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傻男人,果然还是那么冲动,那么信她。

徐晧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的笑脸:“那封信,真的是你写的?”

崔绾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道:“是啊,我在信上跟你说的,也几乎都是真的,只是欺负我的不是四哥,是成王。成王逼我写的,我不写,他就要毁了我,六哥,我怕死,我真的怕死,然后我就写了。”

到了今日的地步,她还有撒谎的必要吗?

徐晋活着回来了,就说明他看到了那封信,徐晋本就憎恨她,现在得知她挑唆他们兄弟关系,还能饶过她?没有马上杀她,就是为了让徐晧看个明白而已。与其撒谎再被人嘲笑着死,崔绾希望自己死得好看一些。

真是奇怪,当初被成王威胁,那样怕死,宁可杀了徐晋徐晧兄弟也要苟活下去,想方设法争取那一线生机。现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身体好像一下子轻松了,再也不用担心日后被徐晋发现她暗算傅容报复她,再也不用担心成王突然将她的事情揭发出来。

其实在成王身下醒来那一刻,崔绾就知道自己死定了,只是不甘心认命,不甘心输给傅容李华容她们任何一个女人,所以她忘了姑母的养育之恩,忘了跟六哥自小的情分,选择放手一搏。成了她可以踩着傅容李华容活下去,败了,也不过一死了之,反正不赌也是死。

“你为何不告诉我?”

她太过平静,平静地徐晧觉得这一切仿佛只是场梦,他攥住她手,哭着问她:“你为何不告诉我?告诉我,我会杀了他,我会越发怜惜你啊,难道你以为我会嫌弃你?难道我对你的好都是假的吗?”

从他视察黄河回来到出征,有那么长的时间,她为何一句都不说?

崔绾拿起帕子帮他擦泪,眼泪也落了下来,“告诉你又能如何?他也是王爷,他不会防着你吗?恐怕六哥才出门要去找他,他先把事情张扬出来了,那时候,六哥觉得我能活?我就是害怕,才不敢告诉你,才变成了一个……”

被恶鬼沾了身,要么死,要么也变成鬼,崔绾怕死,只能选择后者。

“六 哥,我的这辈子,最对不起你。小时候你那么喜欢我,我眼里却只有四哥,我喜欢他,那么喜欢他,哪怕他冷冰冰对我,我也盼着嫁给他。六哥你恐怕不知道吧,为 了能嫁给他,我害过四嫂,想要打掉她的孩子,还杀了一个宫女,这些你们都不知道。后来我落水那次,也是希望四哥救我的,那样他碰了我,我就能嫁给他了,当 我发现四哥心里的真的一点都没有我,才马上答应嫁给你的。六哥别哭,我不值得你哭,我心狠歹毒自私自利,仗着你对我的喜欢无所不为,六哥,我命好,有你一 直喜欢我,可我真的不配你这样对我……”

她伏在他怀里哭,徐晧本能地抱着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原来她根本没有喜欢过他。

他不信。

“婚后你对我的那些好,也都是装出来的吗?”徐晧抬起她脑袋,看她哭红的眼圈。

崔绾没有回避,迎着他不敢相信好像还隐含期待的眼睛,实话实说:“不是装的,但也不是喜欢。我就算不喜欢六哥,也是把六哥当哥哥看的,既然嫁给了你,我就想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为你生儿育女,只是我错事做了太多,老天爷也觉得我不配得到六哥的疼惜……”

她注定要死了,而徐晧是这辈子对她最好的人,母亲利用她享受荣华富贵更多,姑母待她如女儿,但也会怀疑她,只有徐晧,他傻乎乎的将她捧在手心里,她说什么他都信,他这样好,崔绾不忍心她死了他还惦记她……

“六哥,你忘了我吧,我命苦,可我也活该,你看我多狠,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宁可挑拨你与四哥互相残杀……六哥你知道吗?今早听到你跟四哥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我第一个念头是失望,跟着才是认命了。”

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崔绾心里出奇地平静,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她起身,退后一步,朝徐晧跪了下去:“六哥,瑀哥儿不是你的骨肉,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屈辱,事后你找个借口送他下去陪我吧,我们娘俩在地下互相作伴。”

