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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细小的变化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然而他什么也没有提,只转过身对顾康道:“Nick,你先回去吧。”

可怜顾康老兄跟着程家言十年了,却是头一次见到他这般对一个外人上心,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子,早已被惊诧得怔愣不已,此刻来不及消化程家言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程家言向盛年伸出手:“我想,你这会儿应该会需要。”

盛年懵懵地任由程家言握着自己的手慢慢走出去,原来,她真的已经腿软到几乎走不了路。手心的汗因为交握而蹭到他的手心,盛年有些恍惚:一周之内偶遇到这个人三次,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只是她不晓得,走在她左手一边的程家言,对于前日的那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第一次见面是青涩和明亮,第二次见面,明亮之外另有一番淡然,第三次,则是为了朋友强忍害怕而孤勇坚强,但这样的孤勇和强忍,却让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种感觉,叫做心疼。

单姗已经对盛年说尽各种好话、撒娇了近一天了,盛年却丝毫不为所动,瞧都不瞧单姗一眼。

单姗自知理亏,于是继续做出各种谄媚的笑脸,一边摇晃着盛年的手臂一边娇嗔道:“哎呀…这世上最好最好、顶好顶好的年年…我真的晓得自己错了,你就大人大量原谅我吧,啊?”

盛年依然不理她,抽出自己的手臂继续温书。

单姗自然不会放弃,但一天下来也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抱住盛年,逼得她必须面朝自己后又摆出谄媚的笑:“年年、年年哪…我错了,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盛年抿唇,瞧了单姗几眼又撇开,却终于开口了:“真知道错了?”

金口终开,单姗快活地瞬间眉飞色舞:“真的真的,我以后绝对不会一个人跑去酒吧,更不会一个人喝醉酒!”仿佛怕说服力不够盛年不相信,她还竖起手掌,“我保证!”

近乎一天假装对她不理不睬已是盛年的极限,于是也不再难为单姗,但面上仍然装作不情不愿,道:“那好吧,就先放过你。”

虽然盛年语气听上去很僵硬,但三年下来单姗岂会不了解她,顿时心里乐开了花:“年年啊,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绝对不会生我的气啦…”见盛年双眼微瞪忙收敛自己的得意忘形,高吭道:“我晓得我晓得,你是担心我为我好才这样,我单姗活了二十几年得此挚友真是不枉此生哪!”

盛年平时最受不了她耍宝,此时也终于忍不住笑了,摇摇头无奈,不过到底还是担忧单姗的:“昨天…姗姗你昨天到底是为了什么去酒吧?”

提到这个,单姗面色一顿,有些尴尬:“我…其实,其实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昨天我脑子有点搭错线了…”

盛年等她说完。

单姗只得硬着头皮说出来:“昨天中午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超级尤物的尤物…真的是超级中的战斗机啊!然后我…我脑子一热上去搭讪,结果被人家拒绝了。我、我几乎没主动搭讪过别人,而且也是头一次被人拒绝,于是脑子又一热就、就去酒吧了…”

单姗的声音越说越小,而盛年听完她的话则是好气又好笑:“你…你呀!我还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却越想越好笑,最后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单姗顿时红了脸,佯怒瞪眼道:“你、你笑什么?”但说着说着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于是两个女生互相笑作一团。

不知是谁先“哎呦”了一声,之后只听到单姗佯装凶恶地声音道:“对了,昨天送我们回来的那位…从实招来,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竟认识了一个中上等尤物、啊不,人家怎么说来着——男朋友!快,老实交代!”

盛年被她反堵一句,霎时顿住不知该怎么回答,两眼睁得很大黑白分明地望着单姗,单姗却阴阴坏笑起来:“不说是不是?好,不说就挠你痒痒!”说着便直攻盛年的腰和胳肢窝。

再一次,她们扭笑一团。

凉爽的秋风从阳台吹进宿舍,飘扬的窗帘宛似也沾染了女孩子们的笑声,在这样初秋的傍晚,如同一首欢乐的协奏曲,余音袅袅绕粱旋。

单姗笑过之后掏出钱包往桌上一甩,装作大姐头故意粗声粗气说:“小妞,昨天哪来的野男人啊,快点从实招来!老实点就饶你一命外加请你吃顿饭,不然的话,哼哼…”

只可惜,单姗的威胁收效甚微,盛年光顾着捧腹大笑根本无暇回答她。单姗急了,大腿一拍喝道:“盛年,你招还是不招!”

