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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第二个问题是:“你愿意让一个男人吻你,是不是代表你爱他?”

方竹说:“人都是有洁癖的,在自愿的前提下,没有人愿意吻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的第三个问题是:“一个男孩儿暗恋了你很多年,你会怎么样?”

方竹惊讶,不过还是回答了:“如果你也爱他,那就嫁给他。”她忍不住了,问,“阿光,你什么意思?”

杨筱光像有老大的忧愁,说:“我们以前当文艺女青年的时候都喜欢仓央嘉措的诗—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我不知道爱情是这么复杂的东西。”

方竹斟字酌句地问:“阿光,你是不是恋爱了?”又补问,“是影响到你和莫北的那一个?”

杨筱光托着下巴:“大概也许。总之,亲了抱了,我也不讨厌。可是—”

这就是她的怯懦,她一怯懦,这几天都不敢发消息给潘以伦。

她记得曾对方竹说出的择偶标准,虽然是开玩笑的,可简简单单那一句“喜欢”就可以了。所有的浪漫又不实际,真到她面前,她就不那么自在了。

潘以伦何时走入她的世界的?她是分不清的。当他表白时,她的心是软的。也许软了很久了。

那一刻的甜蜜和幸福太短暂,稍纵即逝,她还不能明朗。而他,也太忙,最近也毫无音信。她知道他在做集训,还要照顾他的妈妈。

两人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演连续剧的下一集,她就多了胡思乱想的时间。

杨筱光长叹,她猜不到感情的开头,却在猜一个最悲观的结尾。

为什么她的心如此容易摇摆?

她在“午后红茶”喝掉了两大杯西冷茶,本该是浓烈的茶,竟让她觉得寡淡。她说:“竹子,我胆子很小。”

她想,真是如此。那夜以后,除了回味甜蜜,她思考得更多。

潘以伦的那种人生她是无法体味和了解的,她的经历太简单、太干净,潘以伦说她是象牙塔里的宝宝。她从来不曾体会过缺钱的艰难,也从来没有接近过社会边缘的生活。她的少年时期是在校园里结交姐妹花,课余忙着追星看漫画,连夜复习考试。

单纯如白纸,连思维都简单。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胆小。

方竹说:“我能懂你的意思。我们往往会败给现实,也会权衡利弊。”

杨筱光说:“竹子,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勇敢,也就不用这么烦了。”

方竹摇头:“学我不一定好。可是阿光,你别怕爱上谁,这个没有办法控制。”

杨筱光苦笑。

方竹问她:“你和莫北?”

杨筱光说:“我要找他说,不好骗人家的。”

方竹有些遗憾:“你和莫北什么都合适,就是缺一点儿热度。如果是他,那该多好?”

杨筱光点头:“如果是他我就不用这么烦了。”

可是—心里又想,是有可是的,她虽然怕、虽然乱,却更怕一样东西,一样她还想不明白的东西。

茶馆里的音响换了一张碟放,是她熟悉的音乐。

情爱就好像一串梦

梦醒了一切亦空

或者是我天生多情

方给爱情戏弄

同你在追逐一个梦

梦境消失岁月中

唯有在爱中苏醒时

方知爱情非自控

……

她又叫了一杯西冷茶,想用浓烈的口味再刺激刺激自己。

方竹也顺便叫住了服务生,问:“你们这儿的音响是FM Acoustic?”

服务生说:“小姐,您是内行?”

方竹笑了笑,与杨筱光一起陷入沉思。

杨筱光和方竹分手时,她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同方竹说:“一旦做了选择,就不能回头了。人经不起再三反复的。”

方竹和她拥抱:“我能懂你的意思。”

杨筱光没有全懂自己的意思,她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后面的一周持续忙碌,不过潘以伦和她的短信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他们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杨筱光虽然认为自己还在做钟摆,可仍旧舍不得不回复他。

间隙,莫北来电话,她也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她想莫北真是好耐心,从不逼迫她,也许是因为不够爱。想到这里,她悚然一惊,忽然发觉自己的可鄙,明明是自己的心在摇摆。

杨筱光是受不了良心的鞭笞的,她在要挂电话之前,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想有些话是不是挑明一些会更好?”

莫北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慵懒而轻松的:“你这样说真让我伤心。”

杨筱光充满了抱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别说得我跟王老虎抢亲似的。”莫北笑,“你想好了?”

其实还没有,杨筱光摇头,莫北也看不见,她再说:“差不多了。我自己胡思乱想,也不好耽误别人的。”

莫北说:“杨筱光,你就是这个时代过分善良的人种。”

杨筱光想想,自己的确纯良。

莫北问她:“那还有机会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吗?”

