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儿骤然离开乳母的怀抱,又得不得阿娘香香的吻,他愤怒的嚎叫起来,“啊……”

郑玄听到儿子宏亮的哭声,“嘿”了一声,“中气还挺足的。”郑玄对儿子没什么父爱,但嫡子身体健康,他还是很欣喜的,嫡子自然是越健康越聪明越好。

王珞连忙将儿子从郑玄手中夺了过来,低声抱怨道:“您怎么这么抱孩子?”

郑玄笑而不语。

王珞也不指望郑玄会抱孩子,古人男人就没有要跟妻子一起养孩子的概念,她将虎儿递给乳母,等两人去了浴室,王珞才对郑玄说:“郎君若想短期敛财,用太子名义实施《告缗令》,抓上几个世家都能解决很多问题。”这问题在外人面前不好说,只能私下说。

《告缗令》同样也是武帝时提出的一个法令,武帝一开始是提出针对商贾的算缗令,而后期演变成可以告发商贾的告缗令,简而言之就是,靠告发大户财产获得分成。

王珞的话让郑玄差点绷不住笑容,“娇娇,你在说什么?”王珞说让太子实施《告缗令》,这就代表她准备把太子当成替罪羊,她这是知道自己想法了——郑玄目光深思的看着妻子,一个深闺女子有这么敏锐吗?

王珞仰头正对郑玄的目光:“郎君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您说您不想走下一步,都没人信您吧?”历史上郑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王珞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得到这名声的。

不过从大夏现在情况来看,他肯定是主持变法,改善了大夏目前千疮百孔的现状才有这坏名声的。变法自古都是最容易被人抨击的,王珞觉得与其让郑玄出手,还不如让太子来做,届时郑玄收尾,就可以得清名了。

郑玄在王珞耳畔轻轻的问:“娇娇想当皇后?”

“我想活下去。”王珞很实际的说,“您要是不走那一步,也能让一家子过的快快活活的,我也支持您。”她对当皇后没啥特别期待,“我可不像您将来跟圣人一样。”

王珞虽然没明说像圣人的哪一方面,但郑玄莫名懂了王珞的意思,他忍俊不住:“你这小醋坛子。”

第157章 夫妻谈话(下)

王珞说:“我本来就是实话实说。”她现在小日子过得可舒心了,要是郑玄能一直保持这地位也不错, 可惜不现实。

郑玄轻笑一声, 他四肢舒展, 靠在浴池边说:“你说的让盐业收归朝廷所有,的确可以赚不少钱,但是——”郑玄眉头皱了皱,娇娇这么兴致勃勃的提出建议, 郑玄不忍泼她冷水。

王珞说:“但是会让盐价上涨,长此以往, 百姓无盐可食, 所以我说这是短期手段。”这后果她早知道了,所以她一直强调, 这些只是短期, 并不是长期。也不是王珞不考虑普通老百姓, 但比起战乱,盐价暂时上涨的后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郑玄没想到妻子连这么做的后果都知道,他挑眉问:“娇娇说的长期手段又是什么?”

王珞说:“长期手段就说来话长了,就拿盐来说, 郎君可以抓了战俘去海边晒海盐, 海盐的出产量大、成本低, 长此以往,就算是盐全部官卖,价格也不会很高。”

她顿了顿又说:“时下泰半土地都被权贵瓜分,如果想重新丈量土地, 还不如开荒种地,隆平府地形以平原为主,又气候宜人,完全可以派府兵开荒,耕种粮食。”

现代国家有土地红线,确保粮食产量,时下也有府兵制,只是现在很多地方府兵制名存实亡。这是每个皇朝后期不可避免的,王珞不会因噎废食,国家掌控土地是必须,提高粮食产量也是必须。

但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前期必须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所以王珞才提出了这一系列短期敛财方案。王珞想了想补充说:“郎君要铸造货币也可,但只能慢慢来。”

只要发行货币,就会有通货膨胀,这是不可避免的。想要转嫁危机,除非将华夏货币演变成世界货币,让全世界人民来分摊风险。可这时代又没有开启大航海,世界也不关联,就算当了世界货币又如何?

与其花费这个心力,还不如直接殖民岛国和印度,命各处搜罗来的战俘在当地挖银矿金矿、种棉花甘蔗,就跟西班牙人当年驱赶印第安和非洲奴隶去美洲挖金银矿、建设资本主义新农村一样。

“你说扶桑有金银矿?”郑玄缓缓直起身体,看着王珞:“你如何得知的?”

王珞摇头:“我哪知道扶桑有矿?我就是随口一说,国内没有,就从别国去拿,但天竺肯定有吉贝布。”日本有金银矿是后世才发现的,现在还没人知道,王珞也不知道日本那个大银矿的确切位置。

但是印度盛产棉花,却是时下大夏高层都知道的,只是天竺而来的吉贝布只被当成一种罕有的布料,大家都没有认识到这种植物白金的作用。

郑玄不解的问:“吉贝布有什么稀罕之处?”时下纺织工艺还没有改进,棉布远没有后世那么细软,所以勋贵只把吉贝布当一种特殊布料,但不会贴身穿,贴身穿的衣服还是丝绸。

“可是纺织吉贝布用的棉絮可以取暖啊,比芦絮暖和多了,几乎跟丝绵一样。”王珞说,温饱温饱,温在前,可见取暖有多重要了。

郑玄诧异道:“这么厉害?”

