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黑衣人每隔几日前来与水柔清相见,并告知她简歌的相关信息,从黑衣人的口里,水柔清得知了无念宗、非常道等简歌暗中联络的势力,亦包括刺明计划的来龙去脉。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几个月后。南疆最新的战报不断传至京师∶巧计渡江、乌蒙府大捷、摘星营五百死士奇袭荧惑城、泰亲王伏诛、明将军落入敌军重围之中、少年桑瞻宇以天脉血石迫锡金王退兵…

尽管三军主帅明宗越生死不明,但泰亲王已死,叛军群龙无首,溃散指日可待,这一场绵延许久的战事即将结束。

随着时局安定,京师亦渐渐恢复了昔日的盛景,那些明将军的朝中政敌更是大设豪宴,庆祝战场与庙堂的双重胜利。

水柔清今夜与神秘黑衣人约定见面,早早便在小屋中静待。

这段日子以来,她从“大好人”口中得知了关于简歌的许多事情:简歌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名,号称红颜知己遍布天下,实际却并没有与任何一位女子长久相处过,偶尔流连青楼,亦只是逢场作戏,虽已过而立之年,依然无成家之意;因其谈吐不俗,涉猜广泛、又得太子看重,在京师之中与各大亲门均有结交,但亦皆是泛泛之友,从来也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他;佩剑名为“悲血”,据说乃是吹毛断发、削金斩铁的神兵利器,但从来没有当众显露过武功;他宴席上无酒不欢,从未醉过;在京师十年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无缘无故地消失,谁也不知他到底去了何处…

对仇人的了解越多,水柔清越发觉得其深不可測。像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精于世故的花花公子,却并没有过着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的生活,而是像苦行僧一样严恪操守,若非圣人,就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图谋。

京师四大公子之中,乱云公子家学渊源,八十一路乱云剑法无人敢小觑;太平公子魏南焰内力强劲,以一己之力平定北城王叛乱;凌霄公子一柄瘦柳钩在手,傲视天下英雄。与这三人相比,世人皆认定简歌武功远远不及,只能恭陪末座。然而,水柔清曾听家族长辈讲过母亲遇害时的情形,琴瑟王水秀虽以琴技成名,但她乃是温柔乡中剑关、刀垒、索峰、气墙四营中的索峰之主,浸淫缠思索法数十年,却被简歌于一招间格杀。尽管是变生不测之下遇袭,但简歌显然决非庸手,虽然其师承不详,但身为御泠堂青箱令使,对于帷幕刀网、屈人剑法皆有很深的造诣,他暗中结交无念宗、非常道等江湖势力,亦得其武学秘技,武功糅合了江湖几大门派的精华,实力远胜其声名。

水柔清这几年虽然苦练缠思索法,但自问武功尚不及母亲当年,纵然找到了简歌,与其正面对敌胜箅极小。也许,她唯一的优势就是身为女子,或可让简歌有所轻视…

水柔清正想着心事,忽听房门轻叩三声,出门査看却并无人迹。她落脚之处乃是蹁跹楼主花嗅香亲自选定,在京师东郊之外的荒岭之中,平日连路人都少见,更遑论有访客。不知是何人前来,又并不饍面,心中大觉蹊跷。

门边一株大柳树上传来那神秘黑衣人的声音:“水姑娘好,今晚在下有事不能前来,所以特地通知你一声。”此刻天色尚明,想必他定会戴着面具前来,但重重树影遮住他的身形,依然不见玄虚。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好人,又何必亲身走一趟?”水柔清笑道,心中却隐隐觉得祐异。神秘黑衣人以前亦有过几次失约,她于简府书房中等待不至便自行离去。今日他特意来此,必不寻常。

神秘黑衣人轻声道:“以后你我都不能相见了。所以,我今日亦是为了告别。”第一次,他平淡的语气中隐隐有一丝遗憾。

“为什么,莫非你要离开京师么?”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我本有许多理由回答你的疑问,但并不想骗你。所以,我只能不告诉你原因。”

水柔清虽然连这黑衣人的面容都没有见过,但经他指点,得知了简歌的许多秘密事情,已当他是极亲近的人,听他如此说,心中不由有些难过。但她失去双亲后心性大变,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胸无城府的小女孩,反而微微一笑,举手相邀:“既然日后无缘再见,何不入屋饮一杯小女子煮的清茶,以报君深恩之万一。”

“我是你的恩人,简歌是你的仇人!”黑衣人笑道,“那么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你愿意知道恩人的真实身份,还是仇人的行踪?”

