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应声而去。

太夫人对十一娘道:“周士峥,福成长公主的三儿子,从小和老四一起长大的。王励原是皇上潜邸长史,现任工部侍郎、尚宝司卿。”细细地向她解释。

看样子,这些人都是徐令宜的好友了。

十一娘笑着点头,暗暗记下,中午和三夫人一起服侍太夫人吃过午饭,这才和贞姐儿回了自己的住处,清理明天要出门的衣裳、首饰。又把罗家的情况向贞姐儿介绍了一番,免得她到了摸不清头脑。

正说着,徐令宜回来了。

贞姐儿行礼退下。

十一娘笑着上前帮他解了斗篷。

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服侍他用热帕子擦了脸,又让人浓浓地煨了一盅茶:“解解酒。”

徐令宜歪在大迎枕上喝了茶,眉宇间少有的露出几分惬意来。

“这是在干什么呢?”望着镜台上散落的首饰,他随口问道。

十一娘就把大老爷带了五姨娘回京的事告诉了他:“…让明天回去吃顿饭!”

“要回娘家…”他听着一怔,“什么时候回来?”又问她,“没请我吗?”一副很是不解的样子。

难道就一定要请你…

十一娘失笑,但想着自己一边是婆家,一边是娘家,不能让他们的关系疏离。奉承道:“哪能不请侯爷?只是我说侯爷有足痹之症,帮着回了。”又殷勤地道,“乔姨娘昨天晚上不是弹琴给您听了的吗?要不,明天我让人整桌酒席送到乔姨娘那里,你们喝酒、弹琴…”

徐令宜瞪着她,半晌才“哦”了一声,然后指了茶盅,“再煨一盅来。”

十一娘让小丫鬟去煨茶。

徐令宜又指了另一个在跟前服侍的小丫鬟:“去把白总管叫来。”

小丫鬟应声而去。

徐令宜就低声嘟呶了一句。

十一娘听得不清楚,走过去道:“侯爷有什么吩咐?”话音还没有落,眼前一花,被徐令宜搂在了怀里。

突然的变故让她不由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徐令宜已埋头在她的鬓角:“今天都做了些什么?”热气夹杂着酒气扑在她的面颊,加上低醇深厚的声音,气氛显得十分暧昧。

十一娘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侯爷喝多了…”

“有点!”徐令宜的声音含含糊糊的,手却伸进了她的小袄里。

“这可是大白天!”他只支了跟前服侍的两个丫鬟,内室门口还立着两个,还有厅堂的帷帐前,大门口…十一娘急着去捉那只不老实的手。

“大白天的,你怕什么!”徐令宜的声音里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可惜十一娘太慌张,根本没有听出来,“我头昏,你陪我睡一会!”

“你不是叫了白总管吗?”感觉到自己的裙带松开,十一娘真的急了,猛地推开他朝一旁滚去,却忘记身后是炕桌,稀里哗啦一阵碎瓷声…还有小丫鬟不知所措的惊呼声。

两人都怔住。

十一娘的眼泪忍不住就涌了出来。

真是欺人太甚了!

这要是传出去了,她以后怎么做人!

徐令宜望着还傻站在那里的小丫鬟,脸色沉的可怕:“还不给我出去!”

小丫鬟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十一娘已抿着嘴坐起来整理衣襟。

徐令宜十分懊恼。

谁知道她屋里的丫鬟这样的没眼色…

第一百七十五章

徐令宜见十一娘粉脸带怒,讪讪然很是无趣。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十一娘窸窣的穿衣声。

正是这尴尬时候,有小丫鬟隔着帘子怯生生地禀道:“白总管来了!”

徐令宜“哦”了一声,急步走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娘特别觉得委屈,眼泪盈满了眼眶。

“夫人…”琥珀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见满屋的狼藉,小心翼翼地道,“我打水给您净脸吧?到了去太夫人那里的时辰。”

十一娘听着赶紧擦了擦眼角,点了点头。

琥珀叫了绿云和红绣两个进来收拾东西,和滨菊亲自捋袖服侍十一娘净了面。

“侯爷呢?”