王珞点头说:“我用棉絮做过一条被子,又软又暖和,也就比丝绵重一些。我问过天竺的商人,他们说棉花很好重,至少比养蚕方便多了。”丝绵是贵族的取暖方式,普通百姓冬天抗冻大约只靠一口正气。

郑玄摸了摸下巴:“天竺离我们太远了。”棉花能媲美于丝絮的保暖能力让郑玄心动了,如果棉衣能用在将士身上,将极大提升大夏军士的战力。

王珞提议说:“我们可以先把棉花种子和善于种植棉花的农户从天竺找来,找个合适的地方慢慢种。”殖民的事以后再说,先平定国内混乱再说,殖民印度估计没什么难度,毕竟这时候的印度,跟非洲是差不多概念,不殖民也可以搞贸易。

夫妻两人在浴池里商议了一会,起来的时候,王珞手指泡得都有些发皱了,郑玄揉揉她手指,抱着她回正房。正房里乳母喂完奶,正等着王珞给虎儿做抚触操。

郑玄坐在一旁看着妻子帮着儿子翻身、伸出手指引导儿子坐起来……他不由道:“这小子还挺灵活的。”

王珞说:“那当然。”她从小就陪孩子做大运动联系,他怎么可能不灵活?王小四小时候王珞也试图做过,奈何阿娘和乳母都不理解,她也只能作罢。现在虎儿是自己儿子,她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王珞给儿子做完抚触操,依依不舍的亲了亲儿子额头,然后将儿子交给乳母,有郑玄在,她肯定不能跟宝宝一起睡觉了。

郑玄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娇娇跟虎儿依依惜别的样子,她这模样好像自己是什么恶霸一样,他忍不住说:“慈母多败儿,你也别太宠他了。”

王珞道:“那是自然,等虎儿大一点,就该您教育他了。”她可以给虎儿很多很多母爱,但是教导方面还是应该郑玄来。

郑玄搂着妻子上床,王珞还以为他素了这么久,又要胡天胡地了,但没想到他居然一次就收手了,让她早早的睡下了。王珞心中暗奇,这人怎么改性了?但等第二天醒来,她才知道这人根本没变。郑玄早早的把王珞喊了起来,先带着她去郊外骑了一回马,然后会让她换衣服,跟他去禁龙司办公。

王珞:“……您不去紫宸殿了吗?”

郑玄说:“紫宸殿毕竟是圣人办公的地方,我又怎么能常去?”

王珞了然,看来郑玄是准备坑太子了。

郑玄见她满脸会意,莞尔的点点她小鼻子:“你若喜欢,我跟杨信商量时,你可以旁听。”

王珞摆手:“我对朝政一窍不通,哪能提什么正式条款?”她就是给个建议而已。

王珞虽这么说,但郑玄还是将杨信写给自己的稿子给王珞看了,他并不是迂腐的人,也不觉得女子就不能处理政务,他既然想让妻子一直陪着自己办公,总要给她找点事做,不然让她天天发呆也不好。

王珞看着杨信的手稿,又翻着盐铁论,渐渐的对大夏的各种经济措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而郑玄的各项计划也在慢慢实行,比如说他待在紫宸殿的时间越来越短,让太子处理的公务也越来越多。

而与此同时,太子身边也不知不觉的围绕了一群年轻的官员,郑玄掌握实权的时间太久,很多中青年臣子都是他一手提拔,兼之他又跟赵翀有了别样的姻亲关系,又有郑家在后面给他撑腰,很多老成和世家都不愿轻易得罪他。

太子想要夺回统治地位,只能联合一些新晋的、投靠无门的官员,这些官员大部分也是世家子,这也是世家惯用的手段,家族派出多个弟子分别辅佐不同的人。

世人常讥笑吕布为三姓家奴,也不过是欺负他是寒门出身,能仰仗的只有自己,所以才会改投三人,要是世家的话就派三个弟子分别辅佐三人。

郑玄对太子这一切都睁眼闭眼,在他看来那些嘴上无毛的小子根本成不了大气候,但是娇娇提出的《告缗令》让他有了新的想法,他又通过王朗和何六在翰林院中的关系,怂恿了几个思想颇为激进的少年郎去了太子身边。

同时边境镇国公世子一封又一封的要钱奏折送来,让初接手朝政的太子头疼不已,他又不想对郑玄服软,毕竟自己好容易才从郑玄手中争夺了部分权利出来,这一服软就等于将皇位拱手相让了。

太子有时候真不理解父亲,明明他才是阿耶的亲子,郑玄就算是他的孩子,也不过是他在外面生的野种,他对野种比他们还好,他就这么想将大夏江山拱手相让吗?

只可惜圣人永远无法回答他这问题了,因为随着圣人的病情加剧,他现在能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少,大部分时候连长乐和郑玄都认不清了,只有长乐偶尔提及去世的皇太后时,他才有一点反应。

随着圣人病情恶化,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郑玄和长乐商量过后,便将圣人移到行宫休养,太子虽依然住在东宫,但平时办公已在紫宸殿了。

至此大夏的权利中心已从圣人转移到了太子手上,贤妃也俨然成为后宫之主,即便是王贵妃也要退避三尺。这一点王贵妃心里早有准备,她无子,圣人驾崩后,她迟早会有这天。

因此她很识趣的在圣人离开皇宫时,就跟着圣人一起去了行宫伺候。长乐看着枯瘦如柴、昏昏沉睡的父亲,再看看意气风发的太子,心里百味杂陈。

在阿娘去世前,她就反复告诉过,自己会有这一天的,她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这一天,但她从来没想到这一天会以这种形式来到……

如果有可能,她情愿阿耶那时候没救回来,也好过现在半死不活的拖着。长乐有时候看着半夜因痰液堵塞,而难受的呼呼直喊的父亲,就哭得不能自己,恨不得以身取代。

她以为事态已至此,已经是极限了,但是她没有想到随着太子地位日渐稳固,朝堂上甚至有人上奏,要求册封贤妃为后。

第158章 圣人驾崩(上)

“册立贤妃为后?”长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的话,她身体晃了晃, 她这些天实在太累了。

王珞连忙扶住她, 担忧的喊道:“阿姐!”

