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我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从三四岁起,父亲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几个仆人把我打扮得雍容华贵,然后带我出席各式各样隆重的宴会,借以炫耀自己美丽的女儿。宴会上的每个人都会称呼我‘公主’夸赞我漂亮的相貌与优雅的气质。尽管我知道他们或是迫于父亲的势力,或是有求于他,才会如此对待我,但我依然无比迷恋那份被人呵护宠爱、众星捧月的感觉。我在无数奉承与恭维之中长大,穿戴着昂贵的服饰,神态高傲,举止优雅,前呼后拥,仆从如云…渐渐地,就连我自己也相信自己就是一位公主了。也许我没有尊贵的血统,但在父亲的影响下,我至少拥有了一颗尊贵的心!”叶莺略略停顿了一下,语气嘲讽而苦涩,“除了生命,这是他留给我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许惊弦听得瞠目结舌,怪不得叶莺尽管动辄颐指气使,傲势凌人,但言行举止中仍有一种令人难以违逆的气质,原来竟是由此而来。她的生活发生怎样的巨变,才能把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变成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女魔头”?

叶莺语气冷静,就像在说一个与她完全不相干的故事:“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子,她是父亲的第四房小妾。曾听仆人说起父亲几年前在江南某个小城偶遇她,自此一见钟情,便带回府上收为妻妾。父亲之前的三位妻室皆无所出,只有母亲生下了我,所以父亲不但对我爱如掌上明珠,母亲的地位也因此远在正妻之上,但奇怪的是她白日几乎从不见人,连我也只在晚上才能与她相处。我曾向母亲打听过她的来历,她却讳奠如深,或是转而言他,我那时毕竟还小,也就不多追问。”

“不知如何,尽管在我幼年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都是与父亲出入名宅华府、赛宾待客之事,但我的心里却对母亲更加亲近。或许在孩子的眼里,父亲只是忙于他的生意,对于他来说我更像是一件可供炫耀的物品,而母亲才是真正知心达意的亲人。记得她晚间在我床边讲过许多故事,大多是刀光剑影、江湖儿女之事,现在依稀回想母亲的容貌,英华内敛,身态娇健,恐怕也曾是个江湖女子。她的故事让我心生好奇,那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令我迷惑而向往。但若没有后来的变故,我决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那些故事中的一员。”

“在我五岁那年,有一日母亲突然离家出走,然后就此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父亲不但派出无数手下去寻找,更是四处悬赏重金求她下落,却一无所获,父亲急火攻心,尚不及四十岁的年纪竞生出了一头白发。由此刻开始,父亲的生意一落千丈,货物贬值,商船沉海,商队被劫,仓库着火,得力的手下或患病身亡,或转而投靠生意对头…就像是被魔鬼附了体,天底下各式的灾祸都不约而同地找到了父亲,家里的仆人越来越少,产业不断变卖,值钱的家具细软都拿去典当,即使如此,也无法挽回损失。只短短不到一年的时光,父亲那庞大的商业王国就此解体,还背上了沉重的愤务。从此,奢华的酒宴变成了粗茶淡饭,往来的尊贵客人都变成了气势汹汹的愤主。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变化就是自己身上的装饰越来越少,心爱的珍宝会突然消失不见,而且再也没有人叫我一声‘公主’…”

“曾经那么自信的父亲成了一个落泊潦倒的汉子,整日喝酒,然后就红着脸粗着脾子骂天骂地骂诸位神灵,然后就用那双冒着火的眼睛呆呆看着我,仿佛我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个怪物…我开始怕他,甚至不敢再面对他,每天就只能躲在房中,希望一觉醒来后一切都将恢复从前,母亲回到我身边,能够再度拥有宽广如宫殿的房子、精致华美的生活,我依然是一个骄傲漂亮的小公主。渐渐地,我不再奢望生活的改变,脑海里只留下最后一个念头:盼望能重新找回过去的父亲。样怕他不再自信,不再拥有財富,不再送我的礼物,我只希望他能再像从前一样宠爱我,呵护我,我已不在乎生活的贫苦,不在乎是否还可以做公主,不在乎所有的一切从此消失,只要我仍然是他愿意守护的珍宝…”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爷连我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也不愿意满足。那一天当我醒来时,眼前的一切不再熟悉,我已不在自己的家中,最令我担心的事情终干变成了现实——父亲不要我了…”

叶莺蓦地扬起脸,眼望屋顶,紧紧咬住嘴唇,胸前起伏不休,大口地喘息着。她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即将要崩浪的情绪,不让许惊弦看到她眼角渗出的那一丝凄楚的泪光。