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吧?

“不知道!”琥珀斟酌着道,“和白总管一起出去了…我这就差人去打听。”

“不用了。”十一娘心里有些寒。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去太夫人那边问安的。“叫上贞姐儿就行了。”

琥珀听着露出为难之色来:“贞姐儿一早就过去了。让小鹂来说了一声,当时侯爷在屋里…”

贞姐儿肯定是不好意思和自己同行,而琥珀看见徐令宜在屋里不好禀报。

十一娘点头,一个人去了太夫人那里。

徐嗣俭正和谆哥在院子里打陀螺,看见她进来,忙上前行礼。徐嗣俭更是道:“您一个人来的吗?怎么不见四叔!”

“哦!”十一娘淡淡地道,“你四叔有事,等会再来。”

徐嗣俭“嗯”了一声,和谆哥陪着她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也问:“老四呢?还在忙啊!”

十一娘点头,三爷和三夫人来了,看见十一娘一个人,奇怪地问:“四弟呢?怎么你一个人?”

“他有事忙着呢!”十一娘笑着答道。

三夫人听了却“哎呀”一声:“你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我眼睛红红的吗?”十一娘有些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不信您看看!”三夫人拽着十一娘就要给太夫人看,正好有小丫鬟禀道:“侯爷来了!”

三夫人一怔,徐令宜已大步走了进来。

太夫人深深地看了十一娘一眼,笑着受了四儿子的礼,说说笑笑由儿子、媳妇、孙子们簇拥着去了东次间吃饭。

待把人送走了,就招了杜妈妈来:“去打听打听,看两口子是为什么闹别扭!”

杜妈妈笑着应“是”,从后门去了琥珀她们住的后罩房。

后罩房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值夜的婆子在那里守着。

杜妈妈奇道:“这人都去哪里了?”

那值夜的婆子笑容闪烁:“都被琥珀姑娘叫去训话去了。”

“这是为了哪一桩?”杜妈妈皱了皱眉,“早听说夫人屋里的琥珀姑娘是一等一的能干人,倒不知道她竟然还能代替主子训丫鬟。”

那值夜的婆子听着立刻讨好道:“谁说不是。又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她拿着鸡毛当令箭。听那口气,还要撵人呢!”

“怎么一回事?”杜妈妈沉了脸。

值夜的婆子讪讪然地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压低了声音道,“今天侯爷在夫人屋里,结果杏娥那个小丫头,杏娥您知道吧,就是浆洗房蔡婆子的侄孙女,不知道轻重地闯了进去…”说着,声音又压低了几份,“…看见侯爷正搂着夫人在做那事…”说着,还朝杜妈妈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一向肃穆端凝的侯爷,大白天的,干那种事…

杜妈妈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看错了吧”的话脱口而出。

“哪能!”值夜的婆子低声道,“要不然,琥珀姑娘怎么把人叫去训话…”

“哦…”别说是相信了,就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杜妈妈脑子乱成一锅粥。

“您来可是有什么事?”值夜的婆子是元娘那边的老人,不大瞧得起跟着十一娘进来的人,有些幸灾乐祸地道,“要不,我去帮您喊了琥珀姑娘来问话!”

“不用了!”杜妈妈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既然她有事,我明天再来找她也一样。”说着,匆匆回了太夫人那里。

“怎样?”太夫人见杜妈妈脸色有些不好看,心里也急起来。

她年纪大了,最怕子女们不和睦。

杜妈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俯身在太夫人耳边说了一通话。

太夫人听着目瞪口呆的:“你,你没弄错吧?”

“应该没有。”杜妈妈道,“要不然,琥珀怎么连撵人的话都说出了口。”

“我就说,今天两个人怎么一前一后到的。”太夫人说着就笑了起来,“那个还眼睛红红的像哭了似的…定是被人撞破了不好意思…”又打趣道,“我倒没看出来,我这儿子是个急性子!”

