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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九觉得自己似乎睡得很沉,但有几个时刻又清醒。茶课没有等她,在她睡意沉沉时开了,她在将醒中,偶尔听到几个离她近的学生热火朝天的讨论一些高深的玄学和茶学问题,念的她在半醒中迅速的又折返回梦乡。她不知睡了多久,梦中有三两各色脚步声渐远消失,远去的小碎步中传来一个同窗小声抱怨:“好不容易见到十里白露林春意浓浓,帝君他老人家就不能高抬贵手,将它们延些时日吗?”凤九暗叹这个姑娘的天真,不晓得帝君他老人家喜欢的是落井下石,而对高抬贵手从来就没有什么兴趣。

须臾,一些软如鹅羽的冰凉东西抚上凤九的脸,但,这仅是个前奏,一直笼在花间的熏软清风忽然不见踪影,雪风顷刻间嗖地钻进她的袖子,长衣底下也立刻渗进一些雪水。她一惊,挣扎着要爬起来,连打了几个喷嚏,却始终无力睁开眼睛,寒意沿着脊背一寸寸的向上攀爬,冻得她像个蚕蛹一样蜷缩成一团,昏昏沉沉的脑中悲愤的浮出一行字:“白凤九你是个二百五吗?你千挑万选了这么个鬼地方睡觉,不晓得后可曼殊沙一旦遇雪就会将置身其间的人梦魇住啊?”然后她的脑中又落寞的自问自答了一行字:“是的,我是个二百五,货真价实的。”她在瑟瑟发抖中谴责着自己的愚蠢,半个时辰后干脆冻晕过去了。

相传凤九有一个毛病,一生病,她就很容易变得幼稚,且幼稚的别有风味。据证实七十年前,织越山的沧夷神君对凤九情根深重一发不可收拾,正是因有幸见过一次她病中的风采。可见并非虚传。

凤九今次在冰天雪地中生生冻了多半个时辰,虽然承蒙好心人搭救,将她抱回去在暖被中焐了半日焐得回暖,但毕竟伤害颇重,且后可曼殊沙余毒犹在。沉梦中,她脑子里一团稀里糊涂,感觉自己此时是一只幼年的小狐狸,躺在床上病的奄奄一息的原因,是同隔壁汕头的灰狼比赛谁在往生海中抓鱼抓的多,不幸呛水溺亡了。

有一只手在她微有些意识知觉时探上她的额头,她感到有些凉,怕冷的往后头缩了缩,整个头都蒙进了被子里。那只手顿了一顿,掀开被沿,让她埋入被中的鼻子和嘴巴露出来,又将被子往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底下掖实。她感到舒服些,脸颊往那只凉悠悠的手上讨好的蹭了蹭。她的小时候就很懂得讨好卖乖,于这一途是他们白家的翘楚,此时稀里糊涂不自觉的流露出本性。她昏沉中感觉这只手接受了她的卖乖与讨好,竟然没有慈爱的回应她,漠漠她的头,这很不正常。她立即在梦中进行了自省,觉得应该是对方嫌自己讨好的诚意不够,想通后,她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握住那只手固定好,很有诚意的将脸挨上去,又往手背上蹭了几蹭。

她握着那只手,感觉它骨节分明又很长,方才还凉悠悠的,握久了竟然也开始暖和。这种特点同她的阿娘很像,她用一团浆糊的脑子艰难思考,觉得将她服侍的这么温柔又细致的手法应该就是自己的娘亲。虽然这个手吧,感觉上要比娘亲的大些,也没有那么柔软,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将阿娘的一双手冻僵了也未可知。她感到有些心疼,撇了撇嘴咕哝了几句什么,靠近手指很珍惜的呵了几口热气,抓着就往胸前怀中带,想着要帮阿娘暖和暖和。但那只手在她即将要将它带进被中时,不知用什么方法躲开,独留她在锦被中,有一些窸窣声近在耳边,像是那只手又在掖实床边的那一溜被沿。

凤九觉得娘亲的这个举动,是不肯受她卖乖,不肯领她的情,那么照她的性子,一定是气她不听话坠进往生还中溺了水,十成九动了真怒吧。虽然娘亲现在照顾她照顾得这么仔细,但等她病好了,保不准要抽她一顿鞭子。

