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黄雀在后

话不投机,两人伫马在引兵阁前,陷入了沉默。一阵惬意的微风拂来,起伏的山峦连着远空的浮云,仿佛延绵不绝,寂静的山谷中唯有飞鸟长鸣,草虫低啾。耳边是鸟语,鼻中是花香,眼前是锦绣,经过了浴血厮杀后,面对如画景致,本是最适合放权的时候,但他二人却各怀重重心事,无意欣赏。

或是因为遇见了叶莺,或是因为提及天命谶语,或是因为方才对威赫王说起自己的抱负与追求…许惊弦忽然想到了水柔清,天壑关分别后’再也没有她的音讯,虽说相信凭天行一定会照顾好她,但心中那份牵挂却久久挥之不去。算来不过分别几日,感觉就像过了数年,此时此刻,他特别希望她就在身边,哪怕什么话也不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心头就会觉得无限安宁。

他仰望深邃的天空,怔怔看着远天一片浮云,但觉那云朵中隐隐显露出一张人脸,依稀就是水柔清的模样。回想与她从童年结识到如今心心相印的诸多事情,不由嘴角噙笑,思如潮涌,神志恍惚,心神游游荡荡不知所终,浑噩间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直至一缕清风吹起衣襟,方才惊醒。而眼中只是空濛的天穹,那片神似水柔清的流云早已变换方位,再也找寻不到,而自己却是神思不属,懵然不知,不禁哑然失笑…

陡然间心中一动,一丝灵觉浮上脑海:风儿无形无迹,云彩虽是有质之物,却唯有借助风力才能翻滚变幻,演化成各种形貌,二者之间似有着一种微妙而难以言述的关系,风以云动而显,云以风吹为力。假如有一种内功心法,以内力驱动招式,就如清风吹动浮云,那又会是什么情形?

这是一种与传统武学道理相饽的理念。每个初入师门的学徒都听师父教过:华丽的招式是外表,深厚的内力是根基。只有将内力修炼到一定的境界,才可以发挥出招式的威力。再精妙的武功,若是软弱无力,将无法给对手造成伤害,但是若无巧妙的招式,空有一身内力,屡屡出手却不能击中对方要害,亦是无用,正如一身蛮力的莽汉斗不过精通武技的弱质少女。所以习武欲有所成,必须内外兼修,拳脚与兵器到处,其中所蕴内力亦随之而至。

但依许惊弦所想,将不局限于固定的招式,而是凭着弈天诀先找出对手的破绽,再任由内力的牵引,自然而然地施出招式,攻敌之必救…正所谓无招胜有招,没有了招式的限定,只要“力”所能及,天地万物皆可被己所用,亦令对手难以判断攻守的线路。

事实上这种全新的武学理念并非他第一个提出来,之前有许多武学大师都曾想过这个问题,但皆出于思而止于行。最大的障碍不在于没有如臂使指的内功修为,而是无招固然令对手防不胜防,但亦令自身的防御漏洞百出,一旦进攻不利,被对手抓住破绽,不免弄巧成拙,反受其害。

可是,这一切对许惊弦来说都不是难题。因为他不但任督二脉皆通,将蒙泊国师数十年的内力化为己用,内力之强足可比肩数大宗师;当年暗器王林青教给了他各门各派的武功口诀,令他的武学见识远运常人;又由黑二那里习得阴阳推骨术,别可以提前笑断对手的动向,从而料敌先知;自幼精研的〈天命宝典》则赋予他通领全盘不拘局部的意识;再泊上“致虚极、守静笃”的弈天诀法,一意求和而不求胜,先立足于不败,再徐图进击的后发制人之道…

以上种种,缺一不可,才能完美地把这种理念于实战中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他越想越是兴奋,口中喃喃有词,手中比画着,力随意动,潔薛的内力在则在他体内循环不息。

他这些年经历种种奇遇,习得各种新奇别致的武学,但始终都是前人之见地,并无自己的体会,而直至此刻,才终于将各式杂学融会贯通,有了属于自己独创的武学理论。

短短的一刹那,他的心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已踏入一个全新的武学天地,进境之快,可谓前无古人,亦后无来者。

威赫王本在想着自家心事,忽见许惊弦时而皱眉沉思,时而面现微笑,到最后更是手舞足蹈起来,奇道:“你做什么?”