杜妈妈听着不由啼笑皆非:“太夫人…您这哪是做婆婆说的话?”

“年轻人,哪里没有个荒唐的时候。”太夫人笑着,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年纪大了就好了。”

那边十一娘低着头做着针线,眼睛却不时地睃一下倚在床头大迎枕上看书的徐令宜。

怎么还不走…

去太夫人那里吃饭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吃饭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看自己一下,回来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刚才好言好语地给他道茶,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自己已经低头了,他这样躺在这里一声不吭的算是什么一回事?

十一娘腹诽着,朝着琥珀使了个眼色。

琥珀微微点头,出去提了热水进来给徐令宜续了杯茶。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乔姨娘那边的绣橼姐姐来问,今天要不要给侯爷留门?”

十一娘就望着徐令宜。

徐令宜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眉角也不抬一下地翻着手里的书。

十一娘只好放了手中的针线,上前低声道:“侯爷,您看…”

徐令宜头也没有抬一下,淡淡地“哦”了一声,道:“你打水服侍我烫烫脚吧!”

意思是今天晚上不过去了。

十一娘还想劝劝他,见他眉宇端凝,只得避其锋芒,吩咐小丫鬟:“去跟乔姨娘说一声,侯爷今天有事,就不过去了。”

小丫鬟应声而去。

十一娘又望向徐令宜。

见他眼睛盯着书,连手都没有颤一下,十一娘撇了撇嘴,让小丫鬟倒了热水来给徐令宜烫脚。

“侯爷不过来了!”乔莲房愕然,“侯爷可知道?”

小丫鬟有些委屈地道:“琥珀姑娘先让我等等,后来又出来亲自吩咐我进去回禀。当时侯爷、夫人都在屋里。侯爷不说话,夫人还特意上前问了一句。结果侯爷说让夫人服侍他烫脚…”

乔莲房脸色一下子煞白。

立在她身后的绣橼见了立刻从衣袖里掏了几个铜钱给那小丫鬟:“辛苦了。拿去买糖吃吧!”

小丫鬟高高兴兴地接了,朝乔莲房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道:“乔姨娘,我听院里的姐妹们说,今天下午侯爷搂着夫人做那事,被杏娥姐姐撞见了…夫人为这事和侯爷发脾气。把侯爷给气坏了。一个下午都没有理睬夫人。”

“哐当”一声,乔莲房手上旧窑十样锦的茶盅就落在了大红折技花的地毡上,滚了几个圈停在了地毡外的青砖上。

绣橼脸色大变,忙上前推了那小丫鬟出去:“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小丫鬟被推的一个趄趔出了门,不由望着身后晃了两下的青灰色夹板帘子搔了搔头,低声嘟呶道:“难怪陶妈妈让我走到了门口再说这句话…”话音未落,就听见帘子后面传来隐隐的哭泣声。

她想去看看,又想到陶妈妈嘱咐她说完话就走的话…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好奇心,一路小跑着去了陶妈妈那里回信。

十一娘望着灯光下面容冷峻肃穆的徐令宜,再一次告诉自己:我没错。白日暄淫,本就与礼不符。他凭什么发脾气。自己心虚,也不过是畏于他的权势罢了。在这件事上,自己没有错!

这么一想,心里的郁闷就散了不少。

她翻身背对着徐令宜,床头的灯光太刺眼,只好又翻了个身,面对着徐令宜,把脑袋埋在两枕之间,闭上了眼睛。

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自己明天要回娘家,要是肿着眼睛,五姨娘看了还以为自己哭过了…

徐令宜的手里捧着书,眼角却不时睃着身边翻来覆去的十一娘。

看样子,自己不理睬她,她很不好受!

发现她又翻了个身,他嘴角不由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本来只是逗逗她的,谁知道却有丫鬟闯进来…

又不是有意的。

自己不也一样没颜面!

