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就只剩下了太夫人、徐令宜和十一娘。

太夫人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内室。

十一娘朝着徐令宜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跟了进去。

太夫人已由杜妈妈服侍着上了炕。

十一娘笑着上前将太夫人平常惯用的玄狐皮的褡子帮她搭上,轻声道:“娘给的那些帖子我还要好好看看。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微怔,估计也有话跟徐令宜说,没有留十一娘,想了想,让杜妈妈送她回去。

十一娘忙推辞:“天色太晚了,我身边又有丫鬟婆子,娘不用担心。”

太夫人神色疲惫:“好孩子,让我放心!”

徐令宜也道:“让杜妈妈送你吧!”

这种情况下,十一娘再说什么就有些矫情了,她笑着朝太夫人道了谢,由杜妈妈陪着出了门。

外面雪已经停了,天空却依旧乌云密布,阵阵刺骨的寒风刮过来,雪屑飞扬,银粉漫舞。

“四夫人小心点!”杜妈妈亲自扶了十一娘。

十一娘哪里好让她扶,手腕一翻,携了杜妈妈的手:“妈妈也小心点。”

杜妈妈望着握在一起的手,微微地笑,送十一娘回了院子。

“妈妈进来喝杯茶再走吧!”十一娘留她,“天气怪冷的。”

“太夫人那边可不能缺了人。”杜妈妈委言拒绝,“改日再来打扰四夫人。”

十一娘笑着让琥珀送杜妈妈回去。

二门口就有人影闪过。

借着屋檐下的红灯笼,十一娘看见绫绸特有的洁白光泽。

她大声喝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立刻有丫鬟上前去拽人。

中等个子,披了件玄色的妆花斗篷,飞一吹,绫绸里衬就扬了起来。

“绣橼,你在这里做什么?”十一娘表情吃惊地望着眼前杏眼桃腮的丫鬟,继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在等侯爷吧?回去禀了乔姨娘,说侯爷有事,会晚些回来。你们记得安排人值夜。”又教训她,“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琥珀说就是了。不可再做出这等鬼祟之事来,又不是什么寒门小户人家的女子。”

绣橼羞得满脸通红,低声应“是”。

十一娘本是有意当着杜妈妈教训她的,可也不想做得太过份,笑着打趣道:“好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乔姨娘等的急。这天寒地冷的,要是冻病了,我还要派了小丫鬟服侍你。”

绣橼羞得抬不起头来,只知道唯唯应喏,如蒙大赦般转身离开。

一旁的杜妈妈看着就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送了杜妈妈两步:“妈妈路上小心。”

杜妈妈和她寒暄了几句,由琥珀扶着回了太夫人那里。

十一娘松了口气,快步进了屋。

屋里烧了地龙,热气夹杂着腊梅花的幽香扑面而来。

十一娘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畅起来。

绿云和双玉忙上前帮她解了斗篷,打了热水给她净脸净手,服侍她梳洗。

待十一娘收拾完出来歪到床后的暖阁里,琥珀早已送了杜妈妈回来,正在暖阁等着她。

“怎么一回事?那绣橼怎么跑到大门口去了。”十一娘散了发,歪在姜黄色大迎枕上,身上搭着大红遍地金妆花褡子,眼睛看着手里太夫人给的名帖,淡淡地问琥珀,“你可别告诉我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琥珀抿着嘴得意地笑:“她一天都鬼鬼祟祟地打听侯爷回来没有…没想到是杜妈妈陪着您回来的。要是换成了侯爷…”语气里颇有些遗憾。

“啪!”地一声,十一娘的手掌就拍在了一旁的炕桌上。

“所以你就吩咐值夜的妈妈,放她在大门口窥视!”

目光如刀锋一样的利,表情如冰霜一样冷。

琥珀心里“噗通”一下慌了起来,忙解释道:“我,我…”

“你还不服气!”十一娘面容冷肃地望着她,很突兀打断了她的话,说出了一句欲加之词。

“没有,没有…”这样雷霆之威,琥珀从来没有见过,她心里很是慌乱,隐隐又觉得自己做的不错,更有委屈和不甘,“夫人…”

十一娘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可知道太夫人为何要独宠二夫人?你可知道三夫人为何明知自己只是暂时理家却还要雁过拔毛?你可知道五房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你可知道侯爷怎样看待三位姨娘?你可知道大周那么多巨贾,为何只有文家能把嫡女嫁到徐家来?”她连珠炮似的提问,个个都不是一言两语能回答上来的,琥珀不由背脊发寒,脑子里一片混乱,偏偏十一娘又骤然地拔高了声音,“你可知道?”

她已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砸得头昏脑胀,目光茫然地望着十一娘,本能地摇头:“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十一娘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失望,“不知道,你就当我的家,做我的主!”

疲惫和失望,像针一样刺透了琥珀的心──十一娘从对她从来都是赞许有加,偶尔她和冬青意见相左,十一娘虽然什么也不说,却会默许屋里的丫鬟婆子照着她的意思去做…想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个冷颤。不,不,不…她和冬青不一样。冬青自从十一娘从福建回来就服侍她,自己却是大太太赏的!