杨筱光呵呵地笑:“那当然,哥们儿!”

莫北也笑了:“是,哥们儿。”

他或许也觉得不对了,先自往后退一步,她的心没来由地轻松了。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她想,她和莫北也大约算是结束了。还好没有事先和父母报备,不然真不会这么轻易简单无负担。

手机亮了,短信来了,是潘以伦提醒她:“脚本我看完了,明天的拍摄你去不去现场?”

杨筱光回复他:“大约去的吧。”

次日清晨,杨筱光起了一个大早,挑了当季新买的连衣裙穿在身上,化了一个清淡的妆,平白就显得自己像大学生,一点儿都看不出比潘以伦年纪大。

她对着镜子转一圈,突然就鄙视自己了。

到了摄影棚,何之轩和老陈看到这样的她,都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她故作姿态地说:“天好热。”

何之轩笑笑,老陈经验老道,问她:“有蜜运?要约会?”

刚说完,潘以伦和女主角跟着导演和“孔雀”那儿的李总一起过来了。

他穿着做造型的七十年代独有的蓝色粗针毛衣,衬得面容更加清俊,走过来时,落地钢窗外的阳光一路倾泻进来。杨筱光就这样看着阳光底下的他,明媚而骄傲。

潘以伦身后还跟着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像他的经纪人的样子,他已经不再需要梅丽这样的角色陪着了。

那个人代替他同何之轩和李总打了招呼,客套地赞他俩有眼光,如今潘以伦的代言价已经提高,更显得何、李二人深谋远虑。

杨筱光嘀咕,真是市侩,这么早就开始摆架子了。这几年就没见国内哪家电视台包装出一个成功的艺人,不过是烧钱买花戴。

她心里一嘀咕,就会嘟嘴,潘以伦知道,便侧头望着她,微笑。

在准备的间隙,潘以伦拉着她坐在一起。那是低低的台阶,他们都佝着腰,他的手偷偷摩挲着她的小腿,一下两下,她极痒,但并不想去阻止他。

潘以伦说:“我和经纪人说了,比赛以后我也不想接电视剧,我演不好。广告片和走秀我可以接,甚至可以玩命接。”

“你会越来越好。”

“杨筱光,你做什么事都是实在心肠。”他并没有看她。甚至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发觉自己的心微微起了波澜。

这感觉不好,仿佛自己知道症结在哪里,却只能看着它发作。

杨筱光扭过头,苹果脸笑得很灿烂:“我一直奉行雷老虎的座右铭—以诚待人。”

可是看到他的眼睛,阳光下如此明亮,她却回避开:“你别这样看人。”

他轻轻地叹气:“你还在犹豫。”

杨筱光忽然想哭,为什么他总能猜到她的心思?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看着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无人注意到他们。不过时间也不会长,潘以伦站了起来,他也是想到这种场合要避嫌的。

他的手伸到她面前,她怕他心里不痛快就当众托起她的下巴,自己先抬了头,想站起来。不过腿麻,还是潘以伦帮了一把。

她扶住他的肩头。他是真的瘦,肩骨嶙峋,很硬。她仰头看他时,就觉得他像陡峭的小山坡。

万重山,千重山,似乎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了。

杨筱光这一刻想,她的生活是乱了,如果没有遇到他,或许还能平稳,只是遇见他以后,往她意料不到的方向乱了。

可是他说:“没关系,我等着。”

还是这样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女主角插到他们中间来,她已经化好了妆,穿的是七十年代女学生的白衬衫蓝布裤,梳着两条麻花辫,袅袅娜娜地走到潘以伦身边。

女孩儿年龄不大,可能比潘以伦还要小几岁。肌肤白皙,身材很好,在宽大的衣服的遮掩下都能看到若隐若现的优美曲线。

她贴在潘以伦身边道:“小潘,导演说可以开始了。”

杨筱光不自在,扭头就走。远远听见潘以伦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女孩咯咯地笑,声音爽朗。

他们配合得很好,两人都有点儿天赋,也肯努力,导演没少夸他们。

女孩儿扮演在车站送别恋人的女郎,把一瓶润肤乳暗暗塞进了恋人的行李中。她演追着火车跑的情节,一遍又一遍,到最后一遍,她走到镜头外的潘以伦身边,身体一歪,被潘以伦扶住。

漂亮女孩儿还很会做人,她让助理买了许多零食和点心回来。她给潘以伦的是福临门的灌汤鱼翅饺,比别人手里的点心都要好。

他这样的很招女孩儿喜欢。

潘以伦隔着很多人看杨筱光。她悄悄躲在众人后面,坐在椅子上假寐,可明明什么都看在眼里。

他把灌汤鱼翅饺退给了漂亮女孩儿,他是做了三明治的,没几个,自己去拿了来,先给经纪人,然后是导演,接着是女孩儿。还有最后一个,他捧在手里,想走到她身边。

可何之轩在杨筱光身边坐了下来。

何之轩问她:“怎么?最近很累?”

