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脚下,老君犁沟。据传此处原是无路,乃是老子李耳驾青牛用铁犁开的,形如耕地时留下的犁沟,故得此名,乃是上华山的必经险道。

  沟前两条岔路,一道通往华山最高峰南峰之顶,另一条则是通往西峰的养心观,那里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华山派之主观。掌门无语大师,名列白道四大高手之一。

  岔路口旁有一间小屋,占住形势要冲,来往行人皆由此而过,乃是华山派知事会客之所。

  清晨,大雪纷飞,苍茫一片。

  小屋前却有两道人影在雪中跃动不休,只见剑光闪烁,杖影憧憧,激起漫天雪浪,却是两名青衣僧人在比斗,一僧三十余岁,手里握着长剑,另一僧不过二十出头,手持铁杖。两人蹿高伏低,剑来杖往,斗得十分激烈。

  忽听持剑僧人低啸一声,纵身高高跃起,双手握剑,竟是将那长剑当作战刀一般,直劈下来。使杖僧人见这一招来势劲疾,欲避无门,只得挺杖硬接。那知剑杖相交一瞬,那长剑忽然一抖,并不与铁杖力拼,而是微微一侧,沿着杖身直滑而下。使杖僧人心知不妙,一声“哎哟”尚未出口,长剑骤停,锋锐的剑刃距他手指不过半寸。

  使杖僧人惊魂未定:“海空师兄,你这一招从至刚威猛的‘泰山压顶’化为至柔巧妙的‘顺水推舟’,实在精彩,更难得是最后关头留有余力不发,若不然,小弟这几根手指可是保不住了。”

  那使剑僧人呵呵一笑:“同门过招,自当点到为止,但若是遇见敌人,那就决不容情了。不过海林师弟能接我二十多招,比起从前已是大有进步。”

  “这都是海空师兄指导有方。”原来这两位僧人乃是华山掌门无语大师的弟子,于此处练功试招。

  那海空师兄听到了师弟的夸奖,面上却不见得色,而是怅然一叹:“你我武功练得再好又有何用,遇上真正的高手依然不堪一击,别的人先不必说,就说那个喜欢下棋的小子,看似瘦弱,却有真才实学,只怕我再练三五年也未必赶得上他。”

  海林道:“他的模样虽然看着不起眼,但却是虫大师的嫡传弟子,早就名满天下,我们岂能与之相比?”

  “不然。夏虫语冰乃是江湖上白道四大高手,师父与虫大师齐名,何等风光。但偏偏门下弟子不争气,难与琴棋书画—较高下,每每念及此事,心甚惭愧。”

  “海空师兄不必沮丧,依我看你的天分并不亚于他,师门武功亦不见得逊色,何况他整日沉迷于棋道之中,只要你勤学苦练,总有一日超过了他。”

  海空苦笑一声:“话虽如此。但我虽自认聪明才智并不亚于他,但却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说到这里,蓦生感应,长剑斜指山坳边的一方大石后,“何人鬼鬼祟祟藏在那里?”

  从大石后转过一男一女,都不足二十岁的年纪,少男浓眉大眼,英俊潇洒,眉眼正气凛然;少女轮廓秀美,清丽出尘,嘴角还含着一丝笑意,令人一见心生亲近。

  “你那么凶做什么?吓我一跳……”少女拍拍胸口,仿佛惊魂未定,却是口若悬河,丝毫不让:“这华山又不是你开的,我们只是路过于此,见你们舞刀弄剑的,自然不敢上前,哪有什么鬼鬼祟祟?”

  武林中窥人练功原是大忌,轻则擒下拷问,重则引来杀身之祸,海空原是微有几分怒意,但见两人形貌俊秀,相携而来,如同一对璧人,不禁暗喝一声彩,又听那少女解释得俏皮可爱,顿时气也消了大半。不过看那少女神情中全无惧意,当身怀武功,西岳华山向以天险称著于世,冬季风雪封山,道路湿滑,少见游客,却不知此二人是何来路?当下口宣佛号,沉声道:“两位施主好。不知到华山上有何贵干?烧香还愿可走左边的小道,径通本门养心观;若是入山游玩请右行,可达最高的南峰,不过今日风雪太大,山路险峻,尚请多多留意脚下。”

  少年上前半步,拱手为礼:“这位大师请了,两位可是华山门下,不知法号如何称呼?”

  海空见他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隐有大家之风,心生好感,将名号说了。

  却听那少年淡淡道:“在下裂空帮许惊弦,与温柔乡弟子水柔清前来拜见无语大师,烦请通报。”

  二僧同吃了一惊,脸色大变。海林失声道:“原来你就是许惊弦,名头不小,想不到竟是这般年轻!”

  近年来在江湖上,许惊弦这个名字可谓无人不知,随大军平定南疆、助明将军逃脱一众媚云教、擒天堡与乌槎高手的追杀,观月楼力敌慕松臣救出夏天雷,随后在梅影峰接任裂空帮主,无一不是震动武林的大事。风头之劲,一时无两,自碎空刀叶风与沈羽相继淡出江湖后,目前唯一可与之抗衡的少年英杰便只有京师中声名鹊起的平西公子桑瞻宇。虽然除了凭借“天脉血石”退去吐蕃大军外,桑瞻宇并无其余出色功绩,但人在京师,受皇上御封,又有一众豪门为其营造声势,仅以名望而论,与许惊弦可谓一时瑜亮,难分轩致。

  许惊弦微微一笑,谦然道:“小弟后学末进,见闻薄浅,承蒙诸多前辈抬爱,方有小成,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华山门下弟子私下议论中,只道这位名满江湖的许惊弦必是位丰神俊朗、意气遄飞的豪侠,谁知百闻不如一见,原来却只是一位稚气未脱、言语谦逊甚至略带些羞涩的弱冠少年。

  二僧互视一眼,海空朝许、水二人正色道:“阿弥陀佛,可惜许少侠来得不巧,师父云游在外,不知归期。这便请下山吧。”言罢双掌合十,随即一挥,摆出送客之态。

  水柔清见二僧说话毫不客气,不但未请人入屋,奉上茶水,对许惊弦亦不尊称一声“帮主”,显是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心头大是不忿,冷哼一声:“小时候听长辈说起无语大师,我就好生奇怪,他又不是天生的哑巴,偏偏去练什么‘闭口禅功’,整日不发一言,岂不是好生无趣?谁知长辈将我呵斥一番,说那无语大师其实佛法精深,深知世人纷争多由口角而来,唯恐言多必失,生出嫌隙。我这才明白,故而对大师与华山一派好生相敬。哪知他门下弟子却是这般无礼,明知我等远道而来,不问清来由便开口逐客。嘿嘿,我看你们不但武功未得大师真传,就连风度亦难望其项背啊……”

  二僧本听水柔清对无语大师颇多赞誉,面上皆含笑意,谁知她话锋一转,不但对二人极尽讥讽嘲笑,更是检起方才自怨武功不及他人的话头,海林怒道:“原来你早就在一旁偷听了。”

  水柔清笑道:“你们说那么大声,我又未练闭耳禅功,想不听亦不行呀。”

  海林道:“师兄请你们离开,全是出于一片好心,你们怎不识好歹?”

  “是是是,华山上狼虫虎豹皆会趁着大雪天出来,还要多谢两位大师救我们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海林气得脸色青白,还想再争,奈何口舌笨拙,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把禅杖重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