郑玄见长乐几乎将身体所有重量都靠在娇娇身上, 生怕妻子扶不住阿姐,就扶着王珞将两人一起移到了软榻上,他安抚长乐说:“阿姐,你放心, 我不会让贤妃为后的。”

长乐呆了好一会,才摆手对郑玄说:“这事你别管了。”阿弟才朝堂上已经够难了, 再说她阿娘没有儿子, 阿耶迟早都会再有一个皇后的,不管是生前还是生后。

郑玄眉头皱了皱:“阿姊, 你要是担心——”

郑玄的话还没说话, 就被长乐打断了, “玉郎,这事你听我的,你别插手。”长乐冷冷一笑:“他们母子不就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吗?扶正就不是妾了?当初子启也没当皇帝,而是让子受当了。”

子受就是商王帝辛, 他还有一个世人更熟悉的名称——纣王, 他的母亲在生他之前, 还生了两名兄长,只是三人的生母在生长子、次子的时候还是帝乙的妾,而子受是她成为正妻后生下的。所以后来立太子时候,这太史依据法典坚持将子受立为太子。

这种久远的历史知识, 对王珞来说太深奥了,她听得满头雾水,但她还是对长乐说:“阿姐,皇后是要圣人下旨立的,圣人现在重病,谁来下旨?”

长乐微微冷笑:“他们既然想立,自然会来找我。”

郑玄心中微动,他对长乐说:“阿姐,你想让太子解决大兄边关的问题?”

长乐颔首道:“是。”皇后迟早要立,区别只在于阿耶驾崩前、或者是驾崩后,如果阿耶不是突然重病,他说不定立太子后也会册封太子生母为后。

长乐只是一时不忿母亲的地位被人取代,等冷静下来,她就冷静考虑自己的现状。她是帝后唯一的嫡女,又没有亲兄弟,无论哪位皇子上位都只会捧着自己。

她没必要跟未来的皇帝闹得太僵,且她的丈夫、儿子都在边关,还需要朝廷拨钱拨物资去支持打仗,如果得罪了新帝,使新帝给夫婿、儿子小鞋穿怎么办?

王珞见长乐能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且开始权衡利弊,不由暗忖,长乐这样也好,哪怕将来郑玄篡位,她或许会难受一段时间,但肯定不会有过激的举止。

郑玄和王珞安抚了长乐一回,回去的路上郑玄给王珞说了帝辛和其兄长微子启的事,王珞懵懵懂懂听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纣王!”

王珞说:“您说的是纣王吗?”

郑玄道:“你知道帝辛谥号?”她帝辛不知道,居然知道帝辛谥号?

王珞暗忖,你要早说纣王,她或许还更明白点,她听着商朝繁复的嫡长子继承制,她不以为然道:“所谓嫡庶,不过只是一句话而已,要是天下男子都不纳妾,也就没有所谓的庶子了。”

王珞从来看不上这种嫡嫡庶庶的观念,这在她看来,就跟古代西方所谓的一夫一妻一样可笑,古代西方男人是一夫一妻,但他们也可以结婚离婚,甚至还能杀妻换妻,所谓的礼仪制度都是男权弄出来,维护自己利益罢了。

郑玄听得满脸无奈:“你这话可不能跟别人说。”对着他醋还没关系,要被外人听到就闹笑话了。

王珞说:“这当然。”也是郑玄对她大部分观点都能接受,有些即使不接受也不会批判,王珞才会对他说的如此肆无忌惮。

事情正如长乐和郑玄所料,在朝堂有朝臣提出要册立贤妃为后五天后,贤妃来了别院。二皇子目前已是手握实权的太子,可贤妃衣着依然简朴,神态语气也谦和依旧,面对长乐和王贵妃依然跟往常一样。

别的不提,就说她这份涵养气度,就让人贵妃和长乐暗暗敬佩,难怪她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光是这份忍功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淑妃输得一点都不冤枉。

按照贤妃的想法,她并不在乎皇后之位,皇后是虚的,太后才是真的。自古有被废的皇后,但听过被废的太后吗?可是这一趟她也不得不来,如果自己能在圣人去世前立为皇后,儿子就是嫡子,继位也更加名正言顺。

也因着这一缘故,贤妃才会急着想立后,就像之前太子坚持要把大皇子一系流放弄死一样,只有大皇子死了,他的地位才更稳固。

贤妃在后宫多年,对长乐的脾气性格也知之甚深,长乐是郑皇后一手教调出来的,如果长乐是儿子,圣人别的孩子都不可能上位,只可惜长乐是女儿。

她一面思忖着,一面跟长乐聊起了家常。宫里的女人,想要说话,总能找得到话题,贤妃和长乐从孩子聊到夫婿,最后贤妃暗示只要长乐愿意支持她立后,太子就可以满足世子在边关的一切。

长乐沉吟许久后,才犹豫的点头应了。

贤妃得了长乐的许诺,精神大振,喜孜孜的回去跟太子报讯了,后宫女人都有一个皇后太后梦,沉稳如贤妃也不例外。即使她并不奢求自己能当皇后,可当这好消息来临时,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兴奋起来。

贤妃兴奋,太子却暗暗苦笑,他是答应了长乐,要满足世子在边关的一切所需,可是朝廷现在穷得连官员俸禄都快发不出来了?哪来的粮食运到边关去?

