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各家心事

无双城杨府中,当杨云清自承身患绝症,寿命无多,一时场中都静了下来。每个人皆知杨云清纵横江湖多年,事事谋定后动,一旦做出决定,极难更改,安慰与劝告全也无用。众人表面寒暄如常,内里各怀心事,饮过几轮后,史书之留在厅中劝解杨云清,许惊弦、宫涤尘与何其狂三人借机告辞。

才出了大厅,就听到物由心大嗓门远远传来,奇的是不但有极度欢欣的开怀大笑,亦有悲伤莫名的号然哭叫。

宫、何二人还不觉得什么,许惊弦则是颇为震惊,以物由心那看透世情的年龄与老顽童的心态,这世上能让他如此放声而哭的事可谓凤毛麟角,连忙赶了过去。

在后花园的一株梅树前,见到了物由心、杨霜儿与白玛三人,众人全都是一怔。但见物由心右手将白玛揽在怀中,左手则不时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一头长长的白发已是浑如乱草,身上、手指上还挂着数根残发,似乎是悲愤欲狂时拔下来的,脸上老泪纵横,眉眼里却满是欢喜。杨霜儿怔立一边,不时以绢拭目…

这一幕令所有人大惑不解,物由心向来疯疯癫癫也还罢了,白玛素来矜傲,莫说一般男人,就算是不熟悉的女子抱着她都必会挣扎,又怎会容物由心如此?而看白玛的模样,神态安静如初,被老人抱在怀中全无扭捏,清亮的眼中还挂着一颗盈盈欲垂的珠泪…

物由心见到众人,放声大叫道:“我终于找到我的小蓉蓉了…”说罢又是涕泪横流,呜呜大哭起来。

见此情景,几人将杨霜儿拉到一旁细心询问,方知究竟。.

原来物由心与杨霜儿、白玛一起离开大厅后,原是心中不甘想去偷听,杨霜儿怕他闯祸引得杨云清不快,便投其所好提议玩游戏,物由心自是欢喜,白玛天性率真,亦不反对。

不过物由心虽是孩童心性,却也是个武痴,喜欢的游戏全须与武学有关,三人轻身功夫都不弱,而后花园占地不大,不足腾挪,『只得舍弃物由心最喜欢的捉迷藏。于是定下听音辨器的游戏,一人蒙目,然后以两物相击,由蒙目人听音辨别是何物。

三人各展其能,从树干、石块、怀剑、玉佩、首饰等物一一尝试,而当给杨霜儿出题时,白玛将贴身的银项圈取出,物由心陆然大叫一声,然后就疯了一般抱住白玛,口口声声说找到了他的“小蓉蓉”。

杨霜儿轻声道:“其实我初次在幽冥谷遇见物爷爷时,他就把我当成了‘小蓉蓉’,还说是他的孙女,后来也不时念叨这个名字,不过任我如何打听,他再也不肯透露。”

许惊弦想起当年达娃大叔对他讲过的白玛身世,给诸人大致讲述一番:“当年白玛的父亲借着树林掩护对抗一群非常道杀手,应该是懂一些机关消息术,因白玛的母亲被敌所杀,故也不愿独活,将白玛交给吕堂使后借势杀敌成仁。那个银项圈是白玛父母临终时留给她的信物,物老天性爱收集些奇珍异宝,眼光当是独至,既然他认得此物,恐怕果然是白玛的亲生祖父。”

他口中的吕堂使则是如今的碧叶使吕昊诚,对白玛一向关爱有加。

宫涤尘脸色微沉:“此事我从未听吕大叔讲起过,只说白玛是他在路边捡到的孤女。如今看来,他并非害怕引起御泠堂与非常道的纠葛,而是早已瞧出白玛的父亲身怀英雄冢的武功,唯恐我不愿收下白玛…”十余年前的往事她虽未亲见,但这番分析却是头头是道,众人仔细思量后,皆觉有理。

何其狂忍不住发问:“假设你知道真相,还会收留白玛吗?”

宫涤尘思索道:“也许会如收留桑瞻宇一般当她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不过在那样的心态下,我会时刻保持对白玛的戒心,亦不利于她的成长。白玛本就是一个天性敏感的孩子,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造成影响,她身上流着英雄冢弟子的血脉,对机关消息学有独特的天赋,所以才能精巧使用迁繁盘,从而帮我们解开青霜令。正所谓世间之事,一饮一啄皆是缘定,福祸未知。”

许惊弦点点头:“以白玛的性格,若不是天生觉得亲近,也决不会任物老抱着不放,此事应该不假。不过以年龄判断,只怕白玛的母亲,才是物老口中的‘小蓉蓉’,而他应该是白玛的高袓…”

