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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沉思,名牌的欺骗性那么大,为什么还有人前赴后继去消费?”

“都是你们的广告闹的。”

杨筱光说:“不对不对,是因为那颗糖衣炮弹的表面太美好了,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想去尝试,虽然明知会出血,还是受不了诱惑。”

方竹说:“话没错,糖衣很美好,也很漂亮,人生难得几回疯,是吧?”

杨筱光用力点头。

二十七 并未消失在人海

这一回的广告摄制工作还是原班人马操刀,很快就交了剧本。

杨筱光将定稿的剧本先拿给老陈看,趁他休假前确认完毕。老陈是没什么意见的,看完以后便签了大名递还给她,忽然就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小杨,你也该好好考虑终身大事了。”

这是好意,每个身边的熟人都会对杨筱光表达这样的好意。她明白老陈因何感叹,也感激其好意。她有一些快乐,被人关怀,总是幸福的,也会觉得有了勇气。

“这个啊,我再想想。老陈,这事急不来,得多想想。”

老陈也就不再多说了,整个项目组开了个短会,便差不多定案下来。老陈提醒杨筱光:“得给潘以伦的经纪人把剧本发过去。”

杨筱光把剧本打印出来,打了个包裹,叫了一个快递,临到写地址,才发觉她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地址,只好向老陈请教。老陈顺手给了本联系本,不但有潘以伦新的经纪公司地址,还有他的家庭地址,她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他早从平房区搬走了,她该是猜测得到的。如今他的家安在中外环之间的一处住宅小区,附近有地铁、有商场、有学校,还有个大学城,是个好地方,适合他家人居住。他很周到,真的周到,一年半就买下合适的房子,很不容易。谁都知道现今的房价就像直线上升的过山车。

杨筱光致电他的经纪人,约定好时间,经纪人说他来取。但是来取件的是潘以伦,他开了一辆迈腾来,深黑的颜色,低调又大气,停在办公楼门口等着她。

杨筱光走过去时,潘以伦将车门旋开,说:“上车。”

杨筱光只是走到驾驶座车窗前,把剧本塞过去:“我也不用多跑一次了,给你给你。”

“上车。”

帅哥的脸沉了下来,杨筱光素来欺软怕硬,夹着裙子就上了车。

她是第一次坐潘以伦开的车,以前坐过莫北的,也坐过其他人的,如今才坐上他的。车窗前竟然滑稽地挂着一只小丸子的公仔,两颊两坨红晕,一脸欠扁的表情。

杨筱光讪讪地说:“不错不错,有房有车,有模有样。姐姐我如今还是啃老族。”

潘以伦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把着方向盘的姿势很好看。他还是不说话,杨筱光有些闷,便无话找话,好过尴尬。

“老陈也买了一辆迈腾,最近又想换车呢,说他女儿幼儿园的同学家长都开宝马、保时捷,女儿的同学们都认车,笑话他姑娘,小姑娘就跟爸爸发作了。”

杨筱光说完,自己先咯咯笑了一声,笑完以后发觉自己找的话题实在是又不适当又很无聊。

潘以伦仍旧没有笑。

杨筱光只好沉默。

车子缓缓开在堵得能夹死蚊子的淮海路上,荧荧的霓虹照在人的脸上,半明半寐,并看不出什么端倪。杨筱光的眼睛累了,她说:“正太,你倒是说话,不说我可困死了。”

潘以伦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弹跳了几下,终于说话了。

“这车不是我的,是问经纪人借的。”

“啊?”杨筱光张了张嘴。

潘以伦说:“我的积蓄不算多,付了房子的首期,之后要按月还贷,还有一些必要的家庭支出和演出服装置办。”

天色渐渐暗淡,杨筱光对着车窗小心看着自己的脸,小小的、苦苦的苹果。

“所以你还去做主持人?”

“是的。演电视剧太费工夫,经常要外出好几个月。主持人相对稳定一些,收入也稳定。”

她想,他考虑得真周详,真是把娱乐圈的活儿当一份工作在干了。

潘以伦微笑,近两年的熏染,他能把自己的笑容调整到一个最佳的角度,令人目眩神迷。

“这份工不难打,只要不贪心,要应付生活还是可以的。”

她静静地看着他。他的手指仍在方向盘上跳跃,她的心就跟着跳,一下两下,三四下。为什么上海的交通会这样差?等了很久,车子仍纹丝不动。

“我们去哪里?”她问。

潘以伦问她:“你想去哪里吃饭?”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虽然有点儿饿,但是他应该不太方便和自己一起的吧。她问:“你妈妈的病怎样了?”

“我尽量让她快乐。”

又沉默了。

尽量快乐,这是一个好儿子所能尽量去做的。他说完以后,也有些消沉,所以她的提问真是不合时宜。

车流通畅了些许,车子也走得顺了。

潘以伦又问她:“想到哪里吃饭?”

