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大惑不解,按说那转轮決不过是四个字谜,实难相信其重要性竟远在紫霜戒之上,其中必有缘故。而那四大长老至今仍未现身,却可以直接决定帮主的人选,地位似乎远在九大门主之上,难道他们才是裂空帮中最有权力的人物?更想象不出为何见过四大长老后就会“无可逆转”?

诸葛长吉续道:“实不相蹒,在帮中大多人看来,若不计沈羽,余下几位门主中铁老大乃是接任帮主的不二人选,几大门主中鬼发、蛇跟、钝钝等人必会支持他。许少侠手持紫霜戒,又知道转轮诀,不但惹来疑虑,更会惹来敌意,而像我与沐门主、刘门主等人则是抱着静现事变的态度,虽然都相信夏帮主的选择,但是毕竟你年纪太轻,能否统管十万帮众尚是疑问,你必须要证明自己有做帮主的能力。此次罗堂主假扮孟辉、我与沐门主先后成为他的人质,这所有的一切不是对你的试探,而是一次考验!”

“那么,这场考验的结论如何?”

诸葛长吉转向罗正宏:“罗堂主不妨先说说你的看法。”

罗正宏略一思索:“属下不过是个堂主,不懂如何做一个好帮主,但至少,对于许少侠的武功与应变能力,实是心悦诚服。”

诸葛长吉一笑:“好,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那几名天地间的守卫皆受过嘱咐,并不曾当真通知其余门主,你可把今日所见如实告知铁老大,包括你的自己的想法。”

作为裂空帮首席军师,诸葛长吉做任何事情皆有深谋远虑,他有意让罗正宏回避后才会说出自己的意见,以免影响他人的判断。

罗正宏走后,牢中只留下有三人,一时静了下来。诸葛长吉与沐红衣陷入思索中,许惊弦则有些忐忑不安,不知他们会得到什么结论?

诸葛长吉沉吟许久,缓缓开口:“位高权重者多寂寞。很多时候,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被人理解。因为他们必须懂得自己的责任,每一个决定都会事关许多人的命运。作为一个合格的帮主,要知道如何去取舍,必要的时候,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就一定要做出牺牲,决不能因小失大。很可惜,在你的身上,我却没有看到这一点。”

许惊弦胸中一窒,尽管他并不热衷帮主之位,但少年的好胜心却不容受挫:“诸葛兄此言差矣,我并非不懂取舍,只是事在人为,若不到万不得已,自当避免无谓的牺牲。”

“这正是你的问题所在,毕竟你还年轻,充满着梦想,以为只要努力,任何事情都可以得到最善的结果,却不知这个世界上很难有两全其美的结果,每一次胜利都要付出或多或少的代价。要记住,命运只会眷顾强者。你曾随明将军大军参与南疆战事,领军之道亦同出一辙,有些牺牲总是无可避免,你从孟辉的刀下救出了诸葛长吉与花生,作为同门,他们会感激你,但你却从裂空帮中腹要地放走了一个叛徒,作为你的手下,则会对他们的帮主感到失望。”

沐红衣忍不住道:“二哥是否对许少侠太过苛刻?若不是我挡住那一剑,孟辉此刻就是个死人了。”

“今日这出戏是我们事先计划好的,真正的孟辉只怕既没有拼死一搏的勇气,也决不会轻易就范。如果他伤残你我肢体要挟更多的条件,难道许少侠也会答应他么?要想在江湖上屹立不倒,该忍则忍,当断即断,任何犹豫都会带来敌人致命的反击,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害了自己和朋友。”诸葛长吉望向许惊弦,目光中饱含深意,“既然大任于肩,就必须扛得起来。”

许惊弦长叹不语,想到飞泉崖边宁徊风的狠辣,深知诸葛长吉所言不虚。但是,有些事情他却无法做出来。或许他只适合做一个浪荡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而非集众人期望于一身的帮主。他口中默念着“大任于肩”四个字,不由痴了。

沐红衣问道:“听二哥的意思,许少侠是不过关了?”