她直直地跪了下去:“夫人,我再也不敢了。”语气里透着绝望和哀求。

前路崎岖,未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待着自己。凭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走那么远。必须有一个自己的团队。罗家的人也好,陶妈妈也好,更倾向谆哥。向婆子之类,能力有限。而徐家诸人,真正有能力的早被各房揽了过去,剩下的多是平庸之辈。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身边这几个丫鬟。偏偏冬青不擅长这些,滨菊又不适合这些,竺香年纪太小,只有琥珀,她最满意。只是隔着大太太这一层关系,得想个办法收服她才行。认真说起来,绣橼窥视的事,她完全可以像秦姨娘半路来迎徐令宜一样,不予理会──她们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只要她们不越过底线,她乐得睁只眼闭只眼让家里的气氛活泼些,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可琥珀没跟她打个招呼就自作主张把绣橼送到自己面前任自己踩,却坏在这个自作主张上了…正好给了她一个发难的机会。

要她长记性,不下狠手是不行的!

十一娘望着琥珀额头上晶莹的汗珠,觉得差不多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来,坐到我身边来。”

琥珀望着那双素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琥珀,你也知道。你办事,我是最放心的。”十一娘携了琥珀的手,“可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她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让琥珀惶恐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小姐,是我错了!”刚才的雷霆,现在的雨露,两相比较,感触更深。她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现在的平静。

“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发脾气?”

琥珀听着一怔,沉默半晌。

十一娘知道她被自己的骤然发难震慑住,一时失了灵性,只知道一味的认错了。她表情认真地凝望着她:“是因为你自作主张!”

琥珀本是聪明人,立刻明白过来。

自从以衣饰试探十娘后,十一娘对她颇多依仗,她做起事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渐渐的,越管越多──好比这一次,她以为十一娘会很乐于见到年轻美貌的乔姨娘被打压,所以才嘱咐值夜的婆子含糊其词地回答绣橼,让绣橼以为侯爷就要回来了。这才有了大门口的窥视。

这样的结果,十一娘未必就不喜欢。

可不应该由自己拿主意。

不管怎么说,自己只是十一娘身边的丫鬟!

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夫人…”她脸涨得通红。

知道就好!

十一娘暗暗点头。

她还有很多的困难要面对,所以必须保持身后固若金汤。

“琥珀,你可知道五爷屋里的晓兰?”

琥珀愣住。

她不知道十一娘怎么会突然问起晓兰来。

“知道。她是五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五夫人怀了身孕,就收在了房里。人长得漂亮,也机敏,深得五爷和五夫人的喜欢。”

十一娘就把她怀孕的事告诉了琥珀。

琥珀瞪圆了眼睛:“她怎么会…五夫人也怀着身孕呢?这,这…看她那样子,也是个聪明的,怎么会…”她不由握了十一娘的手,“那,那太夫人怎么说?”

不管是为了家族的安宁还为了嫡妻的颜面,一情况下都会嫡子在四、五岁的时候才会让通房或是小妾生产。但愿望通常是好的,谁也不能避免有意外的时候。有些人家会把孩子打了,还有些人家会直接处置通房和小妾,但更多的还是会生下来。全看家里长辈的态度。

十一娘却答非所问地道:“你看,我不知道有晓兰这个人,你却不知道太夫人和侯爷的意思。如果太夫人问我如何处置晓兰,我想着她不过是个通房罢了,自然要按规矩处置。再说你,不知道太夫人和侯爷的意思,如果晓兰来找你讨主意,你想着这件事只怕不得善终,让她偷偷打了孩子。你说,我们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可夫人不是那样莽撞的性子。我和晓兰也没有那样的交情…”话说到一半就咽了下去。琥珀望着十一娘,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十一娘就长叹了一口气:“琥珀,你知道那些丫鬟婆子的动向,我却知道太夫人和侯爷的心思。你说,要是我们做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这个家里还有谁能比我们更能掌握主动?琥珀,你可别忘了当初我们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夫人,我明白了。”她满头是汗,“我以后遇事一定沉住气,遇事先和您商量。”

十一娘点头,笑道:“我以后遇到事也一定沉住气,有事和你商量。”

“不,不,不。”琥珀面有愧色,“我哪有夫人聪明!”

“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十一娘笑着,就把当初她怎样试探十娘,又怎样冒着名誉的风险找小六子打听消息之类,怎样和向婆子来来往往的事一一道来,“…你说,没有你。我可怎么办?”把琥珀说得满脸绯红,很不好意思:“那也是夫人待人宽厚,一点点的小事都记在心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虽然渐渐恢复了以前的温馨,可琥珀看十一娘的眼神却多了几分认真。

有小丫鬟来禀:“夫人,侯爷差人来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就歇在太夫人那里了。让您先睡,不用安排人等门了。”

十一娘愕然。

和琥珀面面相觑。

然后她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明天早上自己要不要去服侍徐令宜吃早饭…

五夫人神色疲惫地靠在大红色的迎枕上。

“丹阳,你还好吧?”五爷担心地问。

“就是有点累。”五夫人娇嗔地望着五爷,“外面的风好大,我怕着了凉,刚才走的有点急。”

“是吗?”五爷立刻关心地道,“那现在好点了没有?”

