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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咳嗽,外面一阵高跟鞋的声音,门一开,一个女人满脸忧色走进来,她应该是早来了,但因为顾忌禹明,早前一直有意回避,听到禹学钧的咳嗽声,她奔到床边,弯腰拍抚禹学钧的背:“学钧—”

舒秦又惊又恨,禹学钧也惊怒交加:“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别来吗?”

舒秦忙要拉走禹明,谁知晚了一步,禹明目光里戾气迸射而出,揪住陈律师的衣领人:“你瞎吗?是不是误会你比我还清楚,当年官司赢得痛快吧,我妈走了这么多年了,你拿着禹学钧的钱活得如何啊!”

陈律师出不来气,慌忙去抓自己的衣领,舒秦从后面死死抱住禹明的腰身,心里难过极了。

听诊器碰到她的手背,凉到心里,可是禹明的身体那么热,热得像要点燃。隔着十几年的岁月,她第一回体会到当年那个少年的绝望,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父亲在少年的心里,轰塌了。

她无法想象禹明有多恨自己多恨父亲。

“禹学钧,我告诉你,谁都有资格住在这,就你不配。”

外面一阵脚步声,应该是院长他们来了,然而禹明的情绪像泄了闸的洪水,根本无从抑制。

“你带着这女人,马上给我滚。”

那女人噙着泪花说:“这是病房,禹明,你该记得你自己是医生。”

舒秦气得发抖,大喝:“你闭嘴!”

生平第一次骂脏话,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恨。

禹明眼睛都红了,松开陈律师,朝床边走去,舒秦从用尽全力抱住他:“禹明!我帮你骂她,这儿交给别人!你先出去!禹明!求求你了!”

william和院长都在外面,也许还有其他同事,这是禹明为他母亲做的最长久的一件事,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禹学钧目光深深看着儿子。

禹明死死盯着禹学钧,剧烈地喘息。

“禹明!求求你!你做什么都行!别伤到你自己!”

他呼吸依旧紊乱,但是能感觉到背上一阵凉意,陡然意识到舒秦比他还难过,慢慢冷静下来。

然后,他记起了今天是新年。

记起了家里有亲人在等他。

记起了怀里那个小红盒子。

记起了今天要做的所有的大事。

“我在这,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她死不松手,额头抵着他的背,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禹明闭了闭眼,哑声:“好,我好好的。我就跟他说几句话。”

第97章 第 97 章

舒秦呼吸急促不敢松手, 但她能感觉到, 两个人相贴的地方, 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消失了。

她抵着他的脊背感受片刻,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好。”

禹明盯着禹学钧, 点点头没做其他动作。

舒秦试着松开手,挪动步伐, 慢慢从后面绕到禹明眼前,仰头看他。

禹明喘息未定,目光却落到她脸上, 眼里依旧燃着两小簇火焰, 但毁灭性的炽热不见了。

他从悬崖边上回来了。

悬着的心颤悠悠回到肚子里,她镇定地看着他:“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过新年,我们一起回家。”

她无限温柔, 禹明喉头如同堵着棉花,“家”这个字眼, 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几年, 从踏进这间病房那一刻起,他心里仿佛踏过一群脱缰的野马,四肢百骸被打散了,元气到现在未恢复。

这房间太冷,她是他身边唯一的热源。

他低应了一句,没敢多看舒秦, 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指了指那个女人:“让她滚。”很平静,但不容商量。

那女人一直用身体护着禹学钧,听了这话,噎了一下。

房间涌动着暗流,任谁都听得出禹明的意思,要想往下沟通,禹学钧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那个女人走,要么禹学钧和那个女人一起走。

舒秦望着那女人,冷冷开腔:“如果你不想再激化矛盾,请你马上离开。”

禹学钧疲乏地闭了闭眼,摆摆手:“走。”

那女人一动不动,眼睛里泪光点点。

禹学钧目光一厉:“走!”