如果圣人还没昏迷,他或许会手把手的教太子如何处理朝政,但是圣人昏迷不醒,而太子身边的那些人,只会教导太子如何遵守制度,他们认为当下种种情况都是因为礼崩乐坏而造成的。

太子首先要做的就是恢复旧制,如孔子那般推崇恢复周礼,这样便会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一旦太子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些臣子只会说这些都因众人不守礼的缘故。

如果太子是十来岁的孩子,说不定会被这些人哄住,可惜太子不是。太子今年都不惑之年了,孙子都有了,又怎么可能会信这些酸儒之言?他又不愿意因这事向郑玄服软,在走投无路之下,太子终于用了身边幕僚的谏言,率先用了武帝时期使用的《算缗令》。

他私心是希望民间能出现武帝时卜式一样的人,自动捐献一半家产,以帮助朝廷平定边关,可惜武帝时期尚有一个卜式,而现在却一个都没有,并且《算缗令》推行工作很难展开。

太子到底还是太天真了,武帝推行《算缗令》时已执政多年,并且已有胜仗威望在,推行时尚且困难重重,而他迄今不过只是一个监国太子,又有多少人服气自己?

莫说是天下商户百姓了,就是朝中的大臣都少有支持他的,少数几个支持他的臣子居然还是镇国公麾下,镇国公也在为边关担心,太子推行《算缗令》镇国公并不赞同,但看到太子如此为长子费心,他也愿意支持太子的决定。

只是镇国公的一番好意,在太子看来却是嘲笑,他的法令却要靠政敌来辅佐?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太子在镇国公和身边人的刺激下,渐渐开始动了实施《告缗令》的心思。

只不过他暂时还没有晕头,毕竟圣人还活着,他只敢暗中计划,却不敢真正实施。或许是上苍听到了他的祈求,就在圣人去行宫的第三个月,也就是中元十八年十二月,圣人的病情突然再次加重,有好几次都差点抢救不过来。

长乐和郑玄几乎是日日夜夜的伺候在圣人左右,郑玄甚至将朝堂大部分事宜都放下了,对圣人吃喝拉撒的一切事宜都亲力亲为,有他这一份孝心在,太子也不能安然待在宫里,也来到了行宫,同郑玄一起伺候圣人。

初八那天晚上,沉睡了数天的圣人突然醒来,他环顾四周,看着郑玄和长乐,他对两人露出了虚弱的微笑:“我睡了多久?”

“阿耶!”长乐看到父亲醒来,甚至神智都是难得的清醒,非但没有欢喜,反而泪如雨下。

回光返照!所有人心里都浮现了这一词。方慎行连忙外出去请诸位大臣,太子来行宫伺候圣人,公务也不能拉下,因此朝中大部分臣子都跟着太子一起来了行宫。

听说圣人醒了,甚至神智都是难得的清醒,众人连忙同太子一起过来,而长乐已经在这时候,将贤妃已立为皇后、郑玄这些天都一直在行宫伺候他,寸步不离的事都絮絮的跟圣人说了。

圣人听得眼前一黑,他心疼的看着消瘦的爱女,他还没死,就有人开始欺负他儿子女儿了吗?圣人已经病糊涂了,之前他只惋惜郑玄是杨氏所出,而不是皇后亲子,现在他却私心已经把郑玄当成了自己儿子。

他紧紧的握着两人的手,两行浑浊的眼泪自他眼角滑下,他嘴里喃喃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话。郑玄在他耳畔低声安慰道:“阿耶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姐的。”

阿耶本来只是郑玄对圣人私下的称呼,但今天他却当着长乐的面喊出了口,这声“阿耶”不仅让圣人泪水流得更急,长乐也哭了,要是玉郎真是自己的同母的胞弟该有多好!

第159章 圣人驾崩(下)

太子和朝臣们匆匆赶到时候, 郑玄已经替圣人打理干净, 身上衣服整洁, 散乱的白发也梳理成了发髻,他面容消瘦,但是双目炯然, 几个老臣许久不见圣人,见他如此,不禁老泪纵横,“圣人!”

圣人见到几个老臣子,微微叹息,“我要死了……”

老臣们各个跪地痛哭,太子也跪下放声大哭,圣人被他们哭得头疼,摆手说:“好了, 我时间不久了,别哭了。”

臣子们勉强压抑哭声,圣人断断续续的说:“我死后太子继位……”他冷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太子身体不可控制的一颤, 他心中冷哼一声,继续道:“郑指挥使为大都督。”

众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圣人,大都督是从二品的官职,大夏一品、二品的官员都是虚职,实权官员达到正三品已是极限,大都督理论上掌管天下兵马,但他本身并无实权, 调兵遣将的能力在圣人和兵部尚书手中。

但目前郑玄跟左龙虎卫大将军赵翀变相联姻,兵部侍郎又是他妻子的外祖父,他自己又掌管着左右羽林卫,他这个大都督的实权就太大了……

圣人却恍若未觉,他拉着郑玄和长乐的手,颤巍巍的对郑玄说:“玉郎,好好照顾你阿姐,我跟你姑姑就这么一个孩子。”圣人病得实在太久了,他并不知道赵翀娶了郑玄的前岳母,也不知道郑玄让王珞的外祖父当了兵部侍郎。

圣人甚至都忘了自己病了多久,他只以为自己才病了几天。他给郑玄留个大都督的虚职,就是想给郑玄一个保证,等他哪天不当禁龙司指挥使,也有一个从二品的虚职。

郑玄跪在圣人面前认真的发誓:“圣人放心,臣一定好好照顾阿姐。”

圣人又扭头吃力的对大臣说:“皇后走了那么多年,等我也等急了,我下葬后皇陵就封了吧,她走的时候我答应过她的,等我们死后就清清静静的两个人……”

圣人的话让太子和皇后脸色刷一下白了,贤妃都已经被立为皇后,即便是继后,也应该跟皇帝合葬,圣人说什么想跟郑皇后清清静静的两个人,这是不承认贤妃皇后的身份?

