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弯腰俯身,动作轻柔地将他搭在腰际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然后转身吹了灯,拉了另一床被子,轻手轻脚地躺在了徐令宜的身边。

黑暗中,人的听觉和嗅觉都会比平常灵敏。

徐令宜身上散发的薄薄暖意,呼吸间溢出的淡淡酒香,让她感觉醇香而温暖,睡意顿生。

明天还要谢恩…可不能出错…得养好精神…

朦朦胧胧中,有结实的手臂将她揽了过去。

十一娘一下子惊醒过来。

一双带着厚茧的大手已伸进了她的衣襟…

十一娘睁大眼,想看清楚罗帐四角都挂着些什么样式的香囊。

可任她再努力,还是漆黑一团。

有温和的大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

十一娘直觉地想侧脸避开那双手,可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从来不知道,做这种事情这么疼的…

“能不能把我的丫鬟叫进来?”她小声地征求徐令宜的同意。

徐令宜的身体明显地僵了僵。

十一娘没有心情去照顾其他人的心情。

刚才的经验真是太糟糕。

一个没有办法放松,一个好像为了完成一桩任务似地急切…

半晌,徐令宜都没有做声。

算了!那就等天亮了再说…

十一娘思忖着,徐令宜却窸窸窣窣地坐了起来。

“我去把你的丫鬟叫进来!”

“谢谢!”十一娘轻声地道。

不一会,冬青紧张地跑了过来:“小姐,不,夫人,您怎么了?”

“给我打水,我洗个澡,然后换件衣裳。”

冬青吃惊地望着她。

十一娘的耐性告罄:“难道不行?”

“不,不,不。”冬青表情慌张,“我马上去给您倒水!”

屋子亮起来。

十一娘在木桶里泡了半天,身体才渐渐松懈下来。

等她穿好衣裳重新回到内室,徐令宜坐在床边等她。

“睡吧!”他语气淡淡的,“明天还要早起。”

十一娘发现被褥都换了。

她点了点头,钻进了还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味的被子里。

后来,十一娘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被一个巨人追杀,她人小腿短,没跑几步就被追上了…任她如何求饶那巨人都不愿意放过她,然后张开血盆大嘴把她一口吞了下去。

十一娘被惊醒时满身大汗。

身边的徐令宜倒是机警,立刻问她:“怎么了?”

“没事!”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被子太厚了!”

徐令宜什么也没说,起身去叫了冬青来服侍她。

又能怎样呢?

十一娘苦笑,重新打水擦了身子,换了件衣裳重新躺下再睡。

只是再也无法入眠,支着耳朵听着外面传来丫鬟们起床铺被洗漱的声音。

杜妈妈从内室出来,笑容无法掩饰地洋溢在眼角眉梢。

她曲膝给徐令宜和十一娘行礼:“恭喜侯爷,夫人!”

徐令宜点了点头,十一娘则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睑。

杜妈妈的笑容就更深了,将昨晚铺在床上的白绫收在雕红漆的匣子里。然后让厨房送了莲子羹来。

徐令宜和十一娘吃了莲子羹,徐令宜就被杜妈妈“请”到了堂屋,全福夫人给十一娘开脸,然后梳了妇人妆的圆髻,插了徐家下定送去的如意金簪。

杜妈妈望着眉目玲珑的十一娘笑到了眼睛深处:“我们去给太夫人问安去。”

十一娘由丫鬟簇拥着,跟在徐令宜身后去了太夫人那里。

三夫人正服侍着太夫人喝茶,看见十一娘,忙笑着迎了出来:“说你们要先去宫里谢恩,下午再认亲?”

“是啊!”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

三夫人眼中就露出艳羡的目光:“那还是早点启程吧?免得耽搁了下午认亲。”

十一娘微微地笑。

就看见杜妈妈将那雕红漆的匣子交给了太夫人,然后低声在太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太夫人的目光就停留在了徐令宜和十一娘身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徐令宜和十一娘上前给太夫人问安──因是第一次,又是新婚的第二天,两人恭敬地给太夫人磕了三个头。

“快起来,快起来!”太夫人满脸是笑,然后拿了一个雕红漆花鸟匣子给十一娘做见面礼,“以前的一些首饰,你拿去戴吧!”

