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平惑苦笑,“无论有心无心,事情总是我做下的,还能有什么清白?只求义父安然无恙,便可心安。”

许惊弦心中一痛,夏天雷既死,沈羽反叛罪名证实,纵能从孟辉口中问出实情,他人对平惑的怀疑亦难抹去,只怕就算能放她出狱,也难以留在裂空帮中。天下虽大,但她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弱女子却无容身之地。除非,自己能够坐上帮主之位,或能平复帮中弟子的疑虑…

许惊弦不知如何安慰平惑,只得含混道:“只要有我在,总不会让苹果姐姐受苦,迟早会接你离开这里。”

平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你快去吧,我且看会儿书。”手指翻幵摊在桌上的书本,却是一本佛经。

许惊弦胸口一恸,心知经历了这些事后,她已心灰若死,再不复当年那个活泼俏皮的苹果姐姐。暗一咬牙,就算为了平惑、自己也要争取裂空帮帮主之位。更不多言,起身深施一礼,转头离幵。

花生似笑非笑地望着许惊弦略略泛红的眼睛:“哟,想不到堂堂许少侠还哭鼻子啊?”

诸葛长吉淡然道:“许少侠是性情中人,花生不许欺负他。”

花生撇嘴:“我一个小小的侍女哪敢欺负他啊?”又朝许惊弦挤挤眼睛,“哼哼,昨晚你扯坏我的衣袖,以后可要赔我。”

许惊弦无心争论,欠身道:“小弟一时情急,失礼处还望花生莫怪。”

“罢了,看不出你倒是个老实人,以后姐姐再也不欺负你啦。”花生虽是语带调侃,却已远非昨日那般冷漠。她先看到许惊弦与阿义和睦相处,又见他对平惑情深义重,对他的印象已是大有改观。

诸葛长吉并不清楚两人昨夜的争执,却未流露出半分诧异,声音依旧如常:“去见孟辉吧。”

孟辉年约二十五六,面容长瘦,目光阴沉,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他手脚皆披重铐,脚上的镣铐以粗重的铁链扣锁于牢门上,链长五、六尺,仅可在牢房内行动无碍,就算想跳崖自尽亦不能。对于许惊弦等人的到来,孟辉除了抬首冷冷看了一眼外,全无言语。

诸葛长吉开口道:“孟辉,这位是许惊弦许少侠,他在金陵城识破了沈羽的诡计,并一路保护夏帮主至扬州观月楼。”

听到沈羽和夏天雷的名字,孟辉微微一震:“我虽是沈羽的手下,对他的阴谋却全不知晓。何况琅宵门中近百名弟子,为何独独冤枉我?”诸葛长吉冷然道:“许少侠亲耳听到沈羽承认指使你诱使平姑娘买下有毒的月饼,证据确凿,岂会冤枉你?”

许惊弦闻言一怔,虽然明知诸葛长吉只是以言语诱供,但毕竟自己并不曾听沈羽提及孟辉的名字,脸上神色颇有些不自然。花生瞧在眼里,附耳低声道:“笨小子,孟辉本就嘴硬,再看到你这样子,更不肯招认了。”

果然孟辉面色一横:“姓许的含血喷人,你们宁可相信这样一个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兄弟么?有种就叫平姑娘与我当面对质。”

诸葛长吉道:“平姑娘虽承认送去月饼,却对饼中有毒毫不知情。她失手错害帮主内心愧疚难当,岂会与你分辩。”

孟辉哼道:“只怕不是无法分辩,而是做贼心虚吧。她对沈羽死心塌地,言听计从,毒害帮主她必然有份儿。”

许惊弦听孟辉辱及平惑,再也忍耐不住:“沈羽与非常道慕松臣等人设下阴谋,故意让你中秋之际在平姑娘面前提及嘉州必香居的月饼,而他们早就派人在食店中埋伏,趁机将含毒的月饼卖给平姑娘。”

孟辉道:“什么嘉州必香居?我今日才听到这名字。”

“那么,夏帮主秘密出行,在金陵泰升巷中落脚,若不是你透露出来,平姑娘如何得知?”