单姗的脾气盛年还不了解,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盛年只好举白旗,无可奈何道:“说来其实很戏剧化,只是一个一周之内有三面之缘的陌生人,我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到。”

单姗挑挑眉毛:“三面之缘的陌生人?太统括了,详细点啦!”

盛年算是怕了单姗的八卦精神了,狠狠瞪了她一眼才继续说道:“还记得那次学姐推荐我去教一个叫Bell Chen的美籍华人中文吗?其实那天,不仅仅是Bell Chen没来,我还认错了人…就是昨天相助我们的那位先生。那晚你的相亲宴我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他一次,再加上昨晚,不就是三面之缘。”

“哇哦!”单姗大叫得格外夸张,贼笑兮兮地朝盛年眨眼睛,“哎哎,你说你们这是不是叫‘缘不可挡’?看他还人模人样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恩?”

盛年好气又好笑,一把推开单姗:“电视剧看多了吧你?既然你对他印象这么好,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恩?”

看盛年皮笑肉不笑,单姗忍不住碎碎念:“年年啊,也不是我说你,该出手时就出手,你还要死守着那个梁辰楠到什么时候啊…我早就说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梁辰楠”这三个字让盛年的脸色瞬间黯了下去,停顿了几秒后才挤出一抹笑,淡淡道:“没有啊,我哪有像你说的这样子。”

单姗欲言却又止,最后嚷嚷声道:“不提不提,来,姐姐我请你去吃顿大餐,对街的大闸蟹!”

盛年笑了笑,却依旧带着一丝黯然,应声道:“好啊,依你昨晚的所作所为确实该请我大吃一顿来报答!”

就在两人收拾一番起身准备出去时,盛年的手机忽然响了。拿起来,屏幕上只闪烁着一个字:梁。

盛年垂着眼睑看着屏幕上的这个字,顿了好几秒,缓缓呼吸后才按下通话键:“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是盛年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小年,最近怎么样,想我了没?”

盛年咬了咬唇,声音轻而有些不稳:“大四没什么课,每天就晃一晃打发时间。”

电话那头又传来好几道男男女女的笑声和说话声,梁辰楠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声中显得有些不清楚,盛年把手机紧紧贴住耳朵,用力地听他每一个字:“那这会儿呢,有空的话就来一起唱唱歌吧,都是认识的人。”

盛年抬眼飞快地扫了正看着自己的单姗一眼,又低垂下头应道:“好,在哪儿?”

还没听到那头的人说话,却见单姗已经一把夺走了手机,冲着电话那头大声道:“没、空!以后也都没空!”说完利落地按键结束通话。

盛年瞠目,欲言又止。

单姗轻弹她脑门,喝声:“你看看你自己…梁辰楠那个大贱男只要勾一勾手指头你就自动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干嘛,难道还不是!年年啊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他既对你无意,你赶紧从他的陷阱里爬出来好不好?”

说到后来,单姗的表情已经变得认真起来。盛年心里不是不感动,也不是不知道她说的都对,只可惜,她做不到。

她知道梁辰楠不爱她,知道自己早该从这场单恋中走出来,也知道梁辰楠身边从来都是莺燕环绕,对她,向来是想起来就打个电话说几句话,想不到的话能几个月都没只字片语。

可是,单姗对她说的那些,她做不到。

也许是真的喜欢,又也许是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对于梁辰楠,她做不到抽身、做不到拒绝。

“姗姗,我…再过段时间,我会慢慢把他当做一个普通朋友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连盛年自己都觉得说服力不够。

“你呀你!”单姗点点盛年的脑门,却也只能叹气,“其实我也知道,说起来远比做起来容易。可是年年,你必须要学会放弃。”

