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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筱光想,她不要想得太复杂,跟着感觉走,未必就是错。

从早晨忙到中午,阳光一直缤纷,生活忽然就变得美好了。

她和一群同事搭伙去白领食堂,路过茶水间时,见清洁阿姨正用微波炉热盒饭。有人多嘴问了一句:“谁带饭了?”

阿姨答:“何总。”

大伙惊讶,阿姨多嘴,笑嘻嘻地说:“又是蹄筋又是焖肉,连水果都齐了,何总家里的人照顾得真好。”

午饭以后,杨筱光抽个空当给方竹打了电话。方竹说正在写稿子,大约下个月可以回单位了。

杨筱光问:“你还回家不回?”

方竹没有及时答她。

杨筱光玩笑道:“你就答应好了,连煮饭婆都给人做了,再别扭下去就不像话了。”

方竹笑着扯开了话题:“你倒是有心思管我了,你自己怎样了?”

杨筱光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我想好了,只要我想好了,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方竹说:“可不就结了?你难得开个窍,虽然是祖国幼苗,但质量不错,作为老友,我批准你勇于尝试恋爱。”

杨筱光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可怜我二十多年都没开窍,一开窍就给我弄一道我自己都会思维混乱的分析说明题,我这辈子也许也就精彩这么一次了!”

“学学当年的林暖暖,勇敢向前冲。女人一生不轰轰烈烈地爱一次,枉为人!”

“我是真的不如你和暖暖勇敢,我是表面功夫好,绣花枕头一包草。”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瞧,对方竹说,“哎,我接个电话啊!先挂了。”

方竹最后骂她:“有异性没人性。”

杨筱光反驳:“可不就像你当初那模样?”她开开心心地加了一句,“竹子,我爱你,因为你免除了我很多加班之苦。”

方竹笑起来:“阿光,我也爱你。”

杨筱光是明显感觉到这两天何之轩的心情非常之好,不在明面上看出来,也能在举手投足间感觉出来。连老陈都同部门里的几个小青年说:“夫妻生活和谐是对工作情绪的一种促进。”

她倒是受教了。

她头一次知道契合的感情,可以对心情有这样大的影响,连精神面貌都会改善。

现在有这样一个人,每天发短信,通电话,一句话,一个呼吸,就带给她所未知的那个情感世界里的快乐甜蜜。

她原本不知道这个感情世界的力量,如今终于了解。

连旁的人也能看出来,前台送快递给她时,就说:“小杨,你最近—漂亮了很多。”

杨筱光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奔三了奔三了,我真惭愧啊!”

他才二十弱冠风华正茂,想想自己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她发短信给潘以伦:“我最近在看《魔女的条件》。”

潘以伦最近很忙,很久才回短信给她:“你的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啊?”

她忽而发了念想,回复他道:“我去你那儿看看你好吗?”

潘以伦回复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杨筱光在下班后,又是出租又是地铁又是班车,一路颠簸,在天近黑的时候到了影视基地。她临出公司前化了一脸明媚的妆,此时在半黑的夜下,妆是无人看得清了。

影视基地正门前一片嘈杂,围了二十来号人,闪光灯一片,竟然是娱乐记者在蹲点。

杨筱光想,她来得真不是时候。正琢磨要不要发条短信给潘以伦,突然就听到那里有人提到他的名字。

“听说潘以伦没有出道前,和你拍过电视剧和广告?”

有位美丽少女站在人堆的中心,接受相机的膜拜。

“我们很早就认识,大家都是新人,彼此帮助。”

“你会把潘以伦推荐给你现在的导演吗?”

“我的导演也看比赛,是不是有合适的人出现,要看他的需要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少女抿嘴不说,谁都看得出来是个保温壶,于是就有记者追问:“是爱心甜品?”

少女笑靥如花,闪光灯闪成一片。

杨筱光只想冒黑线。

这个女孩儿,在拍摄广告现场曾同潘以伦亲近,与他在广告里演年纪相当样貌相当的情侣。如果她没记错,女孩儿最近正参演一部大红的武侠剧,演女配三,前途很好,可如今却在这里玩探班。