五夫人点头:“回来这样躺着,人舒服多了!”

“那我帮你捶捶腿。”五爷说着,就拿起了一旁的美人捶。

五夫人坐起来,一把夺过美人捶:“怎么能让您给我捶腿。”

“这有什么不能的!”五爷道,“你现在不是怀着孩子吗?”话音一落,脸上已有赧色。

“爷,您快别这样!”五夫人柔声劝着,人就直起身来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丈夫的胳膊,“说起来,都是妾身不好。没帮您把屋里的事管好,这才出了这档子事。让您在娘和候爷面前丢了颜面…”

“丹阳,”五爷紧紧地把妻子抱在了怀里,“你快别说了…你这样说,我心里难受。是我对不起你!”说着,他放开了五夫人。目光直直地望着妻子,“丹阳,你相信我,我真的没那意思…”神色很是急切。

“我知道爷不是那样的人。”五夫人笑望着丈夫,“要不然,今天我也不会和您一块去见娘和侯爷了!”

这倒是。

如果不是丹阳在场,四哥还不知道会怎样收拾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丹阳却推着他:“爷,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您快去梳洗一番歇下吧。明天一早还要当差呢!”

“那你先歇着。”五爷点头,去了净房。

一直立在旁边的石妈妈立刻关切地道:“五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五夫人懒洋洋地依在了迎枕上,“就是刚才拉侯爷的时候被拽了几步。”说着,啧啧地道,“真看不出来,侯爷平时那样温和的一个人,竟然火气这么大。要不是我在旁边,侯爷那一脚踹下去,五爷不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只怕不能下地。”

石妈妈听着立刻朝一旁的丫鬟使眼色,示意见她们退下,又亲自拿了甜白瓷装着的苹果递到五夫人面前:“侯爷是行伍出身,手重!”又低声问五夫人:“那太夫人和侯爷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侯爷哪能插手!”五夫人叉了块苹果放在嘴里。“太夫人让把人送回河南老家去。我怕下面的人自以为是,半路把孩子给折腾没了,就把她留了下来。”很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石妈妈听了不由担心:“可这孩子…”

“怕什么!”五夫人觉得今天这苹果又甜又脆,又叉了一块,“就是要让她生下来,最好还能生个儿子。给那些一心一意想爬主子床的腌臜东西们做个表率。看是不是怀了孩子就能一步登天,抬了姨娘就能唤风换雨…”说到这里,她“哎呀”一声,露出后悔的表情,“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刚才在太夫人那里,应该给她求个恩典。顺便抬她做姨娘的…”又想想,“算了,等生了孩子再抬也不迟。”

石妈妈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嗔道:“您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呢?还最好生个儿子!这要万一真是儿子,那可是长子。哪个男人不爱长子。您看侯爷,对二少爷多好啊!”

“那不一样。”五夫人不以为然,“那时候四房只有他一个男丁,大夫又说元娘不能生了。就是以后再有了儿子,不是通房生的养在元娘名下就是小妾生的养在元娘名下,说白的了没什么区别。可你再看谆哥。侯爷明明知道元娘宠孩子宠得厉害,把他养的跟个姑娘家似的,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最后还娶了个比自己闺女大不了几岁的庶女做续室。认真一想,不过是怕谆哥养不大,宁愿娇一点,也不敢严一点。”说着,她笑起来,“希望十一娘快点生,最好生个儿子,还健健康康的,到时候,他可有脑筋伤了!”

“你这孩子。看戏不怕台高。”

“别人家的事,看看有什么打紧的。”

石妈妈听她这么一说,想起晓兰来了:“…那您看她怎么安置?”

“把她送回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去。再给她添两个妈妈、四个丫鬟、两个粗使的妈妈。”五夫人冷笑道,“怎么也要让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最好长得白白胖胖的,天天在五爷跟前晃一晃。让五爷别忘了这孩子是怎么得来的,又是怎么生下来的!至于晓梅…”提到另一个通房,“她和晓兰住一个屋,对晓兰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服汤的药事一问三不知,想来也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实在人。”五夫人语气里带着讥讽,“那就把她派去服侍晓兰吧!”五夫人说着就笑起来,“可要和晓梅交待清楚了,晓兰今非昔比,一旦生下孩子那就是我们家里的第一个姨娘了。让她小心服侍着,要是晓兰对她有一点点的不满意,气着了我们五爷的骨肉。那我只好把交给人牙子处置了!”