想到此她一阵哆嗦,就听到娘亲问她:“还冷?”这个声音听着不那么真切,虚虚晃晃的似乎从极遥远处传来,是个男声还是个女声她都分不清楚。她觉得看来自己病的不轻。但心中又送了口气,娘亲肯这么问她一句,说明此事还有回旋余地,她装一装可怜再撒一撒娇,兴许就能逃过这顿打。

她重重的在被子中点了个头,应景的打了两个刁钻的喷嚏,喷嚏,地委委屈屈地咬了咬嘴唇:“我不是故意要掉进海里的,一个人睡真的好冷好冷,你陪我睡嘛——”话尾带了浓浓的鼻音,像无数把小钩子,天下只要有一副慈母心肠的都能瞬间被放到。凤九在心中敬佩的对自己一点头,这个娇撒的到位。

但她娘亲今天竟然说不出的坚贞,一阵细微响动中,似乎拎起了个什么盆之类的就要出门去,脚步中仿佛还自言自语了一句:“一句开始说胡话了,看来病的不轻。”因声音听起来飘飘渺渺的,凤九拿不稳她这句话中有米有含着她想象中的心疼,这几分心疼又敌不敌得过病后的那顿辫子。她思索未果,感觉很是茫然,又着实畏惧荆条抽在身上的痛楚,走投无路中,赶着推门声想起之前便使出珍藏许久的撒手锏,嘤嘤嘤地贴着被角假哭起来。

脚步声果然在哭泣中停下,她觉得游戏,趁势哭得再大声些。那个声音却徐徐地道:“哭也没用。”她一边哭一边在心中不屑的想,半刻后你还能清醒冷静的说出这句话,我白凤九就敬阿娘你是个巾帼女豪杰,撒手锏之所以被称为撒手锏,并非白白捏一个拉风扎耳的名头。

方才还只是嘤嘤小泣,如今她振奋起精神立刻拔高足足三个调嚎啕大哭起来,还哭得抑扬顿挫颇有节奏。那个声音叹了口气:“你拔高三个调哭也没有用,我又不是…”她立刻又拔高了三个调,自己听着这个哭声都觉得头晕,对方后头那几个字理所当然没有落入她的耳中。

她认认真真地哭了两轮,发现对方没有离开,也没有要出声,她深深感到阿娘今日的定力未免太好,寻思再哭一轮她若依然不动声色怎么办,或者暂时鸣金收兵,再哭嗓子就要废了,还头疼!

她哭到最后最一轮,眼看阿娘依然没有服软,头皮发麻地觉得最近这个娘亲真是太难搞,一心二用间不留神哭岔了气,呛在嗓子里好一阵翻天覆地的咳嗽,但总算将远远站着的娘亲引了过来,扶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十分难受,握住像是袖子的东西就往上头蹭鼻涕。朦胧中对方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她觉得握住她的手很凉,下意识的躲来躲去,还蹬鼻子上脸地负气抽噎:“你不用管我,让我哭死好了——”对方此时像是突然有了百般耐心,握住她的手搂住她:“乖一点儿。”她觉得这三个字有一些熟悉,又有一些温馨,也就不再那么闹腾,象征性地挣扎一下,就把脸颊和哭肿的眼镜露出来,让对方有机会拧条毛巾将她哭花的脸打扫干净。

这么一通闹腾,她感觉虽然同预想的略有不同,但应该还是达到了效果,自己坠海的事娘亲多半不会计较了,不禁松了口长气。呼气中却听到那个方才还一径温柔着的声音突然响起道:“其实我有点好奇,你最高拔高到什么单调哭出来,病着时果然很影响发挥吧?”

她一口气没提上来,到气出了两滴真眼泪,感到方才哭得那么有诚意真是白哭了。她挣扎着边抹不争气掉下的眼泪,边往床角缩:“你一点儿不心疼我,我冻死了也活该,哭死了也活该,病好了被你绑起来抽鞭子也活该!”

