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城,大风楼。

大风楼名称虽然气派,其实只是一间并不起眼的小茶楼,甚至有些破旧。平时生意清淡,少有茶客,只是硬撑着门面罢了。

但今日却是与往时不同,不但楼门口突然多了几位彪形大汉,楼前更聚集着数十位汉子,看似闲谈,却个个目光机敏,神情警觉,腰下微微鼓起,暗携兵刃。过往百姓皆暗中嘀咕,不知小城里来了什么大人物?

外面虽然热闹,楼厅内只有五个人,沈从龙居中而坐,史书之、凭天行、贾先生与许惊弦分别于左右相陪。

谈城虽小,却是恰好位于交通中转之处,几人对于前往无双城的行走路线各有己见,故沈从龙召集众人商议。

沈从龙清咳一声:“史先生身为地主,应是最熟悉左近的地利,不妨给出最佳的建议。”

化名史书之的吴戏言略一沉吟,开口道:“此去无双城,大抵可分三条路。一是西行百里到达长安,随后沿官道北行三百里至无双城,这是最短,也是最好走的路线,但因沿途行人较多,难避耳目,易被敌人跟踪;二是北行五十里至沸阳城,然后由瓦口谷进入陕北高原,这条路是数百年前走私者开辟的商路,现已荒废,路虽难行,但胜在人迹罕至,且多穿行于峡谷山岭之间,不易被人发现;最后一条则是南入秦岭,行三百里后再由六盘山北行,路途最远,但行踪更为隐蔽。三条路线各有利弊,如何抉择还请沈大人定夺。”

“杨城主可会派人接应?”

吴戏言面露诡色:“未闻诏命,无双城岂敢擅动。但若沈大人下令出兵,自是另当别论。”

沈从龙嘿嘿一笑,眼望贾先生与凭天行:“本来以我们的实力,也不需劳动杨城主的大驾,但毕竟身负皇命,怕万一有个闪失,牵连到无双城,却也不妙。两位意下如何?”

许惊弦在旁静观,看到吴、沈两人脸上露出那狐狸般的笑容,恍然有悟。沈从龙如果单纯是以钦差身份巡视无双城,杨云清自可大张旗鼓远道相迎,但事关金角鹿冠,则不得不谨慎从事,太过热心反会被疑有反叛之意,故宁可按兵不动,静待钦差到来。假设钦差队伍途中遇险,无双城发兵救援,顺势将金角鹿冠收入囊中,这才是杨云清的如意算盘吧。而沈从龙亦早看清这一点,故虽有求援之意,却又不愿担上调动边城守卫的责任,一旦有变亦可推托,于是把包袱抛给凭、贾二人…

官场上打交道,往往既要给自已暗伏退路,又要不留把柄地利用对方,还须彼此留几分面子,种种繁文缛节,虚与应对,实非许惊弦心性所喜,不禁略觉厌烦。

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新召来的一名护卫,按说原无资格出席这等重要会议,虽然潼关流花苑一役力挫锦夫人的骰舞,令沈从龙等人刮目相看,但毕竟初来乍到,对他仍有颇多顾虑,纵有凭天行一力担保,亦难去疑心。此次会议邀他参与,未必是出于信任,更有可能是一种测试…正思忖间,忽觉旁边一道视线锁在自己身上,似探究、似思考,他并不转头,眼角余光已瞅见正是贾先生。而同一时刻,贾先生似也感应到许惊弦的觉察,似笑非笑地移开目光。

许惊弦心头暗惊,整个队伍中,老谋深算的沈从龙也还罢了,他最忌惮的就是化名贾先生的甲一,此人在“十面来风”排名第一,无疑最精情报刺探,恐怕对天下知名人物的来历身世皆了若指掌,何况不但裂空帮是将军府的心头大患,自己与明将军的恩怨亦是天下皆知,贾先生必然对此有过研习,相处日久极易露出破绽。他面上涂有兵甲门秘制的易容药物,每夜又依斗千金的吩咐细心弥补,但却自问并无十足把握可瞒过看似外表忠厚实则敏锐细致的贾先生,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皆尽量避免与之接触。

一念至此,收起散漫的思绪,故作聆听思考之状。

听沈从龙问起,凭天行若有所思:“按说我等身负皇命,寻常流贼怎敢骚扰?不过流花苑遇见的那些神秘舞者能在我们眼皮下从容撤走,实力极强,如果秦小弟推测不假,她们真是来自塞外离昌国国师威赫王的支使,只怕决不会就此罢手,还会预谋下一步的行动。”

沈从龙接口道:“这不是推测,而是事实。听说威赫王手下能人无数,有一象、双马、十六兵;四仕、八仙、锦夫人之称谓,那日的琴师多半就是锦夫人吧。”他望着许惊弦微微一笑,“秦少侠与我们并肩抗敌,也不算外人,有些机密情况也应该让你得知,彼此才可更好地合作。呃,凭兄随后不妨将金角鹿冠之事给秦少侠解说一下,我等说话也无须避讳。”

许惊弦不动声色拱手称谢:“承蒙大人看重,秦某必不负所望。”心中却是掀起轩然大波。

那日在流花苑他虽可肯定锦夫人的身份,但为免沈、贾二人生疑,并未将悟魅图等事如实告之,仅语焉不详地说及自己曾在塞外见过类似的诡异功法,却不知为何会在中原出现…沈从龙心底自然清楚金角鹿冠与塞―外诸族密不可分的联系,离昌国正是此行的最大隐患,只是不愿在许惊弦面前提及金角鹿冠之事,所以不置可否,亦未继续询问。

事实上沈从龙心底早有定论:许惊弦不但有凭天行一力担保,与史书之亦交情不浅,足见来头不小,像这样心高气傲的少年高手决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为皇室效命,必也是为金角鹿冠而来,差别只在于他是由何方势力派来的。尽管凭天行曾暗示许惊弦是明将军的心腹,但沈、贾二人并不轻信。何况水知寒与明将军暗中争斗多年,大家虽处同一阵营,却实难齐心协力,更谈不上丝毫信任。今日沈从龙公开机密,背后动机极其可疑。

贾先生接过话头:“依目前线报来看,除却一些不自量力的小股势力,我们最大的敌人正是威赫王。不过任他权势通天,这里毕竟是中原的地盘,总不能派出大军强夺宝冠,最有可能是派出塞外高手伺机行动。正面对决我们不惧,怕的是敌暗我明,无法确切掌握敌方的动向。所以不妨让杨城主率军巡游边境,以收慑敌之效,而我们必须仔细策划前往无双城的路线,布下疑阵,才是上策。

沈从龙道:“贾兄提议甚好。就请史先生通知杨城主一声,配合我方行动。不过我等此行表面上奉旨巡视边关,实是护送金角鹿冠,但看那日湩关流花苑的情形,敌人显然已探知我们的真正目的,如此机密之事只有将军府高层几人得知,如何会被泄露?最大的可能就是我们队伍中藏有奸细,而且地位不低。在这等情况下,如何布下疑阵诱敌上当却是个难题…”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瞅了凭天行与许惊弦一眼。

凭天行眼中暗蕴怒色:“沈兄这话似有所指,不妨说个清楚。”

沈从龙嘿然一笑:“小弟不过是防患未然,凭兄多虑了。”

凭天行冷哼一声,按下怒火,但谁都看得出他脸上不快的神情。

许惊弦心中一动,凭天行虽是武人,但能在将军府五指中排名第一,无论如何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尽管沈从龙言有所指,语意不善,但他也不至于当着史书之的面前公然发作。到底是因为过往积怨借题发挥,还是另有他意?许惊弦暗暗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