“知道了!”石妈妈笑应着。

一起做了通房,一起互相掩护着偷偷停了药,现在一个怀了孩子,马上要抬姨娘了,另一个却要做低伏小的服侍,心里的不平衡,迟迟早早会做出一些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来的。

五夫人见石妈妈答应的痛快,忙道:“你可别会意错了。我是要她们狗咬狗,咬得五爷看着心里就觉得不痛快。可不是要弄出什么事来。”

“您放心。我会派人看着,决不会出什么事的。”石妈妈笑道,“既然您在太夫人面前做了贤人,可不能因小失大。自然要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五夫人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道:“今天晚上就让晓兰服侍五爷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在中山侯府的垂花门下了马车,早有管事妈妈去禀了唐家专管司客的四奶奶。她穿了件大红五彩妆花十样锦通袖袄,由丫鬟、婆子簇拥着迎了上来。远远地就打着招呼:“太夫人,可把您给盼来了。”

太夫人笑道:“我就知道,这迎客的人准是你!”

唐家四奶奶曲膝行礼,嗔道:“您是说我话多吧!”说着,目光已落到了十一娘身上,“这可真是稀客,没想到四夫人也来了。”

上次在徐家听戏,唐夫人也带了她去,两人认识,只是那时她还是罗家的十一娘,现在却是永平侯府的四夫人了。

十一娘微笑着曲膝给她行礼:“四奶奶。”

唐家四奶奶忙回了礼,望着十一娘啧啧称奇:“这样年轻漂亮,让我们这些麻头黄脸的可怎么得了啊!”

十一娘只是微笑。

太夫人则点了唐家四奶奶的额头一下:“你就给我做怪吧!”

唐家四奶奶笑嘻嘻地道:“您是谁啊?我就是那孙大圣,也不翻不出您的手掌心啊!”

逗太夫人直笑。

唐家四奶奶就上前虚扶了太夫人往一旁的抄手游廊去:“我们家夫人正等着您呢!刚才还叨念着怎么还没有来!”又回头招呼十一娘,“我们家夫人住的离这不远,马上就到了。”

十一娘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跟着她们身后,听唐家四奶奶叽叽喳喳地说着笑话,上了抄手游廊,转过两个角,进了一座院落。唐家四奶奶吩咐小丫鬟:“快去禀了夫人,永平侯府的太夫人和四夫人来了!”

小丫鬟一溜烟地去报信。

唐家四奶奶一面陪着太夫人往里走,一面笑着对太夫人道:“定国公府的郑太君、永昌侯府的黄夫人、威北侯府的林夫人、忠勤伯家的甘夫人可早就到了,我们家夫人正陪着喝茶呢!”

太夫人点头。

瘦瘦高高的唐夫人穿着大红五彩金遍边葫芦鸾凤穿花通袖袄由丫鬟婆子簇拥着急步走了出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半蹲着给太夫人福了福。

太夫人点头回礼,指了十一娘对唐夫人道:“你原来也见过,我四儿媳罗氏。”

十一娘曲膝行礼。

唐夫人的目光在十一娘的身上停了一会才笑道:“可真是难得啊!徐家四夫人也来了!”

十一娘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微笑着立在太夫人身边。

唐夫人就携了太夫人的手往里去:“都是些常聚的老姊妹,特意迎了我屋里来坐。”

唐家四奶奶亲自去撩了帘子,十一娘跟着太夫人进了屋。

屋里布置的喜气洋洋的,挂了大红色的幔帐,铺了猩猩红地毡,黑漆太师椅上搭着大红五彩云龙团花坐垫、靠枕,屋子正中三足鎏金珐琅大火盆,墙角人高的冬青树绿树清新。

看见太夫人进来,屋里坐的都纷纷起来过来见礼。

林夫人、甘夫人、黄夫人、郑太君,还有上次在徐家听戏时遇到的林家大奶奶、黄家三奶奶…果然都是熟人。

只是此时非彼时。

太夫人向众人引见十一娘:“这是我四儿媳妇。”

十一娘上前给众人行礼。

黄夫人是参加过认亲的,自然情份不一样,立刻携了她的手:“你婆婆最闲散,你可不能学她。以后有什么事要勤走动才是。”

十一娘笑着恭谦地应“是”。

可能是同为继室又是亲戚的关系,甘夫人对她也很和善。林夫人和郑太君都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

两位奶奶纷纷回礼,亲亲热热地喊着“四夫人”。

有小丫鬟禀道:“程国公府的乔夫人来了!”

