长女,身份比王珞不知高多少,琅琊王家早没落了,也就留了一个世家的名号。他可以宠贵妃,但不会让王家的女儿当自己儿媳。

郑玄说:“我这样的身份,妻子身份再高也是锦上添花,只要人合我心意即可,何必对这些外在身份吹毛求疵?”杜氏身份倒是高,只是太高了,当皇妃都绰绰有余,所以她就没看上自己一个区区国公府幼子。

郑玄不会因为杜氏一个,看不上所有高门贵女,他是很早就看不上所有人。王珞是仅有一个让他觉得有趣的女孩子,他想跟这小笨蛋成亲,婚后日子应该很愉快。想到那丫头居然把郑太师当成人名郑玄就想笑,但这也说明王家对她教育真不上心,没人教她世家谱系,不然她早该知道太师是个官职。

圣人哈哈大笑:“怎么?她让你觉得跟她在一起不吃亏了?是她伺候你,不是你伺候她了?”

圣人的问话,让郑玄无言以对,只能苦笑点头,话是自己说的,总不能咽回去吧?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提亲?”圣人兴致勃勃的问,“要不朕给你指婚?”圣人很少会给臣子指婚,但郑玄是他养大的,郑玄之前未婚妻和妾室都是他指定的,再一次指婚也没人会惊讶。

郑玄说:“我成亲只能麻烦您为我操心。”郑玄跟父兄感情寻常,虽说还没有分家,但他也常年住在禁龙司,不过等成亲后他也只能回镇国公府住了。

圣人想到自己舅兄,千言万语只能化成一声叹息,“你阿耶他——”

郑玄道:“水满则溢,我有您的疼爱,比谁都好。”

郑玄这话圣人爱听,他对郑玄说:“你放心,你的婚礼我一定大办。”

郑玄当然不会拒绝圣人的好意,婚礼越隆重代表自己圣眷愈发浓,对自己也越有利,他对圣人说:“我还想求您给我一个人。”

圣人问:“你想要谁?”

“夏尚宫。”郑玄说,夏尚宫是从小照顾郑玄长大的女官,也是郑皇后在世时的心腹,“她年纪还小,经不了事,我想趁着现在没嫁人前让夏尚宫多教教她。”

圣人诧异道:“王家也是士族大家,怎么会不教女儿规矩?”王贵妃就是典型的世家贵女,仪态优雅、处事从容,这也是圣人最喜欢的女子类型,去世的郑皇后就是这样的高门贵女。一听王珞规矩都不懂,圣人心里难免又不舒服了。

郑玄解释说:“她不是不懂规矩,王家的女儿哪有仪态不好的?只是她三房三女,王家也没指望她攀高枝,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很多礼数她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经历又是另一回事。”郑玄意属王珞为妻,早派人去把王珞的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她打小跟父亲在隆平府外放,家里又偏心,顾了大的,顾不来小的,所以她打小什么都是自学的。

请来的先生就教她们读了几遍女诫,偶尔王朗有闲心了,就随口教她几句,她就靠着自己死记硬背,把几本书都背下来了。郑玄看完属下奉上的资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从小长大的环境?这跟她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虽然郑玄总说王珞不守规矩,可他不得不承认,王珞再不守规矩,仪态也比大部分人都赏心悦目,不然怎么只出门一趟,就把裴璨引来了?裴璨又不是见女人就腿软的人。她身上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悠然,绝对是富贵优越生活堆积出来的,可王朗显然不像能供给儿女这种生活的人。难道真有人天生就自带贵人气度?不用别人教?