“我仍在想许少侠的那句话:宁可不做帮主,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诸葛长吉苦笑一声,“毕竟我只剩下半边身子,这是我无法体会的心境。所以,我先不急于下结论。”他直言不讳自身的残疾,语气中没有悲哀,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奈。

沐红衣笑道:“喂,笨小子听清楚没有,二哥不定何时还要继续考验你,可做好准备了么?”

诸葛长吉轻叹道:“只可惜,我们的时间不多,此事不能再拖延,十日之内必须做出决断,迟则生变。”

许惊弦心知夏天雷的死讯随时会传来,必须在此之前决定帮主,方可保证裂空帮不会内讧。

沐红衣却是不解:“二哥为何如此说?”

诸葛长吉摇首,转开话题:“四妹说说你的看法吧。”

沐红衣道:“依我看来,许少侠今日表现或许不尽完美,却也有着许多足可称道的地方,剑法高强、应变神速、更有一颗重情厚义的侠者之心。太过年轻、不通世故是他的弱点,也未尝到不是一种优势,假以时日,当是可造之材。如果让我在他与铁老大之间做出选择,我会倾向于许少侠。”

诸葛长吉奇道:“你本是竭力反对许少侠接任帮主之事,为何态度忽变?”

“因为今天早上我意外地发现,许少侠竟然和阿义一起看日出。试想连阿义那样心质纯净的人都可以轻易接受许少侠,其他人必也会一样。”

“原来竟是为了阿义的缘故…”诸葛长吉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低声一叹,“先送我回去吧。”随后,他就陷入长久的沉馱中。

将诸葛长吉送至住所后,已是午后时分。许惊弦与沐红衣皆瞧出诸葛长吉心事重重,不便久留,径回静思堂。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道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沐红衣忽然扑哧一笑:“笨小子可是怕我么?”

许惊弦道:“沐门主为何如此说?”

“嘿嘿,许少侠对花生可是言笑无忌,但自从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态度骤变,前倨后恭,就差未叫我一声前辈了。二哥说过,奸细身份未明,而且极有可能有意接近你,所以我最好仍以花生的身份出现,以便暗中察探,但像你这个样子,岂不立刻露了马脚。”

许惊弦苦笑,沐红衣所说确是实情,毕竟她成名数年,又位列玉霄门主,自不能少了敬意。所以尽管她依然是一身侍女装束,但却再也无法当她是那个俏皮可爱的花生:“沐门主言之有理,我以后尽量仍当你是花生吧。”

“既然当我是花生,为何还要称呼沐门主?唉,看你年舲不大,行事怎么像个老头子。昨晚听到平姑娘被囚的消息,若是一般少年人,必会不顾一切前去搭救,可你竟忍了下来…”

许惊弦一怔,或许是自幼修习《天命宝典》的缘故,他行事确与普通少年大不相同,谋定而后动,少有冲动之举。

“别皱着眉头啦。少年老成未必是坏事,至少适合做帮主。若非如此,夏帮主也不会那么信任你,将紫霜戒与转轮块相赠。”

“可听了诸葛门主的一番分析后,我倒觉得夏帮主恐怕是选错了人。”

沐红衣不以为然地一笑:“二哥是个读书人,又是本帮的军师,思考自当慎重。但裂空帮上下十万帮众,又有几人有他的学问?未必应和他的看法。夏帮主既然选择了你,必定有其道理,你已知玉霄门主沐红衣对你的评价,但在侍女花生眼中,却又另有看法。”

许惊弦失笑:“明明都是你自己,却说得像是两个人一般。”

“玉霄门主和花生当然是两个人,我若叫你一声许帮主,准道你还会当自己是许少侠么?可知在花生眼中,你是什么样子?”

许惊弦听她说得俏皮,似乎又变问了侍女花生,渐渐故下心结:“花生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花生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女,就如本帮大多数弟子一般,只要武功高强,是一个敢于担当、有原则的性情中人,便足有资格做帮主。这几点你都具备,虽然有些傻乎乎地不通世故,却值得别人为你付出。因为你会加倍回报对方的好意,而尽量宽容对方的错误。若你是帮主,替你卖命也无妨!”

许惊弦听得面红耳赤,却是信心尽复,忍不住握了一下拳头。花生又道:“嘻嘻,先莫得意,你若想接任帮主,却有一个最大的障碍。”

“是什么?”