一只手将她重新拽回来,拿棉被裹成了一个蚕茧。她感到一股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觉得,对于把你绑起来抽鞭子这种事,我并没有什么兴趣。”她抽泣的想,这也是没有准头的,眼镜难受的睁不开,一边考虑娘亲最近变得这么狠心怎么办,一边琢磨这顿鞭子无论如何躲不过,病好了果然还是要去折颓的桃林躲一躲才是上策。那么到时候,要同小叔的毕方鸟搞好关系,让她送一送自己才行。

她这么暗暗地计较的算着,感到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一阵脚步声远去一会儿又折回来,棉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被推进她的怀中。她搂着汤婆子又轻轻的抽泣两声,沉入了梦乡。

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凤九的额头上刷地冒出来一排冷汗。她在病中有时候神志不清会施工什么德行她很清楚,但眼前场景对她的冲击依然抄过了可接受范围。她此时正衣衫不整的趴在一个人的腿上,死死搂定对方的腰,二人所处的位置是一张豪华不可言语的大床,白纱帐绕床围了好几围,帐中置了两扇落地屏风,屏风脚下的丝毯上镇着一只麒麟香炉,助眠的安息香正从麒麟嘴里缓缓溢出。只不过是睡觉的地方,也能这么闲情逸致的耗时间布置,这种人凤九这辈子就认识两个,一个是十里桃林的折颓上神,一个是太晨宫中的东华帝君。

两页翻书声在她头顶上响起,她不动声色地抬眼,瞧见书皮上镶的是佛经的金印,几缕银发垂下来正落在她眼前。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更密了一层,其中一颗滴下来之前,书后头先响起一个声音:“不用紧张,我没有对你做什么,你自己睡中黏了上来,中途又嫌热动手送了领口。”佛经顺势拿开,果然是近日最不想招惹的东华帝君。

凤九木然地趴在他身上哦了一声,哦完后手脚僵硬地从他身上挪下去。此时装死是下下策,东华的耐心她早有领教,这么件尴尬事,大大方方认栽或许还能挽回几分面子。虽然她要是清醒着绝不希望救她的人是东华,又欠他这么一份大恩,但人昏迷时也没有资格选择到底谁当自己的救命恩人,欠这个恩只得白欠了。她抱着锦被挪到对面的床角,估摸这个距离比较适合谈话,想了片刻,琢磨着道:“你这回又救了我,我发自肺腑地觉得很感激,否则交代在这个山谷中也未可知。你算是又救了我一条命,当然若半年前你不将我强带来符禹山,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但终归,终归这次还是你救了我嘛。大恩不言谢,这两件事我们就算扯平了,帝君你看如何?”

帝君的脑子显然很清醒,屈腿撑着手臂看着她:“那你一直很介意的我隔了半年没来救你,以及变成丝帕骗你的事呢?”

凤九心道,你还敢专门提出这两件事,真是太有单色了,咳了一声道:“这两件事嘛…”这两件事在她心中存的疙瘩自然不可能一时半刻内疚消下去。

她抬手将衣襟整好,前几日初逢东华时的情绪确然激动,且已被他逗就容易来气,不过她的性格一向是脾气发出来情绪就好很多,加之这两日又得知许多从前未曾得知的消息,她看事的境界不知不觉就又高了一层,能够从另外一个高度上来回答东华这个问题:“万事有万事的因果,帝君佛法修得好,自然比凤九懂得个中的道理。这两件事情嘛,我如何看它们不过也就是一种看法罢了。”

答到此处,她神色略有些复杂,续道:“比起这个其实我倒是更像问问帝君你,我也晓得我病后有点儿不像样,但要是我…”她顿了顿,咬着牙继续道:“兴许我病中怯冷,将你当做一个熏笼之类的就粘了上去,要是你推开我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贴上去,我病中头脑不清醒地贴过去时,你为什么不推开我,非要等我出洋相呢?”

东华的神色十分泰然,对她这个问题似乎还有一点儿疑惑:“你主动投怀送抱,我觉得这件事挺难得,照理说为什么要推开?”