圣人却懒得去想太子和贤妃的看法,他都快死了,还会顾及谁的想法?他喃喃的让长乐和郑玄把孩子叫过来,他要看看他们,两人连忙吩咐宫侍去抱孩子。

可是还没等孩子到圣人跟前,圣人突然喉咙又发出“咯咯”古怪的声响,长乐见状连忙叫太医,但是还等不及太医过来,圣人就开始翻白眼了,他双手不停乱抓着,脸皮紫涨。

“阿耶!”长乐慌乱的想要抓住圣人的手,但是圣人越来越痛苦,等太医赶过来的时候,圣人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太医刚想上前诊治,圣人翻身一咕噜的滚下来,郑玄连忙半跪着抱住圣人,圣人双目圆睁,已经气绝!他是被生生憋死的!

“阿耶——”长乐凄厉的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就跟启动了开关了一样,太子、皇子和臣子们皆放声大哭起来。

王珞此时也在行宫,听到远远传出的钟声,她心中微沉,圣人驾崩了——

圣人的丧礼举办的很隆重,长乐哭晕了好几次,她这一晕,贤妃和太子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哭晕了很多次,太子好歹还身强力壮,能支撑得住。贤妃到底上了年纪,比不上长乐年轻,勉强陪着哭了七天灵以后就病倒了。

这一次哭灵,病倒的不止皇后,王珞也病倒了,她长这么大都没体验过古代的哭灵,这哪是哭灵?这是要命啊!说来王珞的待遇已经算不错了,比起太子和郑玄,她好歹能吃饱穿暖。

太子和郑玄才是要命,两人七天就全靠喝稀粥吊命,两人还睡在铺着草席的地上……王珞觉得这要是身体不大好的人,光一个守灵下来就能没命。

圣人驾崩,朝中各地官员都赶到京城哭灵,连世子都连夜赶回了京城,长乐看到阔别已久的夫婿,再也忍不住哭倒在世子怀里,“我没有阿耶了!我没有阿耶、阿娘了!”

王珞默然看着长乐失声痛哭的模样,心里空落落的,她想自己前世父母参加自己葬礼的时候,应该没那么伤心吧?

圣人驾崩,让京城满目尽白,幸好现在是冬天,也没什么鲜花,宫里也不用把鲜花都剪了。守灵结束,郑玄便在家休养了好多天都不出门。

王珞坐在软榻上,给儿子认真的读完了一本绘本,抬头见躺在一侧悠然看书的郑玄,“郎君,你不用办公吗?”

郑玄说:“最近暂时不用去。”

王珞看着他,他不是新上任的大都督,他就不过去露露面?王珞挺不理解,圣人为什么要临终前册封郑玄为大都督,他这不是留着给太子添堵了,他简直是给郑玄未来的夺位,垫了一块最关键的台阶。

郑玄笑而不语,圣人临终前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内,在圣人看来,他跟太子都是自己的孩子,他把皇位给了太子,又担心长乐没人照顾,就给了自己的一定权限,在他看来大都督不过是个虚职,但是对他来说,一个虚职能干太多的事了。

王珞好奇的问郑玄:“难道太子又要有什么举动了吗?”

郑玄招手让王珞过来,说:“他准备找肥羊了。”

“肥羊?”王珞怔了怔,恍然大悟:“告缗令?”

郑玄笑了笑,“告缗令要准备不少事,他暂时还完成不了,他想先发行皮币。”

王珞讶然道:“跟武帝一模一样的皮币吗?他以什么方式出售皮币呢?”汉武帝的皮币,不是针对普通百姓发行的,而是针对诸侯王的。各方诸侯王每年都会朝觐、祭祀先祖,都要使用玉璧。

武帝便要求诸侯王用皮币垫着玉璧,一张皮币要四十万钱,一块玉璧却只要几千钱,这就等于武帝让诸侯强买强卖一个不值钱的包装盒。

“他要求官员们在祭品中都要有一张皮币。”

郑玄的话让王珞震惊了,太子要钱的方式比汉武帝还不要脸!“阿姐就允许他这么胡闹?”

郑玄摇头说:“阿姐不知道,她病了,大兄也不让她知道这件事。”

王珞见郑玄一脸淡定,就猜这三兄弟肯定私下商量过了,她不由暗忖,也不知道郑玄到底往太子派了多少人过去。

太子贸然发行的皮币,让官员们怨声载道,但太子都说了这是圣人的祭品,大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就是崔氏来看女儿的时候,都跟女儿抱怨过,太子莫不是穷疯了,不然怎么会想出这种不要脸的敛财法子?

王珞托腮看着阿娘一粒粒的吃着话梅,半晌后问崔氏:“阿娘,你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她做的话梅又酸又甜,正常人吃不了几粒就腻味了,阿娘吃得这么欢乐,不会是怀孕了吧?

崔氏一怔,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把话题转移到这方面,她呆呆的说:“我身体挺好的啊,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王珞见阿娘不开窍,干脆直接问:“那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王珞的话让崔氏彻底惊呆了,半晌后她才呐呐的说:“我不记得了……”

王珞扶额,这都能记不住?她也是服了阿娘了。

“不会吧——”崔氏有些震惊的摸上了自己的肚子,“我年纪都这么大了……”崔氏向来自认自己是老妪了,老妪又怎么可能怀孕呢?