她还没回答,就收到了方竹打来的电话。方竹在那头说:“哎,今晚可巧了,大批老朋友相聚,快来快来,不能缺你一个。”

杨筱光还来不及说任何话,已经听到潘以伦说:“是不是有约会?我送你。”

方竹在那头报了地名,杨筱光转述给了潘以伦。

绿灯亮起来,马路突然就通畅了,车来车往,不再停留。

潘以伦将车子发动,加入车流中。

“‘午后红茶’已经关掉了,原地开了星巴克。”他说。

杨筱光望着他。

原来他一直有去故地,而她在那之后就完全失去了重游故地的勇气。

前面又遇红灯,车停了。潘以伦转过头,也望着她。

他们很久都没有这样直视对方了,眼神太炽热,会出事。

杨筱光想得没有错,确实如此。

潘以伦漂亮的手指按在了她的下巴上,她熟悉的疤痕依旧在那儿。

他的吻,也来得仓促而慌忙,先是碰触,再是探索。杨筱光溃退千里,唇舌之间,全部被他的味道浸染。

她稍稍挣扎,可是他不准。“正太”不过是个绰号,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二十五岁的男人了,长得高而且力大无穷。她将他唤做“正太”,根本就是藐视。

或者他们从来都没有正视过彼此。

潘以伦的吻,近乎凶狠,排山倒海,压得她无法透气。

杨筱光的胸口如擂鼓,气息不顺,终要憋气至死。

车后有人摁喇叭,他们停留得太久,错过了绿灯,阻碍了正常秩序。可是时间那么短,他不够尽兴,其实她也没够。

杨筱光的心口擂鼓擂成密集的鼓点,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她受够了。

这个帅哥在吻她,这么粗鲁。是他当初强势介入,而后弱势离开。如果他再坚持一下,她也就有了坚持的理由。

她由此内疚了多久,他清楚吗?

杨筱光不甘心,扯住他的耳朵,拉近。他“哎”地叫了一声,就不叫了。双手抓住她的手,互相紧紧握着,非常有力。

她一字一句地说:“潘以伦,你不要带着笃定的态度来到我身边,如果结果还是我们各自去练黯然销魂功,是不是太没意思了?”

潘以伦扣住她的手,不让她抽离。

“杨筱光,如果你现在有幸福的婚姻,我可以走开,可是你没有;如果你现在正在甜蜜恋爱中,我可以走开,可是你没有;如果你坚持不上我的车,我可以走开,可是你没有。”

杨筱光瞪着他。

“如果我刚才的吻,换来你的一巴掌,我也可以走开,可是你没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杨筱光叫。

潘以伦笑了,从眉角到嘴角,真是要了人的命,他是这样漂亮。

“你自己说过的,你经不住**。”他黑漆漆的眼就盯着她,“你是好色女,杨筱光。”

他在说什么?

杨筱光的脑神经打结,为什么经年不见,别人都进步了,唯独她在退步?

潘以伦接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样的你很难嫁出去,我的小姐姐。”

杨筱光又惊又有些小怒,用手推搡他,但他稳固如磐石,还得寸进尺地抱牢她的腰。手指微凉,停在她的腰间,那么凉,渗到她的心里。

“好吧好吧,我就是大龄未婚女青年,可是也请你注意不要再随便闹绯闻了。”

他说:“我不怕绯闻,我从来都不怕。”

她却说:“那是我们都头脑发昏,一旦回到现实,我们不是都输了吗?”

潘以伦坐正了身子,收回了手。杨筱光的唇、身体、手都脱离了温暖。她只能自己抱胸,自己温暖。车子又停了,外面人来人往,是面目不清的路人。

她很清晰地听见自己在说:“我是个胆小鬼,真的,正太。”她低着头,在认错,也在想,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就在她身边,重新进入了她的生活,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他还在爱她,从他的手指、他的吻。

分别了两年,她仍然被这样的情感震撼、感动、席卷乃至又开始感伤。她说:“我谈来谈去都是一场糟糕的恋爱。”

“不要这么说,杨筱光,是人都会怯懦,都会自私,都会有顾虑,也都会犹豫不决,我也一样。你没这么糟糕。”

他这么说,她静静地听着。

彼此的唇齿还留有彼此的余温,她抚摸着嘴唇,她想他也在自责,可是有些话她已没有立场也不好意思再宣讲出口。也许他也明白,所以在这个时刻选择沉默。

车子缓缓驱动,一切都在流动,就像逝去的时光,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方竹提供的地址是一所地处黄金地段西式洋房区的高档会所餐厅,叫做“CEE CLUB”。堂皇的门和墙,高高地隔开里头同外头的世界。

潘以伦把车停在入口处,说:“原来是这里。”

杨筱光问:“你来过?”

“来这里做过节目,他们也算是我的客户。”

杨筱光奇问:“客户?”

潘以伦没有答她,直说:“这里会员级别规格高,商务人士经常来。”

杨筱光下意识就说:“那就不知道方竹约我来干吗了。”

潘以伦突然就笑了,笑起来还是这么孩子气。他摇手同她告别。

杨筱光目送他把车子开远了,卷了一股烟气,她也吐了口气。

她走进餐厅,有服务生立刻过来招呼,问“是不是方小姐的朋友”,待她答后,将她引入餐厅顶层的一间大包房。

杨筱光一进去就看见对着门的沙发上坐的都是一干熟人,有方竹同何领导,莫北和他的漂亮妻子,林暖暖和她的汪亦寒弟弟,莫北身旁还坐着一对靠在一起的小夫妻模样的男女。

杨筱光从来不是个认生的人,见这样的阵势,拍拍胸口,呼口气说:“你们干吗呀!巴巴地把我叫过来当这种电灯泡,太刺激人了,讨厌!”