许惊弦含笑收功:“没什么,只是突然解决了一个问题。”

威赫王见许惊弦虽与平常无异,但面上隐隐现出神光,神情上更是无比自信,而举手投足间隐蕴玄力,已猜出究竟:“好小子,想必又悟出了什么新招,看来陪我突围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不过就算威赫王见多识广,却也料不到许惊弦并非仅仅悟出新招那么简单,而是在武学境界上有了飞跃,虽然尚须时日磨砺,但就凭他此刻在武学上的突破,比起当世任何一位宗师级人物亦不遑多让。

威赫王叹道:“我已习惯了威赫王的身份,再也不是当年的逸痕公子,思考再三,此时还是不便与小妹涤尘相见,你我就此分别。希望你能替我转达歉意,并努力让她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不过,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们说好脱围后公平决战一场,从而决定金角鹿冠的归属。”

威赫王不为所动:“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偶尔创出一记新招,就能够赢得了我?”

“成与不成,总要试过后才知。嘿嘿,我刚刚想到了一招‘风云’,也正好请你指点一下。”当日在潼关城,许惊弦望着漫天的繁星与城市中的灯火,悟出了“星火”,而今日在引兵阁外,则是清风与流云给了他突如其来的灵感,故得此名。

威赫王神情冷漠:“你未答应我的条件,我又凭什么答应你?”

许惊弦愕然:“你是堂堂离昌国师,也会出尔反尔么?”

“很早以前,我就学会了一件事,免费施舍与馈赠很难得到珍惜,所以任何东西都不能免费送人。正如我给士兵胜利的和荣誉,他们才会付出忠诚与尊敬,我给离昌国带来强盛,他们才奉我坐上了国师的宝座。你若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就必须付出代价。”

“你想要什么代价?”威赫王的态度激怒了许惊弦,喝道,“若你真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击败我,哪怕技不如人死在你手里,我也心甘情愿。但若想用阴谋诡计从我这骗走金角鹿冠,却是休想!”

“对我来说,人的一生就是一场赌博,你既然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信,那么可有胆量与我赌一场?”威赫王微一沉吟,目光落在许惊弦的身后,“我可以与你公平一战,我输了,金角鹿冠归你,但你若负,就把偷天弓交给我!”

许惊弦一撇嘴:“你倒打得如意算盘。金角鹿冠本就是我的,凭什么还要把偷天弓当作赌注?”

“神器宝物,有德者居之,你我都只是暂时的保管者,何敢大言不惭说是‘我的’?”

“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利…”许惊弦缓缓拔剑,“不留下金角鹿冠,那就只好得罪了。”

威赫王大笑:“你若想从我背后出剑,那就下手吧。”他算准了许惊弦的侠义心肠,决不会从背后伤人,转身欲行!

“站住!”许惊弦气苦,威赫王心性骤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南宫逸痕,着实不可理喻。

他沉思一番,自信决不会输给威赫王,长吸一口气决然道:“好,赌注就如你所愿,你我公平一战。但若你再施什么阴谋诡计,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天涯海角也必与你纠缠到底,至死方休!”

威赫王哈哈一笑:“那我们就在引兵阁内一决胜负吧!”驰马当先行去。

其实威赫王迫使许惊弦把偷天弓当作彩头倒未必出于贪心,而是心知对方既然不愿与自己合作,日后迟早会成为一大劲敌,不如趁他羽翼未丰之际给予挫折,日后再度相遇,无论是敌是友,心理上无疑都可占得上风。

此人谋略之深,于此可见一斑!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崎岖的小道,穿过幽暗的森林,进入山谷,一股清芬的药香扑鼻而来,林中却不见人迹。

“引兵阁”以阁为名,其实不过是山谷中一间小亭子。亭身虽以上好的桐木所制,但经历多年的风吹雨淋,早已破旧不堪,远远望去摇摇欲坠。但再走近几步,就隐隐感觉有一股气势扑面而来。

亭子左右挂着两幅对联,依稀还能辨认出字迹,上联是:绝顶攒兵引宫潮,四壁皆清妄输天。下联是:重帘不卷燕市冷,万马齐暗应换日。

许惊弦虽听义父提及过这副对联,知是巧拙大师亲笔所书。听时尚不觉得什么,但此际望见真迹,感悟实多。联中不但暗合偷天弓与换曰箭,竟还有绝顶之名,不知当年巧拙大师是否早就看清了冥冥中的命数,才留下这样一幅看似简单,实则暗蕴深意的对联。

威赫王未想到在这里竟会看到“偷天”之名’似非吉兆,心头一凛。故意以言语给许惊弦施加压力,冷然道:“你可想好了?我知道这把偷天弓是暗器王的遗物,应是蒹葭掌门骆清幽交给你的,你若输给了我,只怕不好朝她交代。”

许惊弦淡淡道:“你若能赢我,我自会以死谢罪。”暗下决心,在此联前,决不能把偷天弓输出去!