孟辉听到“泰升巷”三个字,略有些泄气,眨眨眼睛:“我不过一时口快,泄露了帮中机密,愿受处罚,却根本不知平姑娘趁机下毒之事,何况夏帮主对我等恩重如山,岂会因沈羽三言两语而犯下如此大罪?”

诸葛长吉缓缓道:“我査过你的来历,你五年前加人裂空帮,之前乃是振东镖局的一名武师,而振东镖局地处东海之滨,正是非常道老巢所在。”

“东海之滨民众数十万,难道都与非常道有关?”

“但你却是北方口音,绝非东海本地人,为何会加入振东镖局?”

“我别无长技,唯习得一点武功,浪迹江湖多年后辗转来到东海,加入镖局混口饭吃也是不得已…”

“但你在振东镰局不过半个月,便立刻加入了裂空帮。”

“人往高处走。振东镖局虽对我有恩,但本帮是白道第一大帮,人多势众,素有侠名,既有机会投奔,自当效力。”

诸葛长吉的语气依旧不疾不徐:“我查过五年前的事务,正是振东镖局接下了本帮赈济淮北饥民的二十万两银子,随后你便加入镖局,并随镖车北行。途中遇盗贼劫镖,那些强盗来历不明,却是手头极硬,镖局死伤过半,本帮随行的几名弟子亦是两死一伤,但你却能毙敌数名,力保镖银不失,有此功劳,方才趁机加入本帮。依你所表现的武功,早就应该扬名江湖,为何会在一个小小的镖局中安身?而黑白两道皆敬重本帮,极少发生劫镖之事,偏偏你加入镖局几日后便发生此事,让人不得不怀疑这都是设好的局。”

孟辉大声道:“我虽有些武功,却没运气,所以漂泊江湖多年一事无成,直至投入本帮后方才时来运转,自此忠心不二。听到诸葛门主如此说,着实让人心寒。”

“事到如今还敢嘴硬。我念你只是受沈羽主使,若是此刻招供了,罪减一等。许少侠曾说过,沈羽当着夏帮主之面说出了你的名字,若等到夏帮主安然归来,真相大白之际,你也知道本帮帮规,以下犯上、谋害同门兄弟者是什么下场?”

孟辉斜睨许惊弦:“许少侠不要轻信人言。沈羽背信弃义,弑师求荣,却看重对平姑娘的情谊,他既然要保得平姑娘无恙,便拿我当替死鬼。”

面对孟辉的百般狡辩,足智多谋的诸葛长杏似也无可奈何。花生轻轻捅一下许惊弦,悄声说:“若这小子死扛着,可对平姑娘不利啊。”

许惊弦心知若不能让孟辉认罪,便难以消除对平惑的怀疑。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沈羽身为琅霄门主,出入不便,与慕松臣联系之事只能交给你处理。平姑娘去那嘉州必香居之后,便有三名非常道弟子暗中跟随她直至金陵,这几人都得到过你的消息,其中耶个装扮成青衫客商的非常道弟子已落在我们手里,他已供认不讳。人证俱在,你还敢抵赖?”

孟辉怔住了,一滴滴冷汗由额上渗出,面色阵靑面红。忽开口道:“罢了.既然如此,再隐瞒也无用。若是我说了,诸葛门主能保我性命么?”

许惊弦心知这冒险一击正中要害,不由舒了一口气。花生则朝他暗竖了一下大姆指。

诸葛长吉叹道:“谋害帮主事关重大,须得帮主亲口赦免,我只能答应替你求情,能否留得性命,就看你的运气了。反正事实俱明,若你招得爽快,保命的机会也就更大一些,好自掂量一下轻重吧。”

孟辉苦思良久,一咬牙:“我信不过姓许的小子,只对诸葛门主一人说。”

诸葛长吉一挥手:“好,许少侠与花生先回避一下吧。”

就在许惊弦与花生正要退出牢门的一刹,耳中却听到孟辉一声大喝,心知不妙,手指迅速搭在剑柄上,回头望去,只见孟辉由角落中一跃而起,直扑向诸葛长吉,同时双手一挥,长长的铁链带着风声直朝许、花两人卷来。

