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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下的潘以伦,镇定自若,扮演坐在田埂边拆开城里的恋人邮来信件的青年。他在信封里发现了一包软包的润肤乳,于是温柔地笑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

杨筱光撑着额,在乱麻之中挣扎。

老陈以为她不舒服,问:“怎么了?”

她瓮声瓮气地答:“头疼。”

老陈就说:“哟,下班时间到了,准你先走。”

这次杨筱光没有客气和推辞,她真的拿了包先走了。她不可以再看到他的脸,他只会让她更混乱。

她先去了上回和方竹录口供的派出所,在门外徘徊了两圈,终究是没有勇气在此刻走进去。她又折了一个方向,去了潘母所在的医院。

她挺恨此刻的犹豫的,犹豫在于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可为什么正太面对所有事情都能比她镇定、比她更清楚地做出选择?

她蓦地突生一个念头,想发消息对潘以伦说:“如果不报警,我们就此结束。”

这句话终究说不出来,她不舍得。

舍得,是有舍才会有得,她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在舍得之间磨砺。为什么伤害方竹的人偏偏会和潘以伦认识?为什么潘以伦偏偏在那一刻袒护了那个人?

她进了医院,医院门口车水马龙依然,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一如既往,好像一切都未变。

潘母见了杨筱光很高兴,一个劲儿问她,自己在电视上的表现好不好。杨筱光点头说很好,很多人都被感动了。

但潘母近乎哀伤地讲了一句:“他爸爸未必高兴。”

她问杨筱光:“你会不会觉得阿姨急功近利?”

杨筱光忙说“没有”。

“他爸是有骨气的,他希望以伦也是如此,只是—不能事事都固执。”

杨筱光坐在潘母对面,说:“阿姨,你是对潘以伦好。”

潘母微笑,突然说:“你也对以伦很好。”

杨筱光惊愕,脸上熊熊烧起来。

潘母慈爱地说:“一般同事哪里有这样好?而且你还是别的公司的。”她拍着她的手,“真是个好姑娘。”

杨筱光不晓得该怎么答,然后听到潘母继续说:“我们以伦,真配不上你。”

气氛涩滞了,杨筱光用愕然又尴尬的表情望着潘母。

“他年纪比你小,学历也没你高,身上负累又重。你这样的年纪,这一两年是要成家的。我们以伦做了这么复杂的工作,将来怎么样都不好说。让女孩子不安定,这样是不好的。”

杨筱光垂下了头,句句温柔,句句刺耳,句句闹心。

“你爸爸妈妈也不会愿意有以伦这样的女婿,没有好工作,没有房子,没有学历,年纪还比你小。现在房价这样贵,对不对?他还要在那种圈子里混。”

杨筱光的眼里浮起薄雾。

“阿姨,您说得也许对,但是—”

但是什么?她都没有想好该但是什么。

潘母想好了,又说:“以伦是挺招人的男孩子,长得又好。他还小,经常冲动,不会为女孩子着想。如果我们家什么都好,以伦找了你这样的姑娘做女朋友,我高兴都来不及。但我的孩子负担不了什么,我得为你负责。做人,不能不负责任。”

护工进来了,潘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杨筱光看着护工为潘母擦身、翻身、换衣,倒了尿盆,再换新的。

潘母由着被人照顾,还在对杨筱光说:“他爸爸要是还在就好了。”她还是温柔地望着杨筱光,面容沉静如海。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杨筱光猝不及防,却也处处都照拂着她。

杨筱光只想今天天光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她还是想扳回什么,她对潘母说:“阿姨,您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潘以伦,是不是?”