凤九看着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在佛经上,搞不懂他的照理说到底照的是哪门子歪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么讲理的人…”

丝毯上,麒麟香炉炉嘴中的烟雾越发淡,东华起身揭开炉盖,边执起铜香匙添香丸,边心安理得地道:“我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就不讲,想讲的时候偶尔也会讲一讲。”

凤九垂头看着他,想不出该接什么话,不管是个狐还是个人,自己同东华在一起时,果然沟通都是这么艰难,她料想今次大病初醒精神不济,执意地在话场上争个高低恐怕最后也是自己吃亏,悻悻地闭嘴揉了揉鼻子。期间又往四周瞧了瞧,见到屏风前还摆着一瓶瘦梅,旁逸斜出的,果然是东华的调调。

这一觉她不知睡到什么时辰,估摸时候不会短,想起这一茬时,她有些担心小燕会出来找她,趁着东华整香灰时,从床脚找来鞋子套上,就打算告辞。但就这么撩开帐子走人显然很不合礼数,她心中嘀咕还是该道个谢,咳了一声,客气地道:“无论如何帝君今次的照佛凤九铭记在心上,时候不早,也给你添了诸多麻烦,这就告辞。”东华不紧不慢地接口:“哦。”他收了香匙:“我听说,你小时后因为有一次走夜路掉进蛇窝,从此再也不敢走夜路,不晓得你仔细看过外面的天色没有,已经黑了…”

帷帐刚掀开一知缝儿,下一刻就被猛地合上,眨眼间刚添完香的东华已被凤九结实地压倒在床上。他愣了愣:“你反应是不是过激了点儿?”最后一个字刚吐出舌尖,嘴就被她捂住。凤九将他压倒在床,神色十分严峻而又肃穆,还有一点儿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紧张,贴着他给他比口型:“压了你不是我的本意,你担待点儿,别反抗弄出什么声响来。我刚才看到外间闪过一个身影,不晓得是不是贴在那个地方已有些时辰,大眼一看很像姬蘅。幸好东华的寝房显够大,中间还隔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温泉水池,他们方才的对话她应该没有听见。疑似姬蘅的身影闪过时吓了她一跳,她本能地要回身捂住正说话的东华的嘴,免得被姬蘅发现,但转身太过急切被脚下的丝毯一绊,一个饿虎扑食就将没有防备的东华扑倒在床。

东华挑眉将她的手挪开,但还是尽量配合着她压低嗓音:“为什么她进来,我们就不能弄出声?”

凤九心道,半夜三更她能进你的寝居,可见你们两个果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要是被发现我刚从你的床上下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腥风血雨。前几日萌少推了星历,说我最近头上那颗灾星须多注意,此时这种境况不注意,更待何时注意?她心中虽这样想着,脱口而出却是句不大想干的话,仍然压得很低,此时此境说出来,半添了几分同她年纪不符的语重心长:“既然有缘分就当好好珍惜,误会能少则少。我从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相当一老天爷讨一点点缘分都讨不着,你不晓得缘分是多分艰难的事。”

她现在能在东华面前风平浪静地说出这种话来,自己都愣了愣,低头看见东华在自己这么长久的又压又捂下依然保持完好风度十分不易,有点儿惭愧地把身子往床里头挪了挪,帮助他减少几分压力,同时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响动。

东华平静地看她一阵,突然道:“我觉得,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个会字刚落地,又一次被凤九干净利落地堵在口中。

竖起的耳朵里脚步声越来越近,凤九一面捂着东华一面佩服自己的眼力好,果然是姬蘅在外头,但她居然真的走进来还是让她有点惊讶。床帐里烛火大盛,这种光景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东华尚未入睡,也不晓得姬蘅要做什么,他们的关系难道已经到了…这种程度?难懂姬蘅竟是想要表演一个情趣,给东华一个惊喜,深夜来掀他的就帘了?凤九正自心惊,手也随之颤了颤,但心惊中犹记得分出神来,给东华一个眼神,让他将姬蘅暂时稳住支开。一瞬间啊缺感觉天地掉了个儿,回过神来,不晓得怎么回事已经是她在下,东华在上了。

这个动静不算小,外头的脚步声踌躇了一下,凤九死命给东华递颜色,他银色的头发垂下来,神色间并未将此事两人即将被发现的处境当做一回事,一只手将她制住,另一只手探上去拭了拭她的头额,动作很强硬,语声倒是温柔:“差不多闹够了?闹够了就躺好,我去给你端茶。”但坏就坏在这个声音完全没有压制过,隔着外头的温泉池估摸也能听到,凤九心中绝望道:“完了,姬蘅倘若若就此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可如何招架得住,还是快敬为好。但东华下床前,缺德地笼过锦被裹在她身上且下了个禁制,被子裹着她,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