大家的目光都若有所思地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既然跟着太夫人来了,肯定会遇到各式各样的情况。十一娘早有心里准备。落落大方立在太夫人身后,任她们打量。

“太夫人!”乔夫人像被扎破了的气球似的没有了在徐家时的热情高炽,神色有些怏怏的。

太夫人笑着和她点头,向她引荐十一娘:“这是我四媳妇。”

乔夫人朝着十一娘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和十一娘见了礼。

那唐四奶奶见气氛有些凝重,忙笑着招呼大家坐下,就有小丫鬟来禀:“迎嫁妆的人来了。”

唐夫人就笑望着十一娘:“你们年轻人喜欢看热闹──也别拘在这里了,让四奶奶领着你去看看去。”

唐四奶奶听了立刻笑着来请十一娘。

十一娘笑道:“明天唐小姐出阁,我去看姑爷洒红包去!今搬嫁妆,我不知道是该替唐夫人心疼,还是该替唐小姐欢喜。还是别去了。”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黄夫人与徐太夫人相好,而黄夫人出来带着黄三奶奶,这位黄三奶奶自然也是个角色,立刻捧十一娘的场,拉了她说话:“上次我看见你嫁妆里有一个双面绣的山水小座屏,说是你亲手绣的。可是真的?”

十一娘哪里不知道黄家三奶奶的好意,笑道:“闲着无事的时候做的,看着还成样子,就带过来了。”

黄三奶奶啧啧称奇:“可真是巧夺天工。只怕宫里针线局的贵人们也绣不出这样的东西来。我瞧着,好像是仙绫阁的绝学似的。可又听说仙绫阁的针法不外传的,因此有些不敢肯定。”

十一娘笑道:“我学的是仙绫阁的绝学,讲究写意淡雅。不比宫里的贵人们,讲究雍容华丽。黄三奶奶抬爱了。”她先把黄三奶奶夸奖过份之词推脱,免得有人拿这做文章,然后解释道,“仙绫阁的绝学的确是不外传的。不过,传我这门技艺的是仙绫阁的简师傅,仙绫阁的这套针法原就得于她!只是她早年遇人不淑,生活无着,多亏有仙绫阁的人照料,无以回报,所以把这套针法传于仙绫阁。我跟着她学艺,自然不在这限制之中。不过,因为仙绫阁对简师傅有大恩,我也不便把这套针法传于其他人。”免得有人打这套针法的主意。

大家本来都不以为然,可听她讲到仙绫阁的秘闻,个个都洗耳恭听。就是太夫人,也是第一次听到,眼底不由闪过错愕之色。

“可惜了,可惜了!”黄三奶奶听着婉惜,“要不然,我们合伙开个绫仙阁,只怕要把仙绫阁的生意抢光了。”

十一娘不由笑道:“说起来,这针法还是简师傅自创的,却到了仙绫阁才得以发扬光大。想来那仙绫阁有今天,也不单凭这一套针法而已。”

林大奶奶本坐在一旁不做声的,听黄三奶奶和十一娘说的热闹,忍不住道:“四夫人说的有道理。仙绫阁除了这双面绣,真丝绣线也是极有名的。经久弥新,我还没有见到过比她们店里更好的东西。”

十一娘就笑问道:“林大奶奶是北方人吧?”

林大奶奶不解地点头:“我是北方人!”

“北方的人都喜欢用仙绫阁的真丝绣线,我们杭州府一带的人却喜欢用彩绣坊的真丝绣线。”十一娘笑道,“她家的彩线颜色分的极细,仅白色而言,就有七种…”

她侃侃而谈,从各种绣线优质到颜色运用,完全是一副大行家的样子。到了最后,林夫人竟然道:“…四夫人,我有个不敬之请。”说着,也不待十一娘回答,径直道,“我家慧姐儿,今年十二岁了,请了好几个针线师傅,都不得其法。我明送她到您那里去,您帮着看看。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跟她说说,让她知道些也好。”

情况急转直下,让十一娘惊愕不已。

她不由看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笑眯眯地望着她,一副你做主的样子。

十一娘却心中一动。

她想到了贞姐儿…

如果有了适龄的玩伴,她也许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吧!

自己要万一不行,把简师傅给请来,束修肯定比罗家高!

这是双赢。

十一娘决定教林家这位慧姐儿。但也不能答应的太容易。得不到的常常是好的。

她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从来没有教过徒弟…何况我的技艺出自仙绫阁…”

林夫人一听更为迫切。

仙绫阁的绣品闻名天下,能学一鳞半瓜,说出去在婆家多有面子!

“四夫人,要不,您写封信去问问简师傅?我们学了难道还会和仙绫阁抢生意不成?再说了,仙绫阁就算是知道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不仅没辱没他,说起来,还是他们占了便宜。”

这位林大奶奶的脑瓜子转得可真快啊!

十一娘咬了咬牙:“那我写封信回去问问!”又苦笑道,“偏偏大奶奶看中了我的绣艺,要只是看中了我院子里的那株西府海棠多好啊!”

黄三奶奶故做不解地道:“看中你的西府海棠有什么好?”

十一娘笑道:“我这就嘱咐人把它送到林大奶奶家里去,也免得这样费事了!”

