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发摇首:“那群非常道杀手已有足够的实力,不用再如此故弄玄虚。不过堡中无人,恐怕与这间小屋不无关系。”

许惊弦耐不住好奇:“我们要不要打开木屋看看?”

鹤发沉思一会儿:“尽量不要损坏木屋,小心防备。”

童颜早按捺不住,听到师父发话,亮出短剑轻挥几下,已将木料缝隙间的树胶割开,施巧力挪开几块木料,正好露出一个容人进出的房门。

门口透进一丝光亮,隐隐可见墙上有几盏油灯,里面却是一片漆黑。

许惊弦晃亮火折子点燃油灯,出乎三人意料的是,只见木屋内桌几椅凳一应俱全,靠里处摆着一张大床,软帐轻纱,悬丝流苏,装饰精笑,俨如一间大户人家的卧室。只是封闭已久,空气沉滞,略有些闷气,屋内也涂以暗红色,微光暗影,气氛怪诞,诡异莫测。

童颜啧啧称奇:“这简直就像一口大棺材,难道还会有人住在里面么?”说着他挑起帐帘,猛然一怔!

——床上竟真的端端正正放着一口纯黑色的棺材。

许惊弦错愕道∶“吐蕃人皆以天葬,何用棺木?”

鹤发游目室内:“看房中的摆设并无吐蕃风俗,倒像是汉人的居所。”

童颜笑道:“莫非是非常道的杀手替我预备的?”

许惊弦重重捶他一拳:“你若急不可耐,不如我先亲手把你装进去。”他两人少年心性,明知大敌当前,反而随意开着玩笑,用以缓解紧张的情绪。

鹤发盯着棺材:“只怕这棺中再也装木下第二个人了。”

许惊弦与童颜这才发现从那棺材中竟传来呼吸声。那声音绵长有序,好像有人正在其中熟睡。

他们毕竟经验尚浅,只顾留心小木屋中有无暗藏机关陷阱,反而忽略了最明显之处,幸有鹤发这个老江湖明察秋毫。两人彼此相视一眼,扮个鬼脸,凝抻戒备。

听棺中人的呼吸,似乎并无内功。童颜上前一掀棺盖,却纹丝不动,显然已被钉死。三人大觉蹊跷,互视一眼,鹤发缓缓点头示意开棺。

这情景大违常理,令人匪夷所思,若不一査究竟,只怕寝食难安,就算是针对他们的阴谋诡计,几人也完全顾不得了。

三人不敢太过大意,恐有毒药迷香。许惊弦屏息开棺,童颜在一旁持剑守卫。鹤发则皱眉思索,纵然他智计高绝,也猜不出其中关键。

许惊弦将棺钉撬松,双手用力,棺盖启开…

——只见里面躺卧着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双目紧闭,胸口缓缓起伏,宛若熟睡。他身着汉人服饰,华丽肃穆,就如重礼入葬之人,全身上下并无绑缚,也没有被制住穴道的迹象。

童颜大奇∶“这个人为何会睡在棺材里,我们开棺竟也吵不醒他,而钉棺材的人又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正想要试着唤醒棺中人,手中一紧,却是被鹤发一把拉住。

鹤发神情古怪,目光停留在棺中人的脸上,满面震惊之色,而许惊弦则怔怔望着被掀开的棺盖。童颜顺着许惊弦的目光望去,只见棺盖的右上角细密雕刻着一种奇怪的花纹,既像某种异国文字,又像是随手画下,不辨意义的图形。

乍望见那花纹时,童颜脑中莫名一眩,一种似迷恋、似依赖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仿佛那花纹中有一股强大的魔力,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某种神秘的欲望,令他的目光再也挪移不开。

类似的感觉也出现在许惊弦的脑海中。他清楚地记得,在京师流星堂中自己也曾见到过这样的花纹,但上次见到时并无任何不妥,而这棺盖上的花纹却引发了他心里最微妙的情绪。细辨之下,两种花纹略有不同,流星堂的花纹更为细密精巧,而棺盖上的花纹曲线则弧度稍大,或许就是这些微的不同导致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鹤发伸手过来,遮在花纹之上。

童颜一声狂叫,短剑疾出,竟是斩向鹤发的手掌。

许惊弦大惊:“你做什么?”

却见鹤发的手指如弹琴鼓瑟般快速伸缩,眨眼间已扣住短剑,在童颜的耳边一声大喝。

童颜一愣,慌忙收剑,再用力一掐大腿,瞬间淸醒过来。方才那一刻,他的心中突然泛起一种想要拼死保护那花纹不受破坏的冲动,竟如魔鬼附体般不假思索地对恩师出剑,此时羞愧难言,弃剑于地,双腿—软,便欲拜倒请罪。

鹤发却扶住童颜:“我知你方才是受棺木上的花纹所惑,并不怪你。”

童颜面红耳赤,呆呆望着鹤发,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惊弦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些花纹到底是什么?”

鹤发脸上阴晴不定,喃喃道:“摄魂消魄者,悟魅也。”

许惊弦茫然不解:“先生所言是何意?”

鹤发微微一震,似是自悔失言,吸了一口气,重又镇静如初:“都是些我不愿回忆的往事,不提也罢。”他心中暗自惊讶,回想自己当年初见这花纹时,亦如童颜—般魂不守舍,然而许惊弦受到的影响显然并没有那么强烈。

童颜恢复淸明,注意到鹤发的目光正定定望着棺中人:“师父难道认得他?”