这一刹那,叶莺的刚强比她的故事更深刻地击中了许惊弦的内心。他从没有想到这个“女魔头”会有如此细腻的感情、如此不堪回首的记忆。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所有的金叶子都送给那个为了替女儿治病而拦路抢劫的强盗,因为她不愿意自己的悲剧在别人的身上再度发生。即使她杀人如麻,却也拥有着一份厲于他自己的善良。

第十二章 十毒搜魂

叶莺长长吸了一口气,情绪渐渐缓和下来,继续她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叙述:“对于一个只有五六岁、还不懂得什么叫危险的小女孩来说,最大的恐惧,不是外来的侵袭,而是一种可怕的陌生。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房屋,陌生的面孔…他们说着天南海北的方言,长着奇形怪状的模样,有的人没有眼睛,有的人没有鼻子,有的人甚至只有萎缩成树枝一样的膝膊和腿,五官残缺,四肢不全。我被吓坏了,闭上眼睛不敢看他们,我想自己一定是死了,来到了地狱。”

“他们并没有伤害我,而是小声地谈论着。从他们模糊不清的话语中,我渐渐明白自己是在一家马戏团里,而他们都是用于取悦观众的小丑。从他们的争论中,我听到了更加可怕的事实:这些人并非天生残疾,两是被马戏团的主人故意砍去四肢、剜掉五官,用来博取观众的同情。”

“然后,我被带到一群正常人中间,被不怀好意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在他们毫不掩饰的谈话中,我知道了等待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像这样一个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小女孩将是招揽观众的新招牌,争论的焦点只是失去眼睛或是失去四肢!”

“突然,我感觉到有人捏了我的脸一把,我吓得高声尖叫,他们却哈哈大笑起来,像望着一种奇怪的动物一样望着我,然后更多的手又摸到了我的脸上和身上,似乎我的愤怒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乐趣。”

“后来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恶梦。因为意见无法统一,残酷的刑罚并没有立刻落在我身上,我被关押在一间不见光亮的黑房子里,由一位只剩下半张脸的小丑看管着。大概是为了保持我的健康,他们给我配备了足够的食物与清水。那几天是我生命中最难熬的日子,我无法逃脱,只能彷徨无助地等待着未知的审判。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被坏人绑架了,只要父亲得知了我的情况,一定会来救我,就像母亲的故事一样:在公主最危急的关头,一定会有一位英俊的剑客骑马而来!我用最虔诚的心乞求上苍,祈望父亲早日打探到我的消息,救我离开这个地方。”

“到了第三天,我被关在一个铁笼子中,与马戏团的车队赶往另一个城市。直到这时,我才有机会见到外面的世界。突然,在路边的人群里我看到了父亲。我高兴极了,拼命摇晃着铁笼,对着他大叫,满心以为他一定会立刻前来救我,谁知他只是默默地望着我,脸上肌肉抽搐,神情可怖,就那样望着车队远去,带走了他曾经呵护备至的独生女儿。”

“我简直要发疯了,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难道是我被施了魔法换了模样,以致于他根本认不出来了么?我抱头痛哭,苦思不解,直到那个好心的半脸小丑悄悄告诉了我真相:父亲把我卖给了马戏团,为了区区二两银子而已…”

“那一刻,天空崩塌了。我所有的骄傲都被无情地击得粉碎,我不再是一个公主,而是变成了人世间最卑贱的生物。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头撞在铁笼中尖利的铁齿上,在额头上留下了那道耻辱的伤疤…”

悲惨的故事就此戛然而止,叶莺已无力再讲述,许惊弦也无心再去追问。没有愤怒的呼喊,没有凄凉的眼泪。他们两人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并肩静坐在茅屋之中,任时光一点点从身边溜走,怔怔地望着满室飞扬的细小尘埃在阳光的映射中慢慢沉落,如同期盼着那些残酷的记忆在心灵之海慢慢沉淀下去,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许惊弦沉浸在叶莺的回忆中,过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他侧头去看她额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想到她那时才五六岁,孤苦无依,又被父母遗弃,落入那丧尽天良的马戏团班主的手里,生无可恋,唯有一死,要怀着怎样决绝的心情才使出这用尽全力的一撞。他心底隐隐疼痛,仿佛那个受尽人间苦楚的小女孩就是他自己…

“这是我不愿意回忆的过去,从没有对别人说起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叶莺喃喃道,接触到许惊弦同情的目光,脸色突然一变,恶狠狠地道,“臭小子,要是敢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我一定杀了你!”