是啊,放弃,放弃梁辰楠,放弃这段根本无望的单恋。

利害谁都懂,但真正做到放弃,又该到何时呢。

ˇ【4 我们都傻】ˇ 最新更新:2013-12-18 11:35:03

【Chapter 4 我们都傻】

你说我傻,傻在爱上只懂爱自己的人

我说你傻,傻在爱他你的眼睛骗不了人

我们都傻,傻在为一段没有未来的爱情付出

还在,期待会有奇迹出现

你说我傻,傻在爱上没有感情的j□j

我说你傻,傻在爱他就固执的奋不顾身

我们都傻,傻在宁愿被牺牲也不愿意放弃天真

还在,期待会有奇迹出现

——杨丞琳《我们都傻》

盛年一直都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梁辰楠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刚刚进入大学,出于新鲜好奇盛年报了学校的吉他社团。社团的第一次集合,盛年去得很早,远远就听到教室里传来的音乐。

盛年轻轻推开门,教室里只有一个男生席地而坐。他把音箱开得震天响,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着歌。逆着光,盛年看到男生的侧脸轮廓在朦胧的光影里仿佛镶上了一层金边,那一瞬间,盛年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起初,男生并没有看见盛年,直到他唱完整首歌侧身放下吉他时才发现了站在门边的盛年。他关了音箱,站起身走到盛年面前,倚着门的另一边,嘴角挂着一丝笑,问:“小学妹,大一新生?”

也许没意料到男生会主动跟自己说话,盛年竟愣住了。

男生掏出一支烟,手微拢护住打火机的火星子,凑近点燃,用力地吸一口,吐出来的烟圈呛得盛年不及防之下咳了好几声。

“小学妹,回魂了?”

盛年头一扬,她的脸原本就小,丝毫没有威慑力。瞪了男生一眼,盛年有点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故意朝着人家的脸吐烟圈。”

男生却笑得灿烂了:“不故意,你能回魂吗?”

盛年的耳朵边早已红透,但嘴上仍旧不示弱:“还不是给你刚刚弹唱的曲子赏点面子?绕梁三日虽不至于,但还是有点余音袅袅的。”

男生又吸了一口烟,掸了掸烟灰,向盛年伸出另一只手:“伯牙难得遇子期啊!你好,我叫梁辰楠,吉他社的社长。”

看着面前梁辰楠的手,盛年的心在那一刻已经完全跳乱了套。她飞快地扫了梁辰楠一眼,犹豫了两三秒钟后才伸手,深吸一口气:“你好,我叫盛年。”

短暂的交握之后又飞快地抽开,盛年原本干燥的手心此时慢慢地渗出汗来。

黄昏时分的落日向来动人心魄,整个天幕都是金边七彩的色彩,好似厚重的水粉画笔在苍穹中浓浓地刷过去。

就在这样的昏晖中,盛年遇见了梁辰楠,从此再不能忘记那一刻光影里朦胧而英俊的轮廓。

那时,她大一,他大三。而今,她大四,他已工作。

只是这么几年,她爱的当真还是他吗?

也许,她只是戒不掉关注他的习惯,也许她爱的只是他所存在的那个世界:自由、不羁、与众不同。

尽管被单姗按掉了电话,但盛年到底还是赴约了。

打车赶到卡乐KTV,一路坐电梯上去,走到702包间门口时盛年顿了一顿,稍微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后推门而入。

果真是都认识的人,苏子明第一个看见盛年,坐在沙发上招手扬声:“小年来了啊!快快,做到你苏哥哥旁边来!”

钟欣凌闻声望向门口,见到盛年一边走过来拉起她的手,一边踢了苏子明一脚:“又乱认妹妹了啊你!人家小年才不屑有你这样丢人现眼的哥哥呢,是吧小年!”

钟欣凌是这群人里头待她最亲近的一个,盛年顺着钟欣凌在沙发上坐下来,一把夺走苏子明手里夹着的烟头,白了他一眼道:“苏子明大叔,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老黄瓜刷绿漆,装什么嫩呀!”

苏子明眯缝眼一瞪,见盛年和钟欣凌正笑得起劲,“呀喝”了一声后冲左前方点播机的方向喊道:“梁辰楠!梁辰楠你个兔崽子给我过来!”

梁辰楠闻讯转过头,又点下一首歌后不缓不急地踱过来,在钟欣凌的旁边坐下。马蹄形的沙发,拐角之内是盛年,之外是梁辰楠,却恰好目光相对。

苏子明佯怒:“喏,你家小学妹就这么不待见我,太气人了!”

