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欠丁先生什么,终于可以放下心结,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的国家效力。

四月初九。困于蒺藜。凶。

入夜,军中响起警报,有人大喊:“有刺客,速速保护将军。”许惊弦披衣起身,却见东营火起,火光中一队黑衣人迅速朝中军奔来,人数约有十名,人人身手离强,沿路已了搏杀数名阻击的战士。

许惊弦身为明将军贴身亲卫,不敢擅离职守,并不去拦截刺客,而是手按显锋剑柄,匆匆赶往帅帐。明将军早已听到动静,立于帐前,目光炯然望向袭来之敌,神情略显诧异。

许惊弦顾不得许多,脱口道:“请将军避至安全处。”明将军望着许惊弦释然一笑,似是欣慰他终于主动对自己说话。随即正容道:“这些鼠辈岂能伤得了我,但我却是不明白,叛军这一次飞蛾扑火般的行动到底有什么目的?”。

区区十余人想要在十万大军中刺杀主帅,何异于痴人说梦?更何况明将军武功独步宇内,心腹亲卫时刻随行,莫说这几位刺客,就算黑白两道杀手之王虫大师、鬼失惊齐至,再联手非常道主慕松臣,恐怕也没有太多机会。、

说话间敌人已杀入五十步内,两人被乱刃加身,当场毙命,另三人重伤倒地,但不等周围士兵上前擒拿,已各自举兵器自尽。刺客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心志坚毅的死土。

此刻明将军身前已围了数百名士兵,但敌人明知刺杀行动已然失败,兀自强行冲来。剩余五人再推进了十余步,又有一人被击倒,另外四人皆是浑身浴血,眼见不支。

明将军高声道:“传我军令,尽量生擒敌人。”

忽见刺客客中一位手持独脚铜人的壮汉大喝一声,猛然右臂狂扫,独脚铜人砸在身边两名刺客客身上,竟将自己的同伴击杀。最后那名刺客不料他突然反攻,惊惶跳开,那壮汉跨步上前,一拳捣出,正击在他胸口上!只听噼噼啪啪的爆裂之声连续响起,不知断了多少条肋骨。最后那名刺客手捂深深塌陷的胸口,口中鲜血狂喷而出,缓缓倒在地上。

壮汉大叫道:“先住手,我要见明将军。”离得近了,许惊弦看到他面容漆黑,眼目深陷,脸烦尖削,口音古怪,应该是异族高手。

明将军眉头一挑,有人在她耳边低声道:“看此人形貌,极像是媚云教五大护法中的雷木,恐怕是诈降,不可不防。”

明将军点点头,高声道:“都且停手吧。来人可是雷木?”

那壮汉弃去手中的独脚铜人,点头道:“在下正是雷木。明将军可否容我说几句话?”许惊弦虽去过媚云教,但并未与雷木照面,见他出手刚猛,当是一员勇将,却不料突然击杀同伙,莫非就此投降?

明将军大笑:“你刚才出手伤我九名将士,明知刺杀无功,唯恐手下被我生擦,才先出手杀之,我明宗越又如何能相信你的诚意?”黑夜之中,距离又远,他却能于乱军中看清雷木的出手,天下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雷木苦笑道:“我不是降你,而是明知必死,但受人所托,要给你军中的静尘斋弟子传几句话。”

听到“静尘斋”三个字,许惊弦一征,不由想到南宫静扉提及的“天魅凝音”之术,但是静尘斋远在楦山,军中怎会有门中弟子?不过静尘斋与媚云教同为天下僧道四派,二者之间或有联系,一时难辨雷木之言的真假。

明将军眼中疑色更重,缓缓发问:“什么话?”

雷木大声道:“见到那名弟子本人,我才能说。”

“我就是你口中的静尘斋弟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许惊弦闻声望去,这个自承是静尘斋弟子的人,竟赫然是挑千仇。

明将军沉声道:“千仇不要靠近他,可能有诈。”他微一摆头,几名亲卫营的战士立刻守在挑千仇身边,不容她靠近雷木。挑千仇虽然眼光锐利,观察力超卓,却是不通武功,必须要防备雷木的拼死搏杀。

雷木并不分辩,只是高高举起右手,在他手上拿着一串乌黑色的佛珠。

许惊弦微微一怔,认出雷木手中的佛珠正是自己替容笑风传递的那个“关键物品”,虽不明雷木此举是何用意,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又想到曾听江湖传言说,静尘斋不但擅用天魅凝音千里传递信息,其传人只替皇室贵族进行某种“特殊的服务”,而挑千仇那明察秋毫的观察力不正是任何一位当权者梦寐以求的秘密武器么?却不知静尘斋派弟暗中相助明将军的缘由,究竟是因为明将军在朝中韋握重权,还是已知明将军乃是昔年大周女皇武则天之后,身怀重夺江山的大任?

