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中,水柔清拉着阿义退到一旁。

  许惊弦与年轻人相隔三步而立,彼此对视一眼:“请!”

  年轻人更不迟疑,忽然抢出两步,一记右拳往许惊弦胸口击去,拳速极是缓慢,仿似腕挽千斤,到了身前半尺处,蓦然一缩一抬,肘尖反撞许惊弦的下颌,口中低喝一声:“跳!”

  这一招变化得清清楚楚,却又一反常规,极不合情理,如同臂弯内装有机簧,将肘尖疾射而出,不似血肉之躯。

  许惊弦是尖微旋,斜跨半步,然而虽然下颌让过肘尖,却将左肩凑了上去,只不过稍稍偏了几分。

  年轻人本料此招一出,许惊弦要么侧头闪躲,要么退步以避,早已备下后招。却不料许惊弦不退反进,这一肘虽能堪堪撞在他肩上,却恰好错过锋芒,力道全然不是,而自己肋下则会露出空门,尽管许惊弦有言在先只守不攻,不会出招反击,但习武之人岂会将自家破绽随意暴露在对方面前?

  年轻人再喝一声:“刺!”肘随身转,从许惊弦的左肩上空掠过,复将肋下空门封住,右手中指于不经意间陡然弹出,径剌许惊弦的太阳穴。

  水柔清看得一颗心怦怦乱跳,虽说双方言明卸去内力,仅以招法相拼,但看年轻人这一指捷似风行,迅若电闪,若他施诈突然发劲,凭着方才凿石为棋的指力,若是弹实在许惊弦的要害上,哪里还有命在?眼见阿义神情不忿,反手取下背后长弓,似也看出许惊弦的形势岌岌可危,欲要出手相助,便急忙拉住了他。

  许惊弦轻道一声:“好!”

  年轻人出指虽然突兀,却早在他意料之中,眼见指尖离额间只有半寸,蓦然仰首一摆,避让开对方的指力。但这一摆头却似是力道过竟将喉头要害置入其攻势之下。

  “关!”年轻人—声冷喝,右手化指为掌,劈向许惊弦的喉间,同时脚下急动,侧转半圈,右是无声无息地撩向许惊弦的膝盖。其实他原是算定许惊弦纵能避开这一指,身体将会移开半尺胸口与小腹处必会空虚,计划使出一招“板”,反掌切其中门,是下踹其丹田。却不料对手喉头要害竟不设防,露出极大的破绽,出于习武者的本能,不假思索地变招再攻,只是掌势高了七分,是下却又低了半尺。

  许惊弦斜步一滑,看似险至毫厘,却于间不容发之际避过年轻人的杀招。

  “镇!”年轻人右是似踢非踢,以左是为圆心一个旋身,拧腰转身间,右掌缓收急发,竟如刀劈斧凿般朝着许惊弦当头罩下……

  水柔清起初听这年轻人大言不惭,还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之辈,此际只见他几招一出,身随意转,变招快捷,或翩若惊鸿、或矫若游龙、或翔若潜凤、或奔若虎豹,身影几已化作一道淡淡的轻烟,围着许惊弦疾速转圈,径寻对方缝隙而入,每一式皆是毫无花架,直取要害,杀机毕现,招招博命,绝非寻常花拳绣腿可比。而他的左手一直空捏诀法,悬于胸前,蓄势待发,若是一旦出手,就必将是惊天一击。这位年轻人武功之强,早已远远超出她的估计,不由替许惊弦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阿义亦是神情紧张,口中喃喃念叨,用力握弓的手青筋显露。

  殊不知那年轻人却是有苦难言。几招下来,他的攻势已展开了大半,表面上看似许惊弦左支右拙,空门大露,却能在小庙五尺的空间内尽施小巧腾挪之术,破绽虽多,却全无致命之处,更能招招留有余地,随时可弥补身法的缺陷,令他最有威胁的左手始终寻不到半分机会。