水柔清固然对黑衣人的身份十分好奇,但相比之下,只要能找到简歌报仇,这世上的任何事情对她皆不再重要。她一怔之下脱口道:“快告诉我简歌目前在何处?”

黑衣人几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我有意试探你一下,果然不出所料。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姑娘啊,以你现在的心态去找简歌无疑是送死。你且记住,只有当你把报恩与报仇当作同样重要的事情时,才有杀死简公子的机会。”

水柔清大失所望,对黑衣人极有深意的话充耳不闻:“原来你只是试探我,却不告诉我简歌的下落…”

“我已得到肯定的消息,九九重阳之日,简公子会在扬州现身。”

水柔清大喜:“还有四个月才是重阳,我有足够的时间找到他。大好人,无论我能不能杀死简歌报仇,你都是我最大的恩人。”

黑衣人缓缓道:“既然相识一场,我也不忍见你白白送命。你日后行走江湖时。或许会遇到一些意外的帮助,那皆是出于我的安排…”中途忽顿,却是听到了有人接近时衣袂发出的风声。

黑衣人低声道:“这小子竟能找到这里,真是个多管闲事的主。水姑娘保重。我先走了。”不等水柔清回答,已从树顶冲天飞起。

与此同时,旁边闪出一道青彩,大喝一声:“你是何人?速速停步,不然莫怪我无理!”

黑衣人冷笑∶“就算是皇上也未必能管得了我,何况是你?”他刹那间已将全身功力提聚,幻化不定的语声已是凝音成线,刺得人耳中发疼。

青影冷哼一声,疾速腾身而起,向那黑衣人扑去。他的身法十分古怪。脚尖连点树干,似踩云梯般盘旋而上,人在半空,掌中已发出一道乌光,射向黑衣人的胸腹。

水柔清大惊,唯恐误伤黑衣人,但那青影实在太快,根本不及阻止,只脱口叫了一声∶“不要伤他!”

黑衣人似也知道那乌光的厉害,不敢背身迎战,于树梢上稳住身形,吐气开声,宽大的袍袖扬起,罩在那道乌光之上。

乌光没人袍袖之中,刹那间映亮如炬,袍袖被割为两半,但黑衣人的右掌已按在乌光之上,随即屈指一弹。

“叮”的一声轻响,黑衣人借力高高弹起,口中半是讥讽半是赞赏∶“凌宵之狂,还箅有些道理。”在树稍间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青影一个倒翮,落在地上,回身望向水柔清:“水姑娘,你没事吧?”正是凌宵公子何其狂。

原来四年前温柔乡主水柔梳入京时,曾与何其狂有一面之缘。后来水柔梳离开京师,放心不下堂妹水柔清,便暗中托何其狂照看。何其狂平日也不打扰水柔清,只是隔几日于小屋的远处查看一番,可巧今日见到那黑衣人前来,虽不知对方来历,但见其遮掩面容,行迹诡秘,只恐他加害水柔清,便急急赶来。受那黑衣人一激,愤而出手,却不料对方武功之高大出预想,那一指势道沉浑,几不亚于铁键重击,瘦柳钩只划下一片衣袖,对方竟亳发无伤。而那黑衣人的左袖始终蒙在面容上,难见真貌。

若按何其狂平日的性子,若不是听到水柔清出言制止,必会穷追不舍。

水柔清曾在白露院中与何其狂见过数次,知他人虽狂妄,却是光明磊落、耿直无欺,再听他是受水柔梳所托,亦不相瞒,便把夜探简府遇见那神秘黑衣人之事如实说来。

听水柔清说明原委,何其狂放下心来。喃喃道:“你这个‘大好人’若是亲自出手,只怕三个简歌也不是对手,又何须假手于你?唔,既然他隐瞒身份,恐怕刚才弹在我瘦柳钩上的那一指亦非其擅长的武功。京师之中,能有如此身手的人寥寥可数。这样的绝世高手为何要相帮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复仇?其中莫非还另有诡计?”

水柔清急忙道:“无论他是不是有诡计,我都心甘情愿地接受。而且我答应过大好人,除非他自己说明身份,否则决不会朝外人打听。”

何其狂脸色古怪:“我对此人的身份本还有所怀疑,听你如此说,反而证实了。奇怪,他为何要帮你。真是猜想不透。”

水柔清问道:“何公子今日怎么想到来此处?”