那女人慢慢缩回了手,因为她的贸然闯入,丈夫从语气到眼神都显得毫无温度,她恋恋不舍帮禹学钧盖了盖被子,直起了腰。

路过禹明时,她把身上的柔弱都收了起来,意味深长看一眼禹明。

舒秦厌憎极了,白天光线比晚上充足,她看得很清楚,这女人虽然不年轻了,但有一张顶漂亮的面孔,还不是最重要的,这女人太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如何将一个人的情绪挑到顶点。

这可是禹明的工作场所,她下意识攥紧禹明的手。

好在禹明毫无反应。

他将这个女人的一切都看透了。

年少时恨入骨髓,也曾走过极端,恨了这么多年,现在都到眼前来了。除了恶心愤恨,只剩下满心讥讽。

她哪儿比得上母亲,她给母亲提鞋都不配。

女人走了,律师喘着气离开,舒秦关上门退到外面,一步都不敢离开。

房里只剩父子俩了,禹学钧望着禹明。

暌违多年,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点。

他撑起胳膊,妄图让儿子像小时候那样走到自己面前。

然而,当愤怒的情绪尽数褪去,儿子是那么的冷漠和遥远。

禹学钧勉强支撑几秒,陡然意识到,隔了十来年的时间,儿子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满怀崇慕地叫他一声“父亲”了。

禹明开口了:“为什么回来?”

毫无温度的一句话。禹学钧颓然倒回床上,为什么回来。

多年来他站在人生巅峰,娇妻陪伴,小儿子承欢膝下,他在自己的帝国里挥斥方遒。

他的生活如此圆满,圆满到甚少想起异国的倔强儿子。

他不愿想起那个幽暗的病房,不愿记起憔悴到不成人形的前妻,更不愿回忆儿子当年痛斥他的那些话。

因为那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禹学钧的人生不像他自己想的那么完美。

他犯过错。尽管他不肯承认。

他掌控着儿子在国内的所有动态,却不愿回来面对过往。过去和现在,被他清楚地割裂开来。

然而,当小儿子夭折,公司濒临危机,重病袭来。

久卧病榻,连妻子都开始离心离德。

他的人生犹如靓丽墙漆一块块剥落,再不复表面风光。有时深夜惊醒,他茫然四顾,竟然感觉不到半丝温情。

触及曾经的岁月,禹学钧心里空茫茫的。

想得最多的,竟然当初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女人,和这个热血善良的孩子。

他挣扎着坐起,定定看着禹明,如今他除了手头的那点资产,所能抓住的,就是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曾经抛舍的东西,再拿回来又谈何容易,风光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有懊悔万分的时候。

“九月份你过生日,我让人给你寄了一份生日礼物。”他温和地说。

禹明漠然望着他。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赛车模型,今年给你寄的是玩具公司发行的限量版本,去年是——”

“我妈走了以后我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收起你的惺惺作态。”

禹学钧直视儿子,语调平缓:“就算你不肯承认,父子之间的血脉是永远割不断的,不信你看看你自己,你的智商、你的性格、甚至你的倔强,统统都遗传自我,你这么出色,只因为你的父亲是我。”

“别一厢情愿了。”禹明猛地打断这句话,“这些年我唯一庆幸的就是我从里到外都像我妈,我哪儿都不像你禹学钧。”

禹学钧目光锐利如刀:“可是你无法否认你是我儿子,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放下心结,我们父子之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太复杂,岂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夫妻关系是怎么破裂的,你母亲心里也很明白,当年她还在的时候,就放弃了你的抚养权。”

禹明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年我妈为什么放弃抚养权?因为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怕她儿子没人照管,宁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耗死在国内。

想起母亲临终时攥紧他手又松开的情形,禹明的心像被扎了一万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当年她走的时候还没有疼痛病房,到死都未接受过正规的癌痛治疗,就因为放心不下我,她活生生受了多少苦,我妈没生病的时候多漂亮,临终时瘦成了枯骨。”

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擅自跑到这儿来,经过我妈同意了么?”