“你是一个太过真实的人,根本不会说谎。”

“啊!”许惊弦吃了一惊,“这也算是缺点?”

“你不是随军打过仗么?我且问你,假设你是一个将军,敌军把我们包围了,弹尽粮绝,你会如实告诉手下吗?还是会骗他们说援军随后就到,只要再坚持几天就会胜利?身居高位,就必须要学会说流,善意的谎言有时是最好的武器,而你的手下哪怕明知你在说谎,也会坚定地支持你。”

“话虽如此,但却骗不过自己啊。”

“这就是根本所在,说服别人之前首先要说服自己。嘻嘻,说谎可是大有学问,神情、眼神、动作、心理都要有相应的配合,还是跟我好好学学吧。”

“你这不是让我跟你学坏吗?”

“哈哈,笨小子总算明白过来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才至静思堂,远远看到阿义已在门前等候,瞧见他们归来,高兴地大叫一声:“阿义。”

“为什么阿义只会说这两个字呢?他的弓术又从哪里学的?”

“五年前夏帮主去松江府时,恰恰遇上一场海啸,之后就在海边的废墟中发现了孤零零的阿义,像个孩子般话也不会说,只是‘阿义阿义’地叫个不停。在当地打探一番也无人认得,夏帮主瞧他可怜,便起名阿义,收为养子,带回海影峰。至于阿义神奇的弓术,则完全是他自己的本事,可谓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只怕是有些来历。据说‘阿义’很像东瀛人某个词语的发音,或许他有着东瀛血统,出于某武学世家,只可惜他的父母亲人多半已死于海难,而他受刺激过甚,全然不记得往事…”

阿义似乎知道在说起他的弓术,露出憨然的笑容,解开琴弓,拉着许惊弦欲往树林中行去,手中还不时比划着。

沐红衣讶道:“阿义是想给你演示他的弓术呢。阿义平日对陌生人十分戒备,可与你相识不过半日,为何竟如此亲近?对我都不理不睬…”

经历早晨之事后,许惊弦对阿义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之感,嘿嘿一笑:“花生莫要妒忌,阿义早就认我当帮主啦。”

许惊弦坐在草坪上,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脸上,十分惬意。他一面望着阿义开弓射箭,一面回想着在天地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忽想起一事,那罗正宏戏子出身,扮效孟辉全无破绽,连那困兽犹斗、頻死反扑的心情部模仿得惟妙惟肖。沐红衣本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子,摇身变为侍女花生可见一斑,演这场戏不过牛刀小试。可是,为何诸葛长吉那样一个不苟言笑、连同门兄弟都不会与他开玩笑的人,竟也把那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壮演绎得入木三分,以致自己全无发现半点破绽?莫非那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温泉中诸葛长吉浮出头来,眼中渗出泪水的一幕闪现脑海。像诸葛长吉那样一个残疾人,即使表面上有着异样的坚强,内心深处必也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脆弱。也许死亡对他来说并非痛苦,而是一种解脱,听以才能从容面对吧?

许惊弦暗叹一口气.在梅影峰他与诸葛长吉打交道最多,却始终看不透这个人。而分别时他长久的沉默,似乎也显得另有隐情。

他现在已不必为平惑的安全担心,能否坐上帮主之位亦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但关于那个暗藏帮中的奸细,却仍没有一点眉目。忽然,一个全新想法涌上脑海,已有了一个引出奸细的计划。

他慢慢思考着,心头却是一阵苦涩。在那个奸细身份未暴露之前,他无法信任任何人,他是计划的唯一执行者,只能在没有帮助、被他人误解的情形下孤军奋战。而最终的结果,也未必是他愿意接受的。

最后,他想起了沐红衣的话,虽是半真半毅的戏言,却也不无道理。如果他真的做了一帮之主,就应该僅得用人的策略,在必要的时候,只能用谎言安抚手下,甚至......

成长无可避免地让人生变得复杂,他只想做一个真实的自己。但是,大任于肩。他必须做一些以前无法想象的事情,包括:欺骗自己!

第40章--转轮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