梁辰楠顺手抄起大理石桌上的葡萄汁饮料瓶,边旋开盖子边漫不经心道:“老苏,不用听都知道肯定是你不对。”说罢仰脖喝了一大口饮料。

苏子明恨得直咬牙:“好你个梁辰楠,有这么对前辈的吗你!”

“唔,好像还真的有点过分。”梁辰楠对盛年眨眨眼,努嘴道:“小年,为了显示尊老,你就跟老苏说几句好话算罢吧!”

盛年捂嘴偷着乐,钟欣凌更是笑得直捧腹。苏子明拍案而起,袖子一甩眯缝眼一横:“切,不跟你们这些毛孩子一般见识,哥哥我点歌去!”

苏子明起身后,钟欣凌也站了起来,于是沙发的这一端便只剩下了盛年和梁辰楠。

他点起一支烟,猛地吸了好几口,缕缕青烟随着烟头一星一星的红光而盘腾。眯起眼,梁辰楠微微笑:“今天没课?”

盛年也旋开了一瓶饮料,酸酸甜甜的苹果汁很对她胃口。她擦擦嘴角,低低应声:“恩,我们这学期的课总共就三门,几乎都没什么事。”

钟欣凌正好回来,听见盛年的话无比羡慕:“那敢情好啊!哪像我们现在,每天都累死累活的,下了班都不得安生,刚刚上司还打了个电话,唉!”

盛年嘻嘻笑:“钟姐,怕是深得上司意快升职了吧?”钟欣凌忙摆手:“哎,那可还要再等个十年八载!”盛年压根不信:“说笑吧钟姐,就凭你的能干,今年不升明年都保准的!”钟欣凌豪气地举起饮料瓶:“好,就冲小年这句吉言,干了!”

笑过之后,梁辰楠已经点着了第二根烟。吐出烟圈,他忽然说道:“小年,既然课不多,那来我们公司帮忙吧怎么样?”

这句话太过意外,盛年怔了一瞬,搓搓双手笑笑:“梁辰楠你开玩笑吧?我学的可是中文,去你们公司能帮什么忙?”

梁辰楠刚欲开口,钟欣凌却先一步抢白了:“是啊!再说,大四课虽然不多,毕业论文可紧要着呢,还是让小年先专心完成学业吧!”

听钟欣凌如是说,梁辰楠于是只兀自笑了笑,放下饮料瓶后再次起身走开:“你们继续聊,我去看看点的歌到哪儿了。”

他走开之后,盛年慢慢地喝着葡萄汁饮料,许久都没有说话。

良久,听到身旁钟欣凌的声音幽幽惋惜:“小年,不要觉得钟姐多话,偶尔聚聚虽然无妨,但可千万不要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啊…”

盛年顿住一秒,冲钟欣凌灿然一笑,随后接着慢慢喝饮料,就好像,喝的是需要细细品的琼浆仙露一般。

回过神的时候忽然听到手机响,盛年掏出来一看,屏幕上闪烁的是一个陌生号码。皱皱眉想了想,盛年没理会它,重新把手机放进了包里。

这时,却听前面好几道起哄的声音:“Leo你今天要是不和Sheryl合唱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就自罚十杯!”

梁辰楠所在的公司润宇是一家外资企业,因此同事朋友之间一般都以英文名相称,Leo正是梁辰楠的英文名。盛年今天是第三次见到Sheryl,端端是不可方物的惊艳美人,一曳贴身长裙将她的线条勾勒得极其完美。

包间里此刻无人唱歌,只听Sheryl手背捂口笑得娇,双眸里眼波流转:“合唱一首歌么,我自然是OK的,就不知Leo赏不赏面了。”

苏子明起哄得最厉害:“我看哪,他正求之不得呢!”

或许是因为包间里光线明灭,仄仄的一片,盛年坐在沙发上微仰头看着不远处的梁辰楠。那双眼里面的神采亮如星辰,只是那样的神采,并不是给她的。他脱去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浅色的衬衫,上面的前三个扣子随意地解开,露出清晰的锁骨。

盛年忽然之间眼里一片干涩,微垂下头,抓起旁边的爆米花就往嘴里塞。

“既然你们都这么强烈要求,我就却之不恭了。”挽起右手臂的袖口,梁辰楠对Sheryl微微欠身:“May I?”