但她确实是个美人,闪光灯下,那身段、气质,无一不体现出上帝的厚爱。杨筱光再看一遍,瞬间就泄气了。

她的眼光触及自己脚上随意的耐克,她的脸上是化了妆,但是是仓促的,不够精致,身上是T恤,腿上是牛仔裤,外面披了件夹克,脑袋顶上照例是马尾。

她感觉自己两拳难敌四手,哪里能够挡住娱乐圈里这样多的花样美女?恍惚之间,所有勇气顿失,她踌躇着是否该离去。

影视基地里有人出来,是几个当红的帅哥,闪光灯又被吸引了去。他们似乎准备到门房的超市买必需品,故作闲游的姿态,同门口的美女和娱记相遇。

几个帅哥都很惊讶,除了一人,其他几个都知道不免沦为陪衬,修炼不到家的,神色就不自然了,但也只是一瞬,看见相机在眼前,又都笑容满面。

暗里波涛,明面如欢。

美女笑得就像春风一样美,她朝潘以伦摆手,说“Hello”。潘以伦皱皱眉,再舒展开来,笑得极帅气,含蓄地接受了。

记者们又跑来一条新闻,相当满足。

杨筱光扭开头就跑,她想她好似看了一场猢狲出排戏。这是浑水,她不要沾。

她一路奔到车站,这是当初潘以伦送她来的车站,第二次她一个人狼狈地跑了来,连原因都要气喘吁吁地去想,真真情何以堪。

车站无车,她落寞地坐在站台的椅子上,把腰弯得像虾米。酸的不止是腿,不止是腰。

杨筱光不住喘气。

有人在她头顶喘气。

“一声不响跑过来,都不打声招呼。”

她出口就是酸的:“不是有人招呼你吗?”

“喂,杨筱光,我是爬墙出来的。”

她不响。

“原来你短跑行,长跑根本不行。”

她仍不响。

失去耐心的人拖她起来,转了几个弯,到了没有人在的地方。她一抬头,看见潘以伦嘴角含笑。

她讥讽他:“互相帮助哦,难得别人红了都晓得拉兄弟你一把。”

“嗯,还记得提携我,我明天要谢谢她。”

杨筱光往潘以伦的脑门上敲了一记“毛栗子”,他不躲,如当初那样任她敲。

黑夜也有黑夜的好,月光很美,夜色很暗,让他可以看不清楚她发得过于彻底的怒气。

“好的,我没报备,是我错了。别人要把我们捆绑推销,可以有联动效应。经纪人要我配合。”他摊手。

杨筱光嘟囔:“也不怕你的粉丝造反。”

潘以伦说:“有的人当了爸爸,都不见得粉丝造反。”

杨筱光反驳:“那是陈奕迅,怎么就不见刘德华结婚呢?你—做得了陈奕迅吗?”

“我既做不了陈奕迅,也当不了刘德华。我没实力,也没二十年如一日的毅力在这个行业拿劳模奖。”

“胖子主持倒把你的口才练出来了。”

潘以伦双手扣紧她的脑勺,叫她:“杨筱光。”

杨筱光被他严厉的口吻一激灵,瞪着他。

他的吻顷刻间就下来了,唇舌缠绵着,他进一步她退一步,直到她靠在墙上,退无可退。

杨筱光感觉很挫败,但是不坏,就是呼吸更困难了,间隙不住喘气,她推开他,说:“如果吻得让我进医院,多丢人?”

潘以伦深深地看着她,颇多无奈:“你总有本事把浪漫的事想得不浪漫。”

他吻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的唇,再往下,是锁骨,再下面,就不下去了。他的吻在她的脖颈之间流连。

杨筱光手脚酸软,先是沉醉的,根本抵挡不了他的攻势。她想,真要命,**害死人,她竟然不想他停下来。这样一想,浑身都要烧起来,她感觉羞死人。

好在潘以伦自动自发停了,靠在她身上重重呼吸,还低低地笑:“杨筱光,我挺高兴的。”

杨筱光掐他的腰。

“我们不平等,我比不上别人为你介绍的人。”

杨筱光停住了手。

“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妈的病、我将来也许会混乱一阵子的工作,你的家庭是不是能够全盘接受?”

潘以伦抬头,望着她道:“你是不是做好了和我走在马路上,面对狗仔队的镜头面不改色的准备?”

杨筱光抚着他漂亮的面孔,眉骨俊挺,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去,她突然问他:“正太,你还在念夜校吗?”

“明年可以毕业了,我会做好打算。”

“你签了七年。”

是啊!七年。

她明白他的情非得已。

“正太,你都准备好了吗?你走到我面前那天,你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又俯身吻住她。这回是绵密的,轻柔的、似乎还有初夏草垛的清香。

杨筱光又喘不过气来了。

末了,他的额抵住她的,喃喃道:“没有,小姐姐,没有。”

这样诚实,杨筱光在心里又叹息又彷徨。

潘以伦说:“我们在一起,牺牲大的那个总是你,我明白的。你又是过惯平稳生活的人。”

杨筱光靠在他身上道:“正太,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几天我在想,大约我是在做梦,做一个很长的梦,醒了以后,原来这只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我只是假装当了一回小言女主角。”

“我只好勤勤恳恳地向你证明,这不是一个梦。”他结结实实地抱住她,轻轻吻到她的额头上,说,“我要回去上班了,这只是一份工作。请你相信我。”

此刻月下,半转光明,深情相拥,但愿此情不变。

杨筱光想,自己不太搭配这样的浪漫,她复又笑嘻嘻地说:“如果你做陈奕迅也挺好,找一个林金山写词,唱一些《十年》那样的歌挣很多很多钱给老婆花,可惜你这么帅。”

潘以伦只好无奈:“这不关我的事。”

这又关谁的事呢?杨筱光想,恋爱是不关任何人的事。对的时机遇到错误的人,还是错误的时机遇到对的人?这些都没有办法控制。

她想自己的患得患失,真是恐怖,恋爱方始,烦恼丝已然生出许许多。

她问潘以伦:“我是不是很烦?”

