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莺幽幽一叹:“虽然我杀过许多人,但我总是忘不了桔子师兄。而每次想他的时候,嘴里都会有一丝甜甜的桔子味道。”

许惊弦心里猛地一痛,紧紧握住拳头。他真希望自己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可以让她摆脱这一切,远离人世间的仇杀与纷争,告诉她恶梦终将过去,她依然可以勇敢地面对明天,做一个骄傲的小公主…但他只是动动嘴唇,没有吐出一个字。她的坚强不需要他的同情!

“我是个冷血的杀手,我的世界充满着阴谋诡计、暗杀行剌、鲜血尸体…但我还是十分怀念小时候做公主的日子,甚至怀念普通人的生活。刚才看到临云姐姐对花溅泪那么信任,我突然好羡慕她。信任是一种能力,我怕我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但在内心深处。好像还残存着一点点希望,希望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再全身心地去信任一个人。”叶莺紧紧咬着嘴唇,仿佛要用疼痛来证明自己的决心,一字一句道,“或许,只有这样的一次信任才可以拯救我自己,解开我的心魔。若不然,就让我万劫不复!”

千言万语凝在许惊弦的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揽住了叶莺的肩头。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雨过天青,如洗的天空澄澈如碧,七色彩虹横于东方,像一匹被看不见的大手挥洒出的绸缎。

叶莺蓦然一震,如梦初醒般挺直了身体,轻轻拨开了许惊弦的手,略显不自然地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许惊弦故作无辜状:“你自己要说,我可没有强迫你。”

“你这臭小子可听了我不少秘密,若哪天惹我不高兴,定要杀你灭口。”

许惊弦微笑不语,虽然她神态凶恶依旧,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叶莺若有所思,神情恍惚,忽然叹了口气:“我刚才已知会过封姐姐,我们无须告别,这就走吧。”也不等许惊弦回答,起身离开。

许惊弦见惯了她喜怒无常的模样,暗暗摇头,只好随她而去。

两人离开品茶湖,径直往山下行去,想必封冰与君东临早已暗中吩咐过焰天涯的弟子,沿途并无阻拦。

细雨过后山明水秀,绿林葱郁,溪声潺潺,群鸟欢唱,万虫齐鸣,清爽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但许惊弦见叶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己也无心欣赏风景:“这一路上看你不言不语,到底在想些什么?”

“啊!”叶莺仿佛被惊醒,略显慌乱地道,“我在想花公子和临云姑娘。”

许惊弦有意逗她说话,笑道:“奇怪,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叫我公子?”

“你是个臭小子,哪像个公子?”

“我真的很臭么?”许惊弦装腔作势地闻闻自己身上,“冤枉啊冤枉,一定是你的鼻子出了问题。”

叶莺忍不住笑着瞪他一眼:“但凡做公子的,都是风流倜傥、博学多才之士,你想做也做不来。”

“哼,你当我没读过书么?”许惊弦故作悻然道,“只不过模样没有花公子长得帅,你就看不起我。要说到风流倜傥,比起他也不遑多让。”

“风流是指那种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气质。我才不喜欢那种自以为天下女子都要钟情于他、四处留情的执绔子弟。”

“嘿嘿,你大概不知道花溅泪的父亲自号‘四非公子’,说什么‘非醇酒不饮,非妙韵不听,非佳词不吟,非美人不看’,那才算是真正的风流才子。若是被他看到花溅泪对临云姑娘情深似海的样子,只怕会气歪鼻子,从此不认这个儿子…”四大家族极其神秘,几乎不现江湖,所以许惊弦虽是开玩笑,但提到花嗅香时也有意隐去其名。

“你说的是嗅香公子花嗅香吧。久闻大名,有机会倒想见识一下。”

许惊弦不料叶莺竟然也知道花嗅香的名字,对她师门更增好奇,随口道:“他父子模样虽然有几分相似,但性格却是大相径庭,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说到一半,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掠过心头,怔然收声。

原来他对比花氏父子的印象,突然想到初见花溅泪时隐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绝非是因为花嗅香,而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桑瞻宇。

许惊弦这一惊非同小可,按鹤发所说,桑瞻宇乃是鹤发之妹与御泠堂某个大对头结缘所生,而御泠堂最大的对头不正是四大家族么?莫非那个人就是翩跹楼主花嗅香?以四非公子出处留情、沾香即走的性格,此事大有可能。如果推测属实,那么花溅泪与桑瞻宇虽然年龄差了十几岁,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容貌相像亦不足为奇。