郑玄没把话说的太明白,但圣人已经领悟了,他轻叹一声,郑玄哪是怕王珞仪态不好?是想找个人护着她。他轻拍郑玄的肩膀:“你成亲后,早点给朕生个大胖孙子,朕给你找个机会,册封国公,这样你就能搬出国公府了。”

郑玄道:“父母在不分家,我母亲虽走了,可父亲还在,哪能丢下他不管?”郑玄虽然官职被人诟病,但他在别的方面行事都无可挑剔,镇国公对这幼子很冷淡,可郑玄除了出京城执行公务,不然每日晨昏定省,从不缺席,只是他也不常住在镇国公府,泰半时间都在禁龙司府衙。

这话圣人爱听,年纪大了,谁不喜欢孝顺的孩子?他笑着说:“既然如此,就多赏她几个人,让夏尚宫给她在宫里挑几个会伺候人的宫女?”宫里的宫女做派跟寻常人家的丫鬟不同,只有宫女入了镇国公府才能马上适应公府的规矩。

镇国公府跟成国公府可不一样,一个是没落的只能靠女儿维持爵位的人家,而镇国公府是世代显赫的大家族,镇国公府历代当家主母不是高门贵女,就是贵主。郑玄父亲镇国公续娶的妻子,正是圣人的异母妹妹——安邑长公主。

郑玄说:“她入宫时我怕她吃亏,让陈敬收了个干儿子给她跑腿,那小子年纪也不大,要不您把他也赐给我?宫女不用另选,现在宫里伺候她的宫女就不错。”郑玄虽是禁龙司的指挥使,可在宫里从不暗插人手,他在宫里的人脉都是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的,他也只在郑大郎身边安插人手,别人都没有。也正因为如此,圣人才格外信任郑玄。他自己儿子年纪大了,都开始想别的心思了,只有这孩子心里还是只有自己。

圣人大度道:“宫女身份太低了,赐个女官品阶吧。”

郑玄说:“不用,有夏尚宫足矣。”王珞身边不需要两个女官伺候,除了扎眼没有任何好处,有个从宫里退下的夏尚宫压阵即可。

圣人点点头,问郑玄道:“她还在宫里当伴读吧?”

郑玄说:“是。”

圣人吩咐贴身内侍去给王贵妃传话,让她把人带过来,好容易儿子想娶媳妇了,“让贵妃带她过来给我看看。”他总要看一眼才放心,好容易等到老儿子娶妻不容易。

郑玄说:“您要不喜欢就让贵妃慢慢教她。”

圣人瞪了他一眼,“这还没娶上媳妇就偏心了?”

郑玄道:“这不是您教的好吗?您不也偏心我吗?”

圣人气笑不得,让他赶紧走。郑玄也不留着碍眼,他不担心圣人会不喜欢王珞,王珞的容貌仪态,都符合圣人的喜好。

王贵妃听到传话,说让她带两个侄女去拜见圣人时,她有些糊涂,圣人怎么想到见自己两个侄女了?就算女儿身边的伴读,泰半是家里送来当皇子妾室的,可她们也没重要到让圣人亲自过目,皇子的妾室都是自己生母看上后,跟圣人说一声,圣人便让礼部就办了。她笑着问来传话的内侍道:“不知圣人怎么想起见我两个侄女的?”

内侍微笑着对王贵妃拱手道:“娘娘大喜,公府马上要办大喜事了。”说着他比了一个八字。

王贵妃心中一动,试探得问:“刚才圣人见了谁?”

内侍笑道:“刚才指挥使来给圣人请安,说来指挥使已经许久未入宫了。”

王贵妃恍然大悟,原来是郑玄去跟圣人说了这事,他这是想马上迎娶八娘?这么着急?但王贵妃转念一想,郑玄年纪也不小了,膝下只有一个庶子,急着想要嫡子也正常,她心里也隐隐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照顾大郎了,等两人一成亲,她就让王珞把大郎接走。王贵妃暗忖着,吩咐女官去给王珞、王琼打扮,带她们去拜见圣人。

第69章 预定(下)

王琼接到消息时候很是纳闷, 她想不通为何贵妃会突然带她去拜见圣人?王琼知道圣人还有两年就要驾崩了,可现在圣人身体还是很好,想到自己要去面君,她就有点腿软, 前世圣人是自己妹夫,她都没见过圣人几次, 他那身气势太强了。

王珞接到消息时却心头微沉,她莫名的觉得这件事可能跟郑玄有关, 他不会已经跟圣人说了想娶自己吧?王珞一想到这个可能,心里有些沉重,不过她还是换好了衣服,跟王贵妃、七皇女王琼一起去了紫宸殿。