因是用匣子装着的,十一娘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笑着道谢收了。

太夫人笑着让杜妈妈送他们出了门:“早去早回!”

十一娘跟着徐令宜拐进一坐南朝北的角门,去了昨天他们接圣旨的院子,绕过七间的厅堂,直接到了外院的仪门,然后登车去了皇宫。

皇上还在早朝,他们先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太后看上去不过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白白胖胖,相貌十分普通,如果不是眉宇间流露出来的那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估计丢到西门大街去,别人肯定以为她是哪家的老妈子。

十一娘不免对她的形象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徐令宜恭敬地向太后表达了谢意。太后却对着十一娘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类似于“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妇不事夫则义理坠废”的话。

十一娘垂手恭立,听着她的教训,不停地暗自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看上去恭顺卑谦,免得惹了太后的眼。

正说着,有宫女来禀道:“皇后娘娘来了!”

太后这才打住了话,笑着对徐令宜道:“正好,你们也不用特意去皇后那里了。”

皇后看上去和徐令宜差不多的年纪,中等身材,曲线玲珑,有一双和徐令宜一样既大且长的凤眼,笑容很甜美,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没有想像中的高傲,反而感觉很亲切、随和。

给太后问过安后,她笑望着十一娘:“这位就是新娘子了。”声音清脆。

徐令宜恭敬地应了声“是”。

皇后就笑道:“也难为你们,一大早就来宫里谢恩。”

太后笑道:“这既是皇家的体面,也是徐家的体面。”

皇后就笑着应了一声“是”。

徐令宜就感念起皇上赐的那十倾地来,然后话题渐渐转到了太后的弟弟寿昌伯那里去了:“…定窑的东西虽然好,可价钱也贵,不是一般人家用的起的,又早已自成流派,打进去不容易。我看还不如就在景德镇找个地方开窑,成本低,来的也快。”

寿昌伯做内府的瓷器生意。

太后果然很感兴趣:“…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徐令宜就谈起这段时间海运生意来。说怎样低买高卖,怎样雇船跑海,怎样担保入股…把太后听得一怔一怔的,直问徐令宜是不是也在做海运生意。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徐令宜笑道,“我在西北呆的时间长了,刮风下雨的膝盖就疼。太医说有足痹之症,得好好养几年。所以到处问问,看有没有什么事能消磨消磨日子。”

十一娘就若有所思地望了徐令宜一眼。

太后却是正色地点头:“你这些年东征西讨的,也是要休息几年了。”

正说着,皇上下了早朝过来。

十一娘就随着慈宁宫的女官回避到了偏殿。

有人偷偷窥视她。还小声嘀咕:“…看见没,永平侯的继妻…”

“年纪好小…”

十一娘神色自若地坐在那里任人打量。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有女官来领她回到太后那里:“…皇上走了。”

皇后也跟着皇上走了。

徐令宜和十一娘小坐了一会,陪着太后说了几句闲话,借口快到晌午,告退出宫回了荷花里。

第八十九章

回到荷花里,十一娘和徐令宜先去了太夫人那里问安。

太夫人看见他们回来很高兴,忙让杜妈妈去传饭菜。

徐令宜就笑着坐到了太夫人对面:“您吃了没了?”

“吃过了!”太夫人望着立在徐令宜身后的十一娘神色间就有了几分犹豫。

徐令宜看着笑了笑,道:“娘不用担心,我们见了太后娘娘,没什么事?”

太夫人欲言又止。

十一娘看出来了,太夫人有话想和徐令宜说。

她笑着给太夫人曲膝行了礼:“我去看看饭菜怎么还没有来?”

