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握紧拳头,大声道:“雪前辈和宫大哥放心,此去梅影蜂,一定不负重望。”如果说之前他对获得裂空帮帮主之位尚无太多的期望,但经雪、宫二人一分析,知道事关双方势力的消长,志在必得。

“我要陪着帮主一起去梅影峰。”水柔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原来水柔清与段成、景明彦知道雪纷飞等人商议要事,不敢上前打扰,只在远远看着,直听到许惊弦大声提及“梅影蜂”,方才忍不住过来。

路啸天笑道:“到底能不能当上帮主还要看许少侠的努力,水姑娘这一声‘帮主’可叫得忒早了些。”

路啸天不知“黄雀帮”之事,许惊弦却是心知肚明。听到水柔清仍以“帮主”相称,而且亦不介意与自己同行,似乎全然忘了对自己的怨意,不知怎的胸口一热,百念丛生,一时说不出话来。

宫涤尘淡淡道:“此去梅影峰可不是游山玩水,最好还是小弦一人前往,清儿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吧。呵呵,现在的许少侠可不是当年那个小鬼头了,不需要你的保护。”她隐隐知道许、水二人的纠葛,看似开玩笑,眼中神色却是略有些不安。

水柔清笑道:“我可不是为了保护他,只是想去看看平姐姐。”

雪纷飞决然道:“水丫头不许去!”

看到雪纷飞斩钉截铁般的态度,水柔清不敢再多争辩,噘起小嘴暗中赌气。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只是想去梅影峰看看平惑?还是不愿意就此与“帮主”分手?在她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担心:或许两人下次见面之时,又都将是另外一种心态了…

雪纷飞语气稍缓,解释道:“水丫头不要生老夫的气,莫忘了水知寒是如何知道夏兄与简歌的约定。观沈羽行事,对弑师之举一直犹豫难决,不似早下决心,情报泄露之事恐怕与他无关,而是另有其人,依此看来,裂空帮中还藏有将军府的奸细,而且必是位高之人.不然无从得知这等机密。当然,亦有可能是简歌与水知寒通风报信,但其他的可能也不得不防。许少侠此次梅影峰之行任重道远,绝非坦途。夏兄身死之事仅限我们知道,最好先不要外传,免裂空帮内乱,而许少侠除了要获得帮中弟子的拥护,还要争取挖出那个奸细,吉凶难测,一个人尚可见机行事,人多反会生出事端。”

路啸天道:“老夫曾与夏兄谈及过裂空帮几大护法,太霄门护法霍之良虽勇而少谋,却是忠心耿耿,最得夏兄信任。我可先给他修书一封,届时好暗中接应许少侠。”

“如此甚好。事不宜迟,许少侠这便上路,早一日到达梅峰影,我等亦可放心。待大局已定后,我们再运送夏兄前灵枢同去梅影峰会台。”

何其狂亦附和道:“小弦保重,等大事了结后,我带上好酒给你庆功,你我兄弟一醉方休。”

宫涤尘白他一眼:“你当小弦像你一样是个酒鬼么?”

“我看你是妒忌我们兄弟情深吧。你若有意,也陪你一醉方休。”

听着何其狂与宫涤尘的对答,许惊弦忽有一种异样的疑惑。或许裂空帮之行确是可不容缓,但凌宵公子为何对自己毫无留念?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他上路。他心中有一个猜想,却不敢询问出口。左手中指上的那枚紫霜戒仿佛突然火热起来。

许惊弦不多言,对众人抱拳一礼,转身离去。

无论如何,真正的勇者一定不会拒绝命运给他下的战书!

第38章--潜流暗伏

半山腰的树林中,红衣少女斜靠在一株大树下,懒洋洋地略展腰身,右手手指轻弹,掷出一个细小的物品,低低唤声:“阿义…”

“嗖!”一支羽箭破空袭来,由层层树木间穿越而过,最终钉在少女前方十余步外的一棵大树的枝杈上。

这是一支极小的箭支,长不盈尺,木制的箭杆上仍留有刀削的痕迹,露出白色的底纹,箭尾处扎的不是鸟羽雉翎,而是公鸡尾羽,浑如小孩子的玩具。但这一箭却是劲力沉雄,入木数寸,兀自颤动不休。

