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城外,宫涤尘与何其狂先收到御泠堂碧叶使吕昊诚的警告,再接到乱云公子郭暮寒的传信,又在荒谷峡道上目睹南宫睿言的十余幅画像,更有久疯不愈的泼墨王薛风楚现身,随即宫涤尘却突然咳血四周伏齐出……

  这刹那间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就连一向疏狂散漫、玩世不恭的凌霄公子亦措手不及、倍觉惊讶。

  但,所有这一切,都抵不过当他听到管平声音时的震撼!

  身为太子御师,又是京师三大掌门之黍离门主,管平无论在朝在野,皆属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他虽以惊世谋略称道于天下,为人却十分低调,似是唯恐受天下人的猜忌,平日刻意收敛,极少露面,仅在幕后出谋划策。此人运筹帷幄,算尽夫下,更是谋定后动,绝无疏漏;一旦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决不给对手翻身的机会。四年前京师巨变,却几乎兵不血刃地将泰亲王的叛乱扼条于无形之中,便是出于管平的调度;而当年诱杀暗器王亦极算尽机关之能事,若非何其狂独守绝道,暗器王也难逃其毒手……

  “管平之策”!短短四个字,道尽其能!既已落入其算计之中,要想安然脱身,实难于登天。

  何其狂抉住宫涤尘,眼望狂舞风雪,气沉丹田,朗声喝道:“管平!你到底想做什么?”他虽看不见人影,却可听到马队集整待发的声响。就在前方五十步内伏有大队铁骑,浓重的杀气穿风越雪而至,令人心惊胆战。

  此际进退两难,前方群敌环伺,亦不能退回来路,山谷峡道易攻难守,一旦被上方投掷大石等重物,就只有束手待毙。

  管平嘿然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久违的凌霄公子。方才飞霆兄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奉太子手谕,擒拿叛贼宫涤尘!”

  “胡说八道!太子对宫涤尘一向尊敬有加,岂会下此号令?分明是你妖言惑众,假传手谕以报私怨。诸位不要信他胡言,若是有个闪失,引来吐蕃大军入侵,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另一个声音叹道:“何兄有所不知,这宫涤尘明里是吐蕃使者,暗里却还有一个身份是边陲邪派御泠堂堂主。此人包藏祸心,蛊惑民众,勾结异党,乱我京师,罪无可赦,泰亲王之反与他实有莫大干系。还望何兄悬崖勒马,就此袖手,不要伤了京师同侪的和气……”

  何其狂听出这是妙手王关明月的声音,他既然出马,想必亦得到丞相刘远的首肯,愤声喝道:“无凭无据,信口雌黄,我岂会信你?”他一面用话稳住对方,一面握着宫涤尘的手,急急将内气度入,却觉她脉象若有若无,呼吸长短无序,浑身更是不停颤抖,冷若寒冰,应是中了奇毒的迹象。泼墨王那一炷檀香自己也曾闻过,分明无事,实不解是如何着了道?

  “嘿嘿,宫涤尘之罪状由平西公子桑瞻宇亲口指认。他本亦是御泠堂帐下一员,不愿为虎作伥,故弃暗投明。何公子还不相信么?”左方雪雾中传来一记尖利细锐的声音;当是皇宫大内总管葛公公。

  听到葛公公的声音,何其狂心中一沉,勉强道:“桑瞻宇在何处?可敢当面对质么?”他本只当是泼墨王与刑部左飞霆暗中合谋,想不到不但管平亲自出马,连丞相刘远的心腹关明月与圣上极为宠信的葛公公亦在场,看来果然是太子亲自下令谋害宫涤尘。既然是奉皇命,对方出手再无需顾忌,必然全力出战,敌方势大,只凭自己一人之力,纵能杀出一条血路,怕也难以护得宫涤尘的周全。

  左飞霆道:“平西公子念旧主之情,这等场合自当面避,待擒下逆贼宫涤尘后,可去刑部对质。”

  泼墨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若要对质,在下亦可提供一些宫涤尘作恶多端的证据。欢迎何公子旁观,也好揭开凶徒的真面目,免受其惑。”何其狂气得牙关紧咬,手按痩柳钩,冷冷道:“薛泼墨,我虽然很想听听你能说出些什么鬼话,却只怕你没命上刑堂!”

  “哈哈,原来这不起眼的黄瘦汉子就是那号称‘一览众山小’的何公子啊,怪不得口气骄狂至此。”这个声音极细极媚,柔腻至极,带着成熟女性的魅惑,抓挠人心,勾人魂魄。

  “你是何人?”

  “何公子且莫动怒嘛。”那女子呵呵娇笑,“小女子余莞思,乃是非常道主慕松臣的师妹。今日之事可与我毫无关系,只是应管御师之请看个热闹,本想一睹宫先生之风采,想不到竟还能见到名动天下的凌霄公子,着实眼福不浅哪……嘻嘻,不过久闻何公子大名,如何竟成这模样?莫非四想弃武从伶,做个戏子么?”这位女子正是当初许惊弦在九幽府中遇见的天齐夫人。

  何其狂不怒反笑:“我听说简歌那厮做了缩头乌龟,躲在慕松臣帐下以求庇护,所以灵机一动,想以此法诱他们出来,不曾想果然见效,引出一大堆虾兵蟹将来。嘿嘿,承蒙尔等费心,这戏台子倒是搭得不小……”他虽第一次听闻天余莞思的名头,但既然非常道慕松臣插手此事,多半有简歌在幕后主使,当即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将在场的人都骂了一遍。

  天齐夫人装模作样地惊呼:“秀美闻天下的简公子亦是我极想见识的人物,他竟然和慕师兄在一起么,我怎么全然不知?何公子是在开玩笑吧?哎呀,不对,简歌好像是京师通缉要犯呢,这罪名小女子可担不起。”

  何其狂明知她故意否认,偏偏娇嗔笑骂,仿佛煞有介事,倒也无可奈何。

  葛公公不阴不阳地一叹道:“明明实力悬殊,何公子却依然逞口舌之快,冥不畏死,还故意搬出简歌扰乱视线,视我等如无物,果然不愧骄狂之名。”此人身为太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当年伏杀暗器王时被何其狂所阻,怀恨在心,故伺机挑拨。

  管平泰然道:“何公子少安毋躁。我可保证在未确认宫涤尘罪责前,也不至于害他性命。但若抗命拒捕的话……”话到此处,忽发出一记短啸声。如同应和啸声,周围同时响起整齐划一的吼声,听来足有数百人之众。

  “实不相瞒,此局布置已久,三日前就已令一众铁骑进入谷中埋伏,然后才用冰水封道,仅容一人出入,而谷中树木尽毁,亦以冰水绕山,就等宫涤尘入毂。他不来则已,既然来了,可谓插翅难逃。此刻全山皆冻,二百御林铁骑业已合围,何公子觉得还有机会么?若你能及时抽身不趟这浑水,念在相识一场,我便当从未见过你。”管平成竹在胸,侃侃而谈。他极擅攻心之道,事实上亦未料到与宫洛尘的同行者竟会是凌霄公子何其狂,不愿徒惹强敌,引得鱼死网破,是以先挑明实力,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何其狂沉默。管平所言非虚,怪不得峡道内全是冰块,使其不得不弃马步行而入,那是因为不让他们有机会骑马逃生,断木毁林、冰水浇山更是工程浩大,不容攀崖逃脱。敌人精锐尽出,数大高手齐至,再加上二百铁骑,挟天时地利之优,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