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首那个强盗反倒昨了一跳,猛然回头时面上布巾落下半截,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龅牙,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后生:“小姑娘,你怎么知道?”仿佛醒悟了自己的身份,忙又蒙上布巾,一摆砍柴刀,目射凶光,“怕不怕?”

叶莺眨眨眼睛,连拍胸口:“怕,我怕…”许惊弦忍俊不禁,还不等笑出声来,叶莺已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臭小子机灵些,听我吩咐,也好叫你看看什么才是江湖经验。”复又转脸对着龅牙,颤声道:“我和弟弟初来贵地,不懂规矩,好汉饶命啊。”

龅牙遒:“我们要钱不要命,识相的就…”他话还没说完,叶莺已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金叶子,足有二三十两,托在掌心闪闪发光。龅牙霎时直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愣了一下方才颤手来抢,出乎许惊弦的意料,叶莺竟然不避不闪,任由对方取走掌中的金叶子。瘸子左顾右盼,神态慌张:“拿了金子就快走吧。”两人战战兢兢地退后,一面用刀遥遥指着空中的扶摇,看来比起许叶两人,雄壮威武的雷鹰反倒更令他们发憷。许惊弦心头好笑,不知叶莺要如何收场。

叶莺遒:“两位好汉且慢,小女子还有话说。”

两人停步,疑惑地望着她,叶莺指着那龅牙道:“我们已瞧见了这位好汉的相貌,难道你们就不怕小女子报官吗?”

龅牙对瘸子低声道:“范大哥,他们丢了这许多金子,恐怕不会罢休…”

叶莺捂着耳朵大叫:“哎呀不好,又听到了好汉的姓名,肯定要被灭口了。”

许惊弦啼笑皆非,这倒似是叶莺在耐心教对方如何做强盗。

姓范的瘸子一怔:“姑娘不必害怕,若非迫不得已,我们何曾愿做这等勾当,决不会害你们的性命…”

叶莺抢着道“我知道,你定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才出娘胎的孩子…”

龅牙奇道:“你在胡说什么?范大哥的母亲早就亡故,女儿也有八岁了…”看来此人不但是个龅牙,智力亦大有问题。

痛子已看出不对,对龅牙喝道:“罢了罢了,把金子还给他们,你我还是老老实实回家砍柴种田吧。”

龅牙紧攉着金子不放:“范大哥,你不给女儿治病了?”

瘸子叹道:“就算死了,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命。伤天害理迟早会遭报应!”

叶莺愣了一下:“你是因为没钱给女儿治病,才来打劫?”

瘸子凑然点头:“她娘死得早,就留我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女儿生得美丽,又十分乖巧,却不知怎么得了怿病,大夫说至少也得上百两银子才能治好,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才出此下策…”

叶莺闻言一震,她本以为这两个强盗进敌人设计的圏套,所以故意扮傻好套出消息,也好让许惊弦见识一下自己的“江湖经验”,不枓被瘸子的一番话反倒勾出自家的心事。她目光闪动,轻轻叹了一声:“你们拿着金子走吧,治好你女儿的瘸,记得好好对待她。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报官。”

瘸子一震,峩即跪倒在地,眼中含泪:“姑婶大恩大德,我决不敢忘。”

叶莺别过头去:“休要啰嗦,快走。本姑娘家财万揖,也不在乎这些小钱。”

许惊弦见惯了叶莺不分青红皂白动辄出平伤人,实来想到她竟有这份仁义心肠,大受震动。那一瞬,似乎隐隐瞧见她眼中有盈盈泪光,忽觉心中的某个地方在渐渐融化。

瘸子千恩万谢,与龅牙走出几步,忽又回头道:“姑娘的马儿吃了巴豆,只怕几日内不能恢复,待我去采些草药来…”原来他们就住在那小镇左近,无意中听人说起许叶二人年少多金,一时鬼迷心窍起了歹念,又怕追不上快马,便偷偷在饲料中放了巴豆,连夜赶到山中埋伏。

叶莺一听之下,气得柳眉倒竖:“原来马儿是被你们所害…”纵身而起。

许惊弦大惊,只道叶莺又要杀人,情急之下一把抱住她的腰,口中对两人大叫:“要命的就快跑。”瘸子与龅牙吓了一跳,连忙飞步逃开。

叶莺乍然被许惊弦抱住,又惊又怒,口中大骂道:“臭小子不想活了,快给我放手。”许惊弦心知一松手那两人只怕没命,哪里肯放,反而抱得更紧。

叶莺虽然武功高过许惊弦,但双手被他箍在腰间,一时无法挣脱,猛然一伏身子,右脚反踢上来,一招“竭子摆尾”,正撞在许惊弦背心上。

许惊弦吃痛,双手不由松开,随即胁下期门穴一麻,就此动弹不得。

“啪啪”叶莺回过身来,左右开弓,正击在许惊弦双颊上。幸好叶莺盛怒之下尚存理智,手上未蕴内力,饶是如此,许惊弦双颊上也是各现出五道指印。

叶莺顺手又点了许惊弦的哑穴,脚下一弹蹿出数丈,眨眼间已追上瘸子与龅牙,凌空一个倒翻,拦住两人。两个樵夫何曾见过这等武功,只道光天化日之下鬼魅现身,惊得目瞪口呆,丢开砍柴刀,跪地求饶。

经许惊弦一耽搁,叶莺怒火渐熄,伸手扶起两人:“算了,本姑娘也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我急着赶路,这两匹马儿就交给你们。哼,你们害得马儿吃苦,须得照看一生一世,安养天年,决不可以让它们受苦受累,可记住了么?”

