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几个忙不迭地跟着五娘进了屋。

十一娘望着五娘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自从她流露出对罗元娘感兴趣的意图后,五娘对她就隐隐有了些敌意。如果自己真的要和她争什么…只怕,会恨之入骨!

“小姐,五小姐…”冬青也看出些名堂,“您得找个机会和她解释解释才行。要不然,这误会越结越深!”

“我心里有数。”十一娘不想多谈这些。

现在情况不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她由冬青扶着回了屋。

西次间临窗一个大炕,左右是小几,铺了猩猩红的毡毯,左右各四把太师椅,被布置成了一个宴息处。梢间临窗是书案,左厅是书架,一张小小的八步床放在屋子正中,后面还有个小小的暖阁。

十一娘看着很满意。

如果五娘不住在隔壁,那就更完美了!

她在心里暗忖着。

冬青和滨菊几个却看着啧舌:“这是个怎样的布置?床后面还有小阁,又没生火盆,却暖烘烘的。”又伸手去摸临窗的大炕,“也是热的。”

十一娘笑道:“南方和北方不一样。南方潮湿,要住楼上,北方寒冷,要睡火炕。”

“小姐怎么知道?”秋菊笑盈盈地坐在暖阁的床上。

“看书知道的呗!”内向的竺香显得很兴奋,比平常的话多,“小姐看了那么多的书,当然什么都知道!”

当然不是看书知道的,是她以前走南闯北亲眼所见、亲身所遇…

十一娘笑而不答,有个面生的小丫鬟进来禀道:“十一小姐,六姨娘来了。”

大家一怔。

六姨娘已撩帘而入。

“十一小姐!”她笑吟吟地和十一娘打招呼。

冬青几个忙敛了笑容,端肃地立在了一旁。

“姨娘怎么来了!”十一娘笑着应道,“快进屋喝杯茶!”

秋菊忙端了杌子给六姨娘,冬青在次间的角落找到了温着水的木桶给六姨娘沏茶。

六姨娘笑着摆手:“我不坐了,等会还要服侍大太太歇息。我来就是想问问,”说着,她犹豫了片刻,脸上的笑容也有了几分苦涩,“我就是想问问十二小姐,她可好?”

十一娘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出门的时候五姨娘哭得稀里哗啦,同理,六姨娘在这里想着年幼的十二娘只怕也是辗转反侧吧!

“挺好的!”十一娘从来都觉得六姨娘是个极聪明的人,“前段日子,我天天窝在家里绣屏风,五姐和十娘常到母亲面前尽孝,十二妹有时候也会到母亲面前陪着姐姐说说笑笑,十二妹还用绢纱做了绢花奉给母亲,母亲竟然分不出真假来…手巧得很。”

六姨娘听着就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十一小姐了。说起来,我和五姨娘也是在一个屋里住了五、六年的,你要是有什么事,直管来找我就是。”

“多谢姨娘。”十一娘不知道六姨娘来她这里大太太知道不知道,又怕五娘看见,自然不敢留她,借口自己头晕,让冬青送六姨娘出了门。

六姨娘刚走,去拿箱笼的琥珀回来了。

冬青先开了装着被褥的箱笼,然后铺了暖阁里的床,打了水来服侍十一娘洗漱歇下,让竺香守着她,这才和琥珀两人带着滨菊、秋菊开箱笼收捡起东西来。

十一娘睡了一觉,神轻气爽地起了床。

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照着自己的脸:“我又长胖了没有?”

“脸都瘦得只有一巴掌大了,”冬青正将两朵指甲盖大小的石榴花插到十一娘的发间,“看您还嚷不嚷着减肥了?”

十一娘抿着嘴笑。

琥珀催着十一娘快走:“我看着五小姐已经动身去大太太那边了。”

十一娘不敢再照镜子,披了件玫瑰红灰鼠皮披风急步朝大太太处去,终于在五娘进门前赶上了她,和她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两人站在门帘子前由丫鬟服侍着解披风,五娘似笑非笑地望着十一娘:“看不出来,妹妹病了手脚都这么地快!”

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五娘,嗔道:“都怪姐姐走也不叫我一声!”

五娘冷冷一笑,还欲说什么,那边帘子已经撩开,珊瑚出来笑道:“大太太正等着两位小姐呢!”

两人不再说话,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次间的宴息处摆了张黑漆彭牙四方桌并八张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箸碟都已摆好。几个小丫鬟立在幔帐下,许妈妈、落翘、玳瑁等人则围在临窗的大炕前──庥哥欢快的笑声不时从那里传出来。

“大太太,五小姐和十一小姐来了!”珊瑚笑吟吟地禀道。人群就散了开,十一娘看见大老爷和大太太一左一右地坐在大炕上,中间的炕桌早就不知道挪到什么地方了,庥哥正在上面翻跟头,大奶奶怕孩子落下去,正伸开双臂站大炕前护着。

“好了,好了。”大老爷笑着抱了庥哥,“我们去吃饭了!”