母子俩眼底都闪过一丝诧意,却俱没有挽留她。

十一娘看着明白,笑着退了下去。

太夫人望着十一娘的背影微微颌首:“真是个伶俐的小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徐令宜听着就微微咳了一声,道:“娘,太后娘娘那边不会有什么事的。”然后把和太后的对话告诉了太夫人,“…寿昌伯正想插手海运生意而不得其法,现在我这么一说,太后哪还顾得上先前那点小罅隙!只怕今天就会招了寿昌伯去说话。”

太夫人听了不由轻轻叹一口气:“这些年,建宁侯和寿昌伯霸着都水司的生意,别家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没想到又打起内务府的主意来。说起来,杨家这些年赚得不少了,怎么就不知道收手呢?她怎么就想不明白,这天下只有皇上给的才是铁饭碗,其他的,都华而不实。有多少钱也是虚的。”

徐令宜就笑道:“天下间又有几个人能像您似的,看破这些荣华富贵!”

太夫人不由大笑:“你这孩子,倒知道打趣起母亲来。”又笑道,“看来还是屋里有个人的好,连说话都利索了不少。”

徐令宜不由脸色微赧,左顾右盼地道:“认亲是什么时辰?免得等会我们迟了。”

太夫人笑道:“怕你们回来的晚,定在申初。”

徐令宜就掏了怀表出来看了一眼:“还有两个时辰。”

太夫人点了点头,道:“有个事我想商量你一下。”说着,也不待徐令宜回答,径直道,“谆哥,还是放在我屋里吧!”

徐令宜微怔。

太夫人已道:“她既是孩子的母亲,更是孩子的姨妈,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是担心她年纪小,刚刚进府,事又多,顾不上来,我先帮她看些日子。等她事情上手了,再让谆哥跟着她也不迟。”

徐令宜突然想到昨天晚上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来…

“是太小了些。”他沉吟道,“您就先帮着看着好了。”

太夫人微微颌道,又道:“既然她进了门,家里的事让老三媳妇帮着管着也不大好。可这是元娘在时就定下的,她一进门就把钥匙拿了去,怕是会有闲言闲语传出来。我的意思,还让老三媳妇管着家里的事。等找个机会再说!”

“娘考虑的周到。”徐令宜笑道,“就照您的安排吧!”

“嗯!”太夫人见两桩自己担心徐令宜会不同意的事徐令宜都依了自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问起徐令宜的事来:“你的事怎样了?”

“太医说我有足痹之症。不能再去苦寒之地,得花个三、五年好好养着。要不然,只怕会瘫痪在床。”

太夫人笑起来:“这足痹之症好。又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发病不发病全凭天气,可这天气谁又说得准!”

“正是这个道理。”徐令宜笑道,“以后只怕会赋闲在家了。”

“赋闲在家好!”太夫人望着儿子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惜:“你也该在家里好好歇歇了。小三老实忠厚,小五又不足以成大器。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

“娘快别这么说。”徐令宜笑道,“三哥是谨慎惯了的人,小五还没长大。以后就好了。”他不欲和母亲讨论这个问题,立刻转移了话题,“五弟妹是什么时候生产?您看还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要不要换个地方住?或是搬到西山的别院去?”

“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太夫人笑道,“钦天监的说了,牛羊不碰头。丹阳是属羊的,只要不遇到属牛的就没事。我已经让杜妈妈亲自去办了,家里所有属牛的暂时都搬去西山别院回避回避…不会有什么事的?”

徐令宜点头:“那就好!”

“也不知是怎地了?我生了四男一女也没你们这样费劲的。”太夫人语气怅然,“只希望菩萨保佑,丹阳能一举得男,为我们徐家添丁进口。”

这个话题徐令宜不好答腔了。正好有姚黄来禀:“饭菜摆哪里?”

太夫人就指了东间,“就摆那里吧!”

姚黄和小丫鬟们忙去撤了东间临窗大炕上的炕桌,换上已摆好饭菜的炕桌。

徐令宜不由问道:“四夫人呢?”

姚黄笑道:“正和杜妈妈在耳房喝茶呢!”

徐令宜微微有些意外。

他以为她会很无聊地立在门外等…

姚黄看着忙道:“魏紫姐姐已经去请四夫人了!”

