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莺见许惊弦脸上青红纵横,解开他穴道,怯怯道:“打吧,别太重了。”

许惊弦一面活动筋骨,一面将指节按得噼啪作响:“不重不足以解恨。”

叶莺一横心,咬牙闭上眼睛,口唇微动,自是暗骂不休。

许惊弦抬起掌来,本打算鼓足了劲给叶莺一下,但见她俯首就戮的模样,反倒有些下不去手,暗暗收了五分力,再看到她那粉嫩的肌肤,真要印上几个指印确是大煞风景,不由又减了三分力道;正要出掌,忽觉得不轻不重地给她一巴掌,若被她反咬一口说自己轻薄,岂不是有理说不清?略一犹豫,想到童年时与小伙伴玩闹的情形,撩开她的刘海…

几缕发丝掠过鼻端,又闻到发际间的少女幽香,许惊弦心头怦怦乱跳,一时慌乱起来,匆匆对准叶莺的额头伸指一弹。

“啊——”叶莺弯腰垂首,捂着额头一声惨叫,山谷回响。

恍惚间许惊弦望见叶莺额头上一道深深的疤痕,浑如被尖锥所刺。他方才心慌意乱之下使劲不小,只道这一指伤她不轻,不免乱了手脚。

叶莺良久才直起身来:“疼死我了,还有一下,给姑娘来个爽快的。”

许惊弦暗舒一口气:“算了,权且寄下。”

“本姑娘岂是欠账不还之人?还不快打,免得日后夹缠不清。”

许惊弦知她好强,便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叶莺抚额蹙眉:“臭小子,下次你若做错了事,可不许抵赖。”

“只要我真犯了错,认打认罚,决不抵赖。就怕你不讲道理,乱使性子。”

“好,本姑娘以大局为重,只要你一路上乖乖听话,我决不乱使性子。”

“难道你胡说八道,我也要听你的话么?你我既然同行,遇见事情就应该一起商量,谁也不许自作主张。”

“哼,算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口说无凭,击掌为誓。”

叶莺毫不犹豫伸出掌来,与许惊弦三击而誓,口中念念有词:“今日叶莺与吴少侠约法三章:一不许使小性子,二不许自作主张,三不许乱发脾气…”

提到“约法三章”,许惊弦不由想起当年捉弄追捕王梁辰之事,心情大好,与叶莺相视而笑,些许芥蒂亦尽化于一笑之中。

两人重新上路,经此一番折腾,彼此间距离反倒似近了几分,只是刚刚吵闹过,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失了马儿,两人便沿着山道默然前行,好在山中风景秀美,奇石飞瀑,险壑深涧,倒也不觉乏味。

叶莺瞥一眼许惊弦,抬手递来一块黑布。许惊弦认得是她蒙面的纱巾,不知给自己做何用处?正自不解,却见叶莺做了一个蒙面的动作,又指指他的脸,许惊弦伸手一摸,才发觉面颊高高肿起,叹了口气,摇摇头;叶莺做出抬腿欲踢之势,将面纱往他头上套去,许惊弦闪开,继续摇头,手中摆出持剑防卫之势,叶莺咬牙跺脚,满脸凶相,许惊弦却拍拍自己的脸,昂头傲然前行…两人浑如演一幕哑剧。

叶莺终于耐不住:“臭小子,算本姑娘求你,把纱巾蒙上吧。”

“没事啦,一点小伤而已,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

“姑娘关心,在下铭记。”

“呸!谁关心你了?只不过路人见到你脸上那么明显的指印,必然以为是我下的手,本姑娘可不想被人误会是母老虎…”

“啊,原来如此。如此重要的罪证,岂可销毁…”说话间许惊弦偷眼望向叶莺的额头,但被如云长发所遮,看不真切。

叶莺挥手挡住他的视线:“乱瞧什么?那个伤疤丑死了,可不准对人说。”

许惊弦道:“刚才那一指弹得重么?听你叫得惊天动地,还以为被我打得受了重伤呢。”说话间低头看看手掌,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叶莺嘻嘻一笑:“本姑娘有神功护体,岂会受伤,故意叫响一些好让你内疚,第二下自然就会轻一些。”