庥哥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扭着身子还要翻跟头。

一旁立着的罗振兴就板了脸:“还不给我站好了。”

庥哥听了果然不敢再闹,乖乖地伏在大老爷身上不敢动弹。

那边大太太一边由杜薇服侍着穿鞋,一边笑道:“也不怕把孩子吓着!”

庥哥听了立刻从大老爷怀里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大太太。

大太太就伸手把庥哥抱在了怀里:“不怕,不怕,有祖母呢!”

罗振兴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母亲,欲言又止。

大奶奶看着,忙转移视线:“爹、娘,快入座吧!想必两位妹妹也饿了!”

大家的视线果然被转移,大太太甚至抱怨道:“怎么现在才来?”

五娘笑道:“等妹妹呢!”

十一娘赧然:“我睡迟了!”

大太太笑起来:“倒是个老实的!”

十一娘红着脸低下了头,惹得大家一阵笑。

第二十七章

笑声中,许妈妈引了众人入座,大奶奶指挥着丫鬟们上菜,六姨娘则站大老爷身边帮着布菜,庥哥自有奶妈子抱着另坐了一桌,因此圆桌上只有大老爷、大太太、罗振兴、五娘和十一娘,还余了三个绣墩。

大老爷大手一挥,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大家都坐下来吃饭吧!”

屋子里的人都滞了滞,然后望向了大太太。

一个是自己的儿媳,一个是自己得力的人,大太太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反对,笑道:“老爷说的是。这里又没有外人,大家都坐下来吃饭吧!”

大奶奶就笑着坐到了罗振兴的身边,六姨娘则向大老爷和大太太福了福才半坐到了绣墩上,许妈妈却是执意不坐:“…都是主子,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大老爷听了表情淡淡的,倒没有勉强,大太太见大老爷淡淡的,就越发要许妈妈坐,竟然亲自下位去劝许妈妈:“元娘、兴哥都是你从小帮着带大的,你不坐,谁还有资格坐。”

六姨娘听了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许妈妈见了不好不坐了,就笑着半坐在了绣墩上:“那我就僭越了。”

大老爷笑了笑,吩咐负责上菜的丫鬟杏林“上菜吧”。

这杏林是大奶奶的贴身丫鬟,自他们搬到这宅子里后,就一直帮着大奶奶管家。

听到大老爷的吩咐,她立刻应了一声“是”,传了小丫鬟们上菜。

雪菜黄鱼、西湖醋鱼,银芽鸡丝、水晶肘子、美人肝、清炖蟹粉狮子头…都是大家熟悉的江南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就在大家以为菜已经上齐的时候,杏林端了一碗红红白白的糊糊放到了大太太面前:“大太太,这是大老爷特意吩咐给您做的。”

大太太微怔。

大老爷已道:“这是燕京有名的疙瘩汤,红的是番茄,很稀罕的东西,从广东那边来的。白的是面,酸酸的、甜甜的,与我们那边的东西大不相同。开胃,你尝尝。”

大太太“哦”了一声,神色有些恍惚地拿起调羹尝了一口。

大老爷笑着问她:“怎样?还合口味吧!”

大太太听着神色一敛,笑道:“正如老爷所言,这汤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多谢老爷了!”

大老爷笑了笑,拿了筷子夹了一筷子雪菜黄鱼里的黄鱼,其他人才开始动筷子。

大家都举止优雅,细嚼慢咽,桌上除了轻微的碰瓷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吃了饭,丫鬟们上了茶。大太太突然对五娘和十一娘:“明天你们也跟我一起去见见你们的大姐!”

两人俱是一震,但都很快收敛了情绪,笑着应了一声“是”。

因时间不早了,庥哥平常都睡了,这个时候就揉着眼睛有些吵闹。

大太太见了,就吩咐大奶奶:“把庥哥搬到我屋里来…我屋里有火墙又有暖阁,不像你们那里,还要点火盆。”

“娘!”听罗振兴那口气,好像并不十分同意似的。

大奶奶忙抢丈夫前面道:“娘说的也是,那我就让妈妈们把庥哥的东西搬过来。”

大太太笑着点了点头。

罗振兴眼底闪过几丝无奈。

大太太就笑他:“你放心,你娘还没有老糊涂。庥哥我宠着,可他要是犯了错,我也不会容着。不会教坏你儿子的。”

这下子,罗振兴只好起身向大太太道谢。

大太太掩嘴而笑,道:“今天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罗振兴和大奶奶、五娘和十一娘就请安告退了。罗振兴和妻子回了倒座房,五娘和十一娘回了后罩房。

路上,五娘笑道:“明天去大姐那里,你可要打扮得漂亮些,别丢了大姐的颜面才是。”

十一娘笑道:“我也不知道明天穿什么好,不如姐姐来帮我看看吧!”

