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哑然,突然想到自已以前曾是一个乐观而开朗的孩子,但这几年天天被复仇的念头所折磨,只是一心想着如何练好武功替许漠洋与林青报仇雪恨,无忧无虑的童年早已不知不觉地逝去,再不留半点影子。一念至此,忽觉一股深沉的悲伤从胸中涌起:仇恨改变了他,他已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叶莺以指刮脸:“臭小子都不会哄女孩子开心,真是白活了十几年。”

许惊弦受她一激,忽起童心,学着戏子模样双手环抱胸前,拖长唱腔道:“吴言参见公主,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叶莺一呆,眼中闪过顽皮之色,亦装得一本正经:“免礼免礼。吴将军行色匆匆,可有什么要事禀告?”

“我军误入埋伏,四面皆是敌人,还请公主速速撤离。”

“哼,安知你不是敌人派来的细作?可有兵符?”

许惊弦在怀中摸索一阵,却找不到可充当兵符之物,蓦然触到挂在脖颈上的那面金锁,正欲解下,忽想到这本是水柔清极为看重的贴身之物,虽然她甚至不知金锁落在自己手里,但为了逗叶莺开怀而随意显摆,亦觉不安。他手指在金锁上一滑而过,口中道:“事起仓促,末将并未带兵符。”

叶莺瞧在眼里,也不说破:“既无信物,总应该知道口令吧?”

“这…今晚还不曾设下口令。”

“至少有什么暗语吧?”

许惊弦挠挠头:“公主再要啰唆下去,敌人可就杀来了。”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吴将军先行一步,本公主给你殿后。”

“从古至今可有让公主殿后的吗?看来本将军确实无用,还是砍了吧。”两人互望一眼,再也忍不住,一起开怀大笑。

自从林青死后,许惊弦记忆中再也没有如此开心的时刻。他望着叶莺拍着胸口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一如天真未凿的小女孩,全无平日凶狠的模样,再回想起她凄楚的身世,心里不知怎么就是一动。

叶莺慢慢收住笑容,长叹了一声,眉间掠过淡淡的愁云。

许惊弦笑着开解她:“敌军已退,公主殿下为何还要叹气?”

叶莺低声叹道:“你现在只不过为了逗我开心,所以才叫我一声公主。恐怕你心里仍是认定我是个小妖女吧。或许日后有一天,还会把我当作敌人。”

许惊弦想了想:“或许我小时候也抱着正邪不两立的看法。但如今经历得多了,才知道这世上正邪的观念本就模糊不清,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看待世事,除了苍天诸神,谁又有资格判断孰对孰错?做不做少侠都无所谓,只求俯仰天地无愧于心,便已足够。”

叶莺眨眨眼睛:“说来说去,你还是一副大侠的口气,小女子好怕啊。”

许惊弦摊手作无奈状:“你武功那么高,不找我的麻烦就烧高香了,岂有怕我的道理?”

“万一有天我受了伤,断了胳膊断了腿,那就打不过你了。”

“恃强凌弱岂是大丈夫所为。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就更不能欺负你啦,而且一定会替你报仇。”

叶莺狡黠一笑:“如果我是公主,定然会信了你这番鬼话;但如果我是妖女,就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只知道把话儿说得好听,真到了生死关头,才不会顾及那么多。你倒说说,我是做公主好还是做妖女好呢?”

许惊弦大笑:“不管妖女还是公主,只要我当你是朋友,就决不会与你为敌。”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你真当我是朋友么?”

许惊弦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脱口应承了她,稍又有些后悔。

叶莺见许惊弦略有迟疑,撇撇嘴道:“你现在倒是答应得爽快,谁知道日后管不管用啊?”

许惊弦犹豫道:“只要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杀人。”

“哼,你还敢跟我讲条件。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我不杀人就被人所杀,何况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杀了也不可惜。也许,你和师父是例外…”

许惊弦知她自小经历种种惨遇,对人性失去了信心,所以行事才如此偏激,纯以自身的角度判断世间的善恶,须得想个方法劝导她,灵机一动:“但那天你为何对两个强盗网开一面,还赠以金银?”