再说了,不过和白总管出去了一趟,竟然等也不等就自己去了太夫人那里。让有心人看见,岂不以为两人吵过架了。

他有意板着脸,就是想让她心里急一急。

徐令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再等一会…然后和她说话。

谁知道,身边的人翻了一个身,半晌没了动静。

他错愕,俯身望过去,就看见她面容恬静地歪着脑袋,已经睡着了。

“十一娘!”

徐令宜脸色阴沉。

睡着的人鼻翼翕了翕,脸在床单上蹭了蹭。

“默言…”徐令宜拔高了声音。

十一娘含含糊糊地嘟呶了一声,脸埋得更深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十一娘发现徐令宜的脸色很难看。

她要回娘家,决定离他远点,务必平平安安地走出门,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南永媳妇给她梳了个小小的牡丹髻,戴了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点翠南珠宝结。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窄袖褙子。贞姐儿梳着双螺髻,戴了鎏银南珠的珠花,里面白绫袄,外面粉红色刻丝十样锦的小袄。两人亭亭并肩而立,像对姊妹花。

“妾身辞了娘就直接去弓弦胡同了。”十一娘曲膝给徐令宜行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徐令宜神色冷漠,和昨天一样歪在床头的大迎枕上看书。

听到十一娘向他辞行,他抬了眼睑看了她一眼,从枕下摸了个小小的红漆描金匣子递给她:“带着吧!”

既没有说是什么,也没有说是给谁的…可不管怎样,总是他的一片心意。十一娘决定好好地奉承一下。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接了过去,打开匣子:“是什么?”

里面有二十几个八、九分的银锞子,还有十几张或五十或一百两的银票。

她不由一怔。

徐令宜已低头翻书:“你回娘家的东西我已经让白总管准备好了。这些拿回去打赏──姨娘毕竟是第一次来,还有新进门的嫂嫂…”表情淡淡的。

十一娘想到昨天徐令宜叫白总管来见他…肯定是为了这件事。想到她昨天的腹诽,有些不安起来:“侯爷…”

徐令宜头也没抬一下,挥了挥手,示意她快点走。

要不要和他说些什么?

十一娘思忖着。又怕自己回去晚了──本来就是一个人回去的,要是再晚到,还不知道会被人说成什么…她左右为难。想一想,算了,还是先回娘家。等回来了再给他好好道个歉好了。

她曲膝给徐令宜行礼:“侯爷,那我先去弓弦胡同了!”

徐令宜的注意力好像全放在书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看什么书,这么出神!昨天好像看的也是这一本。

十一娘忍不住伸了脖子打量了那扉页一下。

是本《左传》。

有这么好看吗?

她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地嘀咕了一下,这才和贞姐儿出了门。

自然没有发现那个看《左传》的人眼底闪过一狡黠的笑意。

出了院子,贞姐儿很是担心地望着十一娘:“母亲和爹爹…”

孩子们都大了,家里的气氛不好她们也能感觉得到。与其瞒着,不如和贞姐儿坦诚相待。孩子们通常都比大人想象的更成熟。

“我和你爹爹有点小分歧。”十一娘无奈地笑道,“我又急着回娘家。只有等回来了再和你爹爹好好说说。”

贞姐儿点头,她想到了太夫人私下和杜妈妈说嫡母的那些话,不禁犹豫道:“是不是为了爹爹辞官的事?”又道,“我听人说,皇上这样留爹爹,是在试探爹爹,看爹爹会不会真的辞官。要是爹爹辞官,皇上就会真的放心爹爹。要是爹爹不辞官,皇上只怕不会放过爹爹。可爹爹真的辞了官,家里就没有现在的赫耀之势了…”说着,她停下脚步,认真地望着十一娘,“母亲,常言说的好,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爹爹是永平侯,是这个府里的当家人、顶梁柱。只要保住了爹爹,我们就有机会东山再起。母亲,您别和爹爹生气了。就算家里以后没有现在的赫耀,但能一家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也未曾不是福气。”