许惊弦涩然一叹,也不与叶莺争辩,暂时放下胸中的种种疑问。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说到底她仍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女孩,只不过用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具掩盖她脆弱易碎的自尊。

叶莺兀自叫嚷不休:“都怪你这个臭小子,骗我来到这个荒郊野岭,害得我讲了这么多话。现在我们既没有马,其没有钱,你说应该怎么办?”

“傻丫头,既来到我的家乡,岂能让你空手而归?走吧,跟我去‘借钱’喽。”

“闹了半天还是要去劫富济贫啊,我喜欢这个法子,快走吧。”叶莺一跃而起,走到门口忽又停步,回头瞪着许惊弦,“你竟敢叫我傻丫头!”

许惊弦见她轻嗔薄怒,更增三分丽色,不敢多看,抢步跑出屋外,嘻嘻一笑:“那就随我去拜访蔡员外,顺便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聪明吧。”

原来那蔡员外乃是当地的大财主,占地千亩,身家丰厚,清水小镇的居民大多是其佃户。此人虽然谈不上作恶多端,但为富不仁,时有强征租税、欺凌乡农之举。早晨许惊弦在叙永城听叶莺说起劫富济贫之事,便生出了回清水镇教训一下蔡员外的念头,亦算替当地的父老乡亲们出一口气。当下两人转而往清水镇南边行去,走了约摸半里路,远远已可看到前方一座大宅镜,正是蔡家庄。

叶莺眼尖,见那庄园虽宽阔,却是大门紧闭,不见人迹,门口两只大石狮子污迹斑驳,墙头上杂草横生,竟是一副破落之相,嘲笑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大财主啊,只怕还等着我们来救济呢。”

忽听扶摇在空中发出尖鸣,叶莺不明其意:“小家伙,你怎么了?”

许惊弦听得真切,对叶莺低声道:“那是扶摇的报警之音,只怕这蔡家庄里有些古怪。我们先悄悄掩进去察看一下,不要惊动里面的人。”又挥手让扶摇飞至高处,免得被对方察觉。

两人运起轻功,无声无息地靠近庄园,贴耳在墙,只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除此并无人声。许惊弦与叶莺攀上五尺余高的墙头,只见偌大的院落中空空荡荡,既无人影亦无亭台池阁,四处杂草丛生,全不似大户人家的气派。

在院角拴着六匹高头骏马,亦不食草,只是不时轻刨四蹄,显得异乎寻常的烦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令人心头不安。十数步外有一间大厅,却用厚实的棉被裹住门窗,看不到里面的动静。

许惊弦拔出显锋剑,叶莺亦亮出腕间的眉梢月,同时跳下墙头,迅捷而轻快地移近厅堂,一左一右停在门前。虽然暂时还看不见敌人的踪影,但这庄园中诡异的气氛已令他们如临大敌。

那些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正是从厅堂中传出,还隐隐伴有几个人重重的呼吸声。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叶莺低喝一声,抬掌震开房门,跨步闪身入内,许惊弦随后跟上,显锋剑虚剌左右,以防有人伏击。原本笼罩在黑暗之中的大厅乍现阳光,其中情形令两人皆是一怔。

一张五角形的木台立在大厅正中,台高约四尺,色呈纯黑,台下中空,五根台柱脚上以金粉画着许多奇形怪状、难以辨认的图形。一位女子平躺于台上,双目紧闭,仿如沉睡。她身披薄如蝉翼的七彩纱衣,头顶与四肢各牵出一条长长的红线,沿着木台的五角延伸而出,最在木台边种下的五株植物之上。

那五株植物形态各异,或是花草,或是藤木,但皆是色彩晦暗,虽是活物,却散发着腐烂朽败的气息,如同来自地狱冥界。不知是否受这五株植物的影响,连地面上的泥土亦显得十分灰暗。

而离每一株植物三尺远的地上又分别躺着一个男子,都是浑身赤裸,血痕满体,瞪着无神的双眼,面容痉挛,喘息急促。更可怕的是,在每个男子的身上都伏着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虫。五种毒虫皆是个头巨大,世间罕见,分别是火红的毒蛇、青蓝的蝎子、碧绿的蜘蛛、紫黑的蜈蚣与雪白的蟾蜍,各停在那五名男子的头顶、肩膀、胸口、肚腹、大腿上,每只毒虫皆是定定望着面前所对应的那一株植物,肢体颤动不休,口中吞吐着毒雾。而那五株植物在毒雾的笼罩下却似乎长得更加旺盛,随之动摇牵扯起红线,便发出那窸窸窣窣的声响。