五娘冷笑:“我怎么敢?有些人,主意多着呢!”说完,扬着脸走了。

十一娘不由叹了口气。

没想到,五娘的反应这样大…不过,今年她都十九岁了,适婚的人已经很窄了,这种急切能理解。但是,如果罗元娘只是想从姊妹中找个人做妾室去固宠或是生子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罗元娘身体不行了,想从姊妹中找个人代替自己照顾年幼体弱的儿子,那也要等她驾鹤西归以后啊!如果罗元娘拖一年,她岂不要等一年,如果拖两年,她岂不要等两年…用一个自己根本不能掌握、充满了变数的未来去赌运气,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想到这里,十一娘不由愣住。

难道,大太太带她们来的本意就是如此!

如果元娘还能等,那就是她…如果元娘等不得,那就是五娘…

她感觉自己的思绪有些乱!

那婚姻的另一方徐氏呢?

他们可是比罗家更显赫,比罗家更有权势,难道就会这样听任罗家的摆布不成?

或者,元娘有办法说服徐家?

十一娘心里乱糟糟的,一夜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眼底有明显的青影。

冬青煮了鸡蛋给她敷眼睑:“总能褪一点。免得大太太看见了又要问。您总不能回答说自己认床吧!”

十一娘骇笑:“你连借口都帮我找好了。”

冬青恨铁不成钢:“小姐有这闲心,还是想想今天下午的事吧!”

“我们又不知道人家真正的意图,再怎么防也没有用。”事到临头号,十一娘反而平静下来,“如今只有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又吩咐琥珀:“你等会出去走走。这边虽然大部分都是大奶奶的人,但老爷身边肯定有大太太的人,还有姨娘那边,都可以想办法打听打听,看看大老爷和大爷来燕京过得怎样?我瞧着昨天那样,大姑奶奶的人突然来给大太太请安,大老爷和大爷十分惊讶样子。你也要问问大姑奶奶平时和这边走动的勤不勤?”

琥珀表情严肃:“小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让冬青和滨菊陪着我就行了──等会我还要梳洗打扮一番,要不然,大太太会认为我对去永平侯府的事不重视的。至于秋菊和竺香,要是能帮上你的忙最好。你直管让她们帮你跑跑腿。还有吴妈妈托我们带的东西。我们到徐家毕竟是客,人生地不熟,麻烦人家总是不好,琥珀你也问问,看这边有没有和徐家相熟的人,如果能帮着把这事办了那就更好了。”

几个丫鬟恭立地听着十一娘吩咐,许妈妈来了。

十一娘压下心底的惊讶迎了许妈妈:“妈妈有什么吩咐?”

许妈妈笑道:“吩咐可不敢。只是奉了大太太之命,让我来看看十一小姐准备穿什么衣裳去永平侯府。”

竟然重视到了这种的程度…

十一娘暗暗心惊。

她原想穿件银红色的褙子…这样一来,就会让已经变得很削瘦的她不仅显得削瘦还会显得单薄,如果元娘问起,到时候,她再以晕船之事暗示元娘自己的身体很差…况且,晕船是事实,就是大太太,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不管元娘她们出于什么目的要自己来燕京,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重要前提下,一个身体不好的女孩就意味着子嗣坚难,那她入选的机会聚然间就会少了很多很多…要不然,徐家老太太就不会在元娘小产后不仅停了通房的药,还为儿子纳了一房妾室!

想到这些,十一娘心里略略镇定了些。

说起来,这个主意还是从十娘那里得到的启发──她可是想什么时候“哮喘”就什么时候“哮喘”的…

但现在,这主意至少废了一半。

深闺女人多的是时间,大部分都化在怎样打扮自己身上。别说是大太太,就是许妈妈,也有不俗地见地。而且教她们女红的简师傅,也曾经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们各种复杂的颜色搭配,既为了绣花,也为了怎样让自己穿得更得体…十一娘可以佯装要出风头所以穿了银红色,却不能在试了银红色的效果之后继续穿它。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不过一闪,她已笑道让冬青帮她把那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拿出来,又将来时大太太给她打的赤银珍珠头面中的簪子和珠花递给许妈妈看:“您看这样穿着如何?”