顾名思义,静尘斋应该是座佛庵,这也可解释挑千仇腕上佛珠的来历,但她如果是女尼的身份,又岂能与凭天行谈婚论嫁。而鹤发又如何能去静尘斋中学艺?看来这个神秘的教派中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乍看到雷木手中的佛珠,一向沉静的挑千仇亦少见地惊呼一声:“这串佛珠好像正是我昨日遗失的,如何到了你手中?”

许惊弦心头雪亮,自己生日那天扶摇在空中戏弄野兔的行为只怕并非巧合,而是提醒容笑风已到了行动的时刻,所以他立刻偷来挑千仇的佛珠,并由自己通过扶摇传送给丁先生。可是,直到现在他仍不明白,丁先生花费那么大的代价得到挑千仇手腕上的佛珠有何意义?而且容笑风早就有机会接近挑千仇,为何早不偷迟不偷偏偏要选在这时候?今夜的刺杀行动与这一串佛珠有什么关系?他绞尽脑汁也猜不透丁先生的用意,暗忖若论阴险狡诈,只怕普天之下此人亦可排名三甲之中。

明将军冷然发话:“拿下。”两旁军士齐声答应着,上前按住雷木,将他双手反剪绑缚起来。从头至尾,雷木面色淡漠,并无反抗,那串佛珠也任由军士取走,送到明将军面前。

早有军医上前对那佛珠仔细察看了一番,随即朝着明将军摇摇头,看来佛珠上也并没有下毒。

明将军拈起佛珠,送到挑千仇面前:“看清楚些,果然是你的么?”

“没错,第五颗珠子上有一道划痕,正是我丢失的那一串。”排千仇转向雷木:“你从何得来我的佛珠?是谁叫你传话给我?”

雷木无奈地望一眼绑在身体上的绳索:“我只能告诉你一人。”。

挑千仇以眼神相询明将军,等他应允。她静尘斋弟子的身份极其隐秘,整个将军府亦只有寥寥数人知晓,雷木既然能知道这个秘密,恐怕真是同门给她传信,不可不听。

明将军满脸疑色,沉思道:“看似并无诡计。但我总有种直觉,此事决非寻常,千仇对此可有什么感应?”

挑千仇缓缓道:“我无法观察自己。而且静尘斋的弟子只相信事实,从不相信直觉。”

明将军蓦然出手,接连弹出十余道指风,射在雷木十余处要穴上,唯独不封哑穴,这才挥乎让众人退开几步,对挑千仇道:“去吧,小心些。”

天下第一高手亲自封穴,只怕天底卞无人能于片刻间解开雷木身上的禁制,自解穴道更是绝无可能,再加上众将士环视左右,。就算雷木蓦然发难,亦难有半分胜算,如此布置可谓是天衣无缝,绝对安全。但是,明将军的语气里仍有一丝不敢肯定的疑惑。

望着挑千仇朝雷木走去的背影,许惊弦几乎忍不住想喊她回来,他看不到表面上的危险,却也如明将军一样有种心神不安的直觉。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丁先生花费那么大代价才得来的“关键物品”决不会毫无作用。尽管挑千仇一直怀疑他,他却对这个聪慧的女子有种莫名的好感,更何况她还是凭天行的未婚妻,实不愿意她受到任何伤害。

挑千仇靠近雷木:“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雷木阴冷一笑,从喉间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叹声。他驀然面容一整,宛若敬香拜神般肃穆而虔诚,口唇快速地嚅动着,念念有词。,

许惊弦早已运起“华音沓沓”的心法,刹时感觉到四周皆静了下来,唯有雷木低沉嘶哑的声音钻入耳膜之中…

“你们这些不敬真神的异端,将听到我以血为誓发下的诅咒。你们将不再有看到蓝天的眼睛,不再有呼吸空气的鼻子,不再有听到真神召唤的耳朵,不再有策划阴谋的嘴唇和舌头,不再有感应良知愧疚的心脏和灵魂,不再有触摸世间万物的四肢躯干,不再有延续血脉的后代…”

