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千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师侄莫慌,香公子虽是杀手,却还做不出太过卑鄙下流之事,老夫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毕竟老年人睡眠不稳,斗千金听到石门开启的动静已然清醒,冷眼旁观香公子的举动。

香公子并无异动,只是沉声道:“小子跟我来,有话问你。”随手将长剑掷还许惊弦,先自出门而去。

许惊弦心中茫然,不明香公子意图。斗千金笑道∶“去吧,他若敢对你下毒手,老夫只管把那些食物都扔到崖底,仅留一袋撒一泡尿,就足可报仇啦。”

许惊弦听斗千金说得有趣,哈哈大笑,心情顿觉轻松。

香公子坐在石厅相候,一脸阴沉。他与南宫静扉仅是相互利用,并无深交,昨夜听着许惊弦与斗千金在隔壁言谈甚欢,而自己与南宫静扉却是话不投机。他原本被陷于山洞中就憋着一肚子火,越发气闷,是以一大早就来寻许惊弦的晦气。

许惊弦微笑着打个招呼:“香公子早啊。”

“亏你还笑得出来,困在这里很好玩么?”

“还能如何?总不能就一头撞死吧。”许惊弦笑嘻嘻地朝洞外一呶嘴,“香公子要是对自己的轻功有自信,倒可以跳下去试试,我是不敢啦。”

香公子心头暗恨,大声道:“你当本公子抢不来那老儿的宝剑么?”

许惊弦耸耸肩:“那就去抢啊,莫非你想让我做内应?欺师灭祖的事情我可不做。嘻嘻,师伯那性子你也知道,小心抢剑不成,他当真给存粮上撒泡尿,那可就不好玩了。”

香公子咬牙道:“若是本公子挟你为人质,你猜他敢不敢破釜沉舟?”

许惊弦叹道:“我不就不存生望,一旦被你擒住,定然叫师伯速速下手。”

香公子奇道:“就算困于此处,总有柳暗花明的一线生机,你又因何不存生望,说出如此丧气的话儿?”

“你本要杀我,却偏偏被我所救,如此丢脸的事可不能宣扬出去,现在同陷闲境不便下手,等到出了山洞,自然不会留我性命…”

香公子心中一凛,他虽是杀手,却一向自负,纵然隐有杀人灭口之意,亦仅存设想未必实施。但面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未涉世,却对人性了解如此之深,确非寻常。

“你以为用此激将之法,本公子会放你一马吗?”

许惊弦侃侃有词:“杀我是你恩将仇报,放我也是理所应当,全在你一念之间,我多想也无用,只好听天由命吧。”他早已拿定主意,把香公子拖在此地越久,童颜便越安全,倒也不急于脱困。

斗千金在石室里听得清楚,哈哈大笑:“这小子兵甲派的武功末掌握多少,臭脾气却是学个十足,老夫很是喜欢。”

香公子无可奈何,恨声道:“既然你承认本公子有理由杀死你,亦有足够的能力,那可就要小心点,莫被本公子抓住把柄,借机下手。”

“我能有什么把柄被你抓住?真是痴心妄想。”

香公子目光闪动,阴恻恻地道:“想不想和本公子玩个游戏?”

“游戏?好啊,你且说来听听。”

“你试想自己在一个黑暗而狭窄的房间里,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你全身都被绑住,无法挣脱,只闻得到浓重的血腥味,听得到远处传来阵阵海涛,犬吠与猫嘶的叫声此起彼伏…你觉得孤单无助,又冷又饿,身处绝望之中。然而此刻,你却发现暗室深处燃起了一点亮光,你的眼睛突然看到了拿着巨剑的壮汉、各式各样的刑具,还有掌握着每个人生杀大权、猫头犬身的世间之主!”香公子语速渐慢,声音越来越低,几如耳语,目光却越来越亮,面上隐现青灰,语音里充满着一股妖异的邪恶气息。

许惊弦不由打个冷战,香公子那阴沉暗哑的声音里仿佛有种奇特的诱惑力,既让人惊惧,又想继续听下去。

“世间之主的猫眼里闪动着惨绿色的光芒,口中露出猛犬的利齿,你只有回答了他的问题,才有可能远离这个令人恐惧的地方,恢复自由之身。若不然,壮汉将用各式各样的刑具刺穿你的身体,用巨剑分解你的尸体,集魂之眼夺走你的记忆!凝魂之齿吞食你的血肉,你的灵魂将永不超生,在暗无天日的海底冥狱里受着无穷无尽的煎熬…”

许惊弦渐渐镇定心神,越听越奇。江湖上只知东海非常道之名,却无人知晓具体地点,听香公子的描述,难道是在某个孤岛之上?而那孤岛上则养着许多的猫和狗?一念至此,忍不住开口笑道:“非常道的杀手也喜欢宠物吗?想必一定比不过扶摇。”

香公子猛然一震,面色恢复常态。原来他刚才暗暗运用非常道的独门魔音,借声传功,施用此类魔功须得瑾慎,如果对方功力相若,甚至胜过自己,往往自受其害。所以香公子并不敢对斗千金擅用,而是欺许惊弦内力不足,意欲趁其不备一举制住他,然后再与斗千金决战,谁知许惊弦竟然根本为所动。

香公子暗查体内,亦无魔功反噬之象,惊诧莫名,实不明白何以如此。他哪知道许惊弦自幼研习《天命宝典》,莫说是他,就算非常道道主慕松臣亲至,亦无法用魔音慑住许惊弦。

昊空门两大绝学中,流转神功乃是道家武学的至高境界,明将军只凭七重流转神功便稳居天下第一高手宝座二十余年;而《天命宝典》虽与武功技法无关,却是道家玄学极典,博大精深,明事悟窍,讲究以世间万物蕴于一体,晓一理而通万理。许惊弦作为《天命宝典》的唯一传人,若单论心思的敏锐迅捷、对事物的明察秋毫、对环境的善于利用、对世理的达观通透、对武道的慧识顿悟,可谓世间难逢对手,似香公子这等着重控制精神的邪功异术对他自是全然无效。

斗千金的身影出现在石厅中,方才香公子魔音之术虽未针对他,却巳隐有感应,放心不下许惊弦,便出来查看。

许惊弦隐隐察觉出香公子的意图,故作轻松一笑∶“这个游戏不好玩,我可一点不觉得你像什么世间之主。”

香公子吸一口气,按捺心头震惊:“游戏还没有开始,你要继续么?”

