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王,别来无恙。”贺兰箴笑得温文尔雅。

“贺兰公子,久违。”萧綦朗声一笑,目光冷冷扫过贺兰,停留在我脸上。

他的目光,分明对贺兰箴轻藐已极,全不放在眼里。

贺兰箴的手冷冷抚上我脸颊,向萧綦笑道,“你瞧,我带了谁来见你?”

萧綦笑意淡淡,目光渐渐森然。

“分离日久,王爷莫非不认得人了?”贺兰箴笑声阴冷,伸手捏住我下巴。

我咬了唇,定定望向萧綦,想要将他看个仔细,眼前却蓦然涌上水雾。

时隔三年,我们真正的初相见,竟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境。

此刻,他会如何看我,当我是王妃,是妻子,还是棋子……或许,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念之间,便是他的取舍,我的生死。

思及此,心中反而澹定空蒙,无所畏惧。

我与萧綦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终是无语凝对……这却大大激怒了贺兰箴。

他陡一翻腕,将一柄寒气森森的匕首,抵在了我颈上。

随着他亮出刀械,萧綦身后一众弓弩手刷的将弓弦拉满。

“王爷!”那银甲将军惊呼出声,正欲说话,却被萧綦抬手制止。

萧綦的目光幽深,却令我有种奇异的错觉——就像被夏日正午的阳光照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的灼烈之下,有着淋漓的痛快和慑服。

我闭上眼,仿若真的被阳光灼痛,叹息地一笑。

罢了,生死有命,但求从容以对,不至辱没我的姓氏。

“你想怎样。”萧綦淡淡开口,听在我耳中,却有如雷击。

这般问,他便是接受贺兰箴的要挟,肯与他交涉了。

贺兰箴纵声狂笑,“好,好一对英雄美人!”

我却再抑不住泪意,垂眸,湿了双睫。

“其一,开启南门,放我族人离去,三军不得追击。”贺兰箴仍是笑,笑得无比愉悦欢畅,“其二,若想要回你的女人,就单枪匹马与我一战,你若能夺了去,我也绝不伤她分毫。”

萧綦冷冷一笑,“仅此而已?”

“一言为定!”贺兰箴冷哼,一抖缰绳,策马退开数步,再次将我挟紧。

三军当前,万千双眼睛注视下,萧綦策马出阵,白羽黑盔,大氅迎风翻卷。

他缓缓抬起右手,沉声下令,“开启南门。”

南门外,即是那一片陡峭山林,一旦纵人脱逃,再难追击。

贺兰箴横刀将我挟在身前,徐徐策马后退,与所余贺兰残部一起退至南门。

轧轧声过,营门升起。

森寒刀刃紧贴颈侧,我回眸,与萧綦的目光深深交错……心中怦然,于生死交关之际,竟惊觉心中那一丝绵软……临去匆匆一眼,来不及看清他眼底神色,贺兰箴已掉转马头,驰出营门,一骑当先,直往山间小道奔去。

生死

一入山林,横枝蔽日,险路崎岖。

残余贺兰死士二十余骑冲入林中,三五成队,分散向南奔逃。

唯独贺兰箴一骑绝尘,非但不往南逃,反而奔上盘山栈道,朝山林深处驰去。

身后三骑紧随,虬髯汉在侧,其余两骑断后,护卫着贺兰箴驰上山道深处。

一路全无阻拦,也不见追兵,萧綦果真信守诺言。

山路盘旋崎岖,交错纵横,他三人却轻车熟路,显然早已选勘过方位,布置好了接应退路。

“少主,那狗贼追至山下岔道,突然不见踪影。”虬髯汉纵马上前。

贺兰箴猛一勒缰,回头望去,只见林莽森森,山崖险峭,瞧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山风呼啸不绝。

我心底顿时一凉,难道萧綦没有追来……这念头乍一浮现,冷汗立出,我竟慌了神。

“莫非那狗贼知难而退了?”另一人冷冷道。

我狠咬住唇,竭力镇定,压下心中纷乱念头——到这一步,生死已不足惧,还有什么值得惶恐。

可是,真的没有惶恐吗?分明已经心如刀割……仿佛又回到被赐婚的那一刻。

当日父亲看着我凤冠霞帔走出家门,看着我形只影单远赴晖州,没有一句挽留。

今日我被贺兰挟持出逃,命在顷刻,萧綦却没有追来。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终究放开了手,放弃了我,眼睁睁看我沉入深渊。