这一箭似乎并没有命中任何目标,但在那棵树的枝杈上,已经密密庥庥插了几十支同样的箭。树杈不过碗口粗细,所有的箭支却都集中在方寸之间,若非劲弓疾箭,纵然用手相插,怕也没有如此整齐。

红衣少女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张起小口,接住空中落下的物品,咀嚼有声。随即满足般叹了口气,右手再度弹出。“阿义…”

小小的箭支伴随着“嗡”的一声如约袭至,依然钉在那树杈上。但这一次,红衣少女张开的小口却什么也没有接到。她皱皱眉,痛叫一声:“哎呀,我的花生!”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定是以为那一箭误中了少女。

原来红衣少女抛出的只是一颗小小的花生,而那凌空一箭则是准确地割下花生的表皮,从而让花生仁落在少女的嘴里。看似玩闹,但射箭之人若没有超强的眼力与神乎其技的箭术,实难做到。

数十步外的树顶上轻轻落下一道人影,体型仿若孩童,面相却足有二十八九岁,原来是一个侏儒。他背负箭囊,怀中抱着一把小小的弓,小弓亦如箭支一般,以硬木削制而成,表面上凹凸不平,像是随手而做,其上更附有数根弦,倒似是一张竖琴。难怪射箭之时发出“嗡”的声响。他走近红衣少女的身前,开口道:“阿义。”

“嗯,是不是看到他来了?难怪失手。”

“阿义。”

“以你的眼力,三里之外就应该看到他了,算来到此处还有半炷香的工夫,再帮我剥几颗花生?”

侏儒摇摇头:“阿义。”

红衣少女叹了口气,似是惋惜般望着手掌中余下的十几颗花生:“好吧,记得要赔我一颗花生哦。”她长身而起,望着侏儒扑哧一笑,“阿义啊阿义,你看你连胡子都刮不干净,以后怎么娶媳妇?喂,你到底想不想娶媳妇啊?不要怕羞,悄悄告诉我。”

“阿义。”

“唉,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呢?”红衣少女摇头苦笑,她纵然古灵精怪,面对这以不变应万变的侏儒阿义似也毫无办法。

阿义穿着一身粗布蓝衣,已是脏得不现原色,握弓的手沾满污垢,便往身上随意一抹,面容虽然生得俊秀,却是满面尘土,活像顽皮的孩子在泥地上打了个滚。颌下胡须更是参差不齐,如同匆忙收割过的表田。他任由红衣少女细软的小手从颌下抚过,蓦然一痛,原来被红衣少女趁机拔下一根胡须来。倒也并不见他生气,只是傻傻一笑:“阿义。”

“唉,只会阿义阿义的叫,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红衣少女似乎也觉得无趣,眼望山路,喃喃道,“等了三天才箅等到,花生都吃了五六斤啦,这小子架子也真够大的。你说这个许惊弦到底长什么模样?记得几年前江湖上就传宵他是明将军的克星,倒要见识一下他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阿义似足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只是眨眨眼睛,用耶一成不变的语气吐出他仅会说的两个字:“阿义。”

许惊弦缓缓走在山道上。离开观月楼后,他星夜兼程直奔冀州梅影峰而来。因为不知路啸天以何种方式给裂空帮传达夏天雷的死讯,而他却不想成为第一个给数万帮中子弟带来噩耗的那个人。所以他本可早几日到达,却在途中有意耽搁了一下行程。

在他过去的想象中,裂空帮的总舵梅影峰必是一个山青水秀、卧虎藏龙的所在,然而眼中所见,却与寻常的山峰无太多的差别。只是树木特别多,落叶特别多,人却几乎看不到一个。

这里是白道第一大帮的总舵,决不可能形同虚设。许惊弦可以肯定自己一踏上入山的小径,任何举动都瞒不过裂空帮的耳目,没有人阻拦恰恰印证了对方早已知道自己的到来,他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站住。什么人敢擅闯梅影峰?”红影闪动,一位红衣少女从林中钻出,拦住去路,身后还跟着一个蓝衣侏儒。

许惊弦应声停步:“在下许惊弦,有要事求见霍门主与诸葛门主。”