东华掀开帷帐走出去那一刻,凤九在心中数道:一、二、三,姬蘅绝对要哭出来哭出来哭出来,帷帐一揭又立刻合紧,照进来帐外的半扇光,只听到东华在外面淡声吩咐:“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着她。”回答那声“是”的明明就是姬蘅,但此情此景下,姬蘅竟然没有哭也没有闹,连两居重话都没有,这让她倍感困惑,印象中姬蘅有这样坚强吗?东华当着心上人的面来这么一出,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凤九闷在锦被中,脑袋一时搅成了一罐子糨糊。

后来,她将这件捉摸不清的事分享给燕池悟,请他分析这种状况。小燕一语点醒梦中人:“唉,老子就晓得冰块脸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度,他答应老子同姬蘅来往,却暗中记恨,将这种嫉妒之情全部发泄在姬蘅身上。”

凤九表示听不懂,小燕耐心地解释:“你看,他当着姬蘅的面让她晓得他的寝床上还躺着,风情万种的女人就是你。其实,他就是想要伤姬蘅的新,因为姬蘅痛老子往来,也同样伤了他的心,可见他对姬蘅的用情很深,一定要通过伤害她的方式次啊能释然他自己的情怀,对了,情怀这个词是这个用法吗?你等等老子先查一查书。喂喂,你不安这样看着老子,许多故事都是这样描述的!”

小燕说道此处时狰狞地冷笑了一声:“冰块脸越是这样对待姬蘅,老子将姬蘅从他身边撬过来的机会就越多,老子感觉老子越来越有戏。”不得不提小燕长成这副模样真是一种悲剧,连狰狞冷笑,目露凶光时也仍然是一副如花似玉的可人儿样。凤九不忍地劝解他:“你别这样,佛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小燕有些松动,道:“哦?你说的也对,那毁了会有什么后果?”凤九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后果,不管了,你想毁就毁吧。”这场只会的对话就到此结束。

凤九觉得,小燕的解释在逻辑上其实是说不痛的,但在清理上又恨鞭辟入里,可感情这样的事一向就没有什么逻辑,小燕这种分析也算是令人信服。不过,那天的结局是她趁东华拿药未回来,灵机一动变做狐形,从禁锢她的被子中缩了出来,推开帷帐提前一步溜了出去。她留到温泉池旁就被姬蘅截住,她看见她原本煞白的脸,煞白的唇在见到她的那个一刻瞬间恢复荣光,似乎有些失神地自言自语:“原来只是一个狐狸,是我想得太多了。”她那时候并没有弄明白姬蘅说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瞅着这个空当,赶紧跑出内室,又一阵风地跑过外室跑了出去。最近经小燕这么一分析,姬蘅的那句话她倒是模糊得有些理解,看来她搞砸了东华的计划,最后并没有能够成功地伤成姬蘅的心。情爱中竟然有这么多婉转的弯弯绕绕的心思,这些心思又是这样的环环相扣,她当然一分半毫没有学到,也敢往太晨宫跑,想拿下东华,只能说全靠胆子肥,最后果然没能拿得下他,她今日方知可能还有这么一层道理。

后头几日,凤九没有再见东华。

开初,她还担心坏了他的事,他一定砍了她祭刀的心都有,借着养病之机打了一百遍再见他如何全身而退的腹稿,心中想踏实了,才磨蹭地冕去宗学。偏生连着三四日,学上都没有再排他的课。她课下多留意了两兮一向关注东华的洁绿郡主一行的言谈,徒听到一阵近日帝君未来授课让她们备感空虚之类的欷歔感叹,别的没有再听说什么。

她们叹得她也有一些思索,东华既是以讲学之机来幽会姬蘅的那么会完了应当是已经回发九重天吧?他怎么回去的,她倒是有些感兴趣。此外,她这些天突然想到他既然中意姬蘅,为什么不直接将她从这里带出去,非要每十年来见她一次,难道是他老人家近几百年新开发出来的一种兴趣?同东华分开的这些年,他果然愈加难以捉摸了。

凤九审视着自己的内心,近日越来越多地听奥和想到东华痛姬蘅如何如何,她的心中竟然十分淡定。这么多年后她菜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从前许多话她说得是漂亮,但将同东华的过往定义为说不得,心中抗拒回忆往事,这其实正是一种不能看开,不能放下,不能忘怀。今日她在这桩事上突然有了一种从容的气度,她谦虚地觉得,单用她心胸宽广来解释这个转变是解释不通的。

