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我记了你的手机号啊,你说。”

“”

“你也可以放弃分配,作为后备人员,你的户口会被留在学校,不能就业,等待紧急征召令。”

“嗯,我明白了。”

“害怕么?”

“不,只是忽然间变化太大。”

“有的事还是要你自己想,我帮不上忙,还有问题么?”

“没有了,谢谢。”

“那我不陪你聊天了,我在卸妆,晚安,好睡。”

整个一个晚上我都在思考,想一个人的笑容和她画在玻璃上的线条。

林澜教会了我一件事,就是其实我根本没有明白过女人在想什么。而她是我一生中遇见的第一个女人,我不懂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可是我又真的很想知道。

再次见到林澜,还是在体育中心。

仅仅过了一夜,体育中心的布置完全变样。几十间半封闭的格子一个挨着一个,填完了申请表的学生们依次进入其中之一,面试完的人直接被军方的代表从后面请出去,外面排队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而出来的人面无表情。整个场面寂寂无声,一定是世界上最森严的招聘会。

我和林澜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她已经换上了7488部队的制式军服,那是一身简约贴身的白色套裙,领口上绣着鹰扬起一侧羽翼的图纹,肩章上一杠两星。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7488部队的军事服务协议,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这样厚厚的一叠法律文件,看了后面忘了前面,根本记不住,而且我差不多决定要签了。昨天夜里班里大家议论了一下,除了去部队服务就只有考研,要不然就是闲着当后备人员。考研还只能考本专业了,换而言之还是只能去部队服务,无非是早晚。而早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优先选择北京或者上海。

说到北京上海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心里一头小野兽蹦达了一下——我记得某个人是7488部队上海部门的协调员。

“喂,你已经看了半个小时了。”

我抬起头,林澜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手里玩着一支铅笔,即使在这样的场合,她也并不全然像一个军人。我看了她几秒钟,注意到她眉毛下星星碎碎的亮点,那是昨夜她没有来得及卸干净的彩妆。我心里沉甸甸的分量因为这个小发现有所减轻,我咧咧嘴。

“签了能反悔不?”

“不能。”

“等于卖身契啊。”我低声嘟哝,其实我知道就算你有豹子胆也不敢跟军方毁约,不过听到那么肯定的回答,依然让人心里发凉。

“也没什么,你要是去公司,签约了也不能轻易退出,”林澜耸耸肩膀,笑,“我还是现役呢,我也不能啊!”

我抬头看着她,她还是笑,后来我才发现她总是这样,从不因为别人看她就觉得不安,永远笑得很随意。她的牙齿白净目光清澈,反射的光都能晃到我的眼睛,所以我只是看着她耳朵边那丝淘气的卷发,随着她的笑声轻轻地震动。最终我垂下目光,点点头。

她指给我看签名的地方。

我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笔搁下。林澜对我笑笑,指向会场一侧的出口,我转身向那边走去,听见林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开始接待下一个学生。我双手抄在口袋里,吹了吹口哨,尽量想让这个决定感觉起来轻松些。

其实这个游戏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一句话——你不能退出,我也不能。

手机响了。

“木头木头!我要木头!我要造长戟!你睡着了啊?大猪已经快把我家推平了!”苏婉在话筒里大喊。

我去看屏幕,苏婉已经发了无数的对话给我,不过我刚才走神略过去了。

大猪二猪的新战术大概是先踏平苏婉,然后大队合围我。我给苏婉送了一千个木头过去,然后画了一个方框,把我五个马厩门口的两队游侠派出去支援她。她的基地处处狼烟,大猪的游侠正在烧杀。毕竟是女人,到了紧要关头苏婉就舍不得那点基业,农民们围着城堡疯狂修补,那边出一个长戟就上去一个,全是白白送死。长戟对游侠虽然有优势,可是一个一个上去,根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鼠标点过去,两支铺天盖地的游侠大军正面冲锋。而几乎就在同时,我在地图上看见了白色的小队移动过来了,是二猪的部队。又是大猪二猪的战术吧,趁我家里空虚掩杀过来。不过已经晚了,在我的游侠人口减少的同时,我那十个兵营已经开始不断地涌出剑勇。当二猪来到我的基地门前时,他将会看见排列整齐的人墙。

“反击反击!打过长江去!”苏婉开心起来。

十分钟后,我的打包机越过了地图下方的冰河,展开之后砸掉了大猪的城堡,大猪退出游戏。而苏婉已经完全缓过劲儿来了,带着她的轻骑小队正在满世界追杀二猪的农民,二猪的基地如今只剩下几块燃烧的农田,旁边站着我大队的冠军剑士。游戏还没有结束,我想二猪这样坚强的家伙一定还在地图的某个地方开新基地。

“二猪你的农民别砍树了,认输吧,我这里还有一队游侠!”我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十秒钟之后,二猪也退出了。

“无敌最寂寞啊!”我扔掉鼠标,靠在椅背上用力舒展身体,扭得像是《青蛇》里面的张曼玉。

聊天频道里面大猪二猪和苏婉正在打嘴仗,大猪说其实就差一步啊,就差一步啊,我该升了血统的。二猪说江洋的剑勇太狠了,我还以为他还出游侠呢,派过去三队长戟,都被他的剑勇稀里哗啦给切了。苏婉说哼哼哼哼哼哼哼,你们两个男人联合起来欺负我!

“再来再来?”大猪说。

“不来了,我要睡觉。明儿一整天值班,晚上还被人拉了去卡拉OK。”我说。

“哟,卡拉OK?老实交待!有没有美女?”

“有美女,著名小美女,路依依。”

“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家里有游泳池的小美女?”

“我是说一个巨大的浴缸,怎么这就变成游泳池了?”

“申请去看美女!”大猪说。

“报名报名,我也要去!”二猪也跟着起哄。

“好!同去同去!明儿晚上八点武宁路长寿路口的那个上海歌城!”我手横挥而过,大开大阖,像是指挥万马千军。

“有没有帅哥?”苏婉说。

“二猪就是帅哥。”

“白眼,看腻了。”

我退出了聊天频道。

我拿起手机,想了想,发了一条短信:“你睡了没?”

“还没。”

“我是想问你那束花还要不要?”

“要不你明儿带给我吧,我把钱给你。”

“免了,我自己插来看看吧。”

“也好啊。”

“你在干什么?”

“在数数。”

“数数?”

“失眠了,看了一会儿书,又吃了点东西,还是睡不着,没办法,只好数数,我刚才已经数到一千多了。”

“要不要冲点奶粉?”

战争时期,新鲜牛奶这种近乎梦幻的东西就不必想了,但是对于军官和婴儿还是有限量的奶粉供应。

“不用了,我数着数就睡着了。”

“晚安。”

“晚安。”

起而复落的短信铃声就此停止。我垫了一片菖蒲,把六枝郁金香一一插在我那个扭股糖一样的玻璃花瓶中,像是展开的一张洒金扇面。我把整个花瓶放在窗台上,熄了灯,在花和叶子的空隙里看了看外面,翻身一头栽进枕头里,睡着了。

Part I 六

我们赶到的时候路依依正在唱《青藏高原》,声嘶力竭,几个女孩摇着手铃和沙槌助威。

路依依换了一双黑色绒面的高统靴子,黑色贴身的小上装,立领里面塞着白色的丝围巾,下面是条膝盖上二十厘米的黑白格子短裙。看见我们进来,她高高举手挥舞,大猪极有眼色,立刻冲上去握手大赞:“美女美女,久闻大名,幸得一见,今生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