“您才三十出头,赵大人年纪也不大,怀孕不是很正常嘛?夫君不就是我阿家三十多岁生下来的幼子?”王珞对崔氏这孩子又期待又担心。

她很希望阿娘能跟赵翀有个孩子,这样夫妻感情才能稳定,但又担心阿娘的身体,毕竟按照现代算,阿娘差一点就算高龄产妇了,更别说是古代了。不过也幸好阿娘不是初产妇,她怎么说也生过两个孩子,第三个总会容易些。

崔氏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既慌乱又欣喜,她跟赵翀这段时间感情进入佳境,她也希望能给赵翀生个儿子,但她又担心女儿和儿子多想,她拉着王珞的说:“阿石,就算阿娘怀孕了,你和小四也是我孩子。”

王珞笑道:“阿娘你放心吧,我跟小四都大了,不会跟阿弟吃醋的。”

阿娘成亲后,王珞一直很关心王小四,生怕他接受不了,但王小四却全然不知母姐的担忧,依然无忧无虑的生活,甚至还在跟郑赢出门玩时,特地去寺庙给崔氏求了一个求子符,想让阿娘早点给自己生个弟弟。

王小四这求子符求得王珞哭笑不得,不过她心里也十分欣慰,小四或许比不上别人聪明,但他的心地却比谁都柔软善良,这样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好孩子。

王珞让人请了太医过来给阿娘诊断,崔氏的脉相还不明显,太医也没把话说死,但听他的语气,崔氏应该是十有八九怀孕了。这消息让王珞又惊又喜,连忙派人给赵翀传讯。

赵翀正在官衙跟郑玄议事,听到崔氏怀孕的消息,赵翀愣怔了片刻,都来不及跟郑玄说一句话,就蒙头冲了出去。郑玄听说岳母有孕,也颇为惊讶。毕竟岳母跟赵翀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岳母始终没怀上,他都以为两人不会生了,没想岳母还是怀孕了。

郑玄不由暗暗满意,等岳母有了孩子,她基本所有的重心都会往孩子身上转移,不会再关注娇娇了。说来虎儿也快四岁(虚岁)了,无论是临海还是长乐,都暗示过郑玄可以让王珞再生个孩子了。

可是郑玄一想到娇娇要是怀孕,自己肯定又要素一年,而且娇娇又那么疼孩子,每次有虎儿在的时候,她就忘了自己,要是再有了第二个孩子——她恐怕连自己长什么样都忘了!想到这里,郑玄又如何肯让妻子怀孕?横竖虎儿也挺健康的,长到这么大都没生过病,还是先缓上几年再说。

第160章 王朗成亲(上)

崔氏怀孕的消息, 传到良国公府, 良国公喜得哈哈大笑, 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便碌碌无为的就过去了,哪里知道临老居然享了外孙女的福气,不仅能当上兵部侍郎, 家里后辈日子越过越好,良国公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王夫人听到这消息也十分开心,小崔氏怎么说都算自己女儿,她日子过得好,自然会提拔家里人。且这些年林氏被老头子牢牢压着,一点风浪都起不来,小崔氏跟林氏关系也没之前那么亲近了,王夫人也希望小崔氏日子能越来越好过,她日子好过, 崔家才能更好。

赵翀老来得子,欢喜的不知怎么才好,恨不得把妻子供起来。在他知道王小四居然还给妻子求了一个求子符时, 坚定的认为是王小四的求子符起了作用,他本来就喜欢乖巧漂亮的王小四,这会更是把他当成了亲儿子。

他知道郑家对孩子的教育,是自己家里比不上的,他也没想把王小四接回家,只是派了心腹去照顾王小四,对王小四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 还时常带着王小四去校武场骑马。

要说生活方面的照顾,王珞对阿弟是绝对的细致周到,完全不需要赵翀插手,但是在很多只有男人才能带王小四去做的方面,王珞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郑玄又太忙了,王小四大部分时候都只跟着郑赢在一起。

可自从崔氏再嫁赵翀后,王小四发现自己似乎又多了一个爹,这个爹比郑玄更称职,他会带王小四去骑马,会带他去做很多父亲才会带儿子去干的事。

如果说王小四以前只是负气叫赵翀大人的话,随着他跟赵翀的相处日久,他变成真心诚意的叫赵翀为大人。等崔氏怀孕后,王小四更是一有空就往赵家跑,一本正经对着崔氏肚子念诵诗经。

这事王珞怀孕的时候,大家常做,崔氏都习惯了,倒是赵翀很惊讶,问了两人才知道这是让孩子在娘胎就开始熟悉身边人的声音。赵翀不是很理解两人这种举动,但越发觉得自己这妻子是娶对了,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家庭生活。

赵翀心情一好,对虎儿出手就更大方了,虎儿是二月初一生日,时下并不流行给孩子过生日,但是王珞还是决定给儿子过个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小生日。她给虎儿做个小蛋糕,然后亲手做一桌饭菜,让郑玄这一日早早的回来陪虎儿过生。

郑玄对给儿子过生没兴趣,可是对娇娇亲手做的饭菜很有兴趣,虎儿还小,娇娇给他做的食物都是特制的,少盐少糖少油,她做的饭菜大部分都不是虎儿能吃的,最后还不是都进了自己肚子吗?

想到这一出,郑玄就脸上带笑的早早回家了,他回家的时候就见妻子正在跟儿子一起画着什么,郑玄款步上前,就见儿子面前摆了一个漆盘,漆盘上全是白色的糊状物,儿子正举着两只小肥爪子在漆盘上乱抹。

郑玄嫌弃的倒退了几步,他一直挺奇怪的,娇娇那么好洁,这小子这么脏,她到底怎么做到一点都不嫌弃儿子的?

“郎君你回来了?”王珞正拿了奶油给儿子玩,她温柔的握着儿子的手,不让虎儿往嘴里塞手,这托盘是漆盘的,不好当食盘,只能当玩具。

郑玄问:“你们在做什么?”