宫漆尘叹道:“英雄冢传人有了私生子女,这也就是物老被逐出师门的起因了。”

何其狂接口道:“我虽是首次见到物老,但久闻其名,他乃是上一代英雄冢主物由萧的师弟,物天成的师叔,凭他的辈分,再怎么触犯门规也不至于被逐出师门数十年而不得归吧,何况不过是区区色戒,又不是出家当和尚…”

“对你们男人来说,色戒就无足轻重么?”宫涤尘瞪了何其狂一眼,方才缓缓续道,“每一个门派都有自家的种种戒律,原也不奇。但对于英雄冢来说,却有一条戒律,一旦触及,绝无可赦,那就是色戒。因为唯有童子之身,方能修成英雄冢最霸道的成名内功:气贯霹雳功。所以英雄冢代代相传,但并无血脉联系,每一任冢主皆是隔一段时间外出寻访有天賦的孤儿带回鸣佩峰,武道有成后方才赐以物姓,并接替门楣。”她身为御泠堂主,对四大家族之事比一般人了解更深。

何其狂不解:“就算唯有童子之身方可修成气贯霹雳功,但看物老的情形,破戒之后对武功似乎并无太多影响,英雄冢这条戒律岂不是多此一举?”

许惊弦思索道:“对于景、花、水三姓来说,血脉本是紧密联系每个弟子的最坚固的一环,但对物姓来说,却恰好相反,试问若是某任冢主如果想让自己的孩子接替自己,定会引起各种矛盾,所以才要杜绝类似的情形发生,决不能让血脉破坏了原有的秩序。”

宫涤尘含笑鼓励:“惊弦做了帮主,果然学会了不少,可不像某些人虚活几十年还不懂这道理。”何其狂听出她言外之意,嘿嘿一笑,权当未闻。

几人虽不知物由心当年是在何等情形下触犯门规,又如何与孩子失散,但想到白玛孤苦伶仃,惹人怜惜,如今多了一个疼她的亲人;而物由心一意想重回师门而不得,如今有了白玛这个乖巧聪慧的重孙女,亦算得到晚年的安慰,不由真心替他们高兴。

宫涤尘转头望见杨霜儿,想到杨云清命在旦夕,却直到此刻尚瞒着女儿,虽说能体会杨云清爱护杨霜儿之心,但想来亦觉心酸,柔声道:“霜儿姑娘去看看你父亲吧,他最近可能心情不太好,正需要你多陪伴。”

杨霜儿微觉诧异,虽不明宫涤尘言外所指,但也不便违其好意:“接续偷天弓弓弦之事,我已提前给父亲说过,待诸位有空,我们就同去引兵阁。”给诸人各施一礼,转身离开。

趁着物由心尚与白玛沉浸在久别的亲情中,宫、何、许三人暗中商议。杨云清掌管无双城多年,可谓一方霸主,素来独断专行,何况命不长久,绝难相劝,幸好金角鹿冠落在许惊弦之手,威赫王一时也不会进兵来犯,只须静观其变再伺机化解。

何其狂担心道:“虽然在水中之王‘锁禹寒香’的效力下,金角鹿冠与偷天弓合而为一,但时间久了是否又产生什么变化,万一某天突然分离,难保杨云清会不会强抢金角鹿冠,或也能以此为诱饵,引威赫王出兵无双城?”

宫涤尘沉吟道:“杨云清自知命不长久,其言行皆不可以常理度之。此事不可不防,无双城第一猛将龙鸣谪至今未现身,或许就藏于暗处伺机出手。我会找个借口辞别,尽早赶往引兵阁,就算金角鹿冠此时与偷天弓的结合尚有瑕疵,经定世宝鼎的锻造之后应该再无变化。若是杨云清连偷天弓也一并想夺去,那可真就失心疯了。”

许惊弦脸上浮起一丝忧色:“虽然史书之说潼关分别后,斗师伯与多吉、阿义三人追着锦夫人去了,但算来也应该早赶来与我们会合,此刻尚未有音讯,也不知是否出了什么变故?没有兵甲传人的相助,怕是难以重铸偷天弓。”

何其狂笑道:“惊弦你不也算半个兵甲派传人么?”

许惊弦正色道:“莫说我对铸兵之术仅知皮毛,就算我有那个本事,也更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多吉。”

宫涤尘与何其狂对视一眼,心中皆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往,无论许惊弦有何名声地位,在他们心中,还依然是那个天性淳朴心思单纯的孩子,但不知不觉中,他已逐渐变成了一个不遗余力去扶持兄弟,以大局为重的统领式人物。少年成长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几乎让他们措手不及。既令人宽慰,又令人惆怅。

许惊弦的心思却未放在两位“大哥”身上,脑海里只反复回荡着一个念头:斗师伯、多吉、阿义,你们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