潘母只是对她说:“杨小姐,你的爸爸妈妈是很疼爱你的,你这么好,生活单纯,工作稳定,为人又和善,你不能让他们失望。他们是看不起以伦的,生活毕竟很现实。”

是的,潘以伦是这么努力争取要站起来的人。她突然就很想念他,可是下午之后,他既没有来电话,也没有来短信。

老李来陪护了,看见了她,笑着打了一个招呼,正好让她寻到借口离开。

潘母笑着对她摇手:“杨小姐,再会。”

杨筱光想,潘母也许是不想与她再会的,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肩膀上负担上太多重量,也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受人轻视。

她是能够体谅和理解的。

杨筱光走出了医院。外边的太阳已经下山,这座城市就变成了黑幕下的盲城,她越发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二十二 这么近又这么远

回到家里,被接回家休养的杨爸精神正旺盛,在床上铺了报纸用扑克牌通关。他算来算去只是在算杨筱光的“桃花运”。

“怎么还不通?你就是自己不上心、不努力。”他口里数落,自然又是杨筱光的错。

杨筱光心烦气躁地把自己关进自己的房间,拿着手机给方竹发了一条短信,说:“我看到了那个割伤你的人了。”

方竹立刻给她回电话:“你有没有危险?”

朋友是这样的关心她,她愈加惭愧,惭愧于自己的犹豫。她说:“没有,对方跑了。”

“你千万不要去硬碰硬,对方有手脚功夫。”

杨筱光咬咬牙,点点头:“竹子,那个凶手是不能姑息的,警方说过,他还贩毒。”

方竹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阿光,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是前提是你保证自己的安全。”

杨筱光下定了决心,说:“我明天去报警,等你回来再说。”

方竹说:“好的,晚上我会给何之轩打电话。”

杨筱光想,真好,什么事情都有人商量,总是能分摊负担的。

她找出当初派出所副局留的名片,就把电话打了过去,把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略过了潘以伦的部分。

副局问她:“明天有没有空过来做笔录?”

杨筱光说“有”。

第二天请假时,她向何之轩做了个汇报,何之轩蹙眉:“方竹昨天在电话里告诉我了。”

杨筱光还是把潘以伦与这件事情相关的部分给瞒了下来,何之轩想出了不对劲的地方:“那个人怎么会在棚里出现?”

杨筱光嗫嚅着,避过了这个话题,只好耸肩,由何之轩陪同一起去派出所录了口供。负责此案件的警官说:“我们刚才查到嫌疑人在摄影棚那儿做了两天零时工,需要把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找来问个话。”

杨筱光心里咯噔一下变成了失重状态。

回公司的路上,何之轩一直若有所思,她也若有所思。考虑半晌,她决定还是把潘以伦同这桩事情的关系向领导和盘托出。

何之轩听后,果真也觉得棘手了,不过他说:“这个事情不单是我们的责任,还有‘奇丽’和电视台,如果真的有后遗症,需要三方一起努力了。但愿不会旁生出其他枝节。”

“但愿如此。”杨筱光在心里祷祝。

此后的两天,一直风平浪静。选秀到了最后的决赛阶段,拉票很激烈。“孔雀”的新品发布会就要在这个周末举行了,也就是在决赛前的一个周末,因为要赶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方便电视台和商家双方的造势。

杨筱光在此期间没有再去潘母那边探病,也没有收到潘以伦的任何信息。

他—不知道他将做何打算,又如何处理,怎么不教她忐忑不安呢?

发布会当天,杨筱光忙得似陀螺,流程和工程就够她一个头两个大了。就算这样忙,她都近乎呆怔地看着潘以伦穿着那样妥帖的一身潮流服饰,手托全新包装的产品做展示。

他由遥远的那头走出来,在T台上回转一圈,走近了,又走远了。

现场镁光灯乱闪,光影之中,她看见他坚毅的样貌一如当初,不管时光如何流动,有些东西总是没变。

她就坐在台下,近乎痴迷于他在台上的这种坚毅的神情。其他人的欢声雷动,都与她无关。

她望着他消失在舞台深处,那里有间暗格,是通向化妆间的通道。她的腿脚就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里头很阴暗。

下一场的表演由另一个人气王出场,潘以伦可以稍作休息。

他站在这条暗黑的通道里,等待杨筱光,他想,她应该是会来的。这些天,他都在想她,刚才站在台上看到忙得脸颊通红的杨筱光,他知道她也在想他。

这样的直觉让他觉得幸福,让他不知如何去守护。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他小声唤她:“杨筱光。”