何其狂眨眨眼睹∶“你大概还不知道京师今日发生的大事吧。”

“什么事?”

“明将军由三峡守军护送,明日返京!”

水柔清心中忽生感应:是否因为明将军的归来,“大好人”才不便与自己见面?莫非他是将军府的人?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何其狂沉吟道:“我在京师闲得久了,早就想出去走动走动,不如重阳时陪你去扬州一行。”

水柔清却有些犹豫,有凌宵公子这样的高手同行虽好,对付简歌也无疑多了几分把握。但一来她只想亲自替父母报仇,二来何其狂或只是应水柔梳所托,勉强同行,何况他与简歌毕竟同为京师公子,岂会因自己而反目?

何其狂知她心意,哈哈一笑:“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反正我独来独往,全无拖累,走时通知我一声便可。”随即告辞离去。

摆脱叛军的追杀后,明将军辗转由三峡返京,他平定泰亲王叛乱,居功至伟。圣上下诏重赏万金,他却上疏声称五百摘星营将士几乎全军覆没,自己难辞其咎,坚辞不受,又推却各大豪门贵族的宴请,隐于将军府中养伤。

但事实上,明将军以最少的伤亡、最快的速度结束了这一场叛乱,奇袭荧惑城可谓是其百战百胜的戎马生涯之中极为辉煌的一场胜利。

布衣少年桑瞻宇退去锡金数万铁骑,经数位大臣联名上奏,赏千金,御封平西将军。其虽年方弱冠,却已是文武双修,胸藏丘壑,而且相貌俊雅,风度翩翩,坊间皆以“平西公子”相称。自从太平公子魏南焰死后,京师四大公子后仅余其三,如今喿瞻宇横空出世,大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六月的正午,骄阳似火。京城东郊之外,数百工匠却顶着烈日忙碌着。皇上下诏:平西将军桑瞻宇退锡金大军有功,留其辅弼王室,并于东郊外修建府邸。工期急迫,这些工匠只得加紧劳作,正午也不得休息。

说也奇怪,眼见府邸将建成,桑瞻宇却从未前来视察过,而他虽已入京多日,时常出入豪门盛宴之中,却几乎无人知道他落脚何处。据说有位重臣之子与人打赌,宴后暗中跟随桑瞻宇,却被与之随行的一位锡金少年强拒,因而受了些皮肉之伤。但亊发后,那身为重臣的父亲非但不予追究,反倒因此向桑贍宇当面致歉…

种种难辨真伪的传闻,让桑贍宇这位原本寂寂无名、来自远疆的汉族少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神秘。

何其狂自从那日见过水柔清后,知她一个孤身女子独守京师,伺机寻仇,不免心生同情,闲来便找她说话。

这一日恰好何其狂来访,两人聊了一会儿,说起近日风头大盛的桑瞻宇,便同去正在施工的桑府外查看。

不少百姓皆在此围观,两人混于众人之中,边听着周围人对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平西公子议论纷纷。

何其狂假意苦着脸叹道:“你瞧现在大家只知有平西公子,而堂堂凌宵公子就在身边亦浑然不觉,真是让我心中难过啊。”

水柔清与何其狂混得熟了,正要开玩笑调侃他几句,忽见他神情微变,目光锁定在人群之中。

水柔清顺着何其狂视线望去,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位少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生得秀美绝俗,清妍可人,由纱素裙,颈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更衬得肌肤胜雪。她脸上一丝笑容若隐若现,显得神秘异常。虽是平民穿着,又混于百姓之中,却有一种迥异旁人的气质。纵然水柔清身为女子,乍见她美丽的容颜亦觉心中一跳。

水柔清笑道:“何公子进见意中人了么?”

何其狂似是有些失神,喃喃自语:“喿瞻宇来自锡金,恐怕与他脱不了关系。”随即对水柔清低声道,“这个女子有些奇怪,听到周围人的议论时口唇喃哺而动,似是在用心记忆,而且她身负武功,必是与桑嗆宇有关。”

水柔清细心留意那白衣少女,果然如此,亦觉蹊晓。

少女又听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何其狂目射奇光:“我们小心跟着她,料她欲往何处?”

水柔清心中大奇,不知一向眼高于顶的何其狂为何对这少女如此有兴趣。是因为桑瞻宇的缘故?但若说桑瞻宇声名鹊起令他心生不忿,却又让人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