许惊弦乍见到这骇人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料知这六人是在修炼某种邪恶的武功,却分不清女子与五名男子中哪一方是施术者,哪一方是受害者,一时怔立当场,不知如何应对。叶莺倒是面无惧色,但她毕竟是个黄花闺女,望见那五名男子全身赤裸的模样,慌忙以掌掩目,往后疾退。

五种毒虫受了惊动,却并未离开那五名男子的身体朝闯入者发起攻击,而是昂起头来发出嘶嘶的叫声,如群鼠啮食、似锈刀磨石,令人闻之心悸,毒虫口中喷出的毒雾亦更浓了几分。那几株植物亦随之生出感应,红线一阵乱颤,躺于台上的女子四肢猛地一阵伸缩,看似身体依旧僵直,双目却蓦地睁开,眼中愤意狂涌,妖光湛然,端端盯住许惊弦。

那女子额间皱纹横生,眉眼以下的肌肤却是细嫩如少女,瞧不出多大年纪,但深目高颧,一望即知乃是生于苗疆的异族。许惊弦虽是首次见到这诡异情形,但他在御泠堂中曾听人讲起过苗疆驱毒行蛊的种种行径,略一思索,已猜知这女子必是驱使毒物修炼蛊术。只看那五种毒虫的怪异体态,已知必是世间罕有的剧毒之物,所以才由那五名裸身男子充当毒虫宿主,毒液经由他们的身体后毒性稍减,方可被那女子吸收…至于那五株奇异的植物却是闻所未闻,不知作何用途。

许惊弦虽然不识那五名男子,但想到刚才在镇上少见青年男子,莫非都已被这女子害死,这才又从附近掳来这几人?他怒火填膺,大喝一声:“今日除此妖孽。”不退反进,挺剑往那女子身上剌去。

却见那女子眉间煞气乍现,浑身一震,五道红线疾速收回。失去绑缚的五株植物反弹而回,伏于男子身上的五条毒虫冲天而起,倒似是被那些植物射出一般,迅捷无比地朝着许惊弦撞来。

许惊弦临危不乱,显锋剑施出一招“风摆杨柳”,一招化为三式,在空中连击三剑。第一剑端端剌中那只绿色蜘蛛,第二剑将青色蝎子斩为两段,第三剑则挑破那只玉色蟾蜍。惨碧色的血流、青黑色的毒汁、灰白色的浆液分别由三只毒虫的体内爆出,腥气扑鼻。

铸成显锋剑的材料是蟾魄之铁,在《奇兽异器录》中排名首位,乃是铸造兵刃的神器,相传为月中魂魄,质胜寒冰。平时与凡铁无异,遇水则生出变化,此刻显锋剑沾到那三种毒虫的毒液,蓦地幻化为七彩之色,剑芒暴涨,映得大厅内一片闪亮,而剑刃却是清冽如镜,寒意迫人。

剩余的红色小蛇与紫色蜈蚣极有灵性,不敢硬抗显锋剑之威,竟在空中一个转折,由侧面袭向许惊弦。而那异族女子见自家毒虫被许惊弦一招毁去其三,痛声大叫,也不见她腰背如何发力,便由那木台上高高弹起,合身扑下。与此同时,躺在地上的五名男子口中发出‘嗬嗬’的嘶喊声,状如疯魔,一并朝许惊弦冲来。

许惊弦初识显锋剑的威力,精神大振,全然不惧那女子与毒物。但厅中狭窄,尽被显锋剑的剑芒所笼罩,那五名男子全然不顾危险直通而来,他怕失手误伤无辜,不得已只好退出厅外。

那五名男子似是神智已失,在门口撞作一团,撕打不休。而那异族女子则轻飘飘地从他们头顶掠过,十指箕张如爪,恶狠狠地往许惊弦的面门抓来,口中还恨声道:“小子毁我神虫,拿命来!”宽大的纱衣展开,浑如鸟翅。

叶莺从侧面冲上,挺身挡在许惊弦面前。那异族女子见到叶莺掌中流转如梭的眉梢月,神色一变:“原来是你!”在空中一个倒翻,收招退回厅中。

许惊弦不料叶莺与这异族女子竟然相识,不由略一迟疑。就在显锋剑稍缓一线的当儿,那只紫色蜈蚣已飞扑而至,叶莺左掌连连画圈,眉梢月漾起数道银光,将那只娱蛇割为几段。随即右掌劈出一道掌风,将四下飞溅的紫色血液拍散。