“六哥,我知道你会为我报仇,只是你听四哥的,暗中报仇就行了,别把这事闹出来,闹出来了,我在黄泉路上不安宁,六哥颜面上也不好看,四哥那么聪明,他一定能想到对付成王的万全之策的。”

“六哥,我辜负了姑母的养育之恩,我也无颜再见她,只求六哥好好保重自己,替我将我的那份孝也尽了。”

转向皇城的方向,崔绾轻轻磕了三个头,再膝行着挪到徐晧身前,歪着脑袋搭在他膝盖上,哭着问他:“六哥,我这么坏,如果还有下辈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徐晧低头看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酸苦咸涩,不知该如何作答。

崔绾慢慢地笑了,闭上眼睛。

屏风之后,眼看崔绾放在下面的右手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小匕首,徐晋不知她是真想自裁还是谋杀六弟,疾步冲了出去,待崔绾突然朝后面倒下,徐晋才收住脚步。

“绾绾!”

崔绾身上雪白的衣衫迅速染红,徐晧茫然地看着那红,愣了会儿才回神一般,哭着跪了下去,抱起人哭,“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崔绾的目光,却越过他头顶,投到了徐晋身上。

她望着他,心里是无法抑制的委屈,吸着气问他:“四哥,为何十岁那年,你突然疏远我了?你告诉我?我不想,死不瞑目。”

以前,四哥对她比对云玉还好的,后来他忽然就冷了下来,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

徐晋面无表情,直到崔绾彻底断了呼吸,他也没说一句话。

☆、第261章

????快二更了,徐晋才回了王府。

傅容忧心忡忡的,院子里昏暗看不清楚,夫妻俩进了屋,她担忧地打量徐晋神色:“王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徐晋不想让她忧心,低头亲了她一口,故意给她闻他身上的酒气。傅容嫌弃地往后退,徐晋又将人拉了过来,笑着道:“跟郭大人拼酒了,回来晚了,瑧哥儿他们是不是早睡了?”

他装得有模有样,傅容仔细看了两眼,没发现异样,便信了,嗔怪道:“阿璇阿珮早睡了,瑧哥儿要等爹爹,等到一更熬不住哭了,哄了半天才睡着。”

徐晋皱眉道:“不是派人递信儿回来了吗?”他怕他们娘几个等。

傅容瞪他:“瑧哥儿想你啊,两天没见,都像你这么狠心?”

徐晋捏捏她鼻子,牵着她手往外走:“去看看,我也想。”

夫妻俩一起去看孩子们。

瑧 哥儿已经睡熟了,小眉头微微蹙着,显然睡着时也是不高兴的。徐晋握握儿子小手,再低头亲亲,在旁边坐了一顿饭的功夫才转向女儿们那边。阿璇阿珮这会儿夜里 睡得安稳了,就半夜才醒一次,此时并排躺着,粉嘟嘟玉娃娃似的。傅容主动虚掩住徐晋鼻子,看着他低头去亲女儿们,心里一片柔软。

回到上房,进了床帐,傅容暗暗等着徐晋来闹她。

徐晋并没心情,也没留意到妻子含着三分羞涩三分期待的目光,将她搂到怀里亲了亲就睡了。

傅容当他累了,倒也没有多想,在他怀里拱了拱就合了眼。

成王府。

成王跟李华容却是坐立不安。

“两边都有消息吗?”李华容紧张地问刚回来不久的丈夫。徐晋徐晧兄弟俩没有事,那他们肯定都看到那封信了,徐晧受了如此大辱,没有暴跳如雷,只能说明对方心里在琢磨更可怕的报复。

成王摇头。

死士那边没有回信,可能是事败后服毒死了,也可能是被徐晋捉了活口。崔绾一早上被接回了怀王府,也是半点消息没有透漏出来。

仔 细回想今日在宫里与徐晋相处的情形,成王安抚李华容道:“先别急,徐晋如果从死士口中打听出是我做的,弟弟被人戴了绿帽子,又差点兄弟互相残杀,他在我面 前不可能如此平静,也不可能不趁此机会将人送给父皇彻底打压我。死士肯定死了,他死了,徐晋现在手里就只有那封信,就算他马上去查,上个月我已经杀了妙善 道姑,徐晋会怀疑我,也会怀疑废太子余党或是康王,没有证据的。”