十一娘愕然。

贞姐儿竟然在劝她。

没想到她小小年纪,不仅心底纯良,还有这样的见识。不由露出灿烂的笑容来:“贞姐儿,你说的对。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爹爹平安无事,我们家就不会有事。”

贞姐儿听着有些赧然:“我大放厥词,母亲宽洪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罢了。”

“我们贞姐儿真的很见第。”十一娘笑着夸奖她,然后向她解释道,“不过,我们不是为了这些事有争执。我们是对生活上的一些小细节有分歧。比如说,我喜欢吃鱼,你爹喜欢肉…所以需要互相调节一下。”

贞姐儿点头,低声劝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母亲和我们是有缘人,就不要和爹爹计较这些琐事了。”

看着这样的贞姐儿,别说和徐令宜在这件事上是场误会,纵他有什么错,十一娘也不好和他去计较什么了。

“贞姐儿说的对。”她笑着携了贞姐儿的手,“既然是一家人,就应该颇此宽容些才是。”

贞姐儿听着就松了一口气,和十一娘说说笑笑去了太夫人那里。

谆哥知道贞姐儿要和十一娘去走亲戚,也想去。

十一娘却不敢带他去,怕磕到哪里或是碰到哪里不好交待,笑道:“我们女孩子去走亲戚,你们男孩子在家里陪着祖母。”

谆哥望了望一旁笑嘻嘻的徐嗣俭,又望了望贞姐儿,脑袋就耷拉了下去。

十一娘看着不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等过年的时候,我也带你去走亲戚。”

过年初二走舅舅,初三走岳父,到时候肯定要带着谆哥去罗家的。

谆哥听着眼睛一亮,却不忘徐嗣俭,拉了他道:“也带三哥去!”

“我又不是女人,惦着走亲戚。”徐嗣俭满脸的不以为然,目光却流露出几份向往,“我不去。”

徐嗣勤和徐嗣谕年纪大些,早听出十一娘在糊弄谆哥,在一旁直笑,徐嗣勤更是亲自给十一娘打了帘:“四婶别理他们了,两个愣头青。”

十一娘笑着和贞姐儿进了屋。

太夫人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说话,看见十一娘和贞姐儿进来,仔细地问她们礼品带没有带?哪几个婆子跟车?什么时候回来?

十一娘一一答了,太夫人又叮嘱了几句“路上要小心”之类的话,这才让杜妈妈送她们出了门。

到了弓弦胡同罗宅,大奶奶亲自在垂花门前迎接。

见到十一娘身后的贞姐儿,她眼底闪过惊讶。但还是不失礼节,笑盈盈地和贞姐儿寒暄着:“…上次在韶华院听到大小姐的琴声,惊为天人。”

贞姐儿很恭敬地给大奶奶行礼:“舅母夸奖了。”

十一娘却很奇怪。

照道理说,大老爷把家里的人都带到了燕京,算得上是一家团聚,又是特意请了她们这些出嫁的姑娘回娘家吃饭,应该热热闹闹,喜喜庆庆才是,怎么那些丫鬟、婆子的脸都绷得紧紧的,大奶奶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念头一闪,她心里“咯噔”一下。忙拉了大奶奶的手:“大嫂,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奶奶看了贞姐儿一眼,欲言又止。

贞姐儿是个极会察颜观色的,可这是罗家,她就是想避也没个避的地方。只好低下头去。

十一娘却没有瞒她的意思。

用人不疑,凝人不用。既然和贞姐儿交好,用不着躲躲藏藏的。何况贞姐儿是个很懂事、贴心的孩子。

“大嫂有话直管说就是!”她担心是五姨娘。

大奶奶见她问得急,想着等会总是要见面的…苦笑道:“娘的病情又加重了!”

“怎么会这样?”十一娘有些目瞪口呆,“前几天我派人来问还说好得七七八八了,过年的时候就可以下床了。怎么突然又加重了!”