陡然间不测发生,许惊弦已不及抽出断流剑,右手一抬,剑鞘迎向铁链,撞出几点火花。铁链受此阻拦方向一变,却是朝着花生袭去。

许惊弦只恐花生受伤,不及攻敌,长剑横向一勾一拨,数尺长的铁链缠在剑鞘之上,他怒喝一声,发力回夺,却只听“刷”的一声响,长剑出鞘,而铁链则卷走了剑鞘。

“都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孟辉一脚踢幵轮椅,将诸葛长吉掳人怀中,手中一把精光四射的匕竹横在诸葛长吉的喉头。

花生惊呼一声:“你不是已经服了化功散,为何…”

诸葛长告低声道:“既然能随身暗藏匕首,那化功散想必早被调包。我早就应该想到,本帮的奸细岂独沈羽与孟辉。难怪郑老三前日说老母病重回家省亲,原来是你的同伙。”他的语气依然冷静,对喉间的利刃视若不见。

孟辉狞笑道:“好一个诸葛长吉,不愧是身为裂空帮第三号人物,门下弟子数万,却能对一名天地间看守的离职亦知道得如此清楚,可谓是事无巨细,了然于胸。这样一个人才若是死了,只怕是裂空帮的一大损失啊。”

方才剑链相交,许惊弦已瞧出孟辉武功不弱,就算他武功被废,以诸葛长吉那病残的身体怕也受不住他的拼死反扑,更何况此际他手中还有一把锐利的匕首。许惊弦与花生对望一眼,缓缓摇头,他虽有把握数招毙敌,却难以保证诸葛长吉不受损伤,只得静观其变。

天地间的数名守卫听到响动急急赶来,看到眼前一幕,皆是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一时竟成僵局。

“众守卫先退下,通报几大门主,并立刻缉捕郑老三。”诸葛长吉淡然下令,等守卫接命退下后,沉声一叹,“郑老三给你匕首是让你寻机自尽,可不是让你拼命。”

“只要有你在手,谁敢伤我?”

“莫忘了这里是梅影峰,就算你以我为质,也不可能逃得出去。你替非常道卧底多年,想必得了不少好处,若是死在这里,一切都成空。我答应过替你向帮主求情,只要放下匕首,就能保命。”

孟辉冷笑:“我在裂空帮呆了五年,岂不知帮规?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难逃。老子可不要断手断脚,说什么也要拼一下。”

“既然真不要命,那就先杀了我。不过你最多只有杀我的机会,我可以保证许少侠能在你自尽之前活擒你,到时你可以数数自己挨多少刀才能死去。”生死关头,诸葛长吉声音都未颤抖一下,反倒威胁着对方。

许惊弦接触到诸葛长吉的坚定而略显悲凉的目光,大觉惊讶,他虽不懂武功,却有着远胜寻常江湖人士的强悍硬气,着实令人敬佩。

“闭嘴。”孟辉大喝一声,“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能和紫霄门主同归于尽,也算值了。你若不想死,就当着众人面前发下毒誓,决不伤我一根毫毛,让我安全离开。”

“莫说我不会如此,就算发下毒誓你就能相信么?何况霍门主马上就会赶来,以他疾恶如仇的性子,除非帮主下令,否则决不会轻饶你。”孟辉亦知此言不虚.发狠道:“那我们就耗到帮主回来,瞧他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许惊弦突然跨前半步,孟辉手中匕首一紧:“站住。”

许惊弦扬起左手:“认得这个么?”

“紫霜戒?”孟辉怔了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有帮主的信物?”

“我可替夏帮主传令,只要你现在放了诸葛门主,便送你安全离开梅影峰,决不阻拦。”

诸葛长吉漠然道:“不行。此人若逃走,裂空帮顔面扫地,宁可我死,也不能损了本帮的威望…”话说到一半,已被孟辉扼住了咽喉。

孟辉愤然大骂:“这个家伙不要命了,你们不要听他的。”

许惊弦高举手中紫霜戒:“见此戒如见帮主!自然不会听诸葛门主的话。但你想过没有,从此之后你就要隐姓埋名亡命天涯,时时刻刻防备着裂空帮的追杀,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全无乐趣,就算慕松臣把金山搬到你面前,怕也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