据她的冷静分析,许多事情的道理她在三百年前离开九重天时就看得透彻,但知是一回事,行又是另一回事,她这么多年也许只是努力在让资金做得好些更好罢了,重逢东华偶尔还会感觉不自在,正式因对这桩事的透彻其实并没有深大灵台和内心。但,近日越是听说东华对姬蘅用情深,此神情越深一份,她讶然地感到资金深达内心的透彻就越多一份。她用尽半生的智慧来总结这件事情的逻辑,却没有总结出什么。加之盗取频婆果的事迫在眉睫,她没有时间深想,暂且得将这种情绪放在一旁。

凡世有一句话,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凤九着实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一些禅机。

这天萌少无事,邀请她和小燕去王城中的老字号酒楼醉里仙吃酒,醉里仙新来了一个舞娘,舞跳得不错。萌少看的心花怒放,多喝了两杯,醺然间一不留神,就将守候频婆书的巨蟒的破绽露给了凤九,但萌少说话向来与他行文一般啰嗦,这个破绽隐含在一大段絮叨中,幸亏小燕的总结能力不错,言简意赅地总结为:每月十五夜至阴的几个时辰里,华表中的巨蟒们忙着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去了,顾不上时刻注意神树,她或许有几个时辰可以碰碰运气。

巧的是,他们吃酒这天正是这月的十五,这一夜,正是行动的良机。眼看频婆果说不定今夜就能到手,凤九心潮澎湃,但为了不打草惊蛇,面上依然保持着柔和与镇定,还剥了两颗花生递给看舞娘看得发呆的萌少。小燕疑惑地将她递给萌少的花生壳从他爪子中掰出来,把误扔到桌子上的花生米捡出来默默地重新递给萌少手中。幸亏发生的一切,入痴的萌少全然没有察觉到。

园月挂枝梢,放眼万里雪原,雪光和着月光似铺了一地乳糖。

小燕听信凤九的鬼话,以为今次的频婆果除了已知的他并不太感兴趣的一些效用外,还有一种食用后能使男子变得更加英伟的奇效,因此帮忙帮得十分心甘情愿,不及凤九相邀,又身先士卒地率先跳下暗道,说是帮她探一探路。

小燕跳下去之前那满脸的兴奋之色,使凤九在感动的同时略有歉疚。但他跳下去后半天都没有回音,眼看至阴已过了一般,凤九内心认为,小燕身为一介壮士,若是被几条正修纳吐息的蟒蛇吞了纯属笑话,但考虑到毕竟他从前也是一个作恶多端的魔君,说不定趁这个机会遭到天谴…她越想越是担忧,低头瞄了一眼这个无底洞似的暗道,一闭眼也跳了下去。

别有洞天是个好词意思是每个暗洞后头都有一片蓝天,词的意境很广阔。只是,据凤九所知,小燕从宫墙外头不过劈开一个洞,她坠到一半不知为何遇到三条岔路。她一时蒙了,没来得及刹住坠落的脚步,反应过来试已循着其中一个暗洞一坠到底。按照小燕的说法,他劈出的那个洞正连着解忧泉,从洞中出来应是直达泉中,见水不见天为此凤九还提前找萌少要了颗避水珠备着。

第四章

她此刻从这个宽阔洞中掉下来,抬头只见狂风卷着流云肆意翻滚,低头一片轻轻茂林在风中摇摆得不停不休。她费力收身踩踏在一个树冠的上头,觉得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什么水下的地界。难道说,是走错路了?小燕探路探了许久没有回去,原来也是走错了路?好嘛,自己打的暗道自己也能走错也算是一项本事,小燕当了这么多年的魔君竟没有被下面人谋权篡位,看来魔族普遍比想象中的宽容。