许妈妈笑着点头,眼底有深深的赞许:“十一小姐模样儿娇嫩,穿这些素净的颜色、戴这些秀气的饰物最合适不过…不愧是跟着简师傅学了绣花的人。”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苦笑。

等许妈妈一走,她就把冬青用来给她敷眼睑的鸡蛋都吃了,还差点咽着,以至于滨菊笑她:“小姐可是在船上饿着了,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好吃!”

十一娘不理她,去了大奶奶那里。

倒座屋七间正房,因东边的耳房让出来做了个值夜婆子的暖房,梢间又做了垂花门,耳房那边又辟成了一个小花圃,只有西边有幢三间的厢房,不说和正院相比,就是比起五娘和十一娘住的后罩房,都少了三分之一的面积。

十一娘进去的时候,垂花门前的花圃旁正有五、六个妇人围着杏林在说些什么,杏林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看见十一娘,她远远地打招呼:“十一小姐,您来了!”说着,推开围在自己身边的妇人迎了过去。

“我就是来看看嫂嫂,”十一娘笑着,“你有事忙,别耽搁了。”

杏林却是一副大大松了口气的模样,笑道:“多亏您来,要不然,还不能脱身,何来耽搁之说。”

十一娘笑了笑,并不问她出了什么事,而是道:“大奶奶可在屋里?”

第二十八章

杏林笑道:“在屋里和杭妈妈算帐呢!我领您过去吧。”

十一娘犹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过去了。”说着,让冬青把手里的包袱递给杏林,“这是我给大爷做的一件襕衫,给大奶奶做的一件综裙,给庥哥做的一件小袄,烦请姐姐交给大奶奶。”又让冬青拿了一个匣子给她,“这是我闲时做的几个荷包,姑娘拿去分给几位姊妹,是我的一点心意。”

十一小姐绣的东西虽然好,但也不是除了她就没有人比得上的。但十一小姐常常会自创些新式的样子,却是其他人不能比的,就是简师傅,也常夸十一小姐聪慧过人…既然是专程来送的东西,肯定是花了功夫的。杏林不打开也知道这几个荷包肯定会让人眼前一亮。她高高兴兴地蹲下去朝着十一娘福了福:“让十一小姐费心了。”然后接了包袱,笑道:“几位小姐里,您的手最巧。上次劳烦您给我们奶奶绣了件披风,我们奶奶到今天还念叨着,说您那梅花绣得跟真的一样,来燕京走亲戚的时候大家都问是谁的手艺,让她出了一番风头。这次您又张罗着给大爷、奶奶和庥哥做了衣裳,奶奶知道了不知道有多欢喜呢!要是知道您送了东西来连门也没进个,到时候会责怪杏林不懂规矩,十一小姐无论如何都进门喝杯茶再走。”

十一娘执意不肯:“我等会再来看大奶奶也不迟。”

杏林见留不住,送十一娘出了门,转身去了大奶奶处。

大奶奶正看着帐本报着数字,杭妈妈十指如飞地打着算盘。

杏林不敢打扰,等杭妈妈停下来报了个数字,大奶奶提笔记在了帐本上,她这才笑着上前给大奶奶行了个礼:“奶奶,刚才十一小姐来了,说是给大爷和您,还有庥哥各做了件衣裳。”说着,将包袱奉了上去,“十一小姐听说您和杭妈妈在算帐,执意要走,说改天再来看您。”

大奶奶听了认真地望着杏林:“你为什么不留了她?”

杏林微怔。

大奶奶已道:“你把包袱留下,到外面去和那些妇人把帐对清楚了。”

“是。”杏林神色微凛,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杭妈妈就笑道:“杏林年纪小,奶奶慢慢教就是了!”

大奶奶摇了摇头:“她今年都十八了…我原想让大爷收了她,我也有个帮手。谁知道…”她叹了一口气,“她人不大,心眼倒大。连罗家的小姐都敢这样轻待,只怕以后也不是个省事的。”

“她是生是死还不是您一句话。”杭妈妈笑道,“再说了,我们姑爷是从来不沾身边人的,当初桃林在的时候都没动什么心思,何况是杏林这样的姿色和作派。”

桃林,就是当初那个惹了大老爷的婢女…

听杭妈妈提起她的名字,大奶奶不由脸色一沉:“真是丢我们顾家的脸,让我在大爷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杭妈妈就朝四周望了望,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奶奶放心,太太早处置了。保管让人神不知鬼不觉。”

她口中的太太,是大奶奶的母亲。

大奶奶的脸色并不因杭妈妈的话而有所好转,反而有些烦躁地解开了十一娘送来的包袱:“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看看十一娘都给我们做了什么?”

大爷的襕衫针角细密,大奶奶综裙上的一丛兰花栩栩如生,庥哥披风上绣着的鹿儿活灵活现…

杭妈妈不由叹口气:“可惜没托身在大太太的肚子里!”