大奶奶正要说什么,有马车“得得得”地驶过来──是四姐夫余怡清和四娘来了。她朝着十一娘歉意地笑了笑,忙迎了上去。

大家见过礼,余怡清因有贞姐儿在场,忙避去了罗振兴屋里,四娘则拉着贞姐儿的手称赞了一番,然后众人一起去了正屋。

六姨娘带着十二娘迎了上来。

十二娘比在余杭的时候高了,渐渐褪了稚气,有了小姑娘家的秀丽。

“十一姑奶奶。”六姨娘热情地和十一娘打招呼,又吩咐十二娘,“还不拜见你姐姐。”

十二娘有些腼腆地上前给十一娘行了礼。

十一娘拿了一块翡翠玉牌出来给她做见面礼,又将太夫人的南珠珠花一并递给她:“这是太夫人的心意。”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六姨娘带着十二娘曲膝给十一娘道,“还让太夫人破费!”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十一娘客气了一番。

六姨娘又领着十二娘给四娘行礼。

四娘拿了一串琉璃手串给十二娘做见面礼。

十一娘把贞姐儿引荐给十二娘。

一个有着江南女孩子的温婉清美,一个有北方女孩子的大方从容,站在一起,如秋菊春兰各有千秋。

两人小姑娘互相行了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欣赏的目光。而六姨娘知道贞姐儿是永平侯府的大小姐,笑容比刚才又亲热了几份,给了一串掐丝珐琅手串给贞姐儿做见面礼。

贞姐儿恭敬地谢了。

一行人去了大太太内室。

十一娘一眼就看见了托着茶盘立在大太太床前的五姨娘。

时光对她好像特别的宠爱似的。虽然有两年没见,她不仅容貌没变,而且神态间也一改以往的怯懦,反而有了一种平和淡然的神韵,让她显得清雅出尘,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五姨娘也看见了女儿。

她穿戴华丽,面色红润而有光泽,眉宇间再也没有在罗家时的谨小慎微,取而代之的是沉稳自信,淡定从容。好像自己不过眨了一下眼睛,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

五姨娘的眼泪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十一娘…”

“姨娘!”十一娘也泪盈于睫。

屋子里突然就传来如老鸦般嘶哑的叫嚷声。

十一娘吓了一大跳。

顺声望过去,就看见靠在床头大迎枕上的大太太。

她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目光凌厉地望着她。

第一百七十七章

看见十一娘回望着自己,大太太歪着嘴,哆哆嗦嗦地又冲着她哼哼了几声。

十一娘吓了一大跳。

没想到大太太的病情严重到这个地步,竟然连话也不能说了…既然如此,何必兴师动众的搞大聚会,家里的几个人聚聚不就行了吗?

念头闪过,已上前曲膝行礼,喊“母亲”。

贞姐儿也很乖巧地上前喊“外祖母”。

大太太却看也没看贞姐儿一眼,直盯着十一娘。

一旁服侍的许妈妈忙道:“十一姑奶奶,大太太这是有话对您说呢!”

十一娘走上前去。

大太太望着她,脸色胀得通红,半晌才含含糊糊吐出几个字来,偏生她一个也听不懂,不由望向许妈妈。

许妈妈解释道:“大太太这是在问侯爷辞官的事!”

是在为谆哥担心吧?

十一娘放缓了声音:“母亲请放心。侯爷是足痹之症。今年天冷,每日早朝,实在辛苦,这才提出辞官的。到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事。皇上也一再挽留。”

大太太听着目光渐渐柔和了些,十一娘看着松了口气,大太太望着她的目光又凌厉起来,咦咦呀呀地说了一句。

十一娘只好又望向许妈妈。

许妈妈也不十分明白,把耳朵凑到大太太嘴边。

大太太又咦呀了两句。

许妈妈点头,笑着对十一娘道:“大太太说,让侯爷不要一时冲动。谆哥还小呢!”