凤九抱着树冠稳住身形,腾出手来揉了揉方才在洞中被蹭了一下的肩膀,眯眼看到远方的天边挂出一轮绛红色圆月。此地如此,显然显得是妖孽之相,大约她今日倒霉,无意中冯入了什么缚妖的禁地。她惦记着小燕,寻思是在这里找一找他,还是折回去先到解忧泉旁瞧瞧,忽听到脚下林中传来一串女子的嬉笑之声。凤九心道,大约这就是那个妖,声音这样的活泼清脆,应该是一个年轻的,长得很不错的妖。她很多年没有见过妖类,觉得临走前溜下去偷瞧一眼应该也耽误不了什么,攀着落脚的树冠溜下去一截,兴致勃勃地借着树叶的掩藏,朝茂林中的笑声处一望。

极目之处,一条不算长阔的花道尽头,剑立一旁施施然盘腿跌坐的紫衣神君…不是好几日不见的东华帝君是谁?他怎么这个时辰出现在这个地方,凤九十分疑惑。瞧他的模样似乎在闭目养神,她正打算悄悄行得近一些,蓦然瞧见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从跌坐的帝君身后攀上他的肩,又顺着他的手臂向下紧紧搂住他的腰。女子绝色的容颜出现在东华的肩头,泼墨般的青丝与他的银发纠结缠绕在一处,轻笑着呵气如兰:“尊座十年才来一趟,可知妾多么思念,尊座等着多么辛苦——”

软语温言入耳,蹲在树上看热闹的凤九没稳住,扑通一声从树干上栽了下来。女妖一双勾魂目兮明扫过,一双裸臂仍钩着东华的脖子,含情目微敛,咯咯笑道:“八荒不解风情者数尊座最甚,同妾幽会还另带两位知已,也不怜惜妾会伤心——”

凤九心道,大风的天你穿这么少也不嫌冷,回头一看,才晓得女妖口中的“两位”是怎么个算法,原来树下除她外早已站了一个人——白衣飘飘的姬蘅公主。今日姬蘅公主不仅衣裳雪白,脸也雪白,一双杏眼牢牢盯住花道那头的东华,嘴唇紧紧抿住,神情哀怨中带了一丝羞愤与伤怀,容色令人怜爱。羞愤伤怀的姬蘅公主听到女妖的一番话后,木然中转眼瞟了瞟新落下来的凤九,两道秀眉拧得更紧,抬头双望了东华一眼,眼中满是落寞忧伤…可巧方才正自闭目养神的帝君此刻恰好睁开眼,林中的狂风带着飞花飘摇,飞花飘摇中,东华向着她二人的方向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用的不是你们,是你。凤九挠着头正要回答,听到身旁的姬蘅泣然欲泣道:“奴担忧老师,好不容易找到此处,老师却…奴…”凤九在心中哦了一声,原来东华问的不是她,是姬蘅。她摸了摸鼻子,侧过身竖起耳朵一同等候姬蘅的下文,等候中,她注意到半空的飞花像是佛铃花,这种从前她最喜欢的九重天的圣花,按理说不应生在这等缚妖之地。姬蘅良久也没有下文,凤九抬眼去瞟她,对面女妖的脸贴着东华的姿态越来越亲密,而东华看起来也并未想过推拒。姬蘅像是终于忍到极限,指节拧得衣袖发白,未发一言,跌跌撞撞地转身跑了。

缠着东华的女妖浓妆的眼尾仍含着笑,盈盈向凤九道:“这位姑娘却是好定性不同你姐姐一同识趣离开,难不成想留下来欣赏妾同帝君的春风一度吗?”

凤九摸了半天,从袖中摸出许久不曾打理的陶铸剑,剑入手化作三尺青锋,抬起头来也是盈盈的一个笑:“有本事你继续,我在一帝看看也无妨。”

凤九感觉自己这个笑其实笑得挺和气,这么久她都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笑过。伏在东华肩头的女妖却瞬间变了脸色,眉目间阴鸷顿生,低声道:“你看出来了?”又冷笑两声,“也罢,既然你想蹚这趟浑水,本座成全你。”眼睛已在三四步处,一条红绫劈面而来,是直取脖颈命门的狠招。

直至方才,凤九其实一直在思考,她该不该管这桩闲事。

沿着树冠刚溜下来瞧见他二人的形容时,她也以为是东华不知什么时候看上这个绝色女妖,特地来此同她幽会,有一瞬她还有些晕。东华只能喜欢着姬蘅的同时又对别的女子起意,难道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情,情这个东西果真千奇百怪,恕她很多时候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