许惊弦调侃道:“原以为姑娘神功盖世,想不到也有人能让你受伤。”

“呸呸呸,额头的伤疤可与别人不相干。”叶莺苦着脸长叹,“你这臭小子,害得本姑娘受伤,下次落在我手里决饶不了你。”

不知怎么,这句难辨真假的回答竟让许惊弦有一丝莫名的窃喜,仿佛做第一个令她受伤的人颇有荣耀。复又警醒过来,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转开话题:“一定是走路摔了跤,看样子伤势不轻,再重些恐怕就是穿颅之祸了。”

“你才走路摔跤呢。是我自己撞在墙上了,当时昏迷了整整三天…”

“哈哈,你为何要撞墙?”

叶莺淡淡道:“不想活了呗。”

“啊?”许惊弦一震,虽然叶莺说得轻描淡写,他却分辨得出此乃实言。莫非她亦有难解的心事?心中猜疑不定,却又不敢再问。

一旦开了口,便没了拘束。两人说说笑笑,虽是一路步行,却不觉旅途漫长。

傍晚时分到了叙永城。叶莺有了昨日的教训,入城前先换上一身男装,青衫小帽,浑似个俊俏的书生。

来到一家客栈,许惊弦对店小二道:“给我兄弟二人准备一间客房。”

叶莺白他一眼,抢着道:“要两间。”

许惊弦大奇,又不便当面询问,暗自猜测不定。正自茫然间,却听叶莺道“发什么怔?快拿银子出来啊。”

许惊弦呆呆道:“你不是有金叶子吗?”

叶莺瞪着他:“你穷疯了吧。”又对一旁的店小二道:“伙计莫怪,我这个兄弟有些傻里傻气,整日做发财梦。”

许惊弦被叶莺搞得晕头转向,糊里糊涂付了房钱,也忘了与她争辩长幼。

进了房间,不等许惊弦开口,叶莺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地道:“你犯规了。大庭广众之下开口闭口什么金叶子,简直像个暴发户。说,是否该罚?”

许惊弦大声叫屈:“你休要不识好人心,我这是给你机会做大哥啊。”

“好吧,下不为例。嘿嘿,要不是我机敏替你开脱,定又被强盗盯上了。”

许惊弦渐渐明白过来,只看叶莺色厉内荏的样子,必定是自觉理亏所以才先发制人挑自己的毛病:“你的金叶子呢?”

“不都给那两个…樵夫了。”叶莺一撅嘴,“我现在比你还穷呢。”

“啊?”许惊弦忍俊不禁,“你自己都不留一点?这就是你的江湖经验?”

叶莺恨恨道:“我开始是用那些金子诱使他们露些口风嘛,谁知道后来会是那样,给了人家的钱总不好意思再要回来…”

许惊弦大笑拱手:“叶兄急公好义,先天下之忧而忧,果有大侠风范。”

叶莺气得跺脚:“此事不许再提。今天晚上还是你请吃饭哦。”

许惊弦摇头叹息:“明明没钱,为什么还要两间房?”

叶莺面飞红霞:“你呼噜打得山响,才不与你睡一间。”

“哈哈,我才不打呼噜,倒是有个人晚上…”许惊弦正要调笑叶莺说梦话之事,望见了她脸上表情,陡然一震,已揣摩出她的心理。

或许以往在叶莺眼里,许惊弦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小厮,纵然同室共处亦不觉如何,但经过两日相处,不知不觉中彼此的关系似已渐渐发生了变化,所以虽是囊中羞涩,亦要坚持分房而睡。那份少男少女之间微妙的感觉,唯有两人心头自明。许惊弦天性敏感,猛然领悟到女孩家的心思,刹那间胸中如同打翻五味瓶,思绪紊乱说不出话来。

叶莺一脚踹在许惊弦腿上:“快带我去吃饭,饿死啦!”

这一次无故挨打,许惊弦竟丝毫未生出报复之意。

第二日一大早,叶莺径直闯入许惊弦的房间。

“犯规!”许惊弦躺在床上瞪着她,“女孩子进男人房间,至少要敲门吧。”

“嘘,我现在可是你兄长,若是显得太过彬彬有礼,岂不被人瞧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