十一娘点头,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不太好──屋子里满是人,谁知道话传来传去会变成什么样子。笑着转移了话题:“太夫人知道我要来看母亲,特意让我带了两支人参来给您补身体。侯爷也差人备了些天麻、田七、当归之类的药材让我带过来。大家都盼着您早日康复呢!”

大太太微微点头。

四娘见两人的话说完了,笑着上前给大太太行礼问安,道:“上次七妹夫专程从山东给您带了阿胶来,您吃着怎样?要不要让他再带些来?”

大太太表情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来。

许妈妈在一旁代她答道:“还烦请四姑奶奶给七姑爷带个话。说我们家大太太谢谢他了。阿胶很好,上次带的还没有用完。七姑爷和七姑奶奶有空来燕京,就来家里玩。”

“一定带到。”四娘笑和大太太寒暄了几句。

六姨娘就笑着拉了个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的年轻女子过来:“两位姑奶奶还没有见过吧?这是我们家新进门的四奶奶。”

十一娘和四娘朝那女子望过去。

说是有二十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还大个三、四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皮肤不白但也说不上黑,长方脸,柳眉入鬓,一双眸子十分清澈明亮,看上去很精神,也很沉稳。梳着牡丹髻,戴着珍珠发箍,斜插两朵杏黄绢花。

见六姨娘介绍她,她大大方方地曲膝给两人行了个礼:“妾身周氏,见过两位姑奶奶。”

十一娘和四娘忙曲膝回礼,四娘笑着说了几句“我们四弟好福气,娶了这样能干的媳妇”之类的客气话,拿了一对赤金耳环。十一娘则先替太夫人给了南珠珠花,然后拿了自己的准备的见面礼──一对赤金一滴油的镯子。

周氏既没有因为太夫人的南珠珠花而面露喜色,也没有因为四娘的赤金耳环而面色不虞,不卑不亢地接了,笑着给两位道谢,拿了两双鞋做回礼。

十一娘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看样子,大太太到是为四爷寻了门好亲事。

她领了贞姐儿拜见四舅母。

四奶奶给贞姐儿的见面礼是绫面帕子:“自己绣的,姐儿拿去平时用。”

贞姐儿道了谢,十一娘介绍三姨娘和五姨娘给她认识。

两位姨娘笑着微微点头,三姨娘送鎏银镶珍珠的簪子给贞姐儿做见面礼,五姨娘则送的一块碧绿的翡翠玉牌。

贞姐儿知道五姨娘是十一娘的生母,不由多看了两眼,又回望十一娘。见两人有七、八分相似,露出好奇的目光来。

有小丫鬟进来禀:“三爷和三奶奶来了。”

毕竟是自己的同胞弟弟,四娘笑着迎了上去:“怎么才来?”

三奶奶笑着望了三爷一眼,道:“临出门了,说是好久都没有喝酸辣汤了,又让人给他做。”

三爷在燕京住久了,生活习惯已和燕京人一样。

四娘笑道:“怎么还和孩子似的。”

三爷憨憨地笑,见满室的女眷,眼观鼻,鼻观心地给大太太行了礼就急急出门去了大爷罗振兴那里。三奶奶和十一娘见了礼,十一娘又让贞姐儿来拜见三舅母。三奶奶一时没有想到会遇到贞姐儿,把头上红宝石宝结给贞姐儿做了见面礼。六姨娘就领了四奶奶拜见三奶奶。三奶奶把早准备好的一对赤金柳叶耳环给四奶奶做见面礼,四奶奶的回礼是两双鞋。

大奶奶就招呼大家坐下来喝茶。

钱明和五娘来了。

大太太听着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钱明。

钱明给大太太行了礼,俯身和大太太说话:“…您气色比昨天好多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也别急。横竖家里的事有大舅兄和大舅母,您只管养好病,就是我们做儿女的天大福份…”他笑容俊朗,态度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大太太眼底的笑意就更浓了。

说了几句话,钱明起身:“我去看看大哥。等会再来陪您说话。”