“继续吧,我倒很想知道你打算做什么?”

“很简单,由本公子问你几个问题,若是你的回答让本公子不满意,休怪手下无情。”

“哈哈,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猫首犬身的世间之主吗?我可不是笨蛋,岂会上你的当?”

“难进你信不过本公子?”

“你若问我一些稀奇古怪、模棱两可的问题,我答东你便说西,我答西你又说是北…这个哑巴亏我可不吃。”

“本公子岂会行此下三滥的行径,所提问题皆没有固定的答案,有些问题的答案,甚至连本公子自己亦弄不清楚…”

“这分明是你设下的阁套,休想我跳下去。”

香公子胸有成竹地一笑:“你就不想知道本公子与南宫静扉商谈之事到底是什么吗?何况你既然抱着必死之心,又有何惧?”

许惊弦料想香公子必有诡计,本想一口拒绝,却又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试探道∶“莫非我回答得让你满意,你就会告诉我?”

“那也不尽然,本公子向你提问,你也可以问本公子,但一次只限一个问题,能否尽快得到答案结束这场死亡游戏,就看你提问的技巧了。”

“你仅是告诉我事实,而我回答不出就是死,这公平么?”

香公子悠然道:“自古以来都是胜者为王,有何公平而言?更何况你武功远不及本公子,就算苦苦哀求也无法探听到本公子的秘密,如今给你这样一个天赐良机,还嫌不够么?”他见许惊弦尚在犹豫,又加上一句,“只要你能问得出,本公子便保证如实回答,这也是对你智慧与勇气的一次考验,就算是个圈套,想必也难以抗拒如此诱惑吧?”

许惊弦闻言意动,香公子又道:“实不相瞒,你对本公子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本公子都不愿意下手加害,所以宁可你多探听些秘密,好坚定本公子杀人灭口之念。如果你只是嘴上强硬,其实却怕死,那也不用玩下下去了”

许惊弦明知香公子用的是激将法,却偏偏生出一股好胜之心。按常理推测,香公子越是说得凶险,他的真正的用意越可能并不在此。而且香公子迟早也不会放过自己,纵然这一次拒绝了他,下次又会变出新的花样,倒不如趁机探出他与南宫静扉之间的秘密…

许惊弦左思右想,权衡轻重,冒险的天性终于占据上风,一横心:“好,就和你赌这一把。”

斗千金插言道:“师侄尽可放心,由老夫来做仲裁,若是香公子故意用问题来刁难你,老夫可不答应。”

香公子语含讥讽∶“想必本公子万一侥幸赢了,老人家便会护短了吧。”

“呸!也不想想老夫的名字是什么,自是一诺千金。你不得耍滑头,但若是这小子果真蠢笨,回答问题牛头不对马嘴,老夫也第一个不放过他。”

许惊弦倒是对香公子的问题十分好奇了:“闲话少说,香公子快问吧。”

香公子阴阴一笑:“你怕死得不够快么?”闭目思索起来。

其实香公子明智有斗千金在旁相护,必难借此取许惊弦之命,不过他过去擒住敌人时,便用此法审问,回答不出便斩腰剜目,对方往往撑不住几个回合便心理崩溃,屡收奇效。他见许惊弦随遇而安,身处险境仍是吃得香睡的着,而自己昨夜却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实是气恼不过,所以才想到而用这个方法打击他的信心,令他寝食难安。

“道可道,非常道。这是《老子》开篇的一句话,也是本门名字的由来,告诉本公子,什么是‘道’?”

许惊弦尚未回答,斗千金先骂了起来:“这是什么狗屁问题?只怕天底下每个读书人都有截然不同的答案,如何能让你满意?”

香公子冷然道:“本公子向来有原则,吴少侠若回答得有理,自然不会找他的麻烦。何况本公子若真想要吴少侠之命,径直动手就是,也不必用这样的方法自取欺辱吧。”

许惊弦揣摩着香公子的心理,缓缓道∶“对于普通人来说,道是一种信念;但对于杀手来说,‘道’更是一种生存的态度。万两赏金可买命,三尺青峰有良知,一个真正的杀手不会为五斗米而杀人,而是要用他的武器去判决这世间的善恶!”

“说得好!”斗千金大声鼓掌:“香公子对此答案可满意?”

香公子长叹一声∶“若是门主在此,定会引吴少侠为知音。本公子对此答案不置可否,但亦箅过关。”

斗千金大笑:“你虽是真小人,离君子亦咫尺之间。小子,问他吧。”

许惊弦凝神想了想。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应该由何处问起,忽想到鹤发曾怀疑非常道大举出动决不仅仅为了童颜,来见南宫静扉是否才是香公子的真正目的?可是如果非常道欲与御泠堂联合,香公子要见的人就应该是宫涤尘…一念至此,问题脱口而出:“是谁派你来见南宫静扉?”

香公子略一沉吟,吐出一个令许惊弦惊心动魄的名字:“简歌!”

许惊弦几乎跳将起来,万万没料到第一个问题就得到如此惊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