他最怕的是徐晋抓了死士去见父皇,让父皇怀疑他,现在徐晋无凭 无据,妙善道姑那边也都解决干净了,剩下的就是崔绾母女了。就算那两个女人真豁出名节也要指认他,只要他不认,再反咬徐晋兄弟要害他,父皇也不会听信一面 之词。而且成王相信崔绾的聪明,她定会像计划那样,咬定那封信非她亲笔所书,如此以徐晧对她的宠爱,崔绾也会没事。

一切一切,都得看明日怀王府是什么动静了。

崔府。

崔方礼跪在崔家祠堂里,闭着眼睛。

大外孙徐晋跟他说的话,一次次在耳边重复回荡。

他崔家,怎么会教出那样两个败坏家风的恶妇?

~

次日一早,怀王府便有下人披麻服丧去各府报丧了。

怀王妃久病不治,今早离世。

消息传到崔府,谢氏哀痛过甚,旧疾复发,昏迷不醒,服过汤药后也不见效。

京城勋贵圈子顿时热闹了起来。

傅容得到消息时,正在哄三个孩子,徐晋早就上朝去了。听下人说崔绾去了,傅容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信,可是来报信的人不可能撒谎啊。

“瑧哥儿在家照顾妹妹们,娘要出去,瑧哥儿听话啊。”傅容先吩咐丫鬟们去准备素服,再认真地叮嘱儿子。

四岁的瑧哥儿懂事许多了,知道六叔家出了大事,乖乖点头。

傅容火急火燎去了怀王府,才下车,就见康王府成王府的马车前后拐了过来,而里面徐晋成王等人早到了。

徐晧守在崔绾床前,谁都不许靠近,背对众人对着床上宛如安睡的妻子,双眼木然。

傅容站在徐晋身边,在看到崔绾真的死了的那一瞬,脑海里突然一片茫然。

崔绾,死了?

上 辈子,崔绾这个怀王妃跟李华容差不多,两人都是没了孩子丧门守寡的王妃,平时深居简出,傅容除了得知崔绾活着,对她的消息就一无所知了,为何这辈子会突然 死了?说是生病,傅容这两个月确实没见过崔绾,但二月里瑀哥儿满月时傅容见过啊,崔绾气色比刚生完孩子时强多了,怎么会突然病逝?

傅容靠在徐晋肩膀上佯装抹泪,眼睛却盯着男人的肩膀,想起他出发前回来后的异样。

她隐隐觉得,崔绾的死与徐晋有关,否则以他的性子,小别前后不可能不碰她,正因为心里想着沉重的事情,才会无心他想。

那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出手?

疑窦重重,却又没有时间好好与徐晋说话,直到崔绾下了葬,傅容想问的时候,看着徐晋没事人一样笑着陪孩子们,傅容突然又不想问了。徐晋不告诉她,必有他的理由,反正崔绾死活与她没有太大关系,她何必非要打听清楚?

倒是崔皇后大病了一场。

傅容领着瑧哥儿进宫去看望婆母,就见崔皇后仿佛瘦了一圈,脸上也真正见了年纪。

“母后节哀,六弟正难过呢,您得先打起精神来,要不六弟见您这样,岂不是更伤心?”傅容坐在床前,将瑧哥儿抱到腿上,关切地劝道。

瑧哥儿也有模有样地伸手拍了拍祖母,“祖母快点好起来,我想跟祖母玩。”

看着长孙清澈纯真的凤眼,想到那个她曾经当亲孙子疼爱的孽种,崔皇后强颜欢笑道:“好,瑧哥儿这么孝顺,明天祖母就好了,到时候瑧哥儿将妹妹抱过来,祖母一起稀罕。”

长子怕她太过伤心,偷偷将那事告诉了她,也是为了以后处置瑀哥儿铺路,免得将来瑀哥儿出事她再心疼一次。长子没错,崔绾跟那个孩子不能留,她也同意这种安排,只是她疼啊,疼养在身边的侄女被人欺负,疼她罔顾亲人性命与人狼狈为.奸,现在更是早早去了……