王珞说:“我在跟虎儿一起画画啊。”

郑玄匪夷所思的看着托盘上那一坨坨白色,完全无法理解这算什么画?

王珞却完全不在乎,她也不是真准备教儿子画画,她就是找个陪儿子玩的游戏而已。王珞这会无比感激郑玄,要不是他给自己提供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她又怎么能全身心的陪伴儿子?

现代社会都提倡高效陪伴,反对父母看手机陪孩子,王珞觉得让父母放下手机容易,但是高效陪伴难,家长也不是专业陪玩师,谁能一直琢磨着陪孩子玩?

陪儿子玩容易,收拾残局难,比如说她用奶油陪虎儿玩了半个多时辰,虎儿玩得很开心,可她要是没下人收尾,她说不定不乐意这么陪玩,毕竟打发奶油、清洗善后都是麻烦事。

她带着虎儿去洗手换衣服,然后抱着儿子出来说:“郎君你回来了,饿不饿?要不要先用膳?”

郑玄看着由妻子抱着的儿子,答非所问道:“他也不小了,不能老抱着了,以后让他自己走吧。”

王珞怔了怔,有些不舍的应了,也不是虎儿不肯走,而是王珞舍不得让他走,孩子全身心依赖大人的时间就那么短短的几年,王珞真舍不得这段时间太早过去。但郑玄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答应,“我以后尽量不抱虎儿。”

郑玄满意的点头说:“他那么沉,你哪里抱的动?以后他走不动,让乳母抱就是。”他小时候父母阿姑圣人,对自己再疼爱,都没这么抱过自己,这臭小子凭什么让娇娇这么抱着?

王珞将儿子放在郑玄身边,又取出一只木匣,“郎君,你看这是赵将军让人送来的,说是给虎儿的礼物,我觉得有点太贵重了。”

郑玄扫了一眼,发现是木匣里是几间东西市的旺铺,他嘴角微哂的说:“你就收着吧,他这是在替你阿娘还嫁妆。”

还嫁妆?王珞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赵翀这段时间总给自己送礼物,原来是想把郑玄给阿娘的嫁妆补贴都还回来,她不由抿嘴微笑:“阿娘和赵将军感情越来越好了。”

郑玄笑着望着王珞:“你觉得我们感情不好?”

王珞已经很习惯用甜言蜜语哄郑玄了:“我们是结发夫妻,跟阿娘和赵将军不一样。”

郑玄这才满意的点头。

虎儿过完了生日,圣人的丧期也出了,皇家守孝以日代月,民间再次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又可以婚嫁了,而王朗和杜娘子的婚事也在紧锣密鼓的举办中。

因两人也是再婚,尤其是王朗还是三婚,两家也不欲伸张,也准备低调的举办婚礼。但或许是因为崔氏嫁得好,也或许是因为崔氏嫁妆丰厚,杜家给杜娘子的嫁妆也十分丰厚,沈夫人接到杜家递过来的嫁妆单子时,手都在抖了。

王家再落魄也是世家,没有贪儿媳嫁妆的习惯,杜娘子带来的嫁妆王家不可能贪分文,但她带了多少嫁妆过来,王家也要给超过嫁妆的聘礼,这一切同样也是给杜娘子的。

如果说王朗是初婚,又是王家的嫡长子,沈夫人不在乎这点聘礼,可是幼子都是三婚了,沈夫人即使再疼爱幼子,也不可能把公中的财物如此补贴幼子,这让家里别的人怎么看?

她抬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杜家人:“杜家可真是疼爱女儿的人家。”

前来跟沈夫人商量嫁妆聘礼是杜家的当家郑夫人,她也是郑玄的二姐,同时也是杜娘子的侄媳,听沈夫人这么一说,她就知道王家不愿意出这笔聘礼了。

郑夫人不由眉头微蹙,阿姑再嫁王朗是委屈她了,家里人有意补贴她,才给了她丰厚的嫁妆,但是她没想到王家连这点钱都不愿意出,她本来就看不上王家,现在越发觉得王家不入流。

也不知道阿弟当年到底是怎么想到娶王家女儿的,就因为王家女儿能生?可天下能生的女子多的去了,何必找这么这样的破落户?她神色淡淡道:“我们家姑娘都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嫁妆自然也是丰厚的。”

金尊玉贵?沈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郑夫人,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会未婚就被男人弄大肚子?杜家莫不是在说笑话吧?要不是为了孙女婿,他们真当王家愿意接手杜家这烫手山芋?

郑夫人做了那么多年当家夫人,如何看不出沈夫人眼底的嘲笑,她不由心里堵了一口气,王家算什么?也配瞧不上他们家姑娘?

沈夫人也懒得跟郑夫人虚与委蛇:“郑夫人,杜家家大业大,对姑娘疼爱,我们王家却还有一大家子人要要吃要喝,我们家不图媳妇嫁妆,但给媳妇的聘礼也有定数,我看你不如回去跟家人再商量商量?”

要换在以前,以沈夫人的性情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样的话,但是她看王珞行事久了,也学会了直来直往,有些事要是顾及着脸皮不说,吃亏的只有自己,横竖自己儿子孙子都老大了,有没有妻子都无所谓。

要不是老头子坚持,沈夫人都不想让儿子再娶了,原配死后续娶是天经地义,但他跟后娶的填房闹离婚,填房再嫁的对象还是三品高官,儿子却只能娶个普通的世家女,这不是把王家的笑话摆在众人面前给大家看吗?