大太太连连点头,咦呀了两句。

许妈妈忙道:“大太太说,让几位爷少喝点酒。”

亲昵的味道不言而喻。

钱明忙保证道:“不会,不会。有大舅兄在,我们不会乱来的。”

大太太笑着点了点头。钱明垂着眼睑朝着屋里的人揖了揖,快步去了罗振兴那里,留下了大腹便便的五娘。

三姨娘忙端了个太师椅给她坐。

她撑着腰坐下,身边服侍她的是紫苑。

“紫薇呢?”三姨娘笑着问她。

“哦!”五娘不以为意地道,“翰林院韩学士身边无人照顾,我看着紫薇年纪不小了,送给了韩学士做妾。”

十一娘愕然,见屋里的其他人也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知道大家和她一样,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她不由打量紫苑──只见她低垂着眼睑,面色有些木然。

十一娘看着心里觉得有些不好受。

从小服侍她,当成陪房嫁过去的,怎么能就这样送人做了小妾…

可这是五娘的家务事,她纵有意见,也轮不到她过问。

也许大家的感觉都一样。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

大奶奶看着笑着出来圆场:“咦,怎么十姑爷和十姑奶奶还没有来?”

六姨娘立刻跟着凑趣:“是啊,怎么还没有来。我去看看!”然后笑着去了垂花门。

这样一打岔,屋子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四娘就携了四奶奶周氏的手:“这是我们五姑奶奶,你也见见!”

周氏恭敬地曲膝给五娘行礼,五娘的表情却是淡淡的,拿了一对赤金掐丝的手镯做见面礼,周氏回礼依旧是两双鞋。五娘笑了笑,紫苑上前收了。她扭头和十一娘说话:“…什么时候来的?”又笑着和贞姐儿打招呼:“贞姐儿可是稀客。”

贞姐儿上前给五娘行礼。

十一娘却眉头微蹙。

说起来,五娘和四爷是一母同胞,四爷是庶子,在罗家生活不容易,更应该亲亲热热给新进门弟媳体面,抬举四爷俩口子才是,她却做出一副要杀杀四奶奶威风的样子…还好只是个姑姐,要是婆婆,不知道要使出怎样的招术来!

思忖间,六姨娘笑着走了进来:“大奶奶,茂国公府差人来,说十姑爷今日要当差,不能来。十姑奶奶身体微恙,就不来了。”

气氛不由一冷。

十一娘睃了一眼大太太──她眼底满是嘲讽。

大奶奶见了掩袖笑道:“这个十娘,十姑爷不来,她也不来。到时候添了外甥,我这个做舅母的也要拿拿乔,非要三请四催才去不可。”

“说到底,还是要去!”四娘揶揄道。

大家都笑起来。

四娘就拉了四奶奶的手道:“你不要笑。我们姑嫂打趣惯了,一向没大没小的。”

四奶奶笑道:“四姑奶奶哪里话,我看着大家这样亲热,只有羡慕的,哪有取笑的。”话说的十分好听。

四娘就和大奶奶开玩笑:“看见没有。又是个能干的。你可要小心了,别让弟妹看笑话。”

大奶奶不以为意,笑道:“双手难敌四拳。我巴不得有个能帮我忙的人。”

众人说说笑笑,气氛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十一娘却看见大奶奶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又联想到自己进门时看到的情景,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事…

只是没等她找到机会问大奶奶,有小厮进来禀道:“十一姑奶奶,大老爷请您去书房问话。”

十一娘一怔,让琥珀陪着贞姐儿,又交待了贞姐儿一声,这才和小厮去了书房。

书房里除了大老爷,还有大爷罗振兴。

两人表情凝重,颇有些三堂会审的味道。

能让他们这样郑重其事,只可能是徐令宜的事。

她曲膝行礼,大老爷指了门前的小杌子让她坐。

“侯爷怎么没来?我这次请客就是为了见见侯爷?”

十一娘很是惊讶。

她还以为聚会是为了把四奶奶周氏介绍给大家。