想起一次,她心里就疼一次。

可她不能再继续病下去了,为了那样一个人不值得,她得快点好起来,不让长子一家担心,也得好好开导次子,帮他尽快振作起来。

因此崔皇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握住傅容手道:“回去告诉景行,就说我好了,叫他别担心。”

傅容含笑应了。

过了几日再进宫探望,见崔皇后脸色确实好看不少,傅容也是真的放了心。

此时已经是四月下旬。

放心的不止傅容一个。

成王也放了心。

旁人或许会相信崔绾是真的病逝了,他却知道内情,徐晋徐晧查不到崔绾的奸夫到底是谁,便先将崔绾这个不贞的女人处死,因为同时闹出人命容易惹人怀疑,所以暂且让谢氏昏迷不行,过段时间再收拾她,包括那个孩子。

或许谢氏崔绾也说出他是真凶了,徐晋徐晧没有明着出手对付他,是不想两败俱伤吧?

他们想暗中动手,也得看他给不给他们机会,只要他不出京城,他们敢动手,父皇第一个猜忌他们,徐晋也别想顺顺利利得到太子之位了。

但他也不能束手待毙。

四月底成王出游,遇刺,身边侍卫九死一生,才拼命护住了成王。

嘉和帝得到消息,眉头紧锁。

先是老四老六兄弟俩回京时遇刺,现在又是成王遇刺,真的是胡人做的吗?胡人元气大损,投了降书,正需要一段和平时间休养生息、养兵蓄民,怎么会在此时得罪大魏?不是胡人,那么是谁刺杀的老四老六?老四是不是怀疑到了老五头上,才用同样的办法还了回去?

手足相残,是嘉和帝最不愿看到的。

原打算边关平稳后就立太子的,出了这两桩事,嘉和帝决定暂且缓一缓,派人暗中查探成王遇刺之事。老四老五有嫌疑,废太子康王那边也有嫌疑,还有一个安王……

嘉和帝不自觉地摩挲龙椅扶手上的雕纹,将万全喊了进来。

肃王府。

徐晧也来找兄长了。

在边关历练了一番的男人本来结实了很多,这一个多月却迅速瘦了下去。

“六叔!”瑧哥儿亲自推着两个妹妹过来见客,后面跟着乳母。

看到侄子,徐晧笑了笑,大步过去将瑧哥儿举起来转了一圈,放下后再去逗推车里并排躺着的侄女们,因为阿珮不喜欢让人碰,徐晧就将阿璇抱了起来。

阿璇好奇地瞧着六叔,大眼睛水汪汪的。

徐晧的心仿佛在这双澄澈的眼睛里润过了一番,少了一分愁伤,多了一分明朗。亲亲侄女,听听她娇软清脆的笑声,徐晧将人放回车里,摸摸瑧哥儿脑袋道:“瑧哥儿带妹妹去找你娘吧,六叔要跟爹爹说话了。”

瑧哥儿点头,双手扶住推车,有些不舍地道:“六叔说完话再陪我。”

徐晧笑着应下。

徐晋在一旁默默看着,见六弟还能笑,放了心。

兄弟俩去了书房。

“四哥,我没有派人去杀他。”一进屋徐晧先澄清道。

四哥都计划好了,他再恨成王,也不会莽撞行事。

徐晋示意他坐:“我知道,多半是他自己演的戏,六弟不用管,时候到了,他不想死也得死。”

得知兄长心里有数,徐晧又沉默了下去。

徐晋明白他一时忘不了,也不徒劳劝说,带着他去花园里了,又让人去请瑧哥儿兄妹三人过来。

徐晧在这边用了午饭才走的。

“六弟现在好点了吗?”夫妻俩歇晌时,傅容轻声问道。徐晧过来,她是四嫂,就没出去见客了,再者徐晧刚没了妻子,她过去跟徐晋站在一起,岂不是刺徐晧的眼?

徐晋淡淡嗯了声,不想提那些不开心的,翻身压住她:“初七宣宣添箱,浓浓想送点什么?”