“喷啧喷。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许少侠啊,久仰久仰。”红衣少女口中固然客气,面上却没有丝毫“久仰”的神情。自从离开观月楼后,许惊弦修剪发须,又换过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早已恢复了本来的少年面目,不再扮作那潦倒落泊的“山林闲人”,但此刻红衣少女却仍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如问见到广什么不寻常的怪物。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还有这位…兄台?”许惊弦被红衣少女盯得浑身不自在,几乎错把那位侏儒认成小孩子。

红衣少女大约二十出头,身材修长,蜂腰纤细,衬着一身如火的红衣,再加加上清脆悦耳的嗓音,宛若林间出没的精灵。但她的相貌却显得太过平凡,确切地说,应该是颇为丑陋。胖胖的面颊、厚厚的嘴唇,还生着一脸的雀斑,让人觉得多望一眼都是一种冒犯,唯有一双眼瞳中不时闪过灵动狡黠之色,身上不似带有兵刃。而那侏儒倒是生得眉淸目秀,只是显得有些木讷,背负箭囊,怀中还抱着一把似弓似琴的“武器”,许惊弦偶尔接触到他的眼神,没有尊敬,也没有畏惧,只有一股无动于衷的漠然。

红衣少女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叫花生,他叫阿义。霍门主与诸葛门主已知许少侠的到来,特意命我二人于此相候,这便引你去见他们。”说话间右手轻抛,掌中一颗花生落入口里,唇齿翻飞,顷刻间吐出皮来,却一点也不影响说话,连语音都没有丝毫含糊。

许惊弦注意到花生。阿义的神态中没有中点沉痛之色,暗忖莫非路啸天并未告知他们夏天雷的死讯?或是裂空帮几大护法秘而不宣?他无从猜测路啸天传书的内容,但既然霍之良与诸葛长吉皆知自己的到来,无论是否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都不应该由这样一个女孩和浑如痴傻的侏儒来迎接。

除非对方有意如此。这一趟梅影峰之行,似乎从一开始就预示着坎坷。

许惊弦强压心中疑惑,伸手相请:“还请花生姑娘与阿义兄前头带路。”

花生目光停在许惊弦的手上,话语陡然冰冷起来:“这枚戒指从何而来?”

许惊弦不动声色:“夏帮主所赐。”

或是感应到花生语气中颇含敌意,阿义手中一紧,一支小小的箭支已搭在那似弓似琴的弦上:“阿义!”

花生一摆手:“阿义不要紧。”

阿义对许惊弦无声地一笑:“阿义。”箭支倏忽不见。

许惊弦听阿义声音中虽然不带任何感情,但那一笑却似颇含歉意,他因暗器王林青之故,对于使弓之人极有好感,有心想与他多说几句话,亦是笑道:“这是阿义兄的兵器么?你的箭法很好啊。”他于来途中已听到弦响与箭羽破空之声,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到树桠上,那些箭支虽已取走,但箭孔尤在,几十个箭孔几乎都钉在同一个地方,可见此人虽头脑欠缺精明,箭术却是丝毫不含糊。

若他得知这些箭支的目标本非树枝,而是花生抛在空中的花生,只怕更会对阿义超卓的箭法惊叹不已。

阿义似乎知道许惊弦在夸奖自己,咧嘴一笑:“阿义。”

许惊弦不解。花生淡淡道:“阿义是帮主几年前收养的孤儿,不会说话,只会说‘阿义’两个字,所以大家都这样叫他。不过你说话他是听得懂的。”

许惊弦小心地探问:“花生是姑娘的本名么?不知在帮中是何职位?”

“我喜欢吃花生,所以大家都这样叫我。嘻嘻,我不过就是个供人使唤的小丫头,哪有什么职位。”

“哦。”许惊弦微一扬手,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道,“花生姑娘说笑了,普通的帮中子弟大概是没什么机会见到这枚戒指吧?”

花生边吃边道:“若连紫霜戒都不认识,我凭什么服侍夏帮主好几年?”

许惊弦沉默。暗忖裂空帮九大门主皆不现身,却派夏天雷收养的孤儿与侍女来迎接自己,这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是某种考验?他暗地留意花生与阿义的行姿,花生脚步虚浮,似是没有什么武功,但或许只是一种伪装;而阿义虽然蹦蹦跳跳,不时揪一把树叶,或是拍一掌树干,浑如未经世事的孩童,但行动间却是龙行虎步,隐露高手风范。那一把如同小孩玩具的弓,发出的必是致命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