禹学钧断喝一声:“你不用总是提到你的母亲!你母亲太要强,我和她的矛盾存在已久,在她身上我没有体会到多少女人该有的温情。”

“所以那个女人能给你温情?“禹明讽刺地笑了笑,“不爱妻子了,你明明可以正常结束婚姻关系,为什么要背叛、欺骗、算计。现在发现这个货色不对劲了,所以才带病回国。”

禹学钧脸上阴云密布,纵使他不承认,儿子一眼就把他看透了。

“早在你提出离婚前一年,就有人看见过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但你瞒天过海,把婚姻的问题全部归咎到我妈身上,为了你的财产和那个女人,你在法庭上一次次羞辱我妈,后来我妈重病,你依然算计着将她唯一的亲人从她身边带走。我妈到死都没有诋毁过你的品行,可你呢。”

禹明眼眶蓦地发涩:“我妈好好的一个女人,怎么就碰上了你。”

他将所有的苦涩都咽下去,转身往外走,禹学钧喝道:“你去哪。”

惯于发号施令,最近却频频出现他无法掌控的局面。

禹明将手搁在门柄上,想听禹学钧对当年的事说声抱歉,看来等不到了。

“我不是你自我救赎的筹码,当初既然抛弃了我们母子,就别再想拿血缘关系绑架我。”

禹学钧倒回床上。

他精明,强悍,一生当中赢过无数次,从未在人前示过弱,然而在这件事上,命运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无论如何要把儿子留在身边,至于其他的,可以利用时间慢慢化解,活了这些年,他太清楚一件事,就是没有时间冲淡不了的东西。

“在你母亲的事情上,我的做法欠妥。”他面色变了几变,终于开口,“我对不起她,我现在身体欠佳,比起你母亲当年丝毫不差,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希望你想清楚。我想如果你母亲还在世上,她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形,你母亲也是医生,如果你连慈悲和谅解都做不到,有违你母亲临终的教导。”

“是么。”禹明回头看他,满脸讽刺,“我妈走的时候只让我好好长大,没让我原谅你。”

门关上,围过来一些人,有罗主任,有院长,有william,还有病房里的同事。

他听到自己对他们说了一些话,然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身边,推门进了病房。

他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沿着走廊往前走。

脚步如同踏在泥泞中,心口堵着一万种情绪。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禹学钧如今重病缠身,但他没觉得释然,只觉得空虚。

迎面有同事走来跟他打招呼,但是他耳朵仿佛被什么所隔绝,只能看到对方在说话,声音离他那么遥远。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舒秦,她坐在长椅上,眼睛里的忧虑藏也藏不住。

禹明望着她的侧影,想起当初在年会上,为了他笔记上的一个小污点,她跑得满身大汗,脚上的泥浆不知不觉甩掉了,他迈步朝她走去,越走越快。

舒秦仿佛感觉到什么,一抬头,忙要起身,禹明已经在她面前蹲下来了。

“回家。”

“好。”

到了楼下,路过济仁的那座标志性的雕塑,禹明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他辨认上面的医生宣言,有点走不动了,拉着舒秦坐到台阶上:“歇一会。”

她挨着他坐下,涩然地想,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目睹,她无法理解他的心结有多重。

雪花飘洒下来,冰凉的一片,无声无息,落在禹明额头上,他望着地上渐渐堆积起来的薄薄的那片白,发着呆。

舒秦看他的侧脸,他眼睛是红的,她的心像泡进了盐水里,变得又酸又胀。

“别难过。”她轻抚他的眼皮,吻他的脸,“别难过。”

禹明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相信命运吗。”

第一次从禹明的口里听到“命运”这两个字,舒秦酸楚地摇摇头。

“我为我母亲做的癌痛项目,第一个患者是禹学钧。”

舒秦鼻根发酸,许久的沉默后,她望着越来越大的雪花:“禹明,忘了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

“……”

“愿意跟自己和解就跟自己和解,愿意拧着就拧着,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拧着的你,爱上的也是拧着的你。”

禹明喉结滚动,又一片雪花落到脸上,正如舒秦的话语,浸润了心田,十二年了,母亲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他,她解脱了。

他握紧舒秦的手,拉她起来:“回家。”他比谁都幸运,能遇到这样一个女孩,这回是真的回家了,所有的泥泞都甩掉了,步伐又快又大。

舒秦的爸妈正在做饭,两家第一次正式见面,又是新年。

这顿饭比预定时间晚了几个小时,电梯间遇到顾飞宇一家人,顾飞宇跑在最前面,顾主任和黄教授相互搀扶着在后面快步走。

他们刚得到消息,因为担心禹明,正要往医院赶。

进门的时候,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禹明,连一向喜欢说笑的顾飞宇都比平时沉默。

禹明望着满屋子的亲人。

“顾伯伯,黄伯伯,我想请你们做个见证。”

