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儇。”他若有所思,低念我的名字,蓦然抬眸看我,“你为何不趁机杀我,反来救我?”

我为何救他?因为他与子澹的些微相似,还是因为我的妇人之仁……我亦无法回答自己。

“人皆有恻隐之心。”我淡淡侧首。

却听他陡然一声冷笑,“恻隐之心!”

他目光雪亮,怒色勃发,笑容隐含恶毒,“难得你有这份恻隐之心,倒不如以你之命,替萧綦赎罪。”

我不知因何将他触怒,当即昂首道,“你可曾听说琅琊王氏有过怕死之人?”

他灼灼盯着我,胸膛起伏,似压抑着极大的愤怒,“滚,滚出去!”

至此后,我依然被关在地窖,白天却被带到房中侍侯他。

所谓侍侯,除了端药递水,只是坐在一旁听他说话,偶尔也受他辱骂。

我沉默顺从,再不做无谓的反抗,只暗自留心,寻找出逃的机会。

他清醒时,会跟我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偶尔露出些笑容,除此以外,大半时候都在厉色斥骂下属,喜怒无常,动辄责罚甚重。

唯有昏睡时,神色安恬纤敏,不若平时阴郁易怒。

渐渐发觉,此人实在孤傲敏感之极,最厌恶受人怜悯同情,旁人即便出于好心,对他多些关怀照拂,他便觉得旁人是在可怜他,立时发怒翻脸。

那些下属却对他忠诚无比,无论怎样喝骂,都恭敬异常,绝无怨言。

险行

窗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几欲吹破,外面风声越发呼啸锐急。

算日子已经过了七天,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界,四月天里还常常刮风,最近两天更是风急雨骤。冷风丝丝灌进来,窗缝有些松动,我探手去关窗,袖口却被斜伸的木条挂住,一时勾在那里。

我用力一扯,不慎撞上木刺,小指被划出浅浅血痕。

“不要动。”

未及回头,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上来,解开被勾住的袖口,将我手掌抓住。

男子温热的气息袭来,我一颤,忙侧身回避。

“一点小事都不会,果然是金枝玉叶。”他冷眼睨我,语带嘲讽,却捉了我的手凑到唇边。

我心中一紧,反手推开他,却触到他仅着贴身单衣的胸膛。

我窘急恼怒的样子,引来他哈哈大笑。

“少主……有事么?”门帘掀动,小叶探身询问,被他的笑声惊动,有些惊疑关切。

我趁机抽身退开,却听他一声怒喝,“出去,谁要你进来!”

小叶怔在门边,神色骇茫。

他大怒,抓过药碗,劈手向门边掷去,“滚!”

小叶眼中泪水涌出,掉头奔了出去。

我远远避到屋角,无动于衷,只是漠然看他。

这几日,他伤势好转很快,虽未全愈,精神元气却也恢复大半。

这位贺兰公子性情古怪之极,病中憔悴时还有些令人恻然,一旦精神好转,便越发乖戾莫测,喜怒不定。有时一整天少言寡语,对旁人视若无睹,有时暴躁之极,发起火来毫无理由。

他骂走了小叶,似仍不解气,越发烦躁不安。

我起身向门边走去。

臂上蓦然一疼,被他狠狠拽了回来。

“我叫你走了么?”他冷冷开口。

“我想另外找只碗,你刚才又砸了一只。”我面无表情。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手上一紧,将我下巴扳起。

“放手!”我含怒斥道。

“你还不曾这般服侍过萧綦吧?”他逼视我,似笑非笑。

我呆住,一声怒斥哽在喉头,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悲酸辛辣,千般委屈,万种无奈,陡然涌上心头。

先是晴天霹雳的赐婚,再是不辞而别的洞房,直至被人劫持,身陷险境,一切莫名厄运,都拜我这位素未蒙面的夫君所赐。我因他而受辱,如今他却身在何处?可知我所受苦楚?可有半分挂虑……只怕,是半分也没有罢。

我被劫至今已有十余日,父母远在京城,鞭长莫及,可他身为大将军,镇守北境,却连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了。我忍辱负重,等待来人救援,却至今不见半分希望。

旁人的嘲讽凌辱,我都能忍耐,却无法承受一次又一次被离弃。

“我在想,你这有名无实的王妃,是否至今仍是处子身?”他捏紧我下巴,俯身逼近。

我惊怒,扬手甩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一震,盛怒瞪视我,脸颊浮现红印,反手一掌将我重重掴倒。

眼前昏花,脸上火辣辣的剧痛。

他冷冷俯视我,唇边笑意令我不寒而栗,“我倒看看,豫章王妃是如何三贞九烈!”