“谁说不是。”大奶奶也面带怜惜,“这都是命。”

两人同时想起罗元娘来。

一时间,沉默无语。

半晌,大奶奶打起精神来:“对了,给二老爷和三老爷的土仪可都送去了?”

杭妈妈忙道:“早就按许妈妈的吩咐送去了。这个时候只怕已经到了。”

大奶奶点了点头,又和杭妈妈说起刚才的账目来。

那天的午饭比平常开的要早一个时辰,吃过饭,大太太让她们去小憩片刻:“…可别让徐家的人看到夫人的妹妹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焉焉的!你们梳妆打扮好了,末初到我屋里来。”

五娘和十一娘自然是不敢违抗,各自回屋休息片刻,敷脸沐浴梳头换衣。大太太则和许妈妈整理着从余杭带来的各种人情土物准备等会到了徐家好酬献。

末初,大家在大太太屋里碰了头。

五娘里面是件白绫袄,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外面一件玫瑰红织金缠枝纹比褙,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纂儿,插了支仙人吹萧的缠丝赤金簪子,耳朵上坠了对紫英石的坠子。看上去秀丽端庄。

大太太看了皱眉,道:“去,把那裙子换成鹅黄色的。”

五娘面色绯红,去换裙子了。

大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十一娘身上。

里面一件淡绿色的绫袄,下面是豆绿色的挑线裙子,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梳了双螺髻,戴了几朵珠花。衣饰虽然淡雅,却有些呆板。

大太太不由扶了额头:“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许妈妈想到自己是去看了各人的衣饰的,笑着解释道。

大太太叹了口气,吩咐十一娘:“穿件粉色绫袄,藕荷色褙子,白色的挑线裙子。头发也散了,挽个纂儿,插几朵珠花…快去!”

十一娘无法,只得飞奔回屋,照着大太太的意思换了衣裳。

待回到屋里,五娘已换了衣裳。

玫瑰红的褙子配上了鹅黄色的裙子,端庄中就有了一丝明艳。而她,粉色的绫袄配了藕荷色的褙子,娇柔中就有了一丝秀雅。

十一娘突然发现,自己在罗家找不到一丝可乘之机。

她的手不由紧紧攥成了一个拳。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马车缓缓驰出保大坊弓弦胡同,向左拐,就到了保大街,出了保大街往右拐,就上了东正大街。然后延着东正大街往西走,过了正安门和皇家园林太池苑再走上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永平侯府所在的荷花里。

这荷花里原来叫荷花坡,是属于太池的一个小湖泊。太宗皇帝修太池苑的时候,嫌它的位置有些偏,就被宁国长公主要了去,把那湖泊圈进去修了座别院。后来长公主因参与“郑安王谋逆案”事败后服毒自尽,家资充公,这别院也就被内务府收了回去。再后来徐家恢复爵位,徐家的原在石狮胡同的府邸早被孝宗皇帝赏给了自己的舅舅,英宗皇帝就把宁国长公主的这座别院赐给了徐家。

“那大姐家岂不是住在皇家别院里?”听大太太讲她们即将要去的荷花里,五娘满眼的兴奋。

“也不全是。”大太太就顿了顿,“当年因‘郑安王谋逆案’陈冤昭雪的功勋之家很多,徐家就主动提出来和定国公郑家、威北侯林家一起分居长公主的府邸。要不然,‘荷花坡’又怎么会被称为‘荷花里’呢?”

听说徐家是和别人挤在一个别院里,五娘微怔。

大太太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心中有些不愉,道:“虽然郑家公得了别院的正屋,林家和徐家分了别院的花园子,但英宗皇帝念着徐家当年府第不比长公主的别院小,只将花园的三分之一给林家,徐家得了三分之二。那别院又是长公主为自己晚年静养所建,花园里山峦叠峰、藤萝掩映,十分雅致。要讲府第大小,徐家在燕京的公卿中不算什么,但讲景致,却也是数一数二的。”

五娘知道自己失态,忙笑道:“我就是在想,等会母亲能不能让大姐差个人带我去逛逛…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到过这样尊贵的地方,想开开眼界。”

大太太脸色微霁:“我们还要在燕京待一段时间,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的话音刚落,有人隔着马车的帘子道:“亲家太太,我们正路过太池苑呢!您要不要看一看。”说话的是徐家派来的一个跟车的粗使婆子。

五娘听着露出笑容,却被大太太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隔了帘子和那婆子道:“不用了。从东正大街望过去,也不过是看到几棵合抱粗的大树罢了。如果是夏天,倒可以看看,可这天寒地冻的,我看还是免了吧!”