舒秦呼吸急促不敢松手,但她能感觉到,两个人相贴的地方,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消失了。

她抵着他的脊背感受片刻,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好。”

禹明盯着禹学钧,点点头没做其他动作。

舒秦试着松开手,挪动步伐,慢慢从后面绕到禹明眼前,仰头看他。

禹明喘息未定,目光却落到她脸上,眼里依旧燃着两小簇火焰,但毁灭性的炽热不见了。

他从悬崖边上回来了。

她镇定地看着他:“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过新年,我们一起回家。”

她无限温柔,禹明喉头如同堵着棉花,“家”这个字眼,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几年,从踏进这间病房那一刻起,他心里仿佛踏过一群脱缰的野马,四肢百骸被打散了,元气到现在未恢复。

这房间太冷,她是他身边唯一的热源。

他低应了一句,没敢多看舒秦,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指了指那个女人:“让她滚。”很平静,但不容商量。

那女人一直用身体护着禹学钧,听了这话,噎了一下。

房间涌动着暗流,任谁都听得出禹明的意思,要想往下沟通,禹学钧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那个女人走,要么禹学钧和那个女人一起走。

舒秦望着那女人,冷冷开腔:“如果你不想再激化矛盾,请你马上离开。”

禹学钧疲乏地闭了闭眼,摆摆手:“走。”

那女人一动不动,眼睛里泪光点点。

禹学钧目光一厉:“走!”

那女人慢慢缩回了手,因为她的贸然闯入,丈夫从语气到眼神都显得毫无温度,她恋恋不舍帮禹学钧盖了盖被子,直起了腰。

路过禹明时,她把身上的柔弱都收了起来,意味深长看一眼禹明。

舒秦厌憎极了,白天光线比晚上充足,她看得很清楚,这女人虽然不年轻了,但有一张顶漂亮的面孔,还不是最重要的,这女人太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如何将一个人的情绪挑到顶点。

这可是禹明的工作场所,她下意识攥紧禹明的手。

好在禹明毫无反应。

他将这个女人的一切都看透了。

年少时恨入骨髓,也曾走过极端,恨了这么多年,现在都到眼前来了。除了恶心愤恨,只剩下满心讥讽。

她哪儿比得上母亲,她给母亲提鞋都不配。

女人走了,律师喘着气离开,舒秦关上门退到外面,一步都不敢离开。

房里只剩父子俩了,禹学钧望着禹明。

暌违多年,儿子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点。

他撑起胳膊,妄图让儿子像小时候那样走到自己面前。

然而,当愤怒的情绪尽数褪去,儿子是那么的冷漠和遥远。

禹学钧勉强支撑几秒,陡然意识到,隔了十来年的时间,儿子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满怀崇慕地叫他一声“父亲”了。

禹明开口了:“为什么回来?”

毫无温度的一句话。禹学钧颓然倒回床上,为什么回来。

多年来他站在人生巅峰,娇妻陪伴,小儿子承欢膝下,他在自己的帝国里挥斥方遒。

他的生活如此圆满,圆满到甚少想起异国的倔强儿子。

他不愿想起那个幽暗的病房,不愿记起憔悴到不成人形的前妻,更不愿回忆儿子当年痛斥他的那些话。

因为那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禹学钧的人生不像他自己想的那么完美。

他犯过错。尽管他不肯承认。

他掌控着儿子在国内的所有动态,却不愿回来面对过往。过去和现在,被他清楚地割裂开来。

然而,当小儿子夭折,公司濒临危机,重病袭来。

久卧病榻,连妻子都开始离心离德。

他的人生犹如靓丽墙漆一块块剥落,再不复表面风光。有时深夜惊醒,他茫然四顾,竟然感觉不到半丝温情。

触及曾经的岁月,禹学钧心里空茫茫的。

想得最多的,竟然当初是那个爱说爱笑的女人,和这个热血善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