那瘸子与龅牙捡回性命,竟又白白得到两匹骏马,口中“菩萨”、“观音”叫个不休,叶莺从马鞍下取出显锋剑与随身包袱,随即让两人牵马离开。

许惊弦见叶莺竟然放走两人,稍感欣慰。此刻才觉得面上一片火辣,虽不很疼痛,但平生首次受此奇耻大辱,口中虽不能言,心里早骂翻了天。

叶莺将显锋剑与包袱一股脑儿挂在许惊弦身上,余怒未消,又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小色鬼,竟敢碰我身子!”许惊弦气得发昏,奈何穴道受制僵立难动,只能死死瞪着她,胸中怒火狂烧。

叶莺哄孩子般拍拍许惊弦的脑袋:“好啦好啦,本姑娘知道你也是为了救人,这一次就饶你的轻薄之罪…”许惊弦咬牙切齿。

“消消气吧,我最后不是没有杀人吗?也算听你的话啦…”许惊弦眼中恨意不减。

叶莺以指刮脸:“羞羞羞,堂堂男子汉和人家小女孩赌气,有点气量好不好?”许惊弦憋着一口气,更涨得脸上的指印通红。

“嗯,忘了你还被点着穴道呢,先答应我不生气,我就给你解穴,好不好?”叶莺解开许惊弦的哑穴,许惊弦却依然一言不发,怒目相视。

叶莺被他盯得心中发毛:“臭小子,别不知好歹,我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怎么样?”许惊弦心想这也算认错?依旧不理睬她。

叶莺挑眉道:“你玩够没有?再不老实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做哑巴。”许惊弦索性闭上眼睛。

叶莺怒气上涌,腕间一弹,亮出眉梢月横在许惊弦喉头:“再不说话,我就动手了。”

许惊弦冷冷道“士可杀不可辱,有种你就杀了我。”

“你这个倔小子,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你算什么鬼‘士’,辱你又怎么样?”叶莺越说越气“啪啪”扬手又是两记耳光。

许惊弦这一次倒不是故意沉默,而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叶莺发狠道:“你莫以为仗着丁先生的保护、我就不敢杀你?哼哼,也不须我亲自动手,就留你在这里喂狼,丁先生也怪不了我。”

听叶莺如此一说,许惊弦眼前立刻浮现出丁先生那遮面的斗笠、浓墨的眼罩的样子。

他对丁先生总有些难以释怀的戒备之意,虽然勉强答应他参与“剌明计划”,却隐隐觉得其中另藏阴谋,只看叶莺对自己的态度,此次焰天涯之行更像是被胁迫。丁先生怎会无缘无故地保护自己?是否等到自己再无利用价值时,就会痛下杀手?他越想越惊,此刻倒真的生出一丝逃跑的念头来。

扶摇虽见主人挨打,但不知是否已习惯了两人之间的打闹争吵,只在空中盘旋,不时发出一声长鸣,以示抗议。

叶莺见许惊弦沉思不语,还道他害怕,心里也有些悔意,趁机下台:“唉,本姑娘向来心软,就看在小家伙的面子上放过你吧。”正要替许惊弦解穴,却听他一字一句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叶莺跳将起来:“好好好!你是君子,我是妖女,且看谁倔得过谁。就算没有狼来,饿也饿死你。”赌气坐在对面。山道边一人呆立,一人枯坐,皆不相让。

过了一炷香时间,忽听车声辚辚,却是一位农夫赶着牛车经过。那农夫乍见两人的模样,满脸好奇,不时张望。

许惊弦尚不觉如何,叶莺却承受不住,心想那农夫定然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面上泛起红潮,急中生智,起身拍拍许惊弦的肩膀,故作语重心长般大声道:“弟弟快随我回家吧,你离家几日不归,爹娘急也急死了…”随即又絮絮叨叨说些话,眼看那农夫转过弯再也看不到,方才住口。

许惊弦纵是满腔愤怒,见到叶莺如此装腔作势,忍了又忍,终于再也板不住脸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哇。”叶莺拍手道,“笑了就没事了吧。”

“哼,你当是小孩子赌气啊,说没事就没事?”

“还能怎么样?你害我让人看笑话,算扯平了吧。”

“不行,你打我四记耳光,还踢我屁股一脚,哪能就这样扯平?”

“你…你碰我身子,难道被你白占便宜?”

“那被你打耳光踢一脚也就罢了,后来你凭什么又打人?”

“吴少侠,吴君子,你要怎么样才罢休啊。”

“至少让我还你两耳光。”

叶莺心知如此僵持也不是办法,毕竟自己理亏,无奈道:“倔小子!本姑娘算是碰上克星了,咱们说好,只准打两下,要是赖皮我和你没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能不能不打脸啊,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呀。”

“你怎么不看看我脸上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