杨筱光立马坐正了:“还好还好。”

何之轩说:“很累就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明天要交发布会流程。”

杨筱光点头,她这状态,在这种场合,还真的是不好再待下去的。她站起来,潘以伦就站在她的一米以外,两人互相看着,谁也没有跨过去。

杨筱光用很慢的动作理好了包,冲他摆摆手:“拜拜。”

他牵一牵嘴角,微笑,有点儿无奈,转过身,干脆不看她。

杨筱光步履沉重地走回家,一路上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到最后她自己都觉得勇气会随着越来越复杂的思想斗争流逝,便又什么都不想再想下去了。

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如果苦苦恋,仍然得无奈。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开门就听见杨妈在叫:“你没事吧?你还好吧?能不能站起来?”

杨筱光闻言大惊,冲进房里,只见杨爸瘫坐在阳台上不住喘气,杨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杨筱光回来不免稍稍宽心,可还是着急:“你爸爸哮喘的老毛病又犯了。”

杨爸本就有宿疾,这回犯得狠了,不单蜷曲了身体,连意识都模糊不清了。杨妈根本扶不动他,杨筱光上来帮忙,两个女人扶一个大男人还是觉得吃力。

杨筱光问:“打120了没有?”

杨妈点头,还絮叨:“如果有个女婿,这些事情就有得靠了,女儿不顶用的。”

杨筱光没吱声,咬着牙,托牢父亲扶到沙发上,看到杨爸紫胀了面皮,心里又急又愧。

不一会儿救护车来了,一家三口急急惶惶地上了车。

杨爸这回病势来得重,做好相应检查以后,医生建议住院观察治疗一段时间。可这儿又有了难题,这间社区医院里最近病患很多,没有床位。医生也无奈,只好建议在病房外加床。

但走廊人多嘈杂,病患家属进进出出的,既不安静也不安全。杨爸又犯病气闷,睡都睡不实的。杨妈更是急火攻心,团团乱转。

杨筱光无法,她先打电话找林暖暖,想央她做医生的爸爸给想想法子,偏她家里没有人接电话,手机也是关机状态。

她颇犹豫了一阵儿,只好打电话给莫北,说:“我爸哮喘犯了,在医院里。”

莫北是在十五分钟之后赶到医院的,他办好转院手续,还安排了车,对杨筱光说:“转去市里的医院会好些。”

到了这样的关口,杨筱光只得听莫北的安排。

一切都是由莫北办好的,杨爸被转去了军医大下属的医院,开了单间的病房,还有专门的护士来照料。

杨妈心头大石落地,仔细打量着代她们办手续的莫北,忽然问:“你是方竹给介绍的那位莫先生?”

莫北笑得很礼貌,说:“伯母,您好。”

杨妈虽然心里还挂记丈夫的病情,但这时见到莫北,脸上也忍不住笑开了怀,说:“谢谢谢谢,真是多亏你帮忙了。”转头又问杨筱光,“你开始谈朋友了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

杨筱光嗫嚅:“不是。”

杨妈压根儿不相信,要不是顾着照顾杨爸,连莫北的祖宗十八代都要盘问一番。

回头,杨筱光送莫北的时候抱歉道:“我妈高度过敏了点儿。”

莫北笑笑:“你现在比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不开心很多。”

杨筱光举头望明月,无语。

莫北拍拍她的肩膀,说:“女孩子赌不起感情,就不要赌,会很累。”

“我大约是属耗子的。”杨筱光哭丧着脸。她心里在想,如果是莫北,有些烦恼就荡然无存了吧?可是又想,那样是不对的,不一样的人。

莫北同她道别,她说:“莫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请你吃饭吧!”

莫北笑道:“你真是半点儿也不肯欠别人的。”

这样还是生疏的,杨筱光知道。莫北独自去拿的车,她独自回了父亲的病房。

杨妈却对莫北极端感兴趣,同杨筱光一起陪夜的时候不住地东扯西问,杨筱光烦不胜烦,顾左右而言他,过了一个极端烦躁的夜晚。

这一晚潘以伦没有发短信给她,也许是一直在拍广告。

她第二天顶了两只黑眼圈去上的班,听同事说昨天潘以伦他们确实拍了一个通宵,连何之轩都陪到凌晨才走。

潘以伦的短信一直没有来,她是不可以怪他的,也没有立场怪他。

这样一想,她又悚然,她没想到他们之间已经如此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