徐令宜点了点头,就看见十一娘姗姗然走了进来。

“和娘打个招呼就过来吃饭吧!”他淡淡地朝着十一娘点头。

十一娘应了一声“是”,依言去和太夫人打了招呼,坐到了徐令宜的对面。

丫鬟打了水给她净了手,她要了一小碗的粥,见徐令宜要了一大碗米饭,就边吃边等徐令宜,等徐令宜放下碗,她也吃完了。

徐令宜的目光落在她的碗上。

十一娘以为他会说什么,“我饭量小”、“平常也吃这么多”的借口她都想好了,偏偏徐令宜却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谢了太夫人的饭,然后回屋梳洗,准备下午的认亲。

徐令宜就问她要不要歇会:“…认亲要到下午申定。”

十一娘觉得自己都要散架了,也不和他客气,立刻点头:“我睡一会。”

徐令宜点了点头,去了书房──他的书房在前面院子的东厢房。

十一娘立刻松了口气,简单的梳洗一番,倒头就睡着了。

冬青把她喊醒的时候,她还小小地赖了会床。

徐家一世祖不过是个不知道父母的放马孤儿,机缘巧合随了太宗皇帝,这才有了这份家业。后来受“郑安王谋逆案”的牵连,几房各奔了各的前程。到了英宗复爵的时候,除了落户南京的一位叔叔,其他几房都找不到了。

因此三夫人向十一娘介绍南京来的亲戚时只说是:“这是南边来的宏大奶奶,富二奶奶,定三奶奶!”

她们是叔伯的三妯娌,除了宏大奶奶的丈夫徐令宏比徐令宜大,其他两人都比徐令宜小。

十一娘曲膝行礼,递上自己做的针线。

三位奶奶各送了十一娘一套头面。

又介绍永昌伯黄夫人:“…和娘结拜的干姊妹!”

黄夫人笑着赏了十一娘一对镶青金石的梳篦。

至于二夫人、五夫人、谆哥和贞姐儿她都是认识的。所以她仔细的打量徐令宜的长子徐嗣谕和徐令宁的两个儿子徐嗣勤和徐嗣俭。

徐嗣谕十一岁,白净的脸庞,一双又圆又长的凤眼。不仅相貌像徐令宜,举止有礼,进退有度的那股沉稳劲更像徐令宜。和徐令宜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徐嗣勤比徐嗣谕大三岁,嗣字辈里他排行第一。和所有正是青春期的少年一样,他长得瘦瘦高高的,五官却很秀美,长得像三夫人。

可能因为和十一娘同岁的关系,接见面礼时他表情有些尴尬。

徐嗣俭既不像只比他大几个月的堂哥徐嗣谕那样稳重,也不像他的胞兄徐嗣勤那样羞涩。他长得瘦瘦小小的,目光机敏。十一娘刚把给他的针线拿出来,他立刻迎上去接了:“怎么敢劳四婶大驾,我来,我来!”

小孩子说大人的话,自然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大家在花厅里吃了饭。太夫人亲自送走了黄夫人。

徐令宽就嚷着要出去走走:“…难得来一趟,总得到处看看吧!”

南边来的三位堂兄弟都有此意,徐令宜和徐令宁就陪着一起出了门。

宏大奶奶和定三奶奶去了二夫人那里歇息,富二奶奶却要去三夫人那里歇息:“…还是四夫人过世的时候见过面,想好好说说话儿。”

此刻只剩下了十一娘、三夫人和富二奶奶。

十一娘身边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十一娘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怠慢三弟妹了。”

她笑容和煦,态度亲切,看不出任何的不快来。

富二奶奶就看了三夫人一眼,笑着和十一娘寒暄了几句,然后随着三夫人去了她的住处。

回到屋里,冬青不由为十一娘抱不平:“…说话也太伤人了些!”