圣人的紫宸殿王贵妃常来伴驾,但七皇女不怎么来, 这里是圣人办公安寝的地方, 后殿也有召幸妃子的寝殿。只是圣人年纪越长,对女色就越不上心,近两年都停止选秀了, 平时也更爱去几位份位高的年长妃子寝宫, 跟她们聊聊天、说说话。

众人来紫宸殿时, 圣人正在批阅奏折,听说贵妃来了,圣人搁笔道:“让她们进来。”

王贵妃领着女儿、侄女入内,圣人眯着眼睛看着跟在贵妃和女儿身后走来的两名年轻女郎,一名年约略长、容貌平平, 应该是王朗的长女,还有一名小女郎看着脸上还有几分稚气,但容色已是惊艳非常,她五官明艳,本该有种张扬的美,可她眉宇间的沉稳,让她少了张扬,多了几分从容静雅的气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性子太安静容易让觉得木讷,但王珞的静却仿佛一尊玉像,安静中透着温润的雅致。

圣人不由微微颔首,正如郑玄所料,王珞的容貌是合着圣人心坎长得,去世的郑皇后、王贵妃都是这一款的容色绝丽、气质清艳、又仪态高贵的美人,圣人见了王珞,心中的不满稍稍去了几分,他让内侍给众人看座,又问七皇女:“你最近在学堂学得如何?”

听到父亲提及学业,七皇女顿时苦了脸,她如实说:“先生教我的东西我都不会,功课都是让伴读代写的,然后害她们天天被打板子。”

圣人闻言又好笑又好气,要是儿子这样,他就直接上板子了,但娇滴滴的女儿嘛,尤其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圣人难免宽容些,他对王珞、王琼说:“你们让贵主上进有功,赏。”

王珞和王琼同时下跪道谢,在面对皇帝的时候,王琼即使知道皇帝活不长了,也不敢在这时候把这态度表露出来,她恭恭敬敬的按照前世记忆行礼。郑玄说过,王家女儿规矩都不差,这也不是他替王珞说好话,这是事实,王家是要用女儿来攀高枝的,怎么都不会让女儿太失礼。

两个青春可人的小女郎朝圣人盈盈行礼,圣人心情不由大好,他抚须对王贵妃说:“你家姑娘都不错。”

王贵妃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定,知道这是过关了。想来也是,圣人已经富有四海,对女孩子德容的要求远甚于她的门第。当然如果不是郑玄看上了八娘,就凭王家的身世,家里女郎再好,也要有入选的机会才能被选中,她们连入选机会都没有。

王贵妃很高兴王珞能嫁给郑玄,她再看不上娘家,也不得不承认,她离不开娘家,娘家越好,对她和七娘也越好。七皇女也知道过了这一面,王珞是铁定要嫁给郑玄了,她心里也十分高兴,她没个贴心的兄弟姐妹,如果王家能有人出头,对她来说比同父的兄弟姐妹还靠谱。

圣人要见的是王珞,王琼只是顺带,但是赏下的物品两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一套上进的笔墨纸砚,王琼得了赏赐后一头雾水,但又拉不下脸问王珞,为什么圣人会突然见她们?

王珞也没心思搭理王琼,她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无论是郑玄还是皇帝都感觉“急”了点。按理郑玄是低娶,即使他年纪老大没成亲,圣人急着让他成亲无可厚非,但也不至于急到郑玄刚说,他就要见自己的地步。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即使郑玄对自己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认定了自己,也应该按部就班的来,哪有连王家都不会知,就把亲事定下来的?

王家是没落了,郑玄和皇帝是可以不把王家放在眼里,但这种举动太失礼了,以他们的教养不会如此失礼。他们给自己的感觉,好像着急要在自己身上按下烙印,宣告某些人自己已经被郑玄定下了。王珞心中微沉,郑玄的处境比她想象的更要险恶。

他的妻子很有可能是他敌人的目标,不然为何郑玄会接连死了未婚妻、妾室?他迟迟不娶妻是否也因为这缘故?王珞微微抬头,望向王贵妃,或许她能替自己解惑?她跟王贵妃现在是同条战壕里的战友。

王贵妃领着女儿、侄女回宫,正想吩咐三人回去休息,却见王珞屈身道:“姑姑,侄女这几天新跟陈司籍学了几手煎茶的手艺,她说我已经算出师了,您可否赏脸尝尝我的手艺?”