但另一条火红色的毒蛇却绕过显锋剑与眉梢月的夹击,再度袭至,半空中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蛇牙,直往许惊弦的面门咬来。此刻许惊弦回防已然不及,叶莺招数用老亦不及相救…

千钧一发之际,狂风骤起,鹰影突现。扶摇已从空中俯冲而下,稳稳地抓住那条红蛇,复又振翅飞起。红蛇在鹰爪中兀自挣扎,反口去咬。扶摇一声尖啸,鹰喙疾如闪电地啄下,正钉在红蛇的七寸之上,赤色的鲜血涌出。红蛇要害受此一击,顿时软垂,再被扶摇连啄几口,终于毙命,成为鹰口之食。

电光石火之间,五条毒虫尽数被歼,许惊弦险死还生,惊出一身冷汗,对着空中的扶摇大声叫好。

那异族女子退回厅中,双腿盘膝静坐在那木台上,阴影中看不真切她的面容,唯见眼眸雪亮,隐透妖光。门边的五位男子仍是浑如疯癫,不辨敌友地互相撕打,甚至以牙相咬,望之令人不寒而栗。

叶莺望向厅中:“不知依娜护法在此修功,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许惊弦心中一凛,他记得曾听义父许漠洋提及过媚云教除教主之外,另设有左右使者与五大护法,皆是滇贵一带的高手,而依娜正是五大护法中唯一的女性,想不到竟会在清水小镇上遇见她。

媚云教开山教主陆羽就是许惊弦的亲生父亲,数十年亦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凭着一套“媚云掌法”威震江湖,后来因为与六大邪派宗师中的龙判官交恶,方才成立媚云教,与川东龙判官的擒天堡一南一北,遥遥对峙。

媚云教总教教坛位于滇南大理,信徒多是滇、贵两地的彝、苗、瑶、白、傣等各异族,势力庞大,与祁连山的无念宗、南岳衡山的静尘斋、东海的非常道合称为天下僧道四派。据说其教信奉蛇神,教徒多善驱使蛇蝎等毒物,加上形迹一向诡秘,少为人知,几乎不涉足中原,所以被江湖中人视为邪教。

十年前媚云教内讧,陆羽夫妇被手下暗害身亡,由其侄陆文渊接替教主之位。四年前宁徊风率擒天堡暗袭媚云教,陆文渊与五大护法中费青海、景柯皆命丧其役,由陆文渊的胞弟陆文定接替教主之职,两年前青蝎左使邓宫又被江南五剑山庄雷怒伏杀。如今媚云教开派的几大高手中仅余赤蛇右使冯破天、五大护法中的依娜、雷木与洪天扬。

这几人当中,洪天扬乃是白族的剑术高手,据说精通天竺瑜伽之术,最擅隐匿行刺;雷木神力惊人、一身外门横练武功登蜂造极,使一只八十余斤的独脚铜人,乃是千军万马之中十荡十决的人物;而依娜则是苗族异人,擅长驱使毒物,下蛊之术出神入化,令人防不胜防。那冯破天擅使长刀,武功虽未必及得上三大护法,但他一来是汉人,二来是当年曾跟随陆羽闯荡江湖的旧将,所以才坐上了教中赤蛇右使的高位。四年前正是他来到清水小镇找化名杨默的许漠洋接驳教中断折的“越风刀”,从而引来擒天堡日哭、吊靴、缠魂三鬼的跟踪,然后日哭鬼狂性大发掳走少年许惊弦,从此开启了他的江湖生涯。

为了执行“剌明计划”,在丁先生的暗中搓合下,擒天堡与媚云教化敌为友结成联盟,依娜曾见过叶莺一面。但其时叶莺面蒙黑纱不现面容,所以直到看见她亮出独门兵器眉梢月,方才认出来。

那五种毒虫都是依娜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找到的剧毒之物,谁知竟被许惊弦与叶莺一举破去,恼怒不已。但她知道叶莺身份特殊,又有丁先生这个靠山,轻易招惹不得,当下只得强压怒火,冷哼一声:“你不好好呆在擒天堡,到这里来做什么?”

叶莺嘻嘻笑道:“我与这位吴少侠奉丁先生之命去办一件大事,却不小心丢了马匹和银两,所以途经此地找人借盘缠。嘿嘿,这个傻小子呆头呆脑,怕是以为姐姐被那五个臭男人所害,所以拔刀相助,哪知却坏了姐姐的大事。”她怕许惊弦开口分辩激怒依娜,暗中拉了他一把。

依娜冷笑:“你不必抬出丁先生来压我,若不是为了那件大事,今日岂肯与你两人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