十一娘却把四个丫鬟叫来,正色地道:“大姐是侯爷的元配,这是谁也不能抹杀的事。你们谁也不许听到提有人提大姐就不舒服或是胡思乱想。”

四个人齐齐曲膝应是。

琥珀就主动留下来值夜。

“您让我打听的事我都打听清楚了。”她帮十一娘散发,“陶妈妈说,太夫人每天卯正时分起床,辰初出内室,辰初三刻吃早饭。大家会在辰正时分至巳初时分去请安。巳初一过,就会由几位常在身边服侍的妈妈陪着到庵堂念经。午时吃中饭,未初歇午觉,未正起床。下午会或逗着贞姐、谆哥玩会,或和三夫人、五夫人抹纸牌。酉初吃晚饭,然后会到院子里走一会,酉正左右回屋,戌初就歇了。”

既有规律,还符合养生之道…

十一娘沉吟道:“既然这样,那你们以后就每天卯正时候喊我起床吧!”

第九十章

十一娘正和琥珀说着话,有小丫鬟禀道:“四夫人,陶妈妈来了。”

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

十一娘一怔,忙道:“快请进来。”

陶妈妈应声而入,看见十一娘正散着发,忙道:“哎呀我的夫人,您这个时候怎么就把头发散了。几位姨娘还等着给您磕头敬茶呢?”又指挥琥珀,“快帮夫人把头发绾起来吧!”

十一娘和琥珀都很吃惊。

“都还没吃饭,等着见您!”陶妈妈不无得意地道。

十一娘不由朝窗外望去,琥珀却是有些紧张地“嗯”了一声,忙将散了的头发重新绾成高髻。

“不过是几位姨娘罢了。”陶妈妈笑道,“又不是见什么贵客,随便绾起来就成了!”说着,她接了琥珀的手,三下两下帮着十一娘绾了个十分漂亮整齐的纂儿,又从妆匣子里找了对珍珠耳坠给十一娘戴上,低声道:“那文姨娘的眼睛贼尖,像这样莲子米大小的南珠,一模一样的一对十分难得。”然后从十一娘的衣柜挑了件大红色云纹褙子,“这屋里,也就只有您能穿红了。”

这就是所谓的低调的华丽吧!

十一娘大开眼界。

这个陶妈妈,真是一把好手。

不过,这恐怕也在元娘身边学的吧!

她心情有些复杂。让琥珀把早已准备好给几位姨娘的见面礼带上,随着陶妈妈去了堂屋。

陶妈妈就轻声地嘱咐她:“您不用理她们,她们让您舒服了,您就给个笑脸,不舒服了,直接走人。”

这是让她在几个姨娘面前保持上位者的喜怒无常从而达到震慑从属的效果呢?还是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呢?

十一娘笑着没有做声。

陶妈妈已笑着亲自去撩了帘子:“几位姨奶奶快请进,再晚点,夫人就歇下了!”

有三个女子鱼贯着走了进来。

最前面的是文姨娘。

她依旧梳了堕马髻,神色妩媚,只是耳朵上的坠子换成了猫眼石的,微微动,就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光芒。

跟着她后面的是乔莲房。

她穿了件豆绿色柿蒂纹杭绸褙子,绾了个牡丹髻,戴了串莲子米大小的珍贵头箍,偏插了朵酒杯大小的珊瑚玳瑁绿松石宝结,打扮得十分华丽。

最后进来的是个三十岁的妇人。

她穿了件翠蓝色素面杭绸褙子,头发规规矩矩地绾了个圆髻,插了支嵌蜜蜡石的赤金簪子,戴了朵大红色绢花,珠圆玉润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安,显得很憨厚。

这位应该就是秦姨娘…

十一娘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她的身上。

看样子,应该是从小就服侍徐令宜的。

她思忖着,文姨娘已笑盈盈曲膝行了一个福礼:“恭喜姐姐,贺喜姐姐,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说着,她抬睑扫了陶妈妈一眼。

看样子,是想挑起陶妈妈的不平…

十一娘想着,却看见陶妈妈冷冷一笑,望着文姨娘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来。然后指了秦姨娘道:“这位是秦姨娘,闺名叫石榴。”