  一个攻得犀利,一个守得沉稳,转眼间已过了七八招,但由始自终,双方身体都没有半分接触,皆是稍有意向即被对方识破,立时变招。

  年轻人的武功由棋道悟出“尖、剌、飞、关、跳、跨、镇、冲、立、扳、点、夹”十二字诀皆由围棋术语化成,各有功效。

  以往对敌应战时,对方往往被他的奇招怪式弄得不知所措,最终全盘皆溃。然而今日遇上许惊弦可谓碰到了克星,对方明明陷入被动,却又在他一招尚未完成之际诱他匆匆发出下一招,每一式都是中途半端,尽管攻势极盛,却全无胜利在望之快意,反倒是因总是半招而止,胸间一口闷气越集越多,无处发泄。

  就如在棋局中尖刺一手对方却不粘接,小飞攻敌反遭跨断,好不容易精敲细算下出一记隐伏后续手段的妙手,对方竟然置之不理,投子大场新辟疆域,局部虽受损,大局却不落后。

  纵然年轻人身怀绝技,但第一次遇上奕天诀那避实就虚、一味求和的武功,亦觉缚手缚脚,难施所长。

  十招方过,年轻人蓦然跳出战团,大叫一声:“不比了。我抢占边角实地,你却是追求虚势厚味,棋风迥然不同,境界全然各异,这一场架根本打不起来。”

  说话间年轻人跃向那黑白大石处,连出数十指,“叮叮当当”一阵狂响,一口气凿下数十枚棋子,将过招之际的闷气宣泄而出,方觉酣畅。

  水柔清明明见许惊弦败势浓厚,却不料年轻人竟收手罢斗,虽不太明白,却也知他略逊一筹,拍掌喜道:“你可是认输了?”

  许惊弦笑道:“尚有两招未出,就算作和局吧。”事实上他以往用奕天诀对敌,虽是志在求和,但心头总是存着胜念,而此役唯愿与对手平分秋色,反倒对那“致虚极、守静笃”的功诀有了更深的领悟,武功隐隐又精进一层,实乃拜年轻人所赐。

  年轻人面如死灰:“我才不要你承让,输了就是输了,差半子与大龙被歼全无差别。”

  水柔清笑吟吟道;“既然输了,还不快将彩头奉上。”

  年轻人拾起《铸兵神录》,掷与许惊弦。略踌躇,方道:“实不相瞒,此书乃是受人所托:许帮主,在下岂敢私藏?不过本想赢了之后给你,令你受我一个莫大的人情,想不到棋差一着,中盘跪败,还有何话可说?”

  此人确是棋痴,明明是武比认输,却也当作是在棋盘上败下阵来。

  许惊弦正容一揖:“兄台言行光明幕落,小弟由衷佩服。却不知是受何人所托将此书给我?”

  “许帮主可认识冯破天此人?”

  许惊弦大觉惊讶:“兄台说得可是媚云教的赤蛇右使么?”

  “不错。正是他临终前托我将此书交给许帮主。”

  “啊,他……已死了?”

  “大约在三个月前,我无意中遇见一人被追杀,见他浑身是血,却被多人围攻,忍不住一时动念救下了他,才知竟是媚云教的赤蛇右使。奈何冯破天不但身受外伤,更还中了绝毒,实是回天无术。死前他摸出这本《铸兵神录》,请我将此书交给你。我虽因大师兄的缘故对你颇有芥蒂,但既然有会遇上了他,却又救不得他的性命,也只好答应了他临终的恳求。”

  原来当年冯破天与许漠洋同赴滇南媚云教,无意间知道了许漠洋收养的义子许惊弦实是媚云教前任教主陆羽之子,便想以此在教主争夺中得有利之机,刻意与许漠洋结交。却不料宁徊风率擒天堡暗夜突袭,激战中许漠洋受宁徊风一掌,恰好被赶来的暗器王林青与虫大师相救,奈何是不治,只好星夜兼程送往鸣佩峰好见上许惊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