许惊弦越想越惊,作为御泠堂二代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人,桑瞻宇一向被寄予厚望,但如果他真是花嗅香亲生之子,御泠堂又怎会如此信任他?宫涤尘对此事到底是一无所知,还是知道真相后有意为之?或许桑瞻宇就是御泠堂用来对付四大家族的秘密武器!他暗暗打定主意,如果以后有机会遇见花嗅香,定要不露声色地查探一下究竟。

说话间已到了山脚下,两名焰天涯的弟子牵来他们的坐骑,随即退下。

叶莺表情古怪,突然一咬牙,似是拿定了主意。她翻身上马,看也不看许惊弦一眼,漠然发话道:“你要到何处去?”

许惊弦怔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我到哪去?你什么意思?”

叶莺一挑眉:“焰天涯之事已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总不成还要本姑娘照顾你一辈子?”

许惊弦见她突又摆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直觉有异:“你要去哪里?”

“我当然回擒天堡给丁先生复命啊。”

“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不如再陪你走一趟。”

“笑话,堂堂男子汉自己没有主见么?何必非要和我一起?”

“这…”许惊弦为之语塞,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也要参加刺明计划。”

“你当自己很重要吗?刺明计划用不着你。”

“这也是丁先生的意思吗?”

叶莺微滞了一下,漠然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我才没空回答。”

许惊弦望向叶莺,却见她避开自己的视线,更增疑惑。他沉声问出一直压于心底的怀疑:“丁先生是否曾给你密令,离开焰天涯后就除掉我?”

叶莺冷笑:“你当自己是谁啊,杀不杀你有何区别?”

或许是心里不愿与叶莺分别,或许是被她无情的语气刺伤,许惊弦愤然道:“好,我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自然不配与姑娘同行。”走出几步后,又掉转马头,耐着性子问道,“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么?”

叶莺沉默许久,方才缓缓道:“虽然我还不能做到完全信任别人,但也许可以试试让你来信任我。”

许惊弦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特别的东西,心里不由一动,放软口气道:“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但我总应该知道其中的原因吧。”

叶莺无奈叹道:“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再问了,快快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

“对,不要留在川滇两境,离开这块将要发生战争的地方。”

事实上许惊弦本有意去乌槎国去找鹤发童颜师徒,岂能从叶莺所言,坚决道:“即使我不能参与剌明计划,但明将军依然是我的仇人,我决不会离开,我会用我的方式去报仇。”

叶莺气恼地望着许惊弦:“你这臭小子怎么不听人劝告,真是不可理喻。”

“彼此彼此。除非你能说出让我信服的原因。”

叶莺不自然地一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最喜欢猫儿。”

“那又如何?”

“你可知道猫儿有时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发狂,像是对着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敌人进攻。有人说那是因为它可以感应到冥冥中一些神秘的力量,女人也一样,对即将发生的危险有种天生的直觉。”

许惊弦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你是说我有危险?”

叶莺不答,只是朝许惊弦一拱手,扬鞭打马转身离去。许惊弦怔怔望着她的背影,一咬牙又策马跟了上去。

“你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做什么?”

“姑娘放心,我岂会厚颜跟随?不过好歹相识一场,就让我送送你吧。”

叶莺叹了一口气,放缓马速:“找个酒家,请你喝酒。”

“好!”

临别在即,心情沉重,许多想说的话都无法出口。两人无言并髻而行,速度却越来越慢,似乎都希望这最后的相聚能够再延长一些。扶摇似也感应到主人的心情,显得无精打采,不时发出低低哀鸣。

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不过行出二十余里。已至傍晚时分,正好看到道边一个酒家,两人停马步入酒家,心头满是离别的惆怅。

叶莺也不顾桌椅是否干净,坐下大声道:“打二十斤最烈的酒来。”

店小二吓了一跳,不无怀疑地望着两人:“客官喝得了这么多吗?”

叶莺也不多话,只将一块银子重重拍在桌上。店小二不敢招惹,忙不迭捧来两坛酒,嘴里却低声嘀咕道:“又不是金子,摆什么阔气?”他自以为说话小声,两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想到从前动辄出手一片金叶子的“慷慨豪举”,既觉好笑,又觉酸楚。叶莺心情烦躁,也无意与店小二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