我所惶恐的,不是生死和婚姻,只是那一刻被放弃的滋味……被放弃,被至亲之人放弃。

枉自挣扎许久……一直以来,我不过是个早已被放弃的人。

刹那间,一念洞明,万念俱灰。

“少主……”虬髯汉方欲开口,贺兰箴却一抬手,示意噤声,只凝神侧耳倾听。

一时间,山风呼啸过耳,盖过了所有声音。

贺兰箴脸色凝重异常,“萧綦手段莫测,大家小心戒备,不可大意。”

虬髯汉应道,“少主放心,前面过了鹰嘴峪、飞云坡,就是断崖索桥,我们的人已在桥下接应。此段河道湍急,顺流而下,不出半个时辰就可越过边界。”

“很好,其他人从南面引开追兵,料那狗贼意想不到,我们会走这条水路。”贺兰箴冷冷一笑。

我心下发寒——众人为他舍生拚命,他却一心让他们送死,为自己换来生路。

贺兰箴扬鞭催马,一行人疾驰向前,山路越发险峻。

劲风如刀,狠狠刮过我脸庞,吹得鬓发散乱飞舞。

我被贺兰箴紧紧箍在怀中,裹在他披风下,耳畔颈侧都被他的气息包围。

“害怕了,就抓紧我。”他突然在我耳畔低声说。

语声低沉,听在耳中,我却是一怔……如此光景,似曾相识。

花月春风上林苑,我和哥哥,和子澹……也曾并肩共骑,亲密无间。

那个白衣飞扬的少年,也曾低头在我耳边说,“别怕,抓紧我”

我一时恍惚,心中酸楚。

山路陡转,眼前霍然开朗,一座栈桥凌空飞架断崖。

崖底水声拍岸,似有激流奔涌。

虬髯汉纵马上前,探视片刻,回首喜道,“就是这里!垂索已备好了,属下先行下去接应。”

贺兰箴长舒一口气,“好,小心行事。”

眼看着虬髯汉下马,捡视桥边垂索,我再强抑不住身子的颤抖——这一去,离疆去国,难道我真要被贺兰箴挟去塞外,难道就此身陷敌虏,再无自由?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死也死在中土!

忽听贺兰箴俯身在我耳边一笑,“如此甚好,你男人反正不要你,就此跟了我去塞外吧。”

轻飘飘一句话,我的泪竟夺眶。

这个人,总能一语刺破我心中最大的隐痛,刺得我鲜血淋漓。

恨意如烈火,陡然自心底腾起。

“总有一天,我必亲手杀你。”我咬牙,字字发自肺腑。

贺兰箴纵声长笑。

笑声未歇,破空厉响骤起!

劲风,惨呼,溅血之声不绝!

“少主小心!”虬髯汉高声示警,翻身跃上马背,如风驰回,将贺兰箴挡在身后。

几乎同时,贺兰箴回转马头,俯低身子,将我紧紧按住。

身后枣红马上,那名负弓善射的侍卫,一头栽下马来,滚在地上。

一支狼牙白羽箭洞穿他颈项,箭尾白羽犹自颤颤。

猩红的血,大股大股从他口鼻涌出。

那垂死的面孔上,口鼻扭曲,双眼瞪如铜铃。

贺兰箴铿然拔刀,怒喝道,“东南方向!”

虬髯汉子闻声回头,反手抽出一支箭来,张弓开弦,遥遥对准东南方。

我霍然抬头,大叫,“小心——”

一箭脱弦而去,没入林莽,毫无声息。

东南方只有一条小路从山坡下斜斜探出,前方却被一片低矮树丛遮蔽。

“人在树后!”另一侍卫纵马冲出,三支袖箭连环射向树后。

贺兰箴惊喝,“回来!”

他话音未落,又一声疾矢厉啸,破空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