莫北身边的男子哧地乐了:“那可是你们不对,不能这么刺激人家。对了,徐斯呢?把徐斯叫出来现成和漂亮女孩儿做个临时搭档。”

男子身边的女士白了他一眼:“就你闲话最多。”

方竹走到杨筱光身边,笑着说:“今天我表哥的店试新菜,叫我多带几个媒体朋友过来,我可不给他这个便宜,我们自己人先试吃,正好莫北他们也在,我就干脆把你和暖暖都叫来。”

林暖暖吐吐舌头:“我们是来吃霸王餐的。”

方竹将杨筱光不认得的那对男女介绍了一番,原来是莫北和方竹表哥的朋友,也是一对小夫妻,男的叫关止,女的叫蓝宁。

“哎!”关止瞅着杨筱光半晌,突然扭头对莫北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妹妹。是不是某次在高尔夫球场里碰见过?”他这样一说,他的妻子立刻扫了一个眼风给他。

杨筱光也着实回忆了一番,高尔夫球场她是同莫北去过的,但是印象里没有见过眼前这位男士,不过在这样的场合,莫北的妻子也在场,再谈这段过往就实在不够意思了。

于是杨筱光笑眯眯地“嘿”了一声,耍宝地说,“是我是我,我就是那聚会上的专用拖油瓶和电灯泡啊!”

众人禁不住都笑了起来。

方竹把杨筱光拉在身边,同她低声说:“其实呢,我想你多参加参加聚会,等一会儿还有我表哥的一些朋友过来玩儿,基本都是未婚男。”

杨筱光给方竹一个“受不了”的眼神:“亲爱的,你太操心我啦!”

方竹又压低声音:“当初我倒是想把你介绍给我表哥的,但我表哥那人的标准不适合你,所以才介绍了后来那个。不过都过去了,我会帮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列席的有没有合适的。”

林暖暖也在一旁说:“下个月我爸爸的医院会搞个联谊活动,他们今年新招了不少男医生呢!你要来啊!”

杨筱光问:“是不是我妈又给你们打电话了?”

方竹和林暖暖都只是笑。

杨筱光叹息:“我猜就是。”

“阿姨的一片心你要理解,不过你也该张开眼睛四处看看了。”方竹道。

说着方竹的表哥带着一干朋友走了进来,并行的有五六个人,其中唯一的一个女孩儿同方竹的表哥贴得最近。杨筱光睁大了眼睛差点儿瞪着人家。

那姑娘眼光往席中一扫,先同何之轩和方竹打了个招呼,又同莫北和他的妻子打了个招呼,然后她也看到了杨筱光。

她向着杨筱光走过来,同她颔首道:“杨小姐,你不认得我了?”

杨筱光翻心想了想,不甚确定地问:“你是给我们拍过饮料广告和‘孔雀’润肤乳的齐—小姐吧?”

她望望这位齐姑娘那眉那眼,心想,才两年不见,这姑娘开了内眼角,也不怪自己瞪了半天没认出来。又想,好好的姑娘,以前就很美,何必在脸上又动刀子呢?

齐姑娘仿佛能晓得她在想什么,就讲:“精益求精也是职业道德。杨小姐,让你见笑了。”

这两年浸淫在这圈子内,人人都是长进不小的,譬如她,譬如潘以伦。

杨筱光对着对方亲切地笑了笑:“听说你最近有片子在东京电影节被提名了,真是恭喜。”

她亦记得这女孩儿当初拍摄广告时,面对潘以伦的一张极品俊秀面孔,还有着女孩儿天生的三分羞怯和七分热情。

齐姑娘也笑了笑,转身走向方竹的表哥,那位男士身材颀长,算得上一表人才,虽然卖相及不上潘以伦,但是那副身家足以笑傲江湖了。

杨筱光对方竹低声说:“你不把你表哥介绍给我,这说明你对我有充分的认知,你表哥这样的人才,惊动中央轰动地方,不是小民我能驾驭得了的。”

方竹忍俊不禁道:“要命,这话要让我表哥听到了,得气死他。”

她拖住杨筱光,非要把她介绍给列席的几位男士,杨筱光有些为难,但不想拂好友的好意,于是客客气气地同大伙儿交流了一番。

何之轩不知是何时走到杨筱光身边的,杨筱光嬉皮笑脸地叫了一声“领导”。

何之轩说:“老陈的意思还是让你跟‘孔雀’的广告。”

杨筱光不禁抱拳:“何领导,我晓得你也有一颗八卦的内心。”

何之轩淡淡地笑了笑。

杨筱光不是不感激众人对她的关心,有一干这样的朋友,至少代表她做人不太失败。

可是—她的脸色黯了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