文姨娘是直接进的门,但秦姨娘却是在文姨娘之前生下了孩子。元娘一直拿捏着这事,没有给两人一个明确的排行。所以大家只能文姨娘、秦姨娘的叫着。陶妈妈第一个向自己介绍秦姨娘,也有些趁机反击文姨娘刚才无礼的意思。

十一娘微微笑着,就看见秦姨娘立刻上前跪在了她的面前──要不是琥珀眼急手快地递了个垫子过去,她就要跪在青石地砖上了。

她恭敬地给十一娘磕了个头,然后接过一旁小丫鬟茶盘里的茶,双手举过头顶:“夫人,您喝茶。”

十一娘笑着接过茶盅象征性地啜了一口,然后送了一对碧汪汪的翡翠手镯给她做了见面礼。

秦姨娘接了镯子,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文姨娘就上前几步,笑盈盈地跪在了垫子上,给十一娘磕了一个头,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姐姐”。

秦姨娘是婢女出身,不能喊正室姐姐,文姨娘这一声姐姐,也颇有些回击陶妈妈的意思。

十一娘喝了她敬的茶,送给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耳坠给她做见面礼。

乔莲房却是表情淡淡地跪下给十一娘磕头、敬茶,轻轻地喊了一声“姐姐”。

十一娘送了一串碧玺石的佛珠手串给她。

陶妈妈就笑道:“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夫人要歇了。”

乔莲房听了转身就走了。

文姨娘却笑着拉着秦姨娘给十一娘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开。

乔莲房,还保留着几份赤诚…

十一娘微微一笑。

“夫人,就应该这样。”陶妈妈表扬着十一娘,“不能远了,也不能近了…”

她正说着,有小丫鬟来禀,说徐令宜回来了。

这么早就回来了!

大家都很意外。

陶妈妈正要去撩了帘子,徐令宜走了进来。

看见陶妈妈,他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陶妈妈忙笑道:“几位姨娘要来拜见夫人,我帮着引荐了一下。”

徐令宜点了点头,先去了净室。

十一娘叫了春末和夏依进来服侍徐令宜沐浴。

陶妈妈就小声地告诉十一娘:“春末和夏依是半月泮的婢女,您要是不喜欢,就打发回去好了。”

既然这样还带过来服侍,说不定是怕她身边的人做得不好,也可能是徐令宜用惯了。没弄清楚情况前十一娘不想改变现状。

她只是朝着陶妈妈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陶妈妈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琥珀忙悄声地道:“小姐,不能把春末和夏依打发回半月泮。既然特意地带过来,肯定是平常就服侍的十分周到。万万不能退回去。”

“我知道!”十一娘对琥珀快速的反应很满意。

她安排好值夜的人,徐令宜梳洗完毕从净室里出来了。

琥珀忙带着人退了下去。

徐令宜突然道:“小五陪着他们去看杂耍了。我就和三哥先回来了。”

是在向他说明吗?

不管怎样,这是个好习惯,值得鼓励。

十一娘就笑着“嗯”了一声。

徐令宜站在那里,有片刻的恍惚。

好像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很温和…不像昨天,一直忍着,一声也不吭…后来也没有哭,只是小声地问他…他帮她喊了丫鬟来,还向他说了“谢谢”…谢谢…

他眼底就闪过一丝嘲讽。

自己要是不那么做,恐怕她以后在府里寸步难行!

不知怎地,元娘的影子突然浮现在徐令宜的脑海里。

她算准了自己决不会坐视不理吧──不管是为了谆哥还是为了体面…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有些烦燥起来,抬头朝十一娘望去。

她正在铺床。

动作娴熟、利落。

徐令宜突然想到了她为自己掖被子时的轻柔来。

她好像很擅长做这些照顾别人的事…

念头闪过,他眉头微蹙。

或者,她经常做这些事,所以才会很熟练甚至擅长?

思忖间,十一娘已转身笑望着他:“侯爷,您是这会睡?还是等会睡?”