那婆子“嘿嘿”笑了两声,不再做声。

大太太就低声地嘱咐五娘和十一娘:“等会到了徐家,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含胸垂头,不要惊慌失措。该说话的时候说,不该说话的时候记得微微地笑。赏了东西大方接了,不要推推搡搡的一副小家子气,端出点心来直管尝一尝,不要畏畏缩缩地像没有见过世面的…”她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把五娘也弄得紧张起来,十一娘见了,自然也要露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来。大太太这才停了下来:“总之,徐家门第高贵,你们不要给罗家丢了颜面。”

两人忙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大太太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鬓角,然后又扯了扯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

十一娘愕然。

马车已停了下来,外面有人低声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嘈杂的声音没了,然后马车像碾着了什么似的颠簸了一下,重新动起来。

马车内,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还好马车行了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又重新停了下来。

车帘被撩开,陶妈妈笑盈盈的圆脸出现在她们的眼前:“大太太,我们到了!”

第二十九章

十一娘随着大太太下了马车,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漆灰瓦的垂花门前。赶马的车夫、随行的护院还有拉车的骏马都不见了,只有几个穿着靓蓝色袄儿官绿色比甲的妇人正殷勤地上前给大太太请安。

陶妈妈有意向大太太引见了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皮肤油黑的三旬妇人:“这位是李全家的,专管府里的车驾。”

“李妈妈。”大太太客气地笑着朝那妇人点头,许妈妈已拿了荷包出来打赏。

众人笑盈盈地接了荷包谢了大太太的赏,陶妈妈就陪着大太太上了垂花门的台阶。

五娘和十一娘不紧不慢地随在大太太的身后,听见陪在一旁的李妈妈笑道:“…我们家夫人天天叨念着亲家太太,昨天得了信,说您来了,中午就吩咐奴婢把车撵准备好…”

说话间,她们已进了垂花门,看见迎面的一字壁影前排列停着三辆用来在内院代步的青帷小油车。

“让李妈妈费心了!”大太太笑着和她应酬了几句,就由许妈妈服侍着上了停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

“两位小姐也请上车吧!”陶妈妈望着五娘和十一娘微微地笑着,“免得夫人等急了。”

五娘和十一娘都微笑着朝陶妈妈点头,然后学着大太太的样子上了小油车。

外面的朴素无华相比,车内却装饰精致、华丽。

车帷挂着用五彩琉璃珠绣成云纹纹样的绣带,四角挂着大红织金香囊,靓蓝色的锦缎迎枕和坐垫上绣了月白色的梅花…

冬青看得两眼发直,把那迎枕抱在了怀里:“小姐,是仙绫阁的叠针绣…简师傅原来的东家…”已经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旁坐的琥珀脸上也闪过震惊──仙绫阁用叠针绣绣出来的绣品和双面绣一样,千金难求,没想到,徐家竟然用来装饰代步的青帷小油车…

十一娘没有多看一眼。

她一向觉得,凡是能用钱买得到的东西都不是真正珍贵的东西!

因为没有了外人,十一娘毫无顾忌地将车帘撩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朝外窥视。

有粗壮的妇人牵扯了驯骡出来,手脚麻利地套了车,然后轻轻拍了拍骡子的脖子,骡子就得得得地绕过壁影,上了条两边皆是苍松翠柏的青砖甬路。

马车走了大约两盅茶的功夫,然后向左拐了个弯,上了一条夹道。

两边皆是高高的粉墙,从十一娘的视角望去,竟然有种没有尽头的感觉。

过了一会她才发现,马车每走一段距离就会遇到一个靠墙而立的四方青石灯柱。

这种灯柱,她曾经在书上读到过,通常都是用在皇家宫苑或是广场──因为点燃它需要大量的松油,而松油价格昂贵不说,还很稀少,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就算是买得到,常年累月地使用,也是一笔非常惊人的开支。

难道徐家晚上真的把这些灯柱点燃了做路灯?

十一娘不由向前俯身,想看清楚那灯柱上有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小姐,别让跟车的婆子们看见了!”冬青小声地提醒她。

青帷油车除了有个妇人负责牵骡,还有年长的婆子站在车窗旁跟车──这种安排原是为了让车内的人有事好招唤。可万事有利就有弊,跟车的人也很容易发现车里的人有没有撩了帘子朝外望…

十一娘望着车窗外跟车婆子头上清楚可见的赤金镶碧玺石簪子,笑着放下了帘子。

冬青看着就松了一口气。

十一娘不由笑她:“一个梅花枕头就把你给震住了?”

“小姐,这可不是说笑话的时候。”冬青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姑奶奶就是大太太的一块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要是您坏了大姑奶奶的事,大太太…”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十一娘连忙保证,“我乖乖坐着不动就是了!”