大家听着都笑起来。

林大奶奶更是道:“我院里倒有株玉兰花,您要是不嫌弃,我明天就让人给您送过去。”

黄夫人听了就指着十一娘和林大奶奶对太夫人、林夫人道:“看见没有,都是些败家的。连两棵树都保不住,只有你们还当宝贝似的捧在手里面。”

这下子,大家再也顾不得矜持,个个捧腹大笑。

把进来禀事的小丫鬟笑得一头雾水:“…妈妈说,可以开饭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总是对和自己同阶层的人要容易接受一点。

黄夫人一句“都是些败家的”的,让林大奶奶顿时对十一娘亲近起来。问她平时在家里都有些什么消遣?喜不喜欢听戏?觉得是长生班的庚长生唱得好还是结香社的白惜香唱得好?又有黄三奶奶在一旁凑趣,三个人笑语殷殷,十分亲热。

走在前面的太夫人趁机回头看了一眼,放心地和黄夫人讨论山东人嫁姑娘和燕京有什么不同来。

吃饭的地方是个小小的花厅,摆了五、六张桌子,只有东边一路坐了两个妇人。一个五十来岁,穿了件沉香色十样锦妆花遍地金通袖袄,乌黑的头发梳了个圆髻,只戴着赤金观音分心,表情很是冷峻。一位四十来岁,穿了宝蓝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袄,梳了个牡丹头,戴了赤金衔珠凤钗,红宝石戒指,笑容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谨慎。另有个穿着大红刻丝金枝绿叶百花综裙妇人陪在两人身边。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相貌很普通,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倨傲,给人一种不是很好相处的感觉。

林大奶奶立刻低声道:“看见那个穿大红刻丝综裙的没有,唐家的三少奶奶杨氏。”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

她吃惊的不是在这里遇到了建宁侯的女儿,而是林大奶奶语气里竟然有提醒的意思在里面。

两人好像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长谈…有时候,缘份真是件奇怪的东西!

感叹中,三人已望了过来。其中那个四旬妇人立刻笑着离席迎了过来:“大家可来迟了!”

唐夫人等人纷纷和那妇人打招呼:“李夫人!”

太夫人就朝十一娘招手:“来,见见山西总兵李大人的夫人。”

十一娘忙上前给李夫人行礼。

李夫人一面还礼,一面道:“这可折煞我了。想当初,我们家老爷还是侯爷给救回来的…”

“这又不是大殿论功行赏。”太夫人笑着打断了李夫人的话,“李夫人也太客气了些!”

说话间,那五旬妇人和唐家三少奶奶杨氏走了过来。

“早就听说侯爷娶了个贤良淑德的,没想到还是个美人!”那五旬妇人笑着上下打量她,“我们侯爷是个有福气的!”

十一娘听着不由冒汗。

在嫁给徐令宜之前,她只是余杭乡下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而已,什么时候有贤良淑德的美名,这位夫人的帽子也太高了些!

太夫人听了却只是呵呵地笑,然后对十一娘道:“这位是华盖殿大学士、刑部尚书梁大人的夫人。”

十一娘曲膝给梁夫人行礼。

梁夫人忙携了她的手:“侯爷和我们家老爷兄弟相称,夫人不必多礼。”

“哎呀!”一旁站在的杨氏突然掩嘴而笑,“可怜我妹夫多了个小婶娘。”

十一娘听着一头雾水。

太夫人就笑道:“唐家三少奶奶的二妹妹,是梁夫人的三儿媳妇。”

十一娘恍然大悟。

那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笑着打哈哈:“我这不是怕给见面礼吗?”

大家听着都笑起来,倒把杨氏的突兀给掩了过去。

唐家四奶奶有条不紊地安排大家入桌。

太夫人、郑太君、黄夫人、林夫人坐了一席,梁夫人、李夫人、甘夫人、乔夫人坐了一桌,林大奶奶、黄三奶奶、十一娘坐了一席,就有司客的妈妈请了唐小姐的几位舅妈、姑妈,大家见了礼,唐夫人陪着几位舅妈坐了一桌,几位姑妈又坐了一桌,五桌满了,十一娘这边倒空出一个位置来。唐家四奶奶就笑着对杨氏道:“你也陪着坐了吧!”

杨氏笑笑,正要入席,有小丫鬟跑进来:“长公主府的周夫人来了!”

唐家四奶奶一听,忙迎了出去。杨氏见了,也跟了过去。

黄三奶奶就向十一娘解释道:“附马爷姓周。长公主年事已高,人情客往,都是儿媳周夫人出面。她镇南侯王饶的嫡长女。”

十一娘灵光一闪。低声道:“是不是福建布政使王大人的亲戚?”

黄三奶奶微怔:“镇南王家的确出了一个做福建布政使的旁支兄弟。原来你们认识?”

那就对了。

给十娘说亲的那位。

那位王夫人和十娘的姑姐姜夫人十分要好…

她知道这些人家盘根错节,但是复杂到这种程度,她还是不由暗暗庆幸──如果不是太夫人改变主意决定带她出来,想自己摸清楚这些关系,没有个三、五年是不可能的事。

十一娘摇头:“我认识布政使王大人的夫人!”