提到妹妹的喜事,傅容顿时将徐晧抛到脑后,笑着同他说了起来。

☆、第262章

????女儿出嫁前一日,主人家都会宴请亲朋好友过来添箱。

????初七一大早上,傅容徐晋早早起来了,洗脸时瑧哥儿兴奋地跑了过来:“要去外祖父家!”

小家伙刚出生那会儿谁都不爱搭理,长大了就喜欢串门了,最爱去的就是外祖父家,因为那里有小舅舅小姨母,还有两个年龄相近的堂兄弟,昨晚听说今日要过去,瑧哥儿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傅容见他脸还没洗呢,笑着将儿子叫到身旁,打湿帕子给他擦脸,认真嘱咐道:“今日外祖母家里客人多,瑧哥儿听话,不许四处乱跑知道吗?”

瑧哥儿眨巴着凤眼望着娘亲,答应地可痛快了:“我跟小舅舅玩,不捣乱。”

傅容不怎么相信,还是夸赞般摸了摸他脑袋。

阿璇阿珮太小,今日侯府闹哄哄的,傅容就没带她们去,跟徐晋一起上了马车,瑧哥儿坐中间。

一般的亲戚要等日上三竿才来,远一点的就更晚了,一家三口抵达侯府时侯府还很安静呢。

傅宛比傅容先到,也只带了媛媛过来。

得知三姨母来了,媛媛高兴地跑到前院相迎,甜甜跟姨父姨母打完招呼就去拉瑧哥儿:“小姨今日可好看了,瑧哥儿走,我带你去看。”

瑧哥儿喜欢姐姐,兴奋地跟她去了,姐弟俩走一会儿歪头说说话,跟亲姐弟一样。

傅容陪着徐晋同父母说了会儿话,便与傅宛一起去后院看妹妹。

傅宣今日也是盛装打扮过的,十六岁的大姑娘,面颊白净,眉眼清秀,清丽得像竹林里嫩生生一颗翠竹,让人见了心里都不由空明起来。好比媛媛,见到傅容,小姑娘会笑着扑到傅容怀里,看到傅宣,媛媛便乖乖巧巧走过去,颇有种有样学样的感觉。

傅容姐俩进屋时,傅宣正抱着瑧哥儿稀罕。

傅容笑着问儿子:“小姨母好看不好看啊?”

瑧哥儿仰头看姨母,跟着有点害羞似的,靠到姨母怀里咧着嘴笑:“好看。”那样羞涩的小模样,好像谁在夸他似的。

傅宛不禁逗外甥:“那瑧哥儿说,是你娘好看还是小姨母好看啊?”

瑧哥儿瞅瞅娘亲再瞅瞅姨母,不说话了。小时候瑧哥儿会毫不犹豫地喊娘亲,现在懂点事了,不想得罪娘亲也不想得罪喜欢的姨母。小家伙也聪明呢,被姨母放到地上后,走到媛媛身边,朗声道:“都好看!”

媛媛补充了一句:“我娘也好看!”

傅容点了点小机灵的脑袋。

没一会儿傅宝牵着大郎,跟傅宓一起过来了。

傅宝去年九月嫁给的林韶棠,因为林韶棠在京城读书,小两口就暂且没有回苏州,在京城买了宅子住。开春春闱,林韶棠点了探花去翰林院任职,傅宝就更不用回去了,隔几日就回娘家陪林氏说话,也常常去王府串门。

傅 宓十七了。去年柳坚婚前丧命,傅宓渐渐有了克夫的名声,来侯府提亲的人越发少了,剩下的有几个三夫人看上了,傅宓却不愿意,因此就耽误了下来,至今未嫁, 只是姑娘越大出落地越美,一袭淡紫长裙走进来,那种未出嫁少女的美又与傅容傅宛姐俩不同,竟将待嫁娘傅宣的风头都比下去了几分。

好在傅容姐妹不是小气的,都是亲人,总不能因为人家傅宓生的好看就不让她过来了吧?