威赫王环视左右,手指亭前一片方圆两丈的空地:“这里正好一战。为了公平起见,你我把赌注留在亭子里,赢的人将两样宝物都取走。”言罢一面石桌上。

许惊弦亦上前两步,将背后的偷天弓取下,与刀鞘并排放在一起。如今他对威赫王的信任已荡然无存,取弓时功运全身,凝神戒备,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威赫王忽道:“实不相瞒,本来我对自己的武功还算自信,但面对此情此景,不知为何却有一种会输给你的预感。”

许惊弦神情笃定:“这也是你的攻心之计么?”

“也许是我的肺腑之言!”威赫王怅然一叹,“能否让我看一眼驰名天下的偷天弓,免得我万一输了,只怕再也无机会一睹其真容。”

许惊弦想了想,满面郑重地将层层布帛解开,露出暗赤色的弓柄。

威赫王定睛细看良久,怅然一叹:“习武之人,对于武器都有一种第六感,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不管其外形是什么样,总是透出一种无形的锋芒,可在这把偷天弓上,为何我却看不到这种锋芒?”

“宝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当恰当的人执著它,才会人弓合一,产生相应的威力。”

威赫王正色道:“凭此一言,我会与君全力一战!请!”

“请!”

两人来到空地前,相隔五步,威赫王双刃在手,许惊弦断流剑斜指,各自运气,集力待战。两人皆是经过漫长逃亡,身躯疲累,但这一战不但事关胜负,更事关尊严,谁也输不起!

在此之前,许惊弦从没想过自己会与心中崇敬的南宫公子一战,但世事变化,往往不如人愿!威赫王的高明武功尚属其次,他的谋略、他的应变、他的狡诈与对心理的把握,都是许惊弦平生仅见。出道至今,除了明将军,这是他遇见的最难缠的对手。他必须抛弃一切杂念,全力以赴。

他已没有退路,必须取胜。可是,弈天诀却是执意求和的武功,失去了胜负心的他能赢得这一仗吗?他深吸一口气,心神陷入至静至极的状态,并不急于出手。

这一刹,他突然体会到当初泰山绝顶暗器王与明将军决战时的情形:两位高手之间的决战,对出手时机的把握很关键,他并不急躁,也在等待那个时机召唤自己!

在威赫王眼里,许惊弦忽然变了,变得很淡很淡,像一个隐约的影子,仿佛渐渐融化在空气中,或是说与自然凝为一体。如果他现在闭上眼睛,恐怕根本就感应不到对方的存在…

威赫王心头暗惊,这几日相处,通过暗中的观察,他对许惊弦的武功进度已有相当的了解,所以才在自己旧痕新伤并未痊愈之际进行这一场赌战,自付至少有六七成的胜算。但却未料到,对方的武功似乎一下子提升了许多,让他捉摸不透。甚至令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有了一些后悔…他精擅揣摸对方的心理,当知如此想乃是比武之大忌,连忙把各种杂念排出胸中,分花刃与拂柳匕在手中旋转着,将体内各种机能调至最佳。

头顶的树枝上,一朵腊梅被两人的内力所摧,蓦然被震离树梢,悠悠坠下。这一瞬间,时光仿佛凝滞了,变得舒缓而漫长。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应到,腊梅落地的一刻,就是出手的时机!就在彼此气机交缠,内劲交汇的那一刹,突然一个身影急迅地由斜侧里蹿出,掠过两人,飞身入亭,抓起石桌上的金角鹿冠与偷天弓,更不停留,几个起落闪入树丛深处,消失不见。

(未完待续)

到底是谁偷走了至关重要的金角鹿冠与偷天弓,许惊弦和威赫王能追上他吗?
金角鹿冠能重回威赫王手中吗,塞外的局势又会发生怎样的新变化?
宫涤尘、何其狂他们是否赶到了无双城,几方势力汇聚,江湖又会掀起新的波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