冬青不由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她知道,只要小姐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

十一娘看着却心中一涩。

她身边的人对这次与元娘的见面都很是不安吧?要不然,怎么会这样的担心!

想到这里,她望了一眼坐在冬青身边的琥珀──她自从上车后就没有说过话。

琥珀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

也许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有长短,感觉有深浅,所以她不像冬青那样患得患失吧!

十一娘自嘲地笑笑,眼角一扫,却看见了被琥珀揉成了一团的帕子。

单调而冰冷的骡蹄声让时间骤然拉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朝左转了个拐,然后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停了下来。

应该到了元娘的住处了…

十一娘思索着,跟车的婆子已声音温和地隔着车窗的帘子道:“亲家小姐,到了!”

琥珀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猫身打了帘,看见跟车的婆子已将脚凳放好,她踩着脚凳下了车,然后转身服侍十一娘下了车。

她们停在一个砌着礓碴式台阶的蛮子门前,人高的石狮子正憨态可掬靠立在门槛旁,大太太略显有些焦虑的身影在许妈妈的搀扶下已消失在门口。

十一娘暗暗有些吃惊,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

她们母女毕竟有十几年没见了…

念头一闪,她已是汗透背脊。

既然思念这样强烈,元娘为什么没有到二门口去迎接母亲…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如果去二门迎接母亲就会有很不好的后果…所以,她不能…

想到这里,十一娘的目光落在了那礓碴式的台阶上。

斜斜地砌到门檐下…如果下了高高的门槛,马车就可以从门外一直驰进去…

她看见五娘带着紫薇和紫苑进了蛮子门,遂收敛了情绪,带着冬青和琥珀跟了进去。

迎面是个穿堂,左右有通往穿堂的抄手游廊,院子里满铺着青石方砖。穿堂的门口,抄手游廊的四角都有穿着靓蓝小袄官绿色比甲的丫鬟,都敛声屏气地垂手立着。看见五娘和十一娘,丫鬟齐齐曲膝行了福礼。

十一娘跟着五娘从右边的抄手游廊进了穿堂。

穿堂西厅摆着中堂、长案、太师椅、茶几等黑漆家具,布置成了一个待客之处。中间和东边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摆。

出了穿堂,并没有看见大太太一行人。她们面对的又是一个院落。迎面一个五间带耳房的正房,两边是三间带耳房厢房,由抄手游廊连成了一个回字环形长廊。院子里铺着青砖十字甬路,四角各种了一株人高的小松树。

看见五娘和十一娘从穿堂出来,正屋房檐下那些穿着靓蓝小袄、官绿色比甲的丫鬟齐齐地曲膝给两人行了福礼。

十一娘就听见五娘轻轻地叹了口气──很是怅然的样子。

是在感怀自己还是在感怀元娘呢?

“亲家小姐,这边!”陶妈妈可能是发现她们没有跟上,所以回过头来找她们,站在正屋的耳房前向她们招了招手。

两人忙从右边的抄手游廊走了过去。

“夫人住在后面的院子里。”陶妈妈笑着向她们解释,然后领她们从耳房旁黑漆角门进了第三进院子。

第三进院子和第二进院子一样,都是五间带耳房的正房,三间带耳房的厢房,院子里也铺着青砖十字甬路,只是西北角是太湖石叠成的一座假山,东南角种着几株冬青树。相比上一个院子的清冷,这个院子就觉得有生气多了。

五娘和十一娘跟着陶妈妈从右边的抄手游廊到了正房的门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早就殷情地撩了帘子,见她们走近,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声“亲家小姐”。

五娘和十一娘都朝着那小丫鬟笑着点了点头,进了正屋。

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承尘上绘着鲜艳的彩色绘饰,挂着联三聚五羊角宫灯。中堂一幅观世音跌坐图,长案正中摆着个掐丝珐琅的三足香炉,檀香的味道正从那香炉中袅袅散开。长案的左边供着个尺高的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右边供着个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

十一娘不由愕然。

再向东边望去。紫檀木的步步高升的落地罩,挂了靓蓝色的幔帐,次间中央立了个多宝格,摆着什么铜珐琅嵌青玉的花篮、青花白地瓷梅瓶、琦寿长春白石盆景、绿地套紫花玻璃瓶…

向西望去。十二扇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中间四扇开着,可以看见一座隔开西次间和西稍间的紫檀边嵌牙五百罗汉插屏。

十一娘不由屏住了呼吸。

实在是太…奢华了!

如果仅仅是奢华,她也不会吃惊,问题是,这和她一路上看到朴素的青砖灰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特别是那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宝蓝玻璃里浮着赤金色的牡丹花,那种眩丽彩色,简直可以让人窒息。

想到这里,她不由望了五娘一眼。

五娘的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只是那微笑已经有些勉强;她的身姿依旧笔挺,只是那笔挺已经有些僵硬…看样子,她好像受了点小小的打击!