“正太,我在。”

他抓紧了她的手臂,揽她入怀,吻就密密地下来了。

她透不过气,也呼不出气。她怀念他的味道,那种清新的亲近,让她思念。她用唇舌将自己的思念反应给他,他也愈加激烈地回应她。

他们有多少不同,她已经全然忘记。

而后,他说:“我十五岁就认识了翟鸣,十六岁进了少教所以后,那时候的朋友中只有翟鸣会去看我妈,帮她做些家务,陪她去看病,不管我妈多讨厌他。”

她说:“他对你很义气。”

他说:“有的人能走出来,有的人不能,我不希望他一条道走到黑,当然我也没有伟大到可以去拯救他。”他顿了顿,“你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我比不了。我曾经是地底泥,污糟不堪。”

杨筱光觉出了他的悲伤。她想起了那句话—“要站起来很困难,这么多困难。”她只是无言地趴在他怀里,只有这一刻,她对自己说什么都别想了,他还有下一场秀。

有人在唤他了,他们暂时分开。

临走前,潘以伦回头望牢了她,眼睛亮得惊人,让她无法直视。

杨筱光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她接起来,听了之后,她叫道:“正太,是公安局来的电话。”她低了低头,然后再抬起来,“对不起,我去报警了。”

潘以伦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之前用你的银行卡拿过钱,他们查到了你的户头。”

潘以伦似乎轻轻吁了口气。

杨筱光往前进了一步,她舔了舔稍显干涩的唇,不知为何心中有几分艰难,她吞吞吐吐地说:“正太,如果……如果……他们要你去派出所……怎么办呢?”

潘以伦在黑暗里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了。”

整场秀在观众和媒体眼里,无疑极为精彩绝伦,水光潋滟,曼转年华,这一支老牌子,经过时间的洗礼,又回到了这座城市。最后李总出场,全场灯亮,下头鼓掌的还有同在民营企业奋斗的老总们。

这也是何之轩的策划,这场秀的主角绝对不是即将走红的娱乐圈新星,而是那些自强不息的、将民族品牌生生不息经营下去的企业家们。

记者们如预期一样地围绕着李总开始采访,工作人员们在老陈的指挥下,将几位新星带入后台,不让他们抢去李总的风头。

杨筱光眼瞅着潘以伦身边的经纪人接了一个电话,面上遽然变色,他转身找何之轩嘀咕了几句,何之轩也蹙了蹙眉头。

潘以伦在这个过程里,一直默默地站在一边,低垂着眼皮,拉低了帽子,让她无法看清他的神态,以及他的想法。

她想奔过去伸手握住他的手。

经纪人同何之轩互相商议了一阵,带着潘以伦一起离开现场。

梅丽挤开人群过来寻到老陈,小声急切地说:“完了完了,小潘竟然会惹上这种官司,本来塑造好的烈士孤儿,结果和犯了事儿的有了干系,就怕会功亏一篑。”

老陈也变了颜色:“怎么会这样?”

梅丽焦急地讲:“小潘那经纪人是圈内出了名的脸酸心硬,本来是挺看好他的,这回不知得气成什么样了。”她转眼看到一旁脸色煞白的杨筱光,便又说,“小姑娘,这事情你早就知道?”

杨筱光把脸别开去,沉默是金。

这本来该是个圆满的周五,一切都向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在发展,但是有这样大的一个泥点被溅出来,似乎预示着会有更多不愉快的事情会发生。

就在次日星期六的清晨,杨妈暴力地掀开了杨筱光身上的毯子,把一沓报纸丢在了她的枕头边上。

杨筱光神志尚未清醒,就听到杨妈尖着喉咙叫:“要死了,你和那个小明星到底是怎么回事?照片怎么又登报纸上了?”

行动不便的杨爸洪亮的声音从那头的房间里传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阿光你搞什么?”

