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阳城。华梦轩。

  两个人,一壶茶。临窗而坐,言谈甚欢。

  楼下茶客来往喧哗,楼上却已被人包场,不容外人涉足。

  “人生奔或为利禄,或为权势,或为名色,或为荣耀,但我却猜不透秦少侠此次潼关之行所图为何?”

  “何独是我?像史先生这种人本应是身处红尘中,心遥天地外的名士,不也来趟这浑水了?”

  “嘿嘿,受人之禄,只好忠人所托,史某人实是徐庶在曹营,身不由己啊'但在潼关意外遇见秦小弟,着实令我心头疑惑:少年得志,江湖上渐有声望,明明已有大好前途,又何须为虎作伥,暗中替将军府效力,岂不是金弹打麻雀,得不偿失么?”

  “史先生所疑有理。实不相瞒,小弟几年前曾与凭兄相识,算是生死之交,此次只是来给他助拳,与将军府无关。”

  “不过此举似乎并未得到沈大人的认可啊。嘿嘿,将军府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沈从龙外表谦和友善,实则老奸巨猾,看似忠厚的贾先生更是狡诈成精,他们对你身份起疑,只是碍于凭天行,表面上不予追究,暗地里却不放过,瞧出我与你之间有些干系,沈从龙昨日找我闲谈,有意无意间旁敲侧击打探你的来历,你猜我怎么说?”

  “这个小弟自是猜不出,却不曾担心。史先生见多识广,谋略在胸,将一众京师群雄把玩于股掌之中,当然不会被区区一个沈从龙套出实情。”

  “哈哈,秦小弟言词犀利,又送上一顶点中要害、隐露威胁的高帽,更令我如坐针毡,欲除后快。不瞒你说,我昨日虽未对沈从龙以实相告,但留下了一些真真假假的线索由他去思考,若是今日不欢而散,我也无需直接挑明你的身份,只要言语里稍加点拨,沈从龙是个聪明人,迟早都能猜出来。何况他要务在身,本就疑神疑鬼,宁错杀一千,亦不放过一人。借他的手封你的口,岂不是两全其美?”

  “史先生说笑了。岂不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与其鱼死网破,何不同舟共济?”

  “秦小弟嘴上逞强,只怕心里却是蚂蚁上树,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吧。”

  “你我相识一场,亦算有缘,史先生懂得江湖道义,又怎会出卖朋友?”

  “武者重义,商者重利,我是一个做生意的人,只要价钱公平,莫说朋友,就算父母妻儿亦可出卖。

  “我记得史先生的原则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只可惜沈从龙唯一能收买你的筹码,却关系着他的身家性命,万万出不起。”

  “说得好!这正是我暂时替你隐瞒的重要原因,奈何他出不起的价钱,你也出不起。”

  “方才小弟送史先生一顶高帽只是投石问路,尚有真正的宝物待价而沽。不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就要看史先生是否真有诚意了。”

  “哈哈,我没看错,秦小弟果是知晓不少内情。”

  “其实你大可不必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当前形势下,谁都知道你我独木难支,力合则强,史先生身负重任,小弟却只是适逢其会,只要你立场公允,助你一臂之力也无妨。”

  “秦小弟快人快语,倒显得史某人多心了,容我先道歉。嘿嘿,既然彼此瓦罐里点灯一心里亮堂,那就不妨挑破这层窗户纸,好好谈谈正事。”“且慢,敌友未明之前,小弟先敬史先生一杯。请!”

  四日前在潼关流花苑,许惊弦与水柔清易容更名加入钦差护卫。沈从龙与贾先生虽然怀疑他们的身份,但先有凭天行着力担保,再有无双城特使史书之替他们美言,纵有百般猜疑,亦只得勉强接受。何况那一夜流花苑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塞外奇舞,胡姬乱人眼目,琴师迷惑心身,在场之人无不中招,虽不明胡姬与琴师的意图,但多半是为那金角鹿冠而来,若非许惊弦及时出手,后果难料,倒也对他稍去了些疑心。

  按说那群来自塞外的舞者人人形貌特异,极易辨识,但当晚全城戒严,大力搜捕,却未找到胡姬与琴师的影子,由此可见对方有备而来,一击不中当即远遁,不留半点破绽,其后必然暗藏着极大的势力。同时证实了斗千金与多吉当晚留在客栈,反似显得光明磊落,未藏居心。

  坊间皆传言那群舞者乃是无双城请来给钦差献技,但史书之却推个干净,潼关城守罗熊飞只得承认他仅是听了那琴师的一面之词,实则根本未探究对方底细。沈从龙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轻巧揭过,好言安抚。反倒是罗熊飞心中不安,唯恐沈从龙秋后算账,忙不迭许诺奉上一万银两,权充沈从龙手下整夜追査的辛苦费…许惊弦与水柔清本就是为了惩戒罗熊飞而来,看他脸上赔笑实则心痛的模样,均是肚中暗笑,大觉解气。

  然而听到凭天行传达明将军之令,欲要将金角鹿冠拱手送给威赫王,却令许惊弦百思不解。在他的猜想中,威赫王本就野心勃勃,窥伺中原已久,一旦再得到可令塞外九族甘心臣服的金角鹿冠,更是如虎添翼,极有可能引来中原与塞外一场战争,这当然是最坏的结果。哪怕他不是裂'空帮帮主,作为一个中原武人,也必须加以阻止。

  不过他虽视明将军为敌,但在南征军中相处数月,深知他胸怀忠义,国事为重,绝非混淆是非不辨忠奸之人,这个匪夷所思的命令背后必然藏有深意,只是他尚未参透玄机。凭天行忠于明将军,虽不情愿也只好奉命行事,如果他从中作梗不但会让凭天行为难,亦有可能破坏明将军隐伏的计划,必须谨慎行事…

  第二日,许惊弦窥机去见斗千金,将情況大致说明,约定斗千金带着多吉与阿义留在潼关等待,一方面释去沈从龙的疑心,另一方面加紧联络宫涤尘与何其狂。许惊弦与水柔清则跟着沈从龙先行一步前往无双城。在此局面下,敌我难辨,他需要尽可能多掌握一些关于金角鹿冠的秘密后相机行事,再决定往后的行动。

  当晚斗千金携着那吴道子的赝品字画登门求见史书之,沈从龙虽是文人、却也颇爽快,心知于此危机四伏之际,多方势力对金角鹿冠虎视眈眈,实不愿再多生事端。何况凭天行与史书之对斗千金皆有维护之意,他既能携画前来,当是示弱,亦不留难。斗千金与史书之在密室相谈甚久,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却是不被人知。

  随即沈从龙一行离开潼关。一路走走停停,大多昼伏夜行,绕开官道避过长安,于昨夜悄抵小城泾阳,至此离无双城已不足百里,不过依他们的行进速度,怕是还有两三日的路程。

  几曰以来,许惊弦与化名史书之的吴戏言却并无交流,行程中偶有相遇,亦只是对视一笑匆匆别过,彼此皆知对方见不得光的底细,故有意回避,直到了今日,吴戏言忽点名要许惊弦陪他巡游泾阳。

  两人在城中逛了大半个时辰,确定甩开贾先生派出的耳目后,来到了华梦轩,吴戏言命两名亲随在楼下守卫,他则与许惊弦来到楼上,品茶是假,密谈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