第三十章

突然间有微弱的抽泣声传来。

走在前面的陶妈妈脚步一顿。

五娘已回过神来,笑着站在了帘子前:“妈妈,这羊脂玉佛手真漂亮,可是整块羊脂玉雕成的?”

陶妈妈转过身来,望着五娘的目光中有无法掩饰的惊讶和赞赏:“这佛手的确是整块的羊脂玉所雕!原来五小姐对这些感兴趣。”说着,领了两人往西间的多宝格去,“这边还陈设了一些玉器,五小姐可以赏析一番。”

有意让她们回避回避。

五娘笑道:“多谢妈妈。我正好开开眼界。”

十一娘微微笑起来。

五娘越积极,自己就越安全!

她跟五娘站在多宝格前观赏里面呈放的各种玉饰、瓷器,陶妈妈却支着耳朵听着东间的动静。

三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个穿着红绫袄、蓝绿色比甲作丫鬟打扮样子的小姑娘从西间出来:“陶妈妈,夫人说请两位小姐到里边坐。”

马上就要见到那个可以操纵她们未来的罗元娘了…五娘和十一娘脸上虽然都没有露出一丝异样,心里却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

陶妈妈则立刻应了一声“是”,笑着请她们两人进了西次间。

十一娘垂着眼睑,循规蹈矩地跟着陶妈妈绕过屏风进入了元娘的卧房,然后按照一般卧室的陈设朝右飞快地睃了一眼。

黑漆钿镙床的大红色罗帐被满池娇的银勺勺着,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神色疲倦地靠在床头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她穿了一件石青色绣白玉兰花的缎面小袄,鸦青色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了一个圆髻,鬓角插了支赤金镶蜜蜡水滴簪,苍白的脸庞瘦削的吓人,乌黑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坐在床边眼角还泛红的大太太,满脸都洋溢着母女重逢的喜悦。

这样的罗元娘…

十一娘有些意外。

她曾经无数次猜测…以为会看到一个冰冷倨傲的女郎,或是一个严谨端肃的妇人,或是个表情戚婉却目光锐利的女子…没想到,她竟然会见到一个如此温和,甚至带点孩子气的罗元娘!

“一眨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一个陌生但带着几份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原来总跟在我身后的小丫头都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大姐!”走在十一娘前面的五娘突然间哽咽着跪了下去,“我,我很想您…还记得您从杭州府给我带回来的窝丝糖!”话到最后,已是嘤嘤小泣。

十一娘见状立刻跟着跪了下去,低头垂手,十分温驯的样子。

“快起来,地上凉!”温和的声音里就有了几分娇嗔,“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跪下了…”

立刻有丫鬟过来扶她们。

十一娘不动,眼角瞟着五娘,见她站了起来,自己才跟着站了起来。

“来,到我们身边坐会,我们姊妹也好说说话儿。”

随着话音刚落,就有丫鬟端了锦杌放到了床边。

五娘和十一娘起身道了谢,又上前给元娘磕头正式行姐妹之礼。旁边立刻有机敏的丫鬟拿了锦垫在她们还没有跪下之前放在了她们的膝头,待她们磕完头,又马上有丫鬟上前将两人搀起。

丫鬟的动作悄无声息,反应迅速。

十一娘一面暗暗吃惊元娘屋里的丫鬟训练有素,一面和五娘一前一后半坐在了床前的锦杌上。

有丫鬟奉茶奉果。

元娘就笑盈盈地打量起两个妹妹来:“五妹从小就漂亮,到和我心目中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十一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看这尖尖的下巴,倒和五姨娘颇有几分相似。不过,这头发随我,乌黑浓密。”

十一娘听到有人提她,脸色微红,低头垂首喃喃半天,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显得很是羞怯不安。

“什么随你了?”大太太笑道,“那是随了你们的祖母。”

元娘嘴角微翘,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屋里就多了几分热闹的气氛。

元娘吩咐身边的丫鬟:“来,把我枕头下的两个雕红漆的盒子拿出来。”

丫鬟应声蹲了下去,在元娘的迎枕下摸了两个巴掌大小的圆形盒子出来。

“姐姐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想着手里还有两块玉佩能拿得出手,就让人给找了出来。”说着,示意那小丫鬟将手中的雕红漆盒子送给五娘和十一娘,“你们一人一块,戴着玩吧!”

元娘说的客气,两人却不会真的以为那两块玉佩仅仅是“拿得出手”而已,遂起身道谢郑重地接了盒子。

“打开看看,”元娘笑道,“看看喜欢不喜欢?”

五娘和十一娘俱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