欢欢喜喜的前奏很快响起,整个包间里的气氛似乎都因此而被带动得沸腾起来,连钟欣凌都随着音乐摇摆身子。只有盛年,她无法听到他们的起哄欢笑,也听不到梁辰楠的歌声,所有的声音从他和Sheryl牵起手的那一刻开始,全都失去水分蒸发消失。

男俊,女娇,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盛年向来都很有自知之明,于他们而言,自己实在是玩不起。她做不到放开地暧昧来去,也做不到洒脱地分开再见。梁辰楠和Sheryl之间的暧昧情愫,就是她永远都玩不起的。

她会当真,会想要真正抓住,会无法在所谓适时的时候放开手。得不到的永远在鼓噪,而以为得到却最终失去,才会痛得人肝胆欲碎,就好像被人生生从心头割走一块肉,因为不再融为一体的失去而锥心泣血。

所以,她只能远远地仰望。

就好像大一那年的元旦晚会,校园礼堂的舞台那么大那么远,她坐在距离舞台几十米开外的看台,远远地仰望舞台上抱着吉他弹唱表演的他。

盛年永远忘不掉那一天的梁辰楠,他穿着灰色的开司米上衣和浆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整个人显得那么的随性和年轻。礼堂里几乎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中,一束柔和晕黄的灯光打下来,斜斜地勾勒出梁辰楠的所有眼角眉梢。空旷的舞台上,他抱着吉他坐在那束光源的中央,脸上的每一条轮廓都那么清晰分明。然而在这样雪亮的追灯光柱下,盛年却恍惚然觉得一切都清晰得反而梦幻般不真实。

梁辰楠那次元旦晚会自弹自唱的是一首很久之前的歌,那还是盛年小学时候听到过却一下子就喜欢上的,老狼的《关于现在,关于未来》。

他额前的刘海微微滑下来,那张脸愈发得显得柔和和梦幻,而他不断拨动琴弦的手指那样修长,一下,一下,仿佛拨动的不是吉他弦而是盛年的心弦。

那个时候的盛年是欢喜的,是满足的。能这么远远地仰望他是她心里最美好的珍藏,好似周围的其他人都不复存在,偌大的礼堂里就只有她和他。他微笑弹唱,她欢欣细听,而那首歌也仿佛变成她的专属,他是在唱他们的现在、他们的未来。

只是,那些到底都是盛年的一厢情愿。他们从没有现在,何谈未来。三四年之后的如今,对于他,她却仍然只能够远远仰望,看他和Sheryl牵手站在一起合唱《今天你要嫁给我》,金童玉女似的,多般配。

快要吃完一半的爆米花时,梁辰楠和Sheryl的歌终于唱完,一群人于是又哄拥着回到沙发这边来。盛年下意识地想逃避旁人对梁辰楠他们的调侃和起哄,于是从包里掏出手机假意看看新闻上上网。一拿出来就发现自己有两个未接来电,似乎和之前自己没接的那个电话同一个号码。

盛年蹙眉,印象中以前似乎没有接过这个号码的电话,究竟是谁这样锲而不舍地打给她?想了想,盛年刚准备走出去回拨一下,手臂却被人用力地一拍。

盛年茫然地抬头,是苏子明那张已经high红的脸:“小年你太不够意思了,大家一起玩看什么手机嘛!快点,把手机收了,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看盛年反应有点迟钝,苏子明干脆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手机迅速地塞回包里,大声嚷嚷道:“居然不听你苏哥哥的话,小年你给我自罚三杯!”

盛年哭笑不得:“苏大叔,你这也太专横了吧?”苏子明吹胡子瞪眼:“小丫头,叫谁大叔呢?都是梁辰楠这个兔崽子没把你教好!”

忽然,一个娇嗔的声音在右边响起来:“苏子明你这话说的,盛年怎么归Leo管呢?我可没听Leo说他多了个女儿哦!”