王贵妃闻言笑道:“连陈司籍都夸你出师了?这可不容易,那我可要尝尝。”

王琼见状下意识的想跟贵妃、王珞一起入寝室,却被七皇女拉住说:“表姐,今天学堂上先生讲得桃夭,我还有些不懂,你替我讲讲吧。”七皇女对王琼、王珞本无高低之分,一开始她甚至对王琼印象更好,但经过这些天相处后,七皇女已经彻底放弃了王琼,这种糊不上墙的烂泥,也不知道阿婆为何这么看重?她比王珞差远了。阿娘和王珞明显有话要说,她硬往里面插算什么?也太没眼色了。

贵妃寝室里,王珞正低头给贵妃煎茶,两人皆寂寂无声,王珞有条不紊的净手、将茶饼掰碎,研磨茶粉……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让人看了便觉赏心悦目,王贵妃一手支颐,一手欣赏着王珞泡茶,她不说话、王珞也不吭声。许久之后,王贵妃才微微笑道:“你想问什么?”这孩子还挺沉得住气的,难怪能被郑玄看上,镇国公府那情况,也不比宫里差多少,甚至宫里比他们家还好些。

王珞将磨碎的茶粉再次细磨,声音沙沙的,王珞压低了声音,极轻问王贵妃:“姑姑,杜娘子为何会死?”王珞平时只称呼王贵妃为贵妃,但今天叫了王贵妃两次姑姑。

王贵妃猜到她有话跟自己说,没想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问题,她深深的看着王珞,她自认自己足够看高王珞,但没想没瞧出这丫头的底细,她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这是她一直在想这问题,还是刚才那段时间想的?如果是刚才想的,那这孩子也太有城府了。

杜氏怎么死的,是宫里的禁忌,谁都不敢说,要是换了别人,王贵妃肯定闭口不谈,但王珞——她叫了自己两次姑姑,其中用意不言而喻,王家后辈大约也就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了……王贵妃缓缓道:“吃了打胎药血崩而死。”饶王珞设想了无数种杜娘子死亡的可能,都没想到会是这答案,她震惊的看着王贵妃,王贵妃摇头说:“再多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所以你也别问谁是奸夫。

王珞微微苦笑,这答案就足够了,杜娘子死前已经跟郑玄订婚,如果她肚子里怀得是郑玄的孩子,大不了就早点成亲,没必要去打胎。那么能给郑玄戴绿帽子的人又是谁?

郑玄跟杜娘子订婚是在十年前,即使郑玄那时地位没有现在这么显赫,他的妻子也不是一般人敢沾染的。且杜娘子比郑玄大两岁,京兆杜氏长房嫡长女,这身份当皇后、皇子妃都足够了,世家嫡长女都不会是蠢人,能让她甚至不惜订婚后私通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除了那几位皇子还有谁?

王珞问:“那大郎的生母呢?”

大郎生母只是妾,死因虽也有点见不得人,但总比杜氏好,王贵妃说的很干脆:“她跟娘家人里应外合,想要偷郑玄的印章,被郑玄发现训斥了一顿,把她关起来,她生了大郎以后,自己得了癔症自杀了。”

得了癔症自杀?难道是产有抑郁症?王珞听了本能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也不觉得王贵妃会在这种事上隐瞒自己,她连杜氏的死因都说了,还会隐瞒大郎生母的死因吗?

王贵妃轻叹一声:“郑玄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有点心高气傲,他脾气好,对人也温柔体贴,你只要以后用心伺候他,日子不会难过的,就是镇国公府那些人你要好好应付。”

王珞对“温柔体贴”这形容是存疑的,但她不会反驳王贵妃的话,她问王贵妃:“您能跟我说说郑家的那些人吗?”镇国公府离自己太远了,王珞只大概知道这家人很显赫,同样是国公,跟王家不是一个等级的,但具体他们女眷都是什么身份,王珞也不清楚,王家人肯定知道。但与其从王家嘴里知道,还不如直接问王贵妃,王贵妃比大部分王家人都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