颈间骤然一紧,裂帛声过,我的衣襟被他扬手撕开!

我浑身战抖,“我是萧綦的妻子,你若是血性男儿,就堂堂正正跟他在沙场决战!凌辱一个女人,算什么复仇,贺兰氏先人有知,必会以你为耻!”

他的手在我胸前顿住,俊秀面容渐渐扭曲,眼底被怒焰熏得赤红。

“先人有知!”他厉声大笑,“贺兰氏二十年前便以我为耻,再多今日一次,又有何妨!”

他猛然扯下我胸前亵衣,双手沿着我赤裸肌肤滑下。

“无耻!”我含泪挣扎,鬟髻散乱,钗环零落,陡然一支珠钗被我反手抓住,羞愤绝望中,我不假思索,握紧发钗,咬牙全力向他刺落——

金钗扎进皮肉,我已感觉到肌理的绵软,却再也刺不下去——手腕被他狠狠掐住,剧痛之下,发钗脱手。

他捏住我右腕的手狠狠收紧,目中杀机大盛。

碎骨折筋般的痛,令我全身迸出冷汗。

他反手拔出扎在肩颈的金钗,鲜血从他颈上蜿蜒流下

“你想杀我?”他的声音黯哑下去,眼中杀机渐黯。

“我后悔没有早一些杀你。”我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瞳孔慢慢收缩,眼底一片冰凉,仿佛有无尽悲哀,无穷失意。

我闭上眼睛,一行泪水不由滑下……如果死亡在此刻降临,我亦坦然承受。

颈上一热,旋即锐痛传来——他竟俯身咬住我颈侧。

他抬首,以手背拭去唇上血迹,笑意阴冷,目光灼热。

“你如何伤我,我便如何回报于你。”他的手攀上我颈项,轻轻摩娑,“这伤痕便是我的印记,你的主人,从此便是贺兰箴!”

颈上的伤口不深,牵动时依然痛楚。

一连两天两夜,我被锁进地窖,再没出去过,除了送饭,也再没有人进来。

想到贺兰箴,依然令我不寒而栗。那日侥幸逃过他的凌辱,却被他咬伤颈侧……此人竟是疯魔了!我不知道下一次,他还会想出什么法子折磨我,他恨萧綦,却将满心恶毒倾泄在我身上。

他的仇人是萧綦,却把我劫来——若只为了凌辱泄愤,又何需一路小心藏匿。

只怕,他们还有更大的图谋。

可我能有什么用处,莫非他还想以我为诱饵,要挟萧綦?

若真是这样,贺兰箴恐怕要失望了——我的生死,豫章王怕是全不在意罢。

思及此,不由苦笑,渐渐笑出眼泪。

如果我能活着逃出这里,活着见到那位豫章王,我想我会向他求取休书一封。

宁可独身终老,也好过做这豫章王妃。

夜里,纷乱的声响将我惊醒。

地窖门打开,小叶悄无声地进来,将手中的衣物抛到我身上。

“把衣服换了!”她狠狠盯住我,像要在我脸上剜出两个洞才罢休。

那日险被贺兰箴折辱,我身上衣物已残破不堪,只靠一件罩袍蔽体。

我捡起她抛来的衣服,却是一套花花绿绿的胡人衣衫。

穿戴整齐之后,小叶亲自动手,将我一头长发梳成两条辫子,垂下肩头,又披上一条艳丽的头巾,遮去大半张脸。

小叶将我推出地窖,一路带到门外。

上一次仓皇逃出,未及看清四下,此时虽是夜里,却灯火通明。依稀看去,竟是一处颇热闹的营寨,远处燃着三两堆篝火,周围都是简陋的土屋,近处停着多辆马车,四下都有人奔忙来去。

天色隐约发白,透出蒙蒙天光,凉意透骨,大概已过五更。

周围人多是关外打扮,甚至有人像我一般胡人穿戴。

门外候着两名大汉,与小叶一起将我押向其中一辆马车,车上垂着厚厚帘子,似已整装待发。忽听得妇人的哭泣哀号,继而是喝骂鞭打声。

“求大爷大发慈悲,我家中孩儿还未断奶,离了娘只怕活不下去啊,求您放我回家吧,我给您叩头了……”

“少罗嗦,你男人将你卖给我,收了白花花的银子,你就给大爷老老实实地做买卖,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定还会放你回来,要不然,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一辆马车前,一个年轻妇人死死攀住车辕不肯上去,被后面的大汉一顿鞭打,哭声凄厉刺耳。

我心头发寒,不觉缩了缩肩,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