盛年和苏子明均是一愣,猛地转头,看到的是正倚坐在梁辰楠右侧的Sheryl。她披散着大波浪的长发,眼波如水,唇若丹蔻,侧头枕着梁辰楠的肩,笑吟吟地望着盛年。梁辰楠仿佛不曾注意到她们之间的动静,手指间夹起两三粒爆米花送到Sheryl嘴边,她张嘴,含笑咬住。

眼神黯了黯,盛年涩然地笑笑回转过头。钟欣凌适时圆场道:“苏子明,刚刚就跟你说了,年纪一大把了还在这里装嫩!喏喏,不是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吗,开酒啦!”

规矩是这样的,一个人转动桌子上的空啤酒瓶,停下来指向谁谁就得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由转酒瓶的人出题,而被指中的人便是下一轮的转瓶人。若是拒答或拒做,就自罚啤酒三杯。

本来唱歌已经唱得很high了,再是这样的游戏,一群人都摩拳擦掌起来。素来嗓门最大、最横行的苏子明自然抢了第一次的先机。空啤酒瓶子在桌上转了三圈终于悠悠晃晃地慢慢停下来,瓶口正指着钟欣凌。

之前说话的时候被钟欣凌驳了好几回,苏子明怎会放过这么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大腿一拍:“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钟欣凌自然明白苏子明的心思,想了几秒后眼皮子一掀:“大冒险!”

也不知是不是正中苏子明的下怀,只见他抚掌大笑,“嘿嘿”说道:“凌子啊,就来一个最简单的,绕着门把手跳个钢管舞吧?”钟欣凌狠狠白了他一眼,却是爽快地站起来:“跳就跳!”倒是盛年,被她这架势看得目瞪口呆。

之后又有几个人“中枪”,现在的出题者是Sheryl。青葱纤指按住酒瓶子的玻璃一个用力,酒瓶转动了两圈半,最后在盛年的方向停了下来。盛年心里一刹“咯噔”,看着指向自己的酒瓶怔了几秒,缓缓抬眼。

Sheryl依旧是笑脸吟吟,声音依然娇柔:“盛年啊,你是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盛年想想之前钟欣凌和其他几个人遇到的诸如跳钢管舞、对门外经过的第一路人表白之类的大冒险就觉得心里一阵发悚,于是战战兢兢道:“还是…真心话吧!”

似乎预料到盛年的选择,Sheryl了然一笑,挑了挑柳眉,眼波横动中看向身侧的梁辰楠,歪着脑袋朱唇微勾:“那,就说你现在喜欢的那个人的名字吧!”

盛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觉到天与地的万籁骤静。

一刹那,仿佛有人关掉了所有声音的开关,世界从此不复喧嚣。唯一能听到的,只有“滋滋滋”的强烈电流噪音,和她那急速到快要跃出来的“怦怦”心跳声。血液倒流,浑身骤然冰冷,盛年根本忘记了如何说话,唯恐被人看穿、害怕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自己内心的惶恐从头到脚湮没了她。

刚刚下意识想去看梁辰楠,理智却及时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看向他、绝对不能泄露这个心底的仓皇——比被看穿更伤人的,是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一手伸向背后死死揪住衣角,一手在腿上下意识地捏成紧张的拳,脸颊上的肌肉好像都僵硬住了,盛年嘴微张,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发出了声音,却干涩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我还没碰到过喜欢的人。”

她声轻如蝇,Sheryl笑着瞅了她一眼,摇摇头:“有还是没有,姐姐一看就能看出来。怎么,害羞不敢说啦?”

盛年诺诺:“不,是真的还没有。”说着,终究还是忍不住飞快地瞥了一眼就在Sheryl身侧的梁辰楠。

他分明不曾看着她,他分明挑过头正在看手机,但她就是认定,梁辰楠其实早已默默洞悉了她的一切心思。可是,就算洞悉了又怎样,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给她回应,就如同此刻,其他人都在围看着她,只有他,低头看手机。

眼里似乎有什么液体就快要压制不住了,从眼底最深处溢上来,酸涩得盛年一把抓起桌上的杯子仰脖就饮,连灌了三杯啤酒,盛年一边放下玻璃杯一边抹去嘴边的酒花泡沫:“还真的…没有这个名字的存在,既然算拒答,喏,我可是自罚了三杯!”