林大奶奶听着奇怪,正欲问个详细,唐家四奶奶和杨氏已一左一右地拥着位穿着大红刻丝蝴蝶葡萄褙子的三旬妇人走了进来。

郑太君、太夫人几位年长的坐着没动,甘夫人、李夫人几位年轻的站起来和周夫人打招呼。

周夫人十分活络,曲膝行礼问安,每人都不重样──问郑太君她的身体,问太夫人丹阳怎样了,问林夫人五小姐林明远什么时候嫁,问梁夫人已经先割了小麦什么时候割大麦,又打趣甘夫人怎么不和亲家坐在一起,是不是不好意思…她一个人就让气氛骤然热闹了三分。十一娘看着不由暗暗佩服。又听着这周夫人话里有话,不由低声地问林大奶奶:“甘夫人和谁是亲家?”

林大奶奶笑道:“兰亭和梁大人家的长公子订了亲!”

十一娘愕然:“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三月份!”林大奶奶笑道,“先前梁家一直求娶兰亭,甘家想先嫁了曹娥再议兰亭的婚事。谁知道六月间蒋家老祖仙逝了,蒋家想百日之内完婚,可福建离这里千里迢迢,又是盛夏,有些赶。甘家索性让曹娥等三年孝期过了再说。就先议了兰亭的婚事。说起来,兰亭也不小了。梁家的太夫人也一直病歪歪的,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兰亭这边岂不又要等三年。她底下还有两个正要议婚的妹妹呢!”

十一娘脑子飞快地转着,勉强听出了一些道道来:“您是说,甘家三小姐要嫁到那个‘一门四进士,祖孙两阁老’的建安蒋家去。甘家七小姐却和梁家大公子订了亲。”

这样一来,甘家三小姐就成了乔夫人的娘家人了?

真是复杂啊!

“嗯!”林大奶奶点头,看了一眼杨氏,然后朝十一娘眨着眼睛:“杨家想把二女儿嫁给梁家的大公子,可惜梁家的大公子早已和甘家的七小姐订了亲,二公子早和浙江按察使黄玉的次女订了亲,所以杨家的次女就嫁给了梁家的三公子。”说着,抿着嘴笑了笑。

十一娘明白过来。

不管是大家大族还是小门小户,长子长媳是全家的表率,是支撑门户的人,所以在长子的培养和长媳的选择上都是慎之又慎的。梁家这样做,根本就是不想和杨家结亲…她又想到兰亭的纯真聪慧,大度宽厚,不怪梁家一直求娶。

她笑着朝林大奶奶眨了眨眼睛:“明白,明白!”

林大奶奶眯着眼睛笑。

十一娘突然觉得这个林大奶奶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梁家的二公子娶了浙江按察使黄玉的次女…她想到当初为太夫人的生辰大太太要送百寿屏风,五娘要紫檀做屏风底座,罗家有一块,却因为黄大人的母亲生辰被罗振兴拿去雕了一个寿星翁…一眨眼,都是两年过去了。她的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起来,她还欠兰亭一个情──兰亭在知道她成为徐令宜的继室时,曾委婉地告诫她,让她多看佛书,未曾不是希望她能从中得到心灵的平静,能度一切苦厄。可惜她当时自顾不暇,不敢和兰亭多接触,这一直是她心底的一件憾事。

思忖间,太夫人向她招手。

十一娘忙离席去了太夫人那里。

“周夫人,这是我们家四媳妇。”又指了周夫人对十一娘道,“这是长公主府的儿媳,我们燕京的能人,周夫人。”

十一娘半蹲着行个福礼,周夫人忙还了礼,对一旁的太夫人道:“我说这是谁,这样的标致,我却没见过,原来是您们家的四夫人。”

杨氏就在一旁道:“您觉得不觉得她长得和宋婕妤有点像。”

周夫人一副没有听见似的模样和十一娘说着话:“我们家住在一条胡同,就在荷花里旁边,没事就去我们家里玩去。侯爷和我们家那口子,还有顺王,都是发小,好着呢,你也不要拘谨才是。”

十一娘笑道:“多谢嫂嫂。到时候一定去玩。”

“什么嫂嫂,”周夫人笑道,“叫姐姐。”

十一娘飞快地看了一眼太夫人,见太夫人微微颌首,就笑着喊了一声“姐姐”。

周夫人立刻笑着应了,然后笑着对唐家四奶奶道:“你不用为难了。我和四夫人挤一桌。”

唐家四奶奶急道:“那怎么能行?”

“你以为我是稀罕你们家的饭菜啊!”周夫人嘻笑道,“我这不是想来凑个热闹吗?哪里没有这点吃的,喝的。”说着,也不管唐家四奶奶说什么,问十一娘,“你坐哪里?我们姐妹第一次见面,要好好说说话才是。”又对太夫人等人道,“本应该布箸摆碗,几位伯母、婶婶看在我婆婆今天没来,也让我放肆放肆,到四夫人面前充个大姐。”

逗得几位夫人哈哈大笑。

那郑太君更是难得语带调侃地打趣人:“明天告诉长公主去!”