杨妈继续咆哮:“你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这下,杨筱光彻底醒了,她第一个动作是捞来报纸。标题刺目,让她的脑袋像被啄木鸟狠狠啄了一下。

选手背景内幕重重,疑似幕后公司操作

杨筱光仔细看着这行标题。

很好,很强大。她的脑袋被啄木鸟渐渐啄开。

她同潘以伦昨日在舞台后头深情拥吻的照片华丽地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版面,另外四分之三是公安局的门头照,隐隐约约拍到潘以伦、何之轩和经纪人的身影,报道里头还有公司的名字。

她先看了第一部分,内容矛头并没有对着电视台,而是对着潘以伦等几位选秀热门和“君远”的瓜葛,尤其针对潘以伦,直指他的上位是由公关公司操作。他的背景,他和她这位工作人员暗地里的情侣关系,以及他昨晚进了派出所的事情,这些统统让他成了这篇报道的众矢之的。

当她看到报道里还写了他当年因故意伤人进过少教所,也曾在西区非法娱乐场所兼职的事,她就彻底忍不住了,猛地下了床,手机随即响起来,一看屏幕,是何之轩。

何之轩的声音相当冷静,且言简意赅。

“公司大会议室开会。”

平地起了三尺浪,又要麻烦领导了。杨筱光叹口气,恭敬地说了声“好”。

杨妈跟着杨筱光的**后头转到卫生间,喋喋不休地问:“你和那个小明星是不是来真的?”

杨筱光刷牙,口齿不清地说:“老妈,他二十三岁了,不小了。”

“跟你比还不小?你是发了什么神经病,前几天还传他和演电视剧的好,今天怎么好到你头上了?”

杨爸也在那头沉声说道:“这种事情不能不清不楚,你已经第二次上报了,别人会以为我家的女儿跳槽去了娱乐圈。”

杨筱光放了水到面盆里,把脸冰在水里。她不想此刻与父母多争执什么,只是想,正太,怎么我们谈个恋爱这么难?

她再一鼓作气抬起脸,拧干毛巾,狠狠擦干脸。她想她得把这个娄子给补好,为了潘以伦,也为了她自己。

杨筱光到达公司后,先在大会议室门外徘徊了一阵儿,里面已经坐了齐齐一排人,“君远”的、“奇丽”的,还有电视台的。都是局内的人,个个面若寒霜地等着她。

她同潘以伦的关系已如同一把火,是彻底不能再用纸包裹住了。

这也是里头几位业内人士所不能认同的。

杨筱光一进门,潘以伦的经纪人就忍不住出口讥讽:“何总,您的部下实在是可以跳槽去电视台的,比圈内人更上镜。”

怎么和杨爸早上说的差不多?杨筱光不怒反笑,真想朝着那经纪人讲:“好的好的,我会好好考虑的。”但话到嘴边,想起他同潘以伦的关系,又硬生生把话吞了下去,对着经纪人就鞠了一躬,说:“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经纪人一怔。

梅丽也怔住了,但是杨筱光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帮她圆场,她说:“疏忽了疏忽了,咱们都忘记把这种绯闻报备,搞得结果很恶劣。再想别的办法吧!这些记者也就是乱拍。”

这令杨筱光心内生出惭愧,以往总是看不惯梅丽,嫌她聒噪,嫌她势利,不想在这关头,她却愿意挺身替她解围。

然而,她有了自己的决定,她对大家说:“这不是绯闻。”

除了何之轩,所有人,连同在座的同事都惊讶地望着她。

梅丽恼她抹杀自己的好意:“这是私事直接影响公事,可怎么说好?”

这也是错,杨筱光推卸不了。她想她不应该情不自禁地和潘以伦在那种地方拥抱亲吻的,明明外头记者那么多。

何之轩清了清喉咙,把话题拉了回来:“我们来讨论一个可行的方案。”

杨筱光问:“对他会有什么影响?”

老陈说:“其实对我们的影响更大,好好一个发布会变成了幕后交易的现场,李总急得跳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