四姐妹围着傅宣而坐,笑着说起话来。

媛媛瑧哥儿大郎坐不住,在屋里逛了一圈就出去找小舅舅了。因为有乳母丫鬟跟着,傅容几人都挺放心的。

聊得正热闹呢,林氏派人请傅宝过去。

傅宝走后,屋里就傅宓一个外人了。

傅容同自家姐妹说话时不经意般看了傅宓几眼。

傅宓身形偏瘦的,眉尖儿似蹙非蹙,眼帘抬起放下,不经意就流露出我见犹怜的娇态,这种怯弱又跟装出来的不一样,因为她的目光确实老实,没有假装可怜时的勾人劲儿,偏偏越发让人忍不住想欺负欺负她。

就像现在,她微微低着头坐在那儿,傅容就不由生出一种愧疚感,明知道傅宓木头人一般不爱说话,还是尽量递话头过去。傅宛也是一样,而且在这样的日子,众人难免对傅家这唯一没有定亲的姑娘生出几分同情。

傅宓呢,她习惯独处了,有傅宝在时还好,现在只剩她一个外人,她就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有些碍眼了,勉强坐了会儿,起身告辞:“二姐姐三姐姐先陪六妹妹说话吧,我回西院看看。”

连个好听点的告辞借口都没有,哪怕说是忘了什么东西或是想起有事情要做,也好啊。

等她走了,傅宛轻声感慨道:“也不知五妹妹最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傅容知道傅宓明年开春也嫁不了呢,没怎么上心,握着妹妹的手打趣她:“明天就要嫁人了,妹妹有没有紧张啊?该教你的娘都告诉你了吧,要不要姐姐再跟你说说?”

傅宣抬眼看她:“姐姐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么没正经的?”

小姑娘坦坦荡荡的,脸上没有一点待嫁娘该有的娇羞。

傅容顿时没心情再逗妹妹了,不管婚后如何恩爱,至少现在,妹妹心里还没有吴白起呢。

幸好吴白起脸皮够厚,人也主动。成亲这回事,有几人是婚前就彼此熟悉的?还不是靠婚后的相处慢慢走到一块的?只要有人主动就不怕,就怕夫妻俩真的事事以礼相待相敬如宾,不咸不淡的。

记起上辈子妹妹一家三口回娘家时的温馨情景,傅容替妹妹正了正簪子,看看三姐妹,心中升起无限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重生都七年了,她们姐妹三人也各自成了家。

真好。

~

那边傅宓离开东院后,领着丫鬟顺着侯府花园小路往西院去,仲夏时节有点热了,主仆俩便专捡树荫底下走。

湖边忽然传来瑧哥儿兴奋的声音,“爹爹钓到鱼了!”

跟着是媛媛催促小舅舅的焦急话语。

傅宓的大丫鬟彩鸢朝那边望了望,笑着道:“好像王爷四爷在陪小主子们钓鱼呢。”

傅宓轻轻嗯了声,脚步越来越慢,最后朝湖边拐了过去,自言自语般地道:“这样热闹,我也去瞧瞧。”

彩鸢惊讶地望着自家姑娘背影,姑娘平时从不好这种热闹的,今日怎么?

再诧异,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傅宓先在小路出口的树荫下停住,彩鸢见她站的位置湖边几人不易发现,便也跟了过去,站稳了脑袋里就转过弯来了。姑娘年纪大了,王爷在那边呢,虽说是亲戚,确实是该避讳些。

她朝湖边看去,就见肃王父子一对,肃王站着,小世子坐在板凳上,父子俩手里都握着鱼竿,不远处九岁的四爷坐着,表姑娘跟大少爷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只是表姑娘就没小世子那么乖了,总是扭头跟舅舅说话。

彩鸢平常在傅宓身边伺候,因为傅宓好静,她也很少有热闹瞧,这会儿目光就在三个可爱的小主子身上来回逡巡,嘴角挂着笑。

傅宓的视线却落在了那道修长的身影上。

那是肃王,傅家身份最尊贵的女婿,听说将来也极有可能登上帝位。

傅宓不禁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肃王的情形,那日他陪傅容回门,穿了一身红色吉服,不笑的时候如冷玉,笑起来宛如云破月出,傅定傅宸傅宥三个京城有名的俊俏公子哥在他身旁顿时没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