只听了几句,挑千仇的脸色就变了,这分明就是一串最恶毒的诅咒!但是她没有退开,这番诅咒无法激怒她冷静的天性,她只想知道雷木用什么方法得到了自己贴身的佛珠。

明将军显然也在运功探听,猛然大步跨出,狂喝一声:“千仇,快闪开…”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雷木的双眼蓦然凸出,瘦窄的脸容鼓胀而起,面色变得血红,陡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五道颜色各异的光芒从他口中射出,直扑向挑千仇。

明将军同时赶到,左手扳住挑千仇的肩头,把她往一旁带去,右手胀大如斗,名动天下的流转神功已全力击出。凭天行关心挑千仇的安危,亦从一旁冲上,右手拇指往那五道光芒上按去…

将军府两大高手全力出击,莫说被封了数道要穴的雷木,就算是最精于刺杀的黑道杀手之王鬼失惊,只怕也无法得手。

然而,诡异莫名的是:那五道光芒犹如活物。其中三道被明将军右掌击个正着,散出漫天血雨;另一道被凭天行拇指点中,喷出一道血箭;但最后一道赤金色的光芒却在空中不可思议地急转了一个弯,如附骨之姐般直追着挑千仇而去,端地直钉在她的背心上。

挑千仇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只一刹那间,一股浓黑如墨的死气已从由胸至颈、由颈沾唇、由唇透颊、由颊掩额,像一个黑暗的幽灵,迅速无比地淹没了她的面门。

与此同时,雷木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七窍里汩汩流出黑血,已然气绝。

惊变顷刻而生,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可怖的不是雷木以命换命、拼死行刺的勇决,而是这诡异莫名、防无可防的刺杀方式,

凭天行一声痛呼,扑向挑千仇,明将军及时拉住了他,愤声道:“此刻千仇全身都是毒,沾不得。”

凭天行虎目蕴泪:“要死就死在一起。”仍是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去,但被明将军紧紧扳住他的肩头,哪里挣扎得出。

明将军大喝一声:“你要我连失两员重将么?”

凭天行一怔,双足一软,几乎跪了下去。明将军顺手点了他的穴道,抛向许惊弦:“照顾好天行。”反身望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挑千仇,脸色忽青忽红变幻不休,运起流转神功,右手一抬,将挑千仇的身体虚托而起。

挑千仇面目尽墨,神情可怖至极,全身宛如瘫痪,丝毫动弹不得,只有那双曾经清激如镜的眼睛里尚流露出最后一丝残存的活力,怔征望着明将军,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明将军强按悲痛,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千仇,你且放心地去吧,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会容人害天行。”

挑千仇眼睛里流出一滴血泪,随即轻轻一震,停止了呼吸。

许惊弦脑海中一片空白,机械地接住凭天行,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只知道:若不是自己将那串佛珠传递出去,挑千仇就不会死!

震惊的士兵们欲要上前,却被明将军挥手制止:“运来木柴,即刻焚烧。任何人不许接近她周围五尺。”士兵连忙接令照办。这不是为了保护挑千仇的尸身,而是为了防止巨毒的蔓延。

一员大将顫声发问:“这是什么毒?”

“看情形应当是媚云教的终极秘术:十毒搜魂蛊!”明将军望着雷木的尸体,面色僵,“冷好一个媚云教,好一个丁先生,竟然如此不惜代价杀我爱将。”

“为何那毒虫藏于雷木体内而不发作,还能尾随而至?”

“据我所知,十毒搜魂蛊集赤练蛇、青尾蝎、碧血蛛、紫面蜈、玉雪蟾五种毒虫与断肠草、蚀心花、恹寒藤、凄霜木、腐尸棘五种毒草炼制而成,十种毒力相生相克,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方成,每隔七天还要用五位精于毒术的男子精血饲喂毒虫,通过这三十五人的性命引导毒力,过滤毒素,最终五种毒虫吸尽与之相克五种毒草的毒力,成为无药可解的绝毒,方才能够炼成这天绝地怨的巨毒之蛊!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轻易动用…”众人听得胆战心惊,想不这十毒搜魂蛊竟要耗费如此多的人命,雷木之死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为了进一场刺杀,媚云教可谓是拼了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