徐令宜发现她语调不快不慢,声音柔和清晰,给人镇定从容的感觉,听着十分舒服。

他想了想,道:“还是早点睡吧。明天要早点起来,去宗祠行礼,然后去弓弦胡同。”

十一娘“嗯”了一声,服侍他上床,然后去吹了灯,窸窸窣窣地躺在了他的身边。

她就这样睡在了自己的身边…

徐令宜心里怪怪的。

好像昨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过了半晌,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她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他又翻了个身,面对着她。

她依旧没有动静。

朦朦胧胧中,徐令宜看着妻子弓着身子侧躺着,一手放在枕头上,一手搭在被褥上,表情恬静。

睡着了…

徐令宜不由愕然。

两世为人,没有比昨天晚上更糟糕的经历了。

最坏不过如此…

何况,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她没有资格去伤春悯秋!

十一娘数着绵羊睡着了。

第二天被人推醒。

“时候不早了!”

十一娘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

旁边的人“啪”地一声打开怀表:“卯初过两刻了。”

十一娘松了一口气:“还好!”

旁边的人笑道:“还好什么?”

十一娘完全清醒过来,转头对徐令宜笑道:“还好有侯爷喊我起来!”

徐令宜一怔。

十一娘已披衣下床,喊丫鬟打水进来。

徐令宜跟着起了床,和十一娘各自梳洗一番,就去了太夫人那里。

天还没有亮,太夫人那里已是灯火通明。

看见徐令宜和十一娘,早已收拾妥当的太夫人目光一暗:“走吧!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徐令宜立刻上前扶了太夫人,出门坐车去了位于徐府最东边的宗祠。

里面除了徐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还有徐令宜的父亲和病逝的二爷徐令安和元娘的牌位。

十一娘发现徐令宜的目光在元娘的牌位上停留了良久。而太夫人强忍着眼泪看他们行了庙见礼,走出宗祠就低声地哭了起来。

“娘,您别伤心了!”徐令宜赶紧安慰母亲,“大家不是好好的吗?”

太夫人却携了十一娘的手:“我没事,我没事。我这是高兴。”

十一娘见太夫人伤心,眼角不免有些湿润,忙掏了帕子给太夫人。

太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露出一个笑容来:“我们快回去吧!免得舅爷来接人找不到我们。”

三天回门,罗振兴应该来接十一娘。

一行人坐车回了太夫人处,刚坐下,姚黄已笑着进来禀道:“舅爷来接四夫人回门了。”

第九十一章

太夫人忙请了罗振兴进来。

罗振兴给太夫人行了礼,将装着一瓷瓯糯米饭,两尾鲢鱼,一盘肉饼的红漆描金食盒呈给了太夫人。

杜妈妈接了,服侍徐令宜和十一娘吃元饭。

太夫人则请了罗振兴坐下说话。

徐令宜和十一娘象征性地吃了一些,然后辞了太夫人,随着罗振兴去了弓弦胡同。

罗振达、余怡清和钱明在大门口等,看见马车,迎了上去。

下了马车见过礼,徐令宜和十一娘去了大老爷、大太太处。

二太太、三太太、四娘、五娘、十娘、大奶奶、三奶奶还有罗振开、罗振誉、王琅等人都在屋子里等他们。

十一娘看见十娘很是吃惊,但看她神色如常,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安慰。

王琅见到徐令宜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但还是上前给他行了礼。

徐令宜对王琅笑着点了点头,态度很冷淡。

女眷却不同,围着十一娘七嘴八舌地,二太太还大笑道:“我们的一品夫人回来了。”让十一娘颇有些不自在──毕竟,被人忽视那么久,突然站到聚光灯下,任谁也得有个适应的过程。好在十一娘稀奇古怪的事遇到的多,笑着“二婶”、“三婶”的挨个挨个地喊着,把二太太这句话沉了下去。

三太太就笑着拉了十一娘:“快进去吧,大伯和大嫂在等你们呢!”

徐令宜和十一娘就去西次间。

大老爷和大太太早就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等。

徐令宜和十一娘跪下给两人磕了头。

罗振兴和大奶奶分别把他们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