潘以伦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说:“一切等比完赛以后再说,我得回去了。”

杨筱光非要他先转身走。

她看着他转身的时候,忽然觉得周身满满的都是他的年轻气息。好像人海里的半个圆,突然遇到了另外半个相契合的,就合上了。

她开始眷恋他的背影。

也许这就叫恋爱。

也许恋爱足以令人智昏,杨筱光生平第一次处于晕乎乎的状态中不能自拔,略为影响了工作效率的同时,她对公司隐隐约约的剑拔弩张都毫无知觉。直到何之轩再次召集项目会议,她才发现菲利普没有列席。

老陈俨然以何之轩左膀右臂的身份出现,汇报“孔雀”项目的进度—这周是六进五晋级赛,需要选手的家人拍VCR暖场,其他签约的选手都没有问题,只有潘以伦不甚配合,因为他的母亲重病。

会议结束前,老陈和几位同事正说到这件事:“如果潘以伦的妈妈肯出镜,会对他比较有利。他很不擅长拉票,票数被别的选手咬得很紧。”

杨筱光忍不住反驳:“中国人依旧讲究忠孝节义,孝子形象也适合品牌传达的意思不是?”

老陈整理了讲义,走过来,笑呵呵的模样万年不变:“他进了前三甲,奖金少说也有十来万,这坎子上不能犯傻。”

杨筱光回到自己的格子间,打开电脑,上银行网站查了一下自己的工资卡,又查了一下信用卡的使用记录,头耷拉下来好一会儿,才又勉强地支起脑袋。

她想她要努力工作,多赚一点钱,于她,或说于他们有好处。但是又忽而感慨,她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未雨绸缪了,为了存折上的数字更上一层楼。

这个数字关系到他们的新生活。

下班以后,杨筱光鼓起勇气又去了一次潘母住的医院。她听说潘母换了病房,便假公济私托词让助理打电话给电视台企宣问了出来。

这样迂回曲折,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贼,太不够光明正大了。

她忐忑地抵达了医院。

潘母的病房换到了极安静的私间,但也没有戒备到不许人探病,杨筱光走到门口就瞧见了老李。

她想想感觉好笑,上回来遇见李春妮,这回又遇见了老李。她、潘家、老李家真可算是有缘分了。

老李正对着门口,看到杨筱光,很惊讶。杨筱光见左右躲不过,只好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她向潘母介绍自己,不自觉地就扯了借口:“阿姨,您好,我是潘以伦合作单位的同事。”

老李忙不迭地为杨筱光解释:“潘嫂子,杨小姐的单位很好的,上一回帮了我大忙。”

潘母那双漂亮又饱经风霜的眼睛充满了疑惑:“杨小姐是电视台的吗?”

杨筱光忙摇手,说不是。还是老李给解释了:“杨小姐是给电视台拍广告的,小潘也给他们单位拍。”

潘母是半信半疑的,不过还是客气温柔地笑道:“真不敢当,要劳烦孩子的同事来看我。”

她且先热诚地抚慰潘母,说了几句客气话,又送了水果和补品,只说是代表公司的。潘母没有推让,也没有丝毫起疑的模样,又是“费心”又是“感谢”,说得杨筱光万分惭愧。

三人聊了一阵儿,杨筱光把潘以伦最近的比赛情况简略地说了说,潘母听说儿子的表现一切都好,脸上露出真心的笑来,她说:“以伦有压力,工作上面不尽心的,你们只管说他。”

杨筱光忙摆手:“他很努力的。”

潘母又说:“有什么需要我们家长配合的,你们直说,这孩子性子拧,会让领导操心。”

杨筱光悚然一惊,一忖,方觉潘母这话带了些机巧。

潘母微笑,仿佛是不思其他的,她说:“这孩子运气好,出门遇到贵人。你们肯为我垫付医药费,还派代表探我的病,我们是很感激的。感谢电视台和领导给他这个机会,他应该用心工作。”

杨筱光想,梅丽他们公司做人还真算不赖,可以对潘以伦通融到这个份儿上。

她为潘母掖了掖被子,垫了垫枕头。她最近照顾杨爸颇照顾出一些心得来,这会儿全用到了潘母身上,也很见成效。毕竟潘以伦是男孩子,老李又是邻居,有些地方确实想不周全。

只是闲聊的这两三刻,潘母看她的眼神愈加温柔,好似有无限的感激似的。一直到护士查房,提醒探视时间要到了,潘母才催促她和老李快走。

临走前,老李和潘母短暂交换了一下眼神,杨筱光注意到了,但也只当没看到,还是微笑着道别,很有礼貌。

出了病房,老李才说:“杨小姐,如果你们要拍什么片子说什么好话,找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