钟欣凌有些不满地说道:“也不看看小年才多大,Sheryl你问问题真不知分寸。”Sheryl耸耸肩,无辜而无奈:“横竖倒是我不对了?玩么,本来就要玩得起啊。”

一直都似乎游离在状态之外的梁辰楠此刻却忽然收起手机,转头玩笑道:“小年啊,你也大四了,怎么能一直没有喜欢的人呢?”

他的笑容在昏暗的包间中却显得那么明亮,亮得仿佛要灼伤盛年的每一寸肌肤。他挽起一半袖子的浅色衬衫,他领口露出来的清晰锁骨,他身上熟悉无比的薄荷水味,每一样都刺痛着她的每一个感官。然而他竟还接着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我们公司那么多青年才俊,若是想我帮你介绍介绍,可别羞于开口。”

几乎是下一秒,盛年“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浅促地笑笑:“学长说笑了。”说完又轻轻地对钟欣凌道:“钟姐,我去下洗手间。”

简直是落荒而逃。

盛年倚靠在洗手间的墙边,温热的泪终于滚了下来。浑身的力气都已然失去,只能机械地呼吸,却抬不起手揩眼泪。

他怎么能对她说出那样残忍的话?怎能宛若毫无一事般地说可以帮她介绍公司里的青年才俊?

其实他也没有错,原本一切就都只是她一个人的执着不放,原本就是她傻。

傻傻地原地裹足不前,既不上前一步,也不放弃。梁辰楠他只是从不点破,因而她就总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还有希望。直到刚刚,直到刚刚他变相地抹杀了她全部的希望,一盆冰水彻底地浇醒了她。

可是,三年多的执着,如何能够做到说放就放?痛一下子就占领,她却已经虚弱到没有抗体,恍惚到没有异议。

那晚回宿舍之后,盛年一直很安静,默默地翻看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儿子与情人》。盛年的过于安静,单姗自然也看得出来,只是她微微抿了抿嘴,最终只是说:“好年年,早点睡吧,明天又是周一了,早上还有课呢!”

原本宿舍里应该是四个人的,但另外两人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就都搬出去住了,于是便余下盛年和单姗两个人“霸占全巢”。单姗早早地已经躺下了,盛年看了她一眼,扬扬手里的书:“再看一会儿,你先睡吧!”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盛年终于洗漱完躺进了被窝。今晚在KTV的每一幕,都像过电影般的在盛年脑中倒带回放。梁辰楠永远若有若无的悠游,钟姐的好心相劝,还有Sheryl的居高临下,尽管喝了三杯啤酒,但那些发生的场景、说过的话,依然历历在目。

单姗说得对,今晚她根本就不应该去,不应该亲手摧毁自己心中残存的幻想和希望——但若是没有亲耳听到他的拒绝,她又怎会在痛定思痛之后彷徨着放弃?

盛年原以为自己会失眠,却不成想,就这么思绪里颠来倒去竟然渐渐地就迷糊过去了。混混沌沌中隐约听到手机铃响,盛年眯缝着眼在枕边摸了摸,似乎是按下了通话键,但那头却又听不到丝毫声音。巨大的困意袭来,盛年“喂”了两声之后将手机丢到一旁,翻个身继续蒙头睡。

第二天一大早盛年就被单姗的闹铃给吵醒了。单姗的闹铃截取自《蜡笔小新》,盛年多次对此表示鄙视,但单姗就是不理她,继续这个恶俗的闹铃声。

睁眼盯了一会儿已经裂了两三条缝的天花板,盛年忽然想起,昨晚自己似乎接了一个电话。从里侧摸出手机正要翻看通话记录,来电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再一次,盛年看到从昨晚就开始不停打给她的那个陌生号码。

疑惑了片刻,她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喂?”

有那么两三秒的空白,静静的电流声滑过盛年的耳畔。就在她打算再询问一声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响起一个不甚陌生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忽然之间就让盛年想起了自己最爱吃的黑巧克力,带着能让人沉醉其中的顺滑和香气。

他说:“你好,请问是盛年小姐吗?”顿了顿,他又说,“我是程家言,Evan C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