“那个人只是为了给女儿治病才做强盗,又不是真的坏人。”

“若是不问青红皂白地一味滥杀,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家中是否有亲人,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瞧不出你还挺会讲道理。”叶莺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以后尽量不杀人,这样我们就可以做好朋友了吧。”

“大丈夫一诺千金,绝不反悔!”

“口说无凭,须得有信物为证。”

“你要什么信物?”

叶莺指着许惊弦胸口的金锁:“我要这个。”许惊弦一呆:“这可不是我的东西…”

叶莺冷笑:“一看就是小女孩的贴身饰物,恐怕是哪个相好的留给你的吧,自然舍不得送我。”

许惊弦正色道:“你莫要胡说八道。她的父母都因我而死,她当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心中有愧,所以才留着这面金锁…”

叶莺扮个鬼脸打断他:“好啦好啦,我只是试你一下,才不稀罕这东西。”

许惊弦心思敏锐,瞧出叶莺虽然面上装作无事,暗地里却有些不快。只好避重就轻:“嘿嘿,朋友相交贵在知心,非要有什么信物为证,亦显得俗气了。”

“假如你我相隔千里,我被关押在地牢里,武功被废、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没有信物为证,你又怎么知道我遇到危险赶来相救?”

许惊弦失笑:“怎么把自己说得如此凄惨?你是公主啊,末将岂能不救?”

叶莺满面气恼:“本公主才不信没有兵符的将官。”

“嘻嘻,就算没有信物,公主也可以定下口令与暗语啊。”

叶莺转忧为喜:“这倒是个好办法,吴将军快想个军令出来。”

“听说有种鸟儿叫夜莺,鸣声婉转,悠扬动听,待我去捉一只学它的叫声当作暗号如何?”

“臭小子竟敢看不起我,且来考考你…”叶莺略一思索,清吟道:“采桑子,太平夜,渔歌行,花心动。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好像是四个词牌名。”

“露怯了吧。这其实就是一句暗语,表面上看似词牌名,其中却是大有玄机。你每隔三个字再读一遍。”

“子——夜——行——动!”

叶莺洋洋得意:“臭小子现在知道到底是谁没有江湖经验吧?”

许惊弦心想莫非这是叶莺与同门执行刺杀计划时的暗语,嘴里当然不服输:“此法固然不错,但只隔三于字未免过于简单,很容易就被人识破了。”

“本姑娘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就算隔二十个字也能说得出来,如果再加上谐音,恐怕听得你头昏眼花,贻误时机。”

“二十个字也未免太多了。嗯,我最喜欢的数是七,那就隔七个字吧。”

“哇,岂不是要本姑娘作七言律诗。”

“嘿嘿,你要是作不出来,日后有难可别怪我不去救你。”

“还不定是谁救谁呢,臭小子快去请个先生好好学习吟诗作对吧。”

“好,你我一言为定。今后无论海角天涯,皆以此暗语为号。”

两人滔滔不绝,说得兴味盎然。许惊弦看叶莺面色苍白,关切道:“你失血过多,还是不要多说话,休息一会吧。”

叶莺依言闭目运功,却是心烦意乱,难以入定。她睁眼瞪着许惊弦道:“臭小子这样死盯着人家,叫我怎么能静下心来用功?你若是闲着无事,不妨四处走走,去见见你那些三姑六婆、叔伯兄弟们。”

许惊弦早有去打探蔡家庄与清水镇变故的想法,只是怕万一被人叫破身份令叶莺生疑。听她如此说恰合心意,顺便也可试探一下那些乡民能否认出自己就是当年杨铁匠的孩子?走出两步,犹不放心,又对叶莺道:“我若不守着你,万一又跑来只蝎子、蜈蚣咬你一口怎么办?”

“胡扯,那些毒虫只会怕我,何况小家伙自会替我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