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后,夏天雷叫住许惊弦,先是递来一封书信:“这是老夫给四大家族的信件,你且贴身放好,到了鸣佩峰亲手交给景阁主,他一阅便知。”

许惊弦收好书信,想到点睛阁主景成像那不怒自威的样子,一时竟有些微的惧怕。点睛阁由诗入武,读浩然之书,得浩然正气,入跌宕红尘,悟醉欢之掌,那是一种自认正统道义的凛冽气度与执著信念。

对于景成像来说,他始终认定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在维护正道、延续使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所以,即时当年的许惊弦不过是一个身受“灭绝神术”之祸的孩子,却只因冥冥之中许漠洋替巧拙大师隔代传功,习得了《天命宝典》,就被景成像视为四大家族少主明将军的宿敌,毫不犹豫地废去他的丹田。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做得理所当然,便是因为那坚定不移的信念!即使有过后悔与歉疚,也必定少于他的骄傲。

面对这样一个信念执著到近于偏激和疯狂的人,许惊弦没有任何把握可以说服对方。

夏天雷眼神若电,似乎已看破许惊弦的心事:“其实按说你才接任帮主之位,应当留在梅影峰主持大局,在帮中树立威望,培植亲信。然而,老夫思前想后,四大家族不同于任何帮派,数百年来游离于江湖之外,几成传说,其影响力之大,远在任何一个名门大派之上,他们若能参与明年的神州盟会,不但壮我帮声势,更能拉拢许多黑白两道尚在观望的游侠、行者,辞去鸣佩峰势在必行,而唯有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许惊弦点点头。

他以列空帮新任帮主的身份拜访四大家族,实已给足了面子。而最关键的,他不但算是昊空门的隔代弟子,更在御冷堂学艺数年,加上与阁、楼、乡、冢四大门主皆有交往,放眼整个江湖,也只有他才可以一举化解这三派纠缠千年的恩怨,共赴武林盛事。

然而,他的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明年的神州盟会,果真有那么重要吗?”

夏天雷叹道:“老夫诈死的那段日子呆在观月楼,与路老相谈甚欢。他精湛天文地理,夜观天象,已瞧出数年内必将改朝换代,另立新主。若他所料不差,只怕乱世降至矣!天下一乱,最苦的就是黎明百姓,而我裂口帮能位列江湖白道第一大帮,成立二百多年来一直长盛不衰,最根本的立帮知道就是拯救苍生于水火。天下之乱始于江湖之乱,只有整治好江湖,才可还天下一个安定。老夫已近风烛残年,别无宏愿,唯求能为国为民再尽一份余力,日后纵然九泉之下,亦可坦荡无悔面对列祖列宗!”

许惊弦心头一震,夏天雷此番话掷地有声,侠骨风范跃然而出,博大胸襟令人敬佩。这数十年,白道四大宗师“夏虫语冰”,夏天雷能排在首位,实非侥幸。

许惊弦握拳一揖,长躬倒地:“前辈铿锵之语,晚辈必将铭记于心,竭诚以报!”

夏天雷“呵呵”一笑,扶起许惊弦:“你我不必客套,我之所以把帮主之位破例传给你,看中的并非是你的武功与天资,而是那份藏于胸怀间的侠情。唔,老夫这里还做了些安排,你好好看一下,有何不妥我们再商量,熟记之后明日便由你来给大伙宣布......”说话间,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

许惊弦接过,展开阅读,却见上面写道:少林:刘书元;武当、崆峒:月道人;焰天涯、峨眉:沐红衣;擒天堡及媚云教:霍之良......

应是分别派遣几位护法与江湖门派联络明年神州盟大会之事。碧霄们主刘书元乃是纪委护法最有谋略的人,由他联络武林泰斗少林自然是最合适;而月道长前往同为道教的武当和崆峒;沐红衣则以女子身份拜会封冰与峨眉归云师太;霍之良虽然有些莽撞,但为人刚直正义,极有原则,势必会给擒天堡与媚云教这等黑道帮会以强大的压力......

许惊弦一方面暗赞夏天雷思考周详,调派有度,正是自己应该多学习的地方;另一方面夏天雷明明已有了计划,却要借自己之口告诉众护法,以振新任帮主威仪。那份劵护扶助之情,才最令他感激。

“咳咳......”夏天雷清清嗓子,“另外还有件事件,老夫想倚老卖老和你私下说说,且陪我散散步吧。”

许惊弦感应到他话中的迟疑,不知要说些什么,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两人沿着山路缓缓漫步,一时沉默,买了偏僻之所,夏天雷方才开口:“老夫曾听说,你当初随明将军大军攻打乌槎时,曾与一位名叫叶莺的女子交好......”

许惊弦断没想到夏天雷会提到此事,只得点头承认。想到叶莺英气勃发的面庞、宁死不屈的个性、凄惨迷离的身世、偶尔轻鸿一现的小女儿情态......那曾经的激荡情怀、怦然心动放佛再度回归。

她如今是死是活?在什么地方?九幽府中那个闭口不言的神秘女子到底是不是她?夏天雷士不是打探到了她的下落?一时百念丛生,思潮翻滚,脸孔发热,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老夫却打探到她本是非常道幕松臣手下最得意的杀手,人称‘活色’,不知如今在何处?”

许惊弦收拾起胡思乱想,沉声答道:“当初我与明将军逃离南疆时,在飞泉崖前与龙判官、宁徊风一站,当时她中了宁徊风一掌,掉落悬崖,就此生死不明......”那一天他虽然杀了宁徊风,报了义父许漠洋的仇,但同时失去的还有雷鹰扶摇与显锋剑。显锋剑隐喻不祥,虽是神兵利器,失之亦不足惜,但扶摇却是他在吐蕃三年来最亲近的朋友......他表面上虽看似无碍,但那份伤痛早已深埋心底,这段时间偶尔午夜梦回,重与扶摇与叶莺相聚,梦里欢声笑语,醒来确实泪湿枕畔。

夏天雷的语气隐隐透着严厉:“如此最好!少年一时行差踏路,原也难免。但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切不可贪恋美色,再入歧途......”

许惊弦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忍不住道:“她不但已与非常道脱离关系,而且为救我而坠入崖中,我决不后悔认识过她!”无论他与叶莺之间有过怎样稍纵即逝的少年情怀,至少她是他心里一位至亲至近的朋友,哪怕是夏天雷这样的长辈,亦不容辱。

夏天雷见多识广,亦不以为意,揽须长叹:“唔,你能令她改过自新,悬崖勒马,亦算功德。然而......”他面色一冷,缓缓道,“莫忘了你现在已是一帮之主,裂空帮十万帮众唯你马首是瞻,言行极须谨慎,即使叶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子,但毕竟曾为虎作伥。替慕松臣做过事的人,手下岂会不沾无辜者的鲜血?此人绝非良配!”

许惊弦一震,倔强的天性几乎让他脱口而出“那我宁可不做这个帮主”,直到听见最后几个字,才强行按捺住情绪。夏天雷言辞虽不乏武断,却也是实情,更何况他与叶莺之间远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若是出言反驳,反倒令人误会。只是他内心抑郁,无以宣泄。

夏天雷语气一转:“你与水姑娘自幼相识,亦十分投缘。老夫年岁大了,一双老眼可不差。这姑娘乖巧聪慧,颇识大体,最重要的是天下善良,虽父母遭逢惨变,却并不因此怨天尤人、愤世嫉俗。老夫瞧出你颇中意她,若有此心,这次去鸣佩峰之际,老夫就顺便再修书一封替你给景阁主求亲,想他也会给我三分薄面。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