第161章 王朗成亲(中)

郑夫人憋了一肚子气离开了王家, 她正想回家, 但走到半路, 还是去了靖王府找长姐说话去了。郑家三兄弟成亲都晚,但两个女儿都是十五六岁嫁人的,郑家两姐妹都是有儿媳孙子的人了。

郑夫人去靖王府时, 世子妃正在逗小孙子玩,听到阿妹过来,忙去门口迎阿妹。郑家只姐妹两个,郑世子妃和郑夫人的感情很好,不然郑夫人也不会想登门就登门。

郑夫人刚坐定,就对阿姐一番抱怨,世子妃听到阿妹的抱怨,倒没觉得王家过分,这王朗都是三婚了, 他又不是长子,王家不愿意给太多聘礼也是正常。

“既然王家不愿多出聘礼,你们明面上就少给点陪嫁, 多给她留点压箱底的东西。”世子妃将心比心,要换成自己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亲,她也提不起兴致来。

郑夫人下意识的反驳道:“要是王家贪了阿姑的嫁妆怎么办?”

世子妃不以为然的反驳:“王家再没落,也不至于到贪图儿媳嫁妆地步,杜家也不是吃素的,王家真敢贪图媳妇嫁妆,杜家不会出面给女儿撑腰吗?”

郑夫人默然, 世子妃揉着额头:“时至今日,难道杜家还想沾点便宜?”杜家闹得这一出,不是明摆着要王家多出钱吗?要真心补贴女儿,就应该私下给女儿压箱底。要不就跟她阿弟一样,给妻子岳母暗中准备嫁妆,不过这事一般男方能做,女方做出来就是打脸了。

郑夫人低声道:“我这不是气不过吗?他们家王家是什么门第,哪里配得上——”

“那就别嫁。”世子妃也恼了,她倒不是恼阿妹,阿妹自幼被他们宠坏了,性子直来直去,但不是坏人,最可恶的是杜家,惯会在阿妹后面挑拨离间,恶人来阿妹来当,他们做好人,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阿姐!”郑夫人不服气的看着世子妃,“你怎么又骂我?”

“我不骂你,你还要继续犯傻?这是他们杜家的事,与你何干?”世子妃恨铁不成钢,“玉郎都给他们台阶,他们还要占便宜,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人家王家也不是傻子。”

郑夫人被阿姐说的不敢回嘴:“阿姐,你说这都是什么事!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阿弟又何至于这么揪着不放?”非逼着她阿姑嫁这么一个不入流的人家。

郑夫人是幼女,在郑玄出生之前,她是最受兄姐宠爱的小妹,郑玄出生时郑夫人年纪也不小了,可她一直不喜欢郑玄,阿娘就是因为生了郑玄而身体不好的,生下他没几年就去世了。

郑夫人从小就认为如果没有郑玄,阿娘说不定现在还在,可以看着他们婚嫁生子,享受天伦之乐……后来郑玄跟阿柔定亲,阿柔又因流产而去世,郑夫人心里就更不喜欢郑玄,在她看来,郑玄就是不折不扣的天煞孤星。

世子妃道:“我看揪着不放的是你家翁,不然他又何至于逼着亲妹嫁人?你们觉得王家是高攀,我看王家未必想要这门亲事。”要不是郑玄岳父岳母离婚,杜家哪能占这种便宜?做阿弟的岳母,算起来还是杜家占便宜。

世子妃跟阿妹不一样,郑玄出生时她都快嫁人了,对阿弟是有着母亲般的疼爱。只是郑玄从小在宫里养大,她又很快嫁人,所以姐弟两人感情也不亲近,但总比郑玄跟郑夫人好。

要是弟妹之间有矛盾,世子妃肯定偏向阿妹,但阿弟跟别人有矛盾,她肯定是帮自家人的。世子妃对杜家也不是没意见,他们养女不教,害的她阿弟被人笑话这么多年,她如何不恼?

只是看在阿妹的面子上勉强忍耐而已。父亲不也是因为阿妹才对杜家如此忍耐吗?镇国公最看重长子,对疼爱的却是幼女,在郑玄没出生前,郑夫人是容貌最酷似杨夫人的孩子,从小就被镇国公当明珠宠大。

即便后来郑玄出生,都没有能夺走镇国公对郑夫人的宠爱。郑夫人也因父兄的宠爱,导致现在都快四十的人,依然天真的跟闺阁少女似地。她被阿姐劈头盖脸的骂了一会,低头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叹气说:“我就是觉得可惜。”

世子妃不解的问:“可惜什么?”

郑夫人有些失神的说:“当初玉郎跟小妹定亲,家里大人都乐见其成,我们也不是迂腐的人,都让他带小妹出去玩,想让他们在婚前多熟悉,可惜——”

郑玄跟小妹定亲后,对小妹爱理不理,小妹能诗善画、通读典籍,是个少见的才女,可也不见郑玄有多稀罕,她现在这娣妇,大约也就能认几个字罢了,他却能把她捧在手心里,还一心一意的为她盘算。

她父亲离婚,他就给她父亲安排高门贵女的填房。当初郑玄若肯对小姑有王珞的一半用心,小姑也不至于被大皇子哄得婚前就失了身子,最后甚至连命都没保住。

郑夫人知道在外人看来,自己有些好歹不分,郑玄是她亲弟、小妹只是她小姑子,且这事是小妹的错,她不应该因此而迁怒郑玄和娣妇,可她就是忍不住心疼小妹,她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世子妃眉头微蹙,阿妹这话她可不爱听,娣妇也是世家女,知书达理,又给阿弟生了嫡子,婚后安安分分的待在后院,从来不闹什么幺蛾子。杜家女再有才华又如何?小小年纪被有夫之妇弄大了肚子,这是读书读傻了吧?

不过她也知道阿妹视小姑若亲女,也不好对阿妹说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玉郎当年也是年少气盛,只能说两人没缘分吧。”世子妃暗忖,也亏得没缘分,这样的娣妇给她,她也不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