周夫人就拉着郑太君的衣襟不放:“明天带了蜜饯果子去看伯母。”把个郑太君逗得直笑,点着她的额头:“去吧,去吧,免得在这里闹我们。”

大家又是一阵笑。

她就拉了十一娘往十一娘的席面去。

第一百四十章

周夫人拉了十一娘往十一娘的席面去,一眼就望到了黄三奶奶,指着她笑道:“我说怎么不见你,原来躲在这里。看见我来也不打声招呼。”

黄三奶奶已笑着站了起来:“我这不是在这里等着吗──等姐姐和四夫人说完了话,也该轮到我了。”说着,离席曲膝给周夫人福了福。

周夫人忙还了礼。

林大奶奶也离席和周夫人见礼。

周夫人还了礼,笑着拉了林大奶奶的手:“刚才还在问明远的婚事,可巧就遇到你了!”

林大奶奶苦笑:“燕京略有头脸的人家都看遍了,明远都不满意。周姐姐要是有那合适的,也帮我们家明远关心关心。”

周夫人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眼角却忍不住瞟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也不由在心底苦笑。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黄三奶奶看在眼里,笑着招呼周夫人坐下,丫鬟们上了茶,唐夫人吩咐上菜,立刻有穿红着绿的丫鬟巧笑嫣然地端了菜肴上来。

唐家还有一些客人在偏厅,唐家四奶奶留了三少奶奶杨氏在这里服侍,待菜上齐,告了个罪,去了偏厅。唐夫人亲自做东,敬酒劝菜,一时间,到也很是热闹。

吃了饭,移到花厅后的暖阁喝茶,唐夫人问是打牌还是听书。

大家都望向太夫人,太夫人则偏身问一旁唐小姐的舅妈们:“…打牌还是听戏?”

唐夫人娘家在临潼也是大户人家,家里也曾出过知府、参政,只是比起在座的诸位实在是差得远。那大舅妈忙道:“都不拘,都不拘!”

太夫人又笑问身边人,大家也都说不拘。

“那就打牌吧!”太夫人笑道,“如今上了年纪,怕吵!”

唐夫人看着在座的年长的居多,笑着点头,叫丫鬟进来支了几张牌桌,拿了楠竹雀牌,郑太君、太夫人、黄夫人、林夫人一桌,梁夫人、乔夫人和唐小姐的一位舅妈,一位姑妈一桌,李夫人坐到太夫人左边看牌,甘夫人和周夫人坐到一起,加上林大奶奶和唐小姐的另一位姑姑,又凑了一桌。

十一娘坐在太夫人的右边,黄三奶奶坐在黄夫人的左边,两个人就挨在了一起,不时议论几句牌局的优劣。这方面十一娘不在行,多半是听黄三奶奶讲,这才发现打麻将有很多的窍门,不亚于一道高等数学题,渐渐听出些门道来,也颇感兴趣。黄三奶奶见十一娘并不是敷衍她,说的更起劲。

一旁的黄夫人嫌她唠叨:“你们再去开一桌去。”吓得十一娘连连摆手,“我不会,我不会!”

黄三奶奶脸一红,可不敢再出声了。

有司客的妈妈带了个穿着蓝绿色妆花通袖袄的妇人走了过来。

十一娘定眼一看,竟然是姜柏的夫人。

因为元娘去世,谆哥要守孝,两家只是过了庚帖。只是不知道过了孝期这婚还议不议。

她思忖着,那姜夫人已笑着给太夫人曲膝行礼:“听说您在这里,过来问个安。”

太夫人抬头望着她就笑了起来:“什么时候来的?吃了饭没有?”态度很是亲热。

十一娘心中微动。

想到第一次见到姜夫人时的那种低调,再看她主动过来给太夫人问安,心里肯定是很希望能和徐家结亲的。而太夫人对她这样的亲昵,想必也有孝期过后接着议亲的意思。

就听姜夫人笑道:“刚来。因家里有客人,所以吃了饭才出的门。”

太夫人点头,指了十一娘:“你们见过没有?我四儿媳!”

元娘小殓的时候见过,此刻却不好详说。

两人笑着互相见了礼。姜夫人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见过一面”,然后道:“不敢打扰了大家的兴趣。等会还要去偏厅会几位姊妹。见您身体安康,我也就放心了。先去了,等回再来看您。”

太夫人点头,十一娘代送到了门口,看见司客的妈妈陪着十娘的婆婆、茂国公府王太夫人走了进来。

她忙迎上前给王太夫人曲膝行礼。

王太夫人看见她微微有些惊讶:“你婆婆带你来的?”

十一娘笑道:“她老人家正在暖阁打牌呢!”又问她,“十姐可好?”

王太夫人点头:“挺好。这天气冷,我就没带她出来。”

十娘估计也不会喜欢这种场合。十一娘点头,笑着陪王太夫人进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