鹤发不答,忽转过头去,侧耳细听:“有人来了,先出去看看吧。”果然从屋外呼啸的寒风中,传来嘚嘚的马蹄声。

鹤发提起棺盖合在棺材上无意地遮住棺盖上的花纹,不让许惊弦与童颜见到,而棺中人依旧沉睡,丝毫不闻外界的动静。

童颜与鹤发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对他的习惯知之甚深,只瞧鹤发异样的神情,已猜出他确实认得棺中人,故意避而不答定有原因,而那看似普通的花纹里到底有什么特殊的魔力,竞令自已在刹那间如痴如狂?他随着鹤发身后走出小木屋,心头充满了疑问。

转眼间蹄声已至土堡外,听起来只有一人独骑。

童颜低声道∶“我们是否应该藏起来?”

许惊弦道:“或许这是土堡的主人外出归来。我们毕竟是不速之客,若再掩藏痕迹,不免令人生疑,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见面…”说罢望向鹤发,等他做出决断。

鹤发却只是随意点点头,沉思不言,似乎刚才乍见到棺中人令他有些乱了方寸。

来骑在堡门外停下:“堡主何在?老夫不请自来,多有打扰。”声音苍老,却是中气充足。许惊弦与童颜对望一眼,听对方如此问话并非土堡中人,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现身相见。

鹤发却是闻声一震,面上现出恍然之色。

来骑放声大笑:“故交远来,贵师徒竟悭吝一见么?”这一声声震数里,将风声皆尽压住,来人显然内力极强。

鹤发亦是一笑:“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老人家别来无恙乎?”扬手发出一道劈空掌力,将堡门震开。

就见门外是一位身着蓝色旧衣的五六十岁老者,虬髯如铁,皱纹满面。他的衣衫破旧,浑似落泊,神情却高傲得如同题名金榜的状元,长长的白发被寒风吹扬而起,胡乱披散在一颗斗大的脑袋上,洒脱豪放丝毫不让少年。

最为奇怪的是,老人的身后牵着一匹高头骏马,马背两侧各支起一个木架,放着各式兵刃,不但刀枪剑教斧钺钩叉应有尽有,甚至还包括判官笔、峨眉刺、点穴撅、流星锤等极为少见的兵器,另有几种奇形兵刃根本叫不出名字。毎样兵器都擦洗得闪亮如新,锋锐逼人,在老人的腰间,还另携着一柄长剑,那剑尚未出鞘,已隐有寒意沁体,应是宝物。

老人大大咧咧地牵马入堡,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院中,对鹤发童颜仅是一瞥而过,反倒对许惊弦多看了几眼,望见扶摇与苍猊王时亦无惊讶之色,开口发问道:“奇怪,难道道主人不在么?”

只凭此一句话,许惊弦已大致推断出这位老人极有可能与非常道的杀手有关,不然就算认识鹤发童颜师徒,却何以认定自己并非堡中人?

鹤发笑道:“我们亦才来不久,也不知这土堡里的人去了何处。在下本还以为这些都是老人家的杰作,看来是误会了。”

老人点点头:“如此也好,免得你我算账时打扰了别人。”似乎他的兴趣只在三人身上,对堡中人的去向毫不介意。

鹤发微微一笑:“还未请教老人家尊姓大名,不知要与我算什么账?”

老人一摆手:“将将垂死之人,名字不提也罢,免得辱没师门。我欠你一样东西,所以才千里迢迢地赶来吐蕃相见。”说着话,他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鹤发,举手投足间全无防范之意。那是一枚小巧的金簪,簪内嵌着一级绿豆大小的玉色珠子,珠上刻有许多细小的字迹,正是那枚“翰墨簪”。

鹤发接过“翰墨簪”,凝神细看:“老人家只怕弄错了,我给你的是赝品,而此簪确是价值连城的真品,实不敢收。”

“你一定要收下。”老人嘿嘿一笑,“赝品虽不值钱,却已足够买老夫的贱命,只是要买下端木山庄的九条性命和一对招子,却非真品不可!”

听到老人提及端木山庄之名,童颜一拍额头:“我想起来了,我曾在端木山庄见过你。”老人望着童颜嘿嘿一笑:“冤有头,债有主,端木山庄不惜重金请来来非常道杀手,便是要取小兄弟的性命。”

上个月在端木山庄,鹤发童颜师徒威逼庄主端木敬颜说出了“天脉血石”的下落,童颜不但出手杀了九名护庄高手,更恼怒端木敬颜对鹤发出言木逊,剜出了他的一双眼珠。

端木山庄虽非武林世家,但一向声名显赫,不堪受此大辱,何况端木山庄多于京师高官望族打交道,一旦失去对方的信任,损失更巨,所以才花费重金请来非常道杀手千里追杀。此事在江湖上早已闹得传言纷纷,只是鹤发童颜远赴吐蕃,才没有得到风声。

当初鹤发遇见非常道杀手时,已隐隐猜到与端木山庄有关,此刻经老人证实,不惧反笑:“想不到端木庄主虽然少了一双眼睛,吝啬的脾气却一点未改,何不连老夫的性命也一起买下?”

老人却道:“端木山庄富可敌国,岂会花不起价钱。老庄主端木蓬外出归来后大为震怒,务要不惜代价置你们于死地。但老夫那日与鹤发先生一见如故,实不忍相害,力劝之下,一切恩怨仅由贵徒承担…”

童颜冷笑道:“此事